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博亚诗选

董继平 译

吉尔博亚诗选

董继平 译

阿米尔·吉尔博亚，二十世纪著名犹太诗人，生于乌克兰的沃尔赫尼亚，少年时代在当地的希伯来语学校学习，1937年移居巴勒斯坦，先后在集体农场、采石场和英国军营里断断续续地工作，但最终于二战正酣的1942年进入英国军队的犹太旅，转战埃及、北非和意大利。接近二战结束时，他随军辗转荷兰和比利时，参与了把犹太同胞从意大利各港口秘密转运到以色列的行动。1948年，他参加了以色列的独立战争。二战后，他成为马萨达出版社的编辑。他从1941年开始发表诗作，五十年代初开始在希伯来语诗坛上崭露头角，迅速成为以色列的主要诗人之一。其主要诗集有《因为预兆》（1942）、《七个领域》（1949）、《清晨的歌》（1953）、《诗选》（1962）、《蓝与红》（1963）、《我想写睡者的嘴唇》（1968）、《瞪羚，我派遣你》（1972）、《从这里和那里的诗》（1979）、《万物行进》（1985）、《诗集》（两卷，1987）等。他获得过“以色列奖”和“比亚利克奖”等多种文学奖。此外，他还把俄裔英籍历史学家、中古史学家保罗·维诺格拉多夫和巴西作家豪尔赫·亚马多等人的作品翻译成希伯来文。

吉尔博亚是以色列最独特和最富于实验性的诗人之一。他的诗作将传统与现代、个人与民族结合起来。他的早期诗作受亚伯拉罕·施隆斯基和纳坦·阿尔特曼等犹太诗人的影响，多取材于与希伯来人相关的古老的《圣经》故事，后来，他的语言变得更加口语化和通俗化，富于韵律、词语游戏和讽刺性评论，在二十世纪的以色列诗坛上具有很大的影响。

迎着风

当我们站在悬崖边上

一股大风升起来

每个人都后退。

只有我抓住了在那里

堆放了很久的木槌

并开始扼杀岩石。

风回答：就这样吧！

黑暗中

我在我面前把手伸进黑暗

我的手指祈求光芒

随不确切的恐惧而颤抖。

然后，我把这些手指

朝着手掌握紧，

它们犹如依偎在母亲乳头上的小狗

开始轻轻啜泣

在攥紧的拳头的圈子中

无限地打消疑虑。

然后黎明来临。

骑手的马

骑手的长矛触及天空

马儿因为在那上面而骄傲。

然而我拖拉那没有骑手

没有长矛的

骄傲的而直立的马。

我的马没有套上挽具

狂野地奔驰在纸张、天花板和地板上。

稍后，我在牧场上放开它们，

它们长出翅膀。

既然它们振翅穿过天空而飞翔

我就在歌里纪念它们。

一千年以后

一千年以后，我还在我的位置上。我不愿

从这里移开。一千年以后

我还在我的位置上，那是我的位置。

也是一千年。

他们在街上述说什么？他们寻找什么？感觉回到

一千年又是什么

对一千年的恐惧时刻

那一千年以后不复存在的同类事物？

我不想看见黑色，但是

我不想看见黑色，但是

灰色从四面八方而来，我知道

我不想知道的事情，我甚至不再把

我的头埋在这沙里，我必须

停止，如果我不想看见别的

那些事情，但是那在我内心中哭喊的

是

我用笔尖对着纸上

我用笔尖对着纸张，犹如用枪管对着神庙

如今通过压迫，我将射杀所有的昼与夜。

我的错误。我要到这个时刻才射击，也许只有这唯一的时刻

那些随之而来的时刻，会没有我就断断续续向前流逝。

谁安慰他即是永恒的被杀戮者？

以撒①

这是清晨

太阳同我的父亲和我

穿过森林，

我父亲的左手牵着我的右手。

一把刀犹如闪电，在树木之间闪忽

我害怕，因为我的眼睛

看见了滴在叶片上的血。

父亲，父亲，赶快去救以撒

因此在下一次就餐时

才不会有缺席。

我的儿子，我就是那被杀害的人；

我的血已经滴在叶片上，

我的父亲抑制嗓音

脸色渐渐苍白。

我并不相信，想大声哭泣

撕开我的眼睛。

我醒来。

我的右手上

并没有留下血。

——————

①《圣经》中的希伯来族长之一。

我的兄弟沉默

我的兄弟穿着灰色衣服

从田野归来。

我害怕我的梦会是假的

便立即开始数点他的伤口。

我的兄弟沉默。

然后，我钻进他宽大外衣的衣兜

发现一件沾满干燥的斑渍的衣裙，

一张揉皱的明信片上，他的女孩的名字

写在一幅罂粟花的图画下面。

我的兄弟沉默。

我解开他的包袱

拿出他的东西，回忆接着回忆。

好哇，我的兄弟，我英勇的兄弟，

看吧，我找到了你的标志！

好哇，我的兄弟，我英勇的兄弟，

我高呼你的赞美！

我的兄弟沉默。

我的兄弟沉默。

他的血渗出地面。

子弹的种子

灰白的瓦屋顶。

斜坡。

子弹从它上面像大豆一般

滚落下来。

圣父和我的兄弟约书亚①

靠在墙上

保护我——

我的墙，我的盾牌。

太阳停滞，燃烧。

强劲。沉默得如同公牛。

照亮正午的整个嘴巴

——正午从梨园

延伸到酸苹果树篱。

水井——

敞开的子宫

接收子弹的种子。

清晨，我偷偷溜走

去看见它深处的银白色群星

怎样诞生。

圣父和我的兄弟约书亚的面庞

就像那远方——

一千年或更古老的塑像。

多年以后，我才在大城市的花园中

和博物馆里

弄清楚这件事。

——————

①以法莲部族人，嫩的儿子，摩西的继承人。

诞生

雨过去了。

它依然从屋顶和树上

在我耳朵里歌唱

用一块浅蓝的新娘面纱

遮盖我的头。

我的上帝，祝福你，

孩子缠在你的网里。

看吧，我将带来一片片叶子

我将看见叶子怎样遮盖叶子

水滴怎样融合。

我将把燕子从我的天空上

召唤下来婚娶。

我将用花盆装饰

我所有的窗户。

我的水滴，祝福你，

孩子缠在你的网里。

我睁开眼睛——

我的泥土全成了一块，雕刻着

花茎，

碧绿。

哦，我的上帝，

我们接受何等的拥抱！

我想写睡者的嘴唇

我想写睡者的嘴唇

我看见他们真的都在熟睡

不会有人听见我的心醒着

我极度恐慌

我的手软弱无力

警醒，不眠

雨会落在我身上

会分裂大地

我会把我的腿根

伸展到深处

就像用夹钳一样

夹住世界的基础。

雨会飘落又飘落

从每一处，我的根

都会大声呼喊

从深渊到深渊

水聚集

婚礼的大海

诗永远栖居的

深处

一首诗

悄悄发芽

浇灌黑暗

发出回音

哦，这种欢乐不包括

去承受

狂喜的

重量的沉默

为了那会落在

我身上的雨

警醒

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