李昌平和他的“三农”问题的继续关注
2014-03-08张春燕
张春燕
李昌平和他的“三农”问题的继续关注
张春燕
2014年4月20日,离第45个世界地球日还有两天。李昌平在自己的博客上更新了博文,题目为:我的新农村建设20条,内容包括他理解的新农村建设的理念、内生动力、制度建设等等。
当年,湖北监利的一个农村干部李昌平上书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朱镕基,以《一个乡党委书记的心里话》痛陈“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引发中央对“三农”问题的关注,轰动一时。
2012年9月,李昌平再次上书总理,《再向总理说实话》出版。不同的是,倾诉对象变成了总理温家宝。
从十几年的愤然呐喊,到而今的理性与恳切,无论在旁人眼中,他是孤独的承受者,还是坚强的实践者,这个来自基层的声音,已被人铭记。
目前,李昌平的工作主要围绕“新农村建设”展开,以内置金融为核心的村社共同体重建、垃圾分类和绿色村庄、养老村和培训等为主。他所创建并担任院长的中国乡建院,主张“把农村建设得更像农村”。虽然离开体制内多年,但在李昌平看来有失也有得。似乎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与“三农”结缘,“这大概就是我的命吧。”他感叹到。
农村内置金融,会焕发出农村新的活力
李昌平“我向总理说实话”时的照片。
李昌平新农村建设的实践起点,最重要的一个在郝堂村。2009年9月,平桥区科技局局长禹明善带着李昌平走进郝堂村。在李昌平的印象里,这里与千千万万的村庄一样,他心里萌发出几个形容词:凋敝、荒废、脏乱。垃圾和污水横流,无人采摘的板栗耷拉着脑袋,茶园荒废着,乌云就这么压在头顶上,沉沉的。尤其是留守的老人,怀里抱着懵懂的孩子,村干部们脸上写着惆怅与茫然。这就是郝堂村。
第一批随李昌平来到郝堂村的志愿者姜佳佳这样形容:“我觉得我们要是再晚来一步,这个村庄就要消失了。”
她的话并不夸张。那时候,郝堂村的年轻人都已经走出深山,外出打工,而几乎所有的精壮劳动力又都被吸引到10公里外的亚洲第一大非金属矿——珍珠岩矿区当工人,留守下来的只剩老弱妇孺。
古井边盘绕的古树苍劲有力,仿佛刻画了中国农村的千年脉络。夕阳慢吞吞地徘徊在古禅院的断壁残垣上,又让这个村落的历史多了几分浓墨重彩。村主任姓胡,50出头的一个老村长,拉着走访的李昌平低落地述说,村里前段时间有留守老人自杀了,他觉得内心苦闷,农村怎么就这个样子呢,当了几十年干部,什么事都干不成一样。说着说着,这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竟然就抽泣起来了。
李昌平决定留下来,开始他“三农”实践的新阶段。从 2009年9月开始,他和团队一起开展郝堂村的改造实验。
李昌平新农村建设中美观实用的木制“小洋楼”。
郝堂实验经历过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从2009年~2011年,以“夕阳红养老资金互助合作社”——内置金融为核心的、以“四权统一”(产权、财权、事权、治权)和“三位一体”(经济发展、社区建设、社区治理)为主要特征的村社共同体重建实验;第二阶段是从2011年~2013年,以“郝堂茶人家”建设为契机的、以探索适应逆城市化趋势实现农村农业服务业化的“三生(生产、生活、生态)”共赢为目标的新农村实验,郝堂村取得了巨大的改变。
内置金融是一切改变的核心,李昌平的思路是这样的,破题农村金融的思路大致可以分为两种:“外置”的,即外部金融资本下乡,鼓励发展私人村镇银行和小额贷款公司;“内置”的,如郝堂村建立自己的村社金融组织——养老资金互助合作社。在李昌平等外来专家的参与下,村民们尤其是村中的老年人经过激烈的讨论,制定出了合作社章程。合作社可以贷款给村民,用承包地、林地作为贷款抵押。合作社也吸收社会社员的存款,上限为10万元。
合作社发展至今,累计放贷金额已达500万元左右。“我们把钱贷给想要发展的这些人,他们搞养殖、种植,搞农家乐旅游,翻修新屋,都是从互助合作社贷的款。而且村委会也贷款数十万元用于公共事业,从村民手中拿地建设了养老地产项目。” “夕阳红”养老资金互助合作社理事长胡静解释说。
村民黄启军就是资金互助合作社的受益者之一。2010年5月,村民黄启军承包了一个小料加工厂,除了一年4000元的厂房租金,还需要4万多元钱的进料费。黄启军家里的存款只有2万多元,后来他找“夕阳红”贷款2万元,自己加工和销售建筑保温材料,半年下来就赚了3万元,不到年底就还本付息。
这样的案例很多,由内置金融带来的经济基础的改变,使得农村各要素形成了良性循环,由此带来的改变是惊人的。人心团结,昔日的郝堂村一改往日模样,换了新颜。
来参观的人都啧啧赞叹,真美!农村就应该是这个样子。郝堂村面貌变了:房子变漂亮了,道路变宽敞了,杂草变鲜花了,垃圾变资源了,小河变清澈了,村庄变美了,年轻人回来创业了,老人的脸上有笑容了。青山绿水蓝天、小桥流水人家。有鸡鸣狗叫有田园牧歌有朗朗书声,有业有教有医有孝道有祖宗,有钱有茶有酒有情有义有爱有朋友有信用,有历史有文化有歌舞有艺术有自信……郝堂村展现出一幅绿色有机生态、慢节奏低增长高福祉、民主自治、健康幸福的优美画卷。
最重要的是,郝堂村实现了结构和功能的转变。以内置金融为核心的村社共同体逐渐形成,共同体内新双层经营体制和新集体经济实现形式初步确立,以休闲旅游服务业为牵引的农村农业服务业化的经济发展模式已具雏形,共同体集体资产和集体经济初具规模,小农“市场贱民、社会流民、政治贫民”化的趋势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保留村落的原始文化
2014年初,中央提出要让人们记得住“乡愁”。后来李昌平接受过许多采访,纵观这些采访不难发现,他反复强调了一个观点:逆城市化。李昌平说:“为什么人们要去农村呢,农村有城里看不见的乡土、消逝的炊烟,一望无垠的田野。所以我们在做规划的时候,村落需要完整的保留。”
在千年以来的农耕文化史册中,农业文明闪烁了耀眼光辉,但随着历史的车轮步入现代化的轨迹,城市文明又不断冲击着、割裂着传统的农业文明,挤压着农业文明的空间,使之变得支离破碎。很多人渴望能再现我国农业文明和农村文明的辉煌。李昌平便是其一。
乡建院在设计伊始的规划中就遵守的一个原则是:旧村落要保留,不仅庭院要保留,茅草房要保留,土坯房更要保留,扩张的只是基础产品而已。在郝堂村乃至之后的一些村落,这个原则就一以贯之地持续坚守下去了。李昌平说:“农村有它原始的形态,我们只是通过改造把它变得更漂亮而已。在逆城市化的理念下,城里人到农村去玩,感受炊烟缭绕、田野农耕的生活。我们为什么在改造的时候拆掉人家的庭院呢?你要拆了,村落文明的根就没有了。”他还强调说,我国可持续的农业文明和农村文明经过几千年的检验是可以持续的,而大城市的文明也就几十年,没有经过检验是不可持续的。
这里要感谢一个叫孙君的画家。他是乡建院的理事长,也是李昌平的合作伙伴。当时,面对很多村民拆旧房建新房的局面,乡建院力劝村民只改造旧房子就好,村民们不理解。于是,乡建设院把村里一个十几年没人住的土坯房按1000元钱一年的租金租下来,由孙君画房子,再交给专业人员设计。
设计出来的房子古朴雅致:土坯墙茅草房,夯土的裂纹蜿蜒墙面上,爬过了岁月的痕迹,又清晰可见。房子好像是土里长出来的一样。做什么用呢?索性就成了风雅的茶室,信阳茶叶节时还可以用于接待贵宾。
这下子村民感觉就不一样了:“怎么比新砖砌的房子还好看?”样板间奏效了,村民慢慢接受了改造而不是重建的思想。不仅如此,村民还渐渐被唤起了对古树、旧居等古老东西的珍惜和敬仰之心,认识到自己村庄的价值。
在郝堂村的实践中,除了保留原有的建筑,李昌平还要解决垃圾问题,但有一点,不允许有垃圾筒。很多人不解,说农村就应该像城市一样,有垃圾桶堆放垃圾,做垃圾回收。李昌平说:“为什么农村里面没有垃圾筒,因为农业文明和农村文明并不产生垃圾,垃圾是城市文明和农业文明的结果,我们的行为方式改变就没有垃圾。”这听起来好像很神奇,那么垃圾去哪儿了?原来郝堂村一家一户建有一个小型污水处理系统,村里面有一个生物处理系统,集中处理各种垃圾废水。
现在,李昌平每天有处理不完的邮件,接不完的电话,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我希望在周末‘蜗’在家里陪家人,希望每两个月回一次父母身边,但经常做不到。”偶尔,他也会怀念小时候清澈见底、清冽甘甜的洪湖水和湖岸边遍地的乌龟甲鱼;怀念冬天时,家乡遮天蔽日的野鸭;也会想起88岁时去世的老祖母——那是李昌平心中永远的伤痛,因为那时的他正逢人生低谷,有心却无力实现老人家“去北京看一看”的心愿。
采访中,当被问及最喜欢的是哪一项工作时,李昌平回答:“我做过的工作,我都喜欢。如果一定要说最喜欢的,当然是中国乡村规划设计院院长了,因为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自己理想的新农村建设。”
如今已到知天命之年的李昌平偶尔也会笑话自己“理想进入冬眠期”。未来5~10年,他希望能和中国乡建院的同事们一起,在不同省份建设30个新农村示范村。“把每个村子都建设成养老村,都能容纳1万人的老人安享晚年,把养老难题和农民难题结合起来解决。”这个一直致力于“三农”问题的研究者和推动者,依然在坚守中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