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年的圆梦之旅
2014-03-08周如钢
周如钢
马年的圆梦之旅
周如钢
说到旅行,大马总会回想起马年的那一次,而每次回忆,大马总觉得那年就是被人下了咒。
一开始,似乎就有了预兆。到达杭州萧山机场的那一刻,大马小马就让马年给了个下马威,于是大马就开始心怀惴惴,为这趟马年的圆梦之旅添了一些小隐忧。只不过,大马做梦也没有想到,后面的事情会越来越复杂。
早上出门的时候,小马还是有点睡眼惺忪。大马说,儿子,你动作快啊,昨天就跟你说好了,坐飞机如果时间不抓紧,一会儿飞机就飞走了,那,如果飞机飞走了,你就实现不了新年愿望了。
儿子小马还是磨蹭,一副睡不醒带着心情不佳的模样。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这可是他的新年愿望啊。
大马其实没想过要在马年带小马出去旅行。小马还小,才8岁,对于
大马来说,他现在渐渐开始奉行父母嘴里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的信念。前几年还好,他拼死拼活地干,熬夜加班,每天弄到凌晨,后来,钱没挣多少,身体却江河日下,头发花白,眼睛黄斑变性,身上的肉就算拼命地吃却还在不停地往下掉,只剩得皮一堆筋一堆骨一堆。于是,他就慢慢想通了。有些事,没办法,有些事,随他去吧。所以,小马说要坐飞机什么的,大马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后来,大马突然意识到有点问题。
起因是猴年末的班级班会上,大马正在办公室里看手机,突然就收到了小马的班主任林老师发来的微信,一打开,居然还是语音的,声音清脆铿锵,童真就从手机话筒里溢了出来——我的新年愿望是爸爸带我去坐飞机!
我擦,大马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孩子长能耐了,才7岁,居然就有这么大的愿望,而按实际年龄算,才过了6周岁呢。他想想自己小时候,不要说坐飞机,就是坐趟火车都跟做梦一般,到二十来岁还没见过真的飞机呢。这愿望许得!
马上就是林老师的声音传过来了,马爸爸,你家公子的愿望可一定要帮他实现了啊。全班同学这么多新年愿望,就他是与众不同的。
大马马上发信息去问,其他同学是什么愿望。可是,林老师却一直没回。
也罢,就一愿望而已。大马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工作,工作之余,偶尔网上看下新闻,看下各地的旅游情况。年终了,这个时候,大家都在急着往家赶,急着买车票,要说这个时候往外跑,去跟人一块儿挤去,显然不中大马的意。不是么,不是挤人堆,就是看人头啊!
到了下午去幼儿园接小马时,大马忍不住又问了林老师一句,林老师眉毛一绽,脸上的笑容就盛开了,说你自己看看这幅画吧。
大马一看,哟,歪歪扭扭的一张A4纸上,居然还真画了不少。直升飞机,笼子和动物,客机,椰子树,天安门,手拉手的小朋友。大马说,这,画的都是什么呀?小马哥画的?
林老师说,不是他画的我会给你看啊?你看看你儿子,他都想好了新年愿望!那,先是坐直升飞机去杭州动物园看动物,然后是坐客机去北京天安门,再去中央电视台智慧树看红果果和绿泡泡,然后再坐飞机去海南,他说去海南钓鱼,钓完鱼潜水……一边说,林老师一边就笑得前俯后仰,你别说,小马同学特别有主见,特别有想法噢,你这个做爸爸的再忙也得考虑一下,帮他实现这个愿望哈。
接过那幅画,大马瞥了一眼小马,小马正在一边玩,这时也正好看过来,他手上是积木,心里却是新年愿望,所以,这一对眼,他的脸不自觉地就红了。大马仔细一看,哟,直升飞机与客机还真像,而动物园则只是一只笼子,里面画了两只不像动物的动物,一只貌似是熊猫一只似乎是老虎。小马说这是老虎,虽然大马看看长得像胖猫。还有北京那个,也就只有一幢房子,还有两个牵着手的小人,怎么都不像什么画,大马也忍不住大笑起来,鄙夷的眼神抛向小马,这是天安门啊儿子?
是啊,天安门!不过,主要是智慧树,你看,这是绿泡泡和红果果,我要去智慧树看他们。
乖乖!最令人忍俊不禁的是,椰子树旁有两个人正坐着,面前支着两根杆子和线,而鱼居然已经挂在在上面。当然这已经是林老师说过后大马自己会意出来的,这图上的人毕竟还不太像人,鱼也不太像鱼,而线和杆子那就更不像了。但林老师说了,说小马同学自己说,这是和爸爸俩人在海南岛上钓鱼的场景,他说你看,那椰子树上还有椰子哩。
这么一说,大马才发现,那画着的椰子树上居然还真有一大个一大个的圆点,这大圆点差点就压倒小椰子树了。哇哈哈,这也太搞笑了吧。
还真没想到,小马同学居然有这么多想法。
林老师说,这个,你真得满足他,告诉你,全班同学40个孩子,几乎所有孩子的新年愿望都是吃的和玩的,只有小马,只有他不一样!只有他的新年愿望是——爸爸带我去坐飞机!其他小朋友的愿望都是买吃的买穿的买玩的,只有他!
说归说,但真让大马下定决心的是董叶菊的那句话,董叶菊说,你叫唤吧,你再怎么叫唤也就最多半年时间。
出了门到小区口,在上车的那一刹那儿,小马的脚却粘在了地上。小马的眉头皱在一起,嘴巴张大,叫着,爸爸,我踩到什么了你看!大马一手提箱一手拎包正要上车,复又回过头,一看,小马的一只鞋子居然陷在了狗屎堆里。
这是出门要走狗屎运啊。
大马安慰自己,也算是讲笑话给儿子听。可是,大马也没想到,这一脚还真不是踩到了狗屎运,而是真真切切的狗屎。大半个小时后,也就是车子刚刚开进杭州萧山机场,刚刚停下,小马就哇地一声,吐了个满身满座。
车厢里立马飘起一股浓浓的馊味,这时大家伙正准备下车,小马这一声哇,让大家全捂住了鼻子。司机师傅可不舒服了,说,哟,到了到了,你还来这一出,这车子昨天晚上算是白洗了。这车厢里面多难洗啊,怎么搞得这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对不住对不住。大马一边拍着小马的背,翻着包里的餐巾纸一张一张帮着小马擦,一边朝前方给司机递好话。
这时的小马眼眶里面都是眼泪,不仅嘴里嘴角边全是呕吐物,就连鼻孔里也装满了早上吃的鸡蛋屑,而衣服上、裤子上则全铺满了一小时前进胃的东西,鸡蛋,粥……
那可是白衣服白裤子啊!一下子,雪白成了蜡黄,腥与恶臭直接围着小马开始嘤嘤嗡嗡。
进了机场,看时间离飞机起飞还有两小时,还好!
这其实是大马第一次自己办理坐飞机。飞机大马也是坐过的,以前单位组织旅游,他也去过,去的是湖南张家界,而飞机飞的是长沙。到现在他还记得第一次坐飞机的感觉。那时,他从另一个单位调到粮食局,正好,有个副主任的空缺。所以,很快,在不长的时间内,他就成了马主任。当然,中国人是这样叫叫的,其实是副主任,马副主任。但这个不要紧,马副主任的梦想就是在下一个不长的时间内将副字去掉。而那次就是坐飞机的事本来是让这个马副主任安排的,但马副主任因为从来没有坐过飞机,所以,他对这个出行可是一点都不懂,本来他想让手下的人安排,可是手下实在没有什么人,这个副主任其实也就是看看用的。这样一来二去的,这个坐飞机的事马副主任就没办好,后来,局长把这事交给另一个副主任,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而且,听说完成得很出色。
那一次大马坐上飞机,尽管内心有点忐忑,但总是因为不是自己办,而多少有些心安。万一是自己办的,自己从来没有坐过飞机,出点事怎么办?所以,当时单位里订的是直飞张家界,后来又改成了直飞长沙。大马就一直认为,这中间肯定是有什么不妥当的。这样一想,他又庆幸,好在不是自己去安排。
由于是第一次坐飞机,大马的淳朴并没有让领导们感到高兴。上了飞机,大马就找窗口的座位跟人家换,可是人家又不愿意换。最后,局长把自己的窗口位置让给了他。大马呢,一开始不好意思,后来竟然同意了。
那一次的飞机,虽然只坐了个把小时,但大马当时却是高兴得很,手舞足蹈。可是,回来以后他就不太高兴了,一直一直不高兴。这个一直,确实够长了,一直延续了十多年。到现在,他还是马副主任。
所以,后来,马副主任专门去了解了一下怎么坐飞机,当然他自己没有再坐。当他把这事一次又一次地说给朋友听时。朋友建议他自己去坐一趟不就完了。当时他也是这么想的,后来他就改变主意了。干什么呢,现在我自己再去坐,也是马副主任,凭什么我要浪费这个钱?于是,他就趁朋友要去外地出差时,一起去了机场。当然,现在的马副主任聪明了,是他一定要送朋友去,人情与面子都赚足了,然后在机场看着朋友拿身份证换登机牌,看着朋友把行李安排好托运。他的心里就有底了。
可惜,后来,单位的旅游计划专门有旅行社安排了,再后来,单位的旅游计划也越来越少。去机场办理行李托运与换领登机牌这些完全与他无关,他只需要像领导一样坐着或站着就行。只是,这一坐或一站,就是十多年。
尽管时间来得及,但都说要预留时间给机场的,要提前登机的。所以,大马的心里多少有点紧张。关键是儿子小马的身上太臭了,总得给他
洗一下才行。他一手拉着行李箱拎着包,一手牵着小马,然后就是找航班信息,找登机口。
也就半小时左右吧,紧张忐忑的心情终于安定下来了,因为大马发现,原来,这换领登机牌与行李托运也就是那么简单的事罢了。想想还真有点后悔了十多年前的差事。马上,大马带着小马到了洗手间。好在机场的洗手间有空调,所以,脱了外衣外裤后的小马并不觉得冷。半小时前,小家伙吐得鼻子不像鼻子脸不像脸,哭得心情极为灰暗,这会儿呢,已经是蹦蹦跳跳,全然忘却了刚才呕吐的难过样。孩子无假病,真好!
大马将小马的裤子和衣服在盥洗室匆匆洗了一下,他不敢把衣裤全浸入水,毕竟这登机前还得穿呢。因为行李箱里根本就没有装换洗的外衣裤,只给儿子带了几条小内裤和棉毛裤。当时董叶菊问他要不要多带条外裤时,他还鄙夷了一下,他说,今天去,后天回,等今天到长沙了,都下午了,随便宾馆里睡个觉就完了,要这么麻烦?
董叶菊没有睬他,问了这一句也就当没问。现在想起来,大马有点后悔了。可是后悔也没有办法。于是,他将衣裤被呕吐得最严重的几个部位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搓了搓,尽管洗不干净,尽管仍然有气味,但总比不洗要好。洗完,他赶紧拿着衣裤放在吹风机下吹。这个时候他才觉出这个机器的好来。以前,他上完厕所,从来不用这个吹风机,他觉得这个装置简直就是摆设,手上全是水,怎么吹能在几秒钟内吹干啊,还不如一张纸来得吸水快。可是今天,他觉出好来了。若不是这个机器,这衣裤可怎么穿呢。
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吹了一个多小时,大马才发现,这衣裤愣是没有怎么干。眼看着登机时间越来越近,大马没辙了。在行李箱里在包里掏出所有的餐巾纸,再去边上小超市买了五六包,然后把纸抽出一一给儿子垫在屁股底下,因为那一块的裤子最湿,小马吐的时候直接吐在腿上,腿上的秽物直接往座位流,座位是后低前高,几分钟的时间里,裤子屁股那块就湿透了。
将所有餐巾纸全垫到内裤棉毛裤与外毛裤之间,也只能这样了,时间已经显得紧张,于是,大马拉起小马的手,抓住行李箱和拉包,匆匆跑往登机口跑。
心情还真的是被搞坏了,大马跟小马说,这是马年给我们的下马威啊。你看,我们才到机场,才登机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小马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嗯,我吐了。
不过,没事啦!看着小马忧郁的眼神,大马知道自己言重了,所以,马上就改口,你看,这就是飞机,你好好看看,一会儿飞机上还有吃的,告诉你,飞机很快噢,一会儿功夫就到长沙了。爸爸今天带你到长沙那个海底世界去玩,把今天所有不开心的事全忘掉哈。
这么一说,小马可高兴啦!这孩子其实从小到大,特别懂事,大马都没怎么带他出去玩过。不要说玩,比起其他孩子,就是买东西给他也算少的。小马呢,确实惹人怜爱。不仅皮肤白皙,长得方方正正,脑瓜背后还留了一根清代长辫,加上大眼睛高鼻梁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最关键的一点是他把大马与董叶菊两人的优点全遗传了去,懂得礼貌,懂得节俭,爱干净,从不耍性子撒泼打诨要这要那。所以,有时大马想想,也有点对不起孩子。因为在对待孩子上,尤其在给予方面,大马与董叶菊在这点心思上确实比不过人家。董叶菊呢,工作忙,可是大马更忙。要问他忙什么,大马总说,毕竟是个副主任,许多事总要比人家忙一些,你看你都不是领导,你也那么忙。这么一说,董叶菊就不好反驳什么。反正现在的两个人要想在家里碰个面也是件难事。早上大马送小马上学,董叶菊会弄早饭,但早饭也就是董叶菊和小马的,没有大马的份。这个大马早习惯了。晚上,大马接孩子放学,接回家后就会给董叶菊发一条信息,我晚上有饭局,孩子在家。然后时间差不多就出门了,他并不一定等董叶菊到家。当然,这是以前,现在的大马的身体不行,晚上晚睡,早上早起,身体每况愈下,医生更是开了抑郁症的药方,让他休息。所以,现在更多的时候是董叶菊早上送儿子,然后到晚上,董叶菊去大马的爸爸妈妈家接小马,这样一来,大马与董叶菊几乎是很难碰的。因为等大马出门时,董叶菊早出门了。而等大马回家时,董叶菊早睡了。
而睡了去吵醒他们,显然不是大马的风格,
大马的风格就是一个人睡都睡不好,两个人怎么睡啊。所以,一人一居室,相安无事。
而要给儿子实现新年愿望,大马其实也是考虑来考虑去考虑了好长一段时间。本来让他带个孩子出远门这事就不是特别让他舒服的事,再加上年关时分,不用上网看,出门一看就知道那个挤的劲儿了。春节运动会啊,这是大国的传统啊,不要说出远门,在市区里开个车都能把人的心挤憋屈了。所以,跟儿子说暂时不去时,儿子小马表情也就那么稍稍地忧郁了一下,前后不过一秒后,他说,好吧。
小马的词汇量很大,跟老师聊天,跟同学聊天,跟大马和董叶菊的朋友聊天,以及跟董叶菊聊天,小马都能滔滔不绝,讲出一套又一套有理有据又不失礼的话。但,小马跟大马说的话最多的是好的、好吧、嗯、也不错、可以、没关系,还行。
大马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小马的心里也明镜似的。所以,小马的愿望许得是明显的,为什么不是妈妈带我去实现新年坐飞机的愿望呢?大马知道,小马一定一定在心里盘了又盘,想了又想,这个愿望只有爸爸可以帮他实现。至少,在小马的意识里他一定是这么想的,爸爸多少是个领导,比妈妈相对自由一点;爸爸见的世面多,这可以从与爸爸聊天上得知;爸爸会开车,妈妈还不会;爸爸以前坐过飞机,妈妈还没有……后面当然还有一些,这都是大马分析的。确实,小马是个小精灵,尽管很懂事,但这不妨碍他想法的全面性,尤其在考虑要让爸爸出马的时候。
因为在大马眼里,小马的乖巧甚于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人物!为什么呢?可想而知,是大马的严厉。
而这个愿望却只有大马可以帮他实现,所以,严厉归严厉,那是没办法的。但小马有条件,不过,实在地说这也不是条件,小马说,爸爸你带我坐飞机,但晚上睡觉我自己一个人睡,我们可以开两个房间。在得知开两个房间价格很贵时,小马又说,爸爸,那可不可以在一个房间内铺两张床,我自己一张,你一张?
大马就故意把眼睛睁大了,啊,为什么啊?你不愿意跟我睡么?
小马就有些腼腆地笑了,低着头,笑的声音显得低沉而清脆,我跟你一起睡,怕你睡不好啊。
大马也就笑了,却是那种揶揄的笑,少来吧你。笑完,心里却掠过一丝淡淡的难过。
是的,有时,大马也有点难过,说不明道不清的,却明显存于心底。那就是自己那么爱小马,小马却总与他保留着点距离。一旦要去哪儿,小马肯定说,我跟妈妈睡,我跟奶奶睡,我跟姑妈睡,甚至家中最最严肃的爷爷,小马也会说,如果只有爷爷和爸爸同行,我就跟爷爷睡吧。有那么几次,大马突然就有点不知所措了。
所以,董叶菊声音的分贝放大十几倍二十倍复又调整到几倍时,大马的决心立马就吓死了。董叶菊说,你叫唤吧,你再怎么叫唤也就最多半年时间。
大马是怎么叫唤的?大马只记得自己说了几次,真的太累了,人吃不消,让她自己带下儿子,送儿子去上学。
大马说的是,让她自己!
飞机晚点了,原因是天气。大马知道,基本上飞机晚点,都说是天气原因,有时就看着天空一片晴朗,阳光明媚到都让人觉得是妩媚了,飞机不能起飞也说是天气原因。不过,这一天确实是天气原因,杭州下大雪了。就从他和小马抵达机场的那一刻开始。
真见鬼,回想起来,先是小马踩狗屎,然后是小马到机场吐,再是登机看着窗外的雪越飘越大,最后雪花结成冰凌子把飞机上的小窗户都给盖住了。小马说,爸爸,现在可是一点都看不出去了。是啊,下大雪嘛,飞机都飞不了。这下好,一想到这一系列的事,大马感觉越来越不踏实。
来回总共才三天,这个三天怎么就这么难?请假时,领导也问,怎么周末不出去,过年放假的时候不出去,偏偏这都开始上班了突然要请假出去了?
大马还能怎么说呢,老实人,如实说呗。
一是春节期间实在是太挤了,怎么着都不行,里外全是人。二是家里又有很多亲戚要走,
要拜年,家中几个老人年纪也大了,先要完成拜年的任务,再就是春节放假期间不陪陪他们总不好。三是放假时机票实在不好买,而这个时候大家都上班了,孩子也开学了,机票相对就不紧张了,去长沙说是机票白菜价。四是四是,在领导那儿,大马四了半天总算四了出来,说家里不是太稳定,想散散心。至于怎么样不稳定,局长倒是问了,但大马没说,大马实在不好意思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领导已经说过多次了,要想提拔,一得工作干得好,业绩突出。二是思想品德好,有政治觉悟。三呢身体好,扛得起重担。四是家庭稳定,后方有强力的保障。这几条,大马前两条是怎么着都顶着呢,可就是因为第一条太顶,第三条就不行了,第三条不行以后,第四条貌似就有些岌岌可危,但具体是什么原因呢,原因有前后因果么,谁也说不清。
假是准了,快去快回,这已经算是影响工作了。领导就是这样的态度,算了,大马在位上十多年了,副主任副到自己都厌倦了,就这样吧。眼前的情况,儿子是最要紧的。不然,若干年后,或许儿子小马回想起来是这样的场景:那时候那时候,我是多么希望爸爸能带我去坐飞机啊,可是他没有,他只知道工作,只知道在外面。现在想起来,这么多年不在一起了,就更加没有感情了!他连什么长相我都记不太清了!
哇呀,大马想到这个,突然就吓了一跳,居然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会儿的小马倒是很兴奋,他一会儿坐椅子上系上安全带,一会儿又下来钻到椅子下。窗外都被雪糊住了,就只有朝里看了。翻了一会儿,他突然睁大眼睛严肃地问,爸爸,你说,飞机什么时候能起飞呢?
唉,谁知道呢。
若是不起飞,我们是不是就一直在这飞机上等了,那到了明天长沙还去么?还是直接就回家了呢?
小马的问题还真是问题,这些,大马还真没想过,也还真是不知道。他只是听新闻上说,有些人在飞机晚点后打砸机场啊什么的,具体机场方面会怎么样安排他一无所知。可是,他知道一条,那就是不管怎么样,这请假的三天里,一定得让儿子实现了坐飞机的愿望。于是,他就说,儿子放心吧,不管怎么样,反正一定让你坐飞机,你等着,一会儿刷一下飞机就上天了。
话音刚落,大马感觉身体有点异样,定了定神,咦,飞机果然在移动了,可是,外面的雪却正在抛白绣球一般四处抛洒着。真是奇怪,不是说天气原因么,怎么突然就动了。
赶紧跟小马说,快看快看,飞机移动了!
小马一听,立马站起,复又坐下,系好安全带,大叫,爸爸,飞机果然在动了!
没等小马完全看清楚,忽一下,飞机就蹿上了天。斜斜地,抖了几抖,机身就放平了,小马很激动,大马跟着他一起激动,似乎小马的快乐就是大马的快乐。飞机一飞上天,窗玻璃上的雪花凌子就没了,只是,窗外却依然一片模糊,完全看不清。小马说,爸爸,怎么看不到东西啊。大马就只能凭想象告诉他,应该是天气原因,不是下雪么,就是雾蒙蒙的一片了嘛。小马有些许的失望,原以为可以在空中看到蓝天白云,却愣是什么也看不见。
看见儿子这副模样,大马就说,有些东西啊,看不见也挺好。不是什么事物都看见了才是好事,看不见反而会变成好事。还有些事,你看见了还要当作看不见,不仅是好事,或许还是本事。
小马就听不懂,这是为什么呢?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大马觉得自己明白这个道理,也是到今天才明白,也就是因为一心想看清一些东西,结果呢,结果完全不是这样的。有些事物有些东西你越想看清,事实却越不是你看清的那样。你看清了你没装作看不清,结果,最后的事实你就真的看不清了。就像竞聘主任一样。
那时,两个副局长都表态了,你的工作业绩和工作精神大家都看见了,所以,这一次主任的位置基本就是你的。不仅这样说,还说,以后主任的担子会更重,你一定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局长也表态了,可是,最后这个主任的位置却莫名其妙地落在了王秋明身上。
王秋明什么人?做事不积极,任何时候都是
一副将醒未醒爱理不理的样子。可最后,这主任的帽子居然就戴到他头上了。怎么着都想不明白,更想不明白的是几个局长的心思。龙副局长最后只说了一句话,说,马平川啊,你的名字取得是好,一马平川,可是世界再平,所有的世界都能装进你的眼眶,但装进未必就能看见,看见未必就可说破。这是艺术!
可是,这又是什么艺术呢?大马不懂啊,他到底看见什么了,又说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弄明白。这一次是死得不明不白啊。可是,领导那儿,他又不好再问,若再问,是不是他又不艺术了呢,龙副局长说了,看见未必可说破,说破,自己去问是不是就是说破了。哎呀,真是伤透了脑筋。
两年后,第一任局长被调走了,大马才弄明白,原来所谓的看见与说破仅仅只是大马有一天跟门卫大爷聊天时说到局长换了辆新车,而且某天局长的新车停在某家香艳会所门口,自己路过时碰上了,局长还递了一根中华烟给自己抽,是软中华。
仅仅如此。办公室的同事小凉的嘴角就歪了,马哥,这还不够么?
也就是从那时候,大马的心凉了,也定了,就副主任副到死吧。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大马才想起自己还有儿子,还有父母。尽管想法有变,但工作上的忙却不是他能推脱的。对于大马来说,对职务向往的那颗心慢慢地安静下来,不再像以前那样蠢蠢欲动,甚至信心也不太有了,但工作他一如既往地干,干得没心思想这事那事为止。
一个半小时的飞机实在是太快,似乎一闭眼就到了。而大马却根本就不曾闭眼,大马是想睡会儿的,晚点到中午一点多起飞的航班正好可以睡一觉。可是,大马是劳碌命,眼睛剧痛哈欠连天,真要闭眼睡着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当然,还有一点也在提醒着大马,那就是这一次是为了实现儿子小马的愿望来的,所以,关键是要陪好儿子。自己若是睡着了,儿子的高兴谁来分享,儿子的忧伤谁来分担。这个中间就有一次,小马突然大叫起来,爸爸,蓝天!!白云!!
是的,在飞机飞了半个多小时后,儿子小马终于在窗外捕捉到了几秒钟的蓝天和白云。小马的兴奋显然超过了飞机飞行一万米高空的高度。不过,也就几秒钟而已,但小马很满足,毕竟是在天上看到了蓝天和白云。小马说,我真想伸出手去摸它们一把。大马就笑了,发自内心地笑。
大马叫小马睡一会儿,说昨晚你妈妈说你太兴奋没睡好,今天早上你又起这么早,精神又不太好,路上还吐了,这会儿正好补一下觉。
可是小马不愿意,兴奋着呐!怎么着都不愿意!说不困不困。大马知道,若是自己板起那张威严的脸,那小马就是十万个不愿意也得睡。可是,大马不想这么做,更何况,这一次出来就是要让小马高兴的,而坐上从来没坐过的飞机,就算是大人,或许心情也是激动的。所以,大马后来就没有强求小马。
可是,这会儿的小马却睡着了!
第一次坐飞机最关键的两个点应该就是起飞和降落吧,可以看着刷一下起飞时飞机周边的房子树木一点点变小变远最后连成了一片土地,可以看着慢慢地突然出现一大片土地然后有一片片的小火柴盒还有小绿点,它们慢慢地变大变大再变大,噢,原来是房子树木汽车……当然,这也仅仅是几秒钟而已,但这几秒钟可以是第一次坐飞机的人最深的变化记忆。
还有十几分钟就降落了,飞机已经在一次又一次地下降。大马摇着小马的身体,儿子,醒醒啊,不要睡啊不要睡啊,飞机马上降落了,一会儿就很好看啦,窗外会看见很小很小的房子……
小马的眼皮撑了撑,合住了,再撑了撑,又合住了。看得出来,实在是困得不行,估计这眼皮中给他撑起十根牙签也得折断。没办法,大马自言自语,唉,还出来坐飞机,关键时刻睡着了。
一上一下,关键时刻。大马看了看小马,叹了口气,心里说,这孩子可千万别像我。关键时刻要把持住啊。不是么?自己就是在关键时刻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地说秃噜了嘴,可自己真是无心的。如果真要说有想法,那当时也就是想说,局长对自己好,路上碰见他还拔烟给自己抽,怎
么也不是要把局长的私生活给公布于众啊。
飞机要下降的关键时刻,自己没有降就已经算万幸了,副主任副到老死又能怎么样呢。
看着儿子深层的嗜睡模样,大马伸出推他的手缩了回来。然后又焦急又纠结地看看外面,这时,外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大马嘴里念叨着,儿子,你醒醒吧,飞机降下来了啊。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再次伸手重重地推了推儿子。这时,飞机开始猛烈地抖动,儿子的眼睛还真睁开了。
嗒嗒嗒,飞机穿过气流,刷一下又刷一下往下降,窗外,一大片一大片白色的火柴盒铺张开来。小马还没看仔细,只听噔噔噔的几声,飞机就着陆了。小马擦了擦惺忪的眼睛,说,爸爸,我们到了么?
出了机场,小马全忘了要拿托运的行李,但大马记着呢。大马就开始警告起小马来,儿子,前面在飞机上跟你说过,一会儿下了飞机要记得去拿行李,你看,你完全忘了吧。你这孩子,做任何事情都是这样丢三落四的,以后长大了再要这样就麻烦了。
小马就冲他做了个鬼脸,一脸腼腆的笑,满是不好意思的样子。
取了行李箱,出机场到站口,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拨又一拨的出租车拉客团。
老板去哪儿?去哪儿?
大马在十多年前来过长沙,这一次为什么又选择长沙呢?说来也好笑,仅仅是曾经来过,有点亲切感,在内心里大马总告诉自己,这里来过,自己已经算是长沙的老朋友了,是熟人了。同时,换窗乘坐那也是他曾经被人认为不成熟的第一次,所以,他要重蹈覆辙,只为了提醒自己。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一次杭州到长沙的机票只要50块钱,想都没想过的机票白菜价啊!加上什么机场建设费燃油费之类的总共也只要三百来块钱。所以,这也是大马下定决心要给儿子实现愿望的原因之一。只不过,当时,大马完全没想到,身高才一米一、体重才三十公斤的儿子,他的机票价格居然比他要贵很多,光他一个人就要七八百。真是想不通。坐火车坐汽车,这厮都还免费呢!
老板去哪儿啊?
大马其实在网上查过了,长沙黄花机场到海底世界也就是50块钱的打车费。于是,他就大胆地说,海底世界。
100!
不去!
90??
不去!
80?
不去?
70?你说多少?
50!大马一个劲地往前走,就是嘴里说了50他仍然不停下脚步,对于车站机场拉客的出租车,他心里明镜似的,你越停下,他们的价格越不会便宜,你若一直走,他们倒会追上来。
果然,一个答应了,说好好好,50就50,你跟我来吧。
抬头一看,这是个尖嘴猴腮的黑衣人,戴个黑帽子,还有点电视上黑社会的味道。但这一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对于长相,你不能有要求,你是坐车不是相车主的长相。
记得第一次去杭州火车站接董叶菊时,大马没有骑自行车去接。是的,大马不愿意,说天这么冷,怎么也不能让她冻着,可是下了车,出了站,董叶菊看见大马没骑车来,硬是不愿意打出租,说要走路去大马的宿舍。当时就有几个出租车司机挤上来问要去哪儿时,董叶菊说,我看吧,看见哪个司机帅,我就上谁的车。这么一说,还真把大马吓了一跳,结果,这个后来做了大马老婆的女人愣是陪着大马从杭州火车站走了两个小时走到宿舍。
董叶菊说,杭州也就是你这么一个帅哥,没办法。直把大马感动得热泪盈眶,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一定要好好对她,好上一辈子。
那天也是下着大雪,董叶菊从南京到杭州来,绕行上海的火车足足坐了八个小时。天寒地冻的日子董叶菊居然也吐了个一塌糊涂,而平时,她却并不是一个晕车的人,尤其是晕火车,从来没有过。所以,一想起来,董叶菊就说,这是杭州给她的下马威,这是杭州提醒她要高度警
惕,可惜,这么重要的提醒她居然没当回事,到今天才明白,可是明白时已经晚了,孩子都8岁了。说这些话时,董叶菊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转着转着就转出眼眶,嘀嘀嗒嗒地往地板上跳。
可是,大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时不要说董叶菊的父母不同意,自己的父母也不同意啊。再是江浙一带,毕竟是不同省份了,坐个火车都要八小时,远啊!要真有点什么事,哪里能叫得应。大马的母亲就说,讨个外地人做老婆,就等于少了一门亲戚了。
而现在,是真的要少一门亲戚了。董叶菊狠狠地说轻轻地说,说了一遍又一遍,你叫唤吧,你再怎么叫唤,最多也就半年时间了。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大马怎么也想不通。那时要狠狠爱,爱一辈子的心去哪儿了,遍寻不着!
有时就是小疙瘩。大马发现热水瓶的盖子忘了盖,发现牙刷的头倒着放,发现不叠被子,发现衣服堆积着喜欢一堆一堆洗,发现沙发上才整理完又堆成一堆了,发现电脑桌面越来越乱,发现自己的书在董叶菊的手里折一页,又折了一页……看见董叶菊的这些那些,大马就不舒服了,他说,他又说,他再说,然后董叶菊就发飙了。
要说大事,似乎也有。儿子小马才出生,董叶菊偏要去上班,大马不让,却拗不过她。然后买了房子,董叶菊突然就辞了工作,说要去娘家呆一段。大马就傻了,吵了个足足的架。一年后,董叶菊回来,大马的眼睛黄斑变性了,大马的头发灰白了,大马的火气也爆了。
到现在,大马也没弄明白,儿子刚出生时不让她上班,她却说为了家庭负担要去上班。房子买下,家里财政赤字严重时,她却辞了职要专门去带孩子了,说是为了孩子的成长。
然后一切的一切都倾斜了,董叶菊看大马什么都不对,最后只消一句话,如果你这人真不错,你还用一副就十几年?
这句话是大马的硬伤,伤在心里谁都不能揭的。尤其是在眼睛黄斑变性之后,在头发灰白得像无边落木萧萧下之后。但董叶菊的嘴巴没有遮拦,在她看来,她的好日子一天也没有过过,从南京到杭州,就是从未婚到已婚的过程,就是从单身到带着拖油瓶的过程,这个过程里的快乐仅仅是昙花一现,现在甚至没有可以值得回味的东西。
所以,现在的她,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坐上车才发现,司机居然不是刚才拉客的那位。
现在的大马警惕性高,他疑惑着,咦,怎么开车的师傅不是刚才的那位?
司机没有回头,声音却从前面往后冲,我们是朋友,轮着开,轮着拉,这样保持平衡。说这话时,旁边一个人也上了车,说,嗯,我们三个都是朋友。
上车的这位一挤进来,空间立马就小了,大马发现,虽然自己叫大马,但这人才算是身高马大。也就在这时,才发现副驾驶也挤了一位,不过,看起来那位也是机场出来的客人,因为他手上有两个小包。头一转,一脸白净,手上拿个手机晃着玩,是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
车子跑起来一溜烟,汽油的气味却在车子里外晃荡,浓得令人作呕。而且,车子一跑动,就哐当作响,大马总感觉怪怪的。这长沙好歹是个省会城市,怎么出租车这么烂。后来,一想到长沙的朋友曾经在网上说起,长沙的出租车就是如此之般后,心里就平衡了,谁叫咱是从浙江那个发达的地方来的呢。这样一想,大马的心里居然有了一种优越感。
只是,就在优越感越升越高,高得直接让大马有些心神不定的时候,司机开离了机场高速,突然说,是去海底世界么?海底世界怎么走?
大马一下子又清醒了,清醒后的感觉是又晕又愠,他说,哎,你们怎么回事,你是出租车司机啊,怎么要问我的?
司机仍然没有回头,说,这一带我不太来,所以不太熟悉。你们手机有导航没,导一下吧。
话说到这儿,尽管感觉很差,大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但这一下给大马的心里狠狠打了个耳光,必须注意,必须警惕,必须防范!!于是,在车上拿出手机,想拍下前面的工牌,可是,左
边是小马,右边是司机的朋友,大马怎么拍也拍不下,只能胡乱地对着正前方拍了一张。刚拍完,右边的人就侧了头过来,面无表情地问了句,怎么了。大马就尴尬地笑笑,说,随便拍个路景。本来大马还想拍,但显然不太现实了。
于是,大马就想,这车的车牌号是多少,自己刚才居然忘记了。那么,接下来一定一定得记得索要发票。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
用自己的手机帮出租车司机导航,导到自己想去的地儿。这是大马40多年的人生里从没发生过的。以前也用手机导航过,那是为自己导的,为董叶菊导的。董叶菊是个路痴,天天走那条路,有一天让她一个人走,她也未必能走对,除非是一路直行,永不拐弯。大马笑她时,她就翻了个脸,白起一双眼睛,说,这不是南京,这是杭州!
于是,大马给董叶菊买了辆防盗电瓶车,为了让她能安全上下班,还特意从网上淘了个便宜的导航仪,装在电瓶车上。可是,董叶菊却愣是不会用。所以,到现在,那导航仪还在抽屉里搁着,一搁就是十来年。有时想想也是,要说自己没对董叶菊好过,似乎也不对。
半小时后,到了长沙海底世界,司机却又开过头了,拐来拐去,总算到了目的地。大马心中越来越疑惑,越来越不踏实,要是在本地,他是肯定要发飙了。不发飙怎么行,大马吃过这样的亏,单位里安排团员去乡下踏青,副局长带队,整体的安排是大马。可是,大马怎么也不知道,从长运公司租来大巴车和司机,发现这司机居然是个新手,最最关键的是他还完全是个路痴,外地司机刚进杭州的路痴。你说董叶菊是路痴吧,她至少只痴她自己一个人,而这大巴车司机倒好,一痴痴一车人。最后弄个导航,还导到了更远的地方,闹到后来才明白,这导航还过期了。
就这一次,大马又被领导扣了分。大马的冤情无处诉啊,只落得个嘴上长毛办事也不牢的罪名。明着处分是没有,但领导的心里就给大马扣上了屎盆子,要想翻身,几无可能性。后来果然,十来年的副主任就是事实胜于雄辩了。
下车前,大马掏出一张一百元递过去,找回来时一看,一张20的,两张10块的。大马又疑惑了,咦,不是说好50么,怎么变成了60?
司机仍然没有回头,粗暴的声音却是跑步着冲到后座的,怎么?过路费不要的?
怎么?过路费是我交的,这不是应该含在50里面的么?大马据理力辩。
没这么回事,过路费都得自己交!赶紧下赶紧下。司机仍然没有回头,右边的人也开始帮着司机说话。身处外地,大马的心多少是有些虚的,尤其是带着孩子。这时的小马,什么事也不明白,他的屁股边正好有一瓶旺仔牛奶,他说,爸爸,你看,这个牛奶是谁的呀?
大马知道,小马这是想喝牛奶了,可是,这个紧要关头怎么可以想这个?本来,大马想跟司机辩辩这10块过路费的,可是看着司机的态度变差,又看着儿子的样子,想想忍了算了,毕竟在外地,不是在杭州,人安全最重要,尤其还是带着孩子。于是,在司机不断的催促下,大马无奈拉着小马下了车。
杭州的雪一直下到长沙,尽管已经停了,但在流窜的冷风中,雪却依然还四处匍匐着。大马牵着小马的手,说,儿子,天太冷了,今天爸爸带你玩完这个海底世界,咱们就找个宾馆住下,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回去,好吗?
好好好!这时候的小马已经到了海底世界的门口,那些海里的动物的雕塑已然在望,都似乎招着手在拉着小马了,他可兴奋着哪。
这其实已经是超出小马的预计了,大马告诉他,本来这次主要的任务就是圆了小马新年坐飞机的愿望,这是最重要的,眼下飞机已经坐完了,连带赠送一个海底世界游,应该就属于超额圆梦之旅了。
买了票,晃进海底世界的大门,小马说,爸爸,我们要是一边玩,一边能吃点东西就最好了。
这是一个雪天的惊雷!惊雷是小马炸响的,小马用轻轻的一句话就炸响了大马世界里的雷。因为听到这一句,大马才发现这一次的圆梦之旅是真的超额了——那只大大的行李箱还在出租车的后备箱里,吃的东西全装在行李箱里,而出租车呢,在催促他们下车后,早就带着满是汽油味的哐当声跑远了。
大马的头嗡的一下大了!这是40多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儿啊!每次董叶菊丢三拉四的时候,大马就忍不住要数落。儿子丢三落四的时候,他也总不忘记在训斥后加上一句,就像你老妈!所以,战争就日趋频繁。而大马自己,这是个极其细腻与敏感的人,尤其在细节上特别注意,从来不会丢三拉四,从来不会忘记这个忘记那个。也正因为如此,对于单位里一直副到现在,他也是有怨言的。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为了单位的工作,他是吃不安稳睡不踏实。只要单位里有点事没有完全落实,他便心怀惴惴,吃饭时想,如厕时想,就连晚上睡觉时也在想,年轻时趴在了董叶菊的身上也会想,所以,他是怎么样都睡不好,就怕出个万一。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这下,必须得给长沙的朋友打电话了。
电话一接通,对方得知大马已经在长沙海底世界了,就是一通数落啊。你这是不把我当兄弟啊,老早就说过,不管什么时候要来长沙,一定得联系我,你看看,现在好了吧,行李丢了吧?
大马在这头正憋着呢,却又无可奈何。说实话,大马是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尤其这是在春节假期之后,大家都开始上班了,你说上班时间让人家请假陪自己玩,多不好的事儿啊。所以,他只在网上在群里请教了一些去长沙的问题,比如长沙哪些地方适合孩子玩,门票大概是多少,机场到那儿的打车费大概要多少,火车站离机场远不远等等这些问题。能不麻烦人,尽量不麻烦人,这是大马的原则。
可是现在做不到了,大马说,兄弟,是我不对,只是我怕麻烦你嘛,不过,现在怕也没用了,行李忘拿了,被出租车带跑了。
电话那头一开始一点也不急,问着要车牌号,又要发票,最终在确定什么也没有记什么也没有拿时,也有点傻了,说,你等着,我给你想下其他办法。
本来,大马是准备问朋友当地运管所的号码的,因为大马知道出租车是归运管所管的。可是,朋友也不知道,但朋友一个劲地儿安慰他,没事没事,在长沙么,没有摆不平的事儿。
听到这么一句,大马的心就宽了宽。于是答应朋友,先带儿子进去玩,反正一时半会儿这出租车也找不到,既然已经买了门票了,先玩了再说。
小马还是高兴的,尽管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孩子么,进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其他事情再大都立马抛在泥里田里了。尽管没有吃的,但也没关系,眼前的景色比胃里的需要重要得多。吃的东西全在行李箱里,现在找回行李箱的可能性全在大马一个接一个的电话中。
马上,朋友发过来一条信息,那是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是当地的交通电台号码。一个是机场的派出所号码。朋友说,前一个可以为你在电台播出寻物启事,效果不错。后一个你懂的,有困难找警察嘛。
大马的心情糟糕透了,此时的小马却看得可兴奋了,眼前是眼花缭乱的鱼,嘴里是刚在景点给他买的美味的薯条,丢行李箱的烦恼他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了。可是,大马的心思却全在行李箱上啊。所以,这时的小马由于抑制不住的兴奋,一会儿叫,爸爸,爸爸,看,这条鱼好大!爸爸,爸爸,快看啊,这条鱼长得好好玩的嘞!可是,这样叫大马时,大马却不胜其烦,于是,就忍不住要训他,哎呀,你看你的你看你的,爸爸都烦死了,不是为了你,哪里要丢行李箱啊,你自己看自己玩,爸爸要赶紧找箱子。这么一说,小马立马就蔫了。
也难怪,这是大马40多年来从没有过的,那么严谨细致的人啊,大马怎么可以允许自己犯这么大的事儿!
看着眼前海豚海狮的精彩表演,小马是满脸的激动,大马则是心急如焚。而十来分钟前的电话,让他知道,找到这个箱子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先是给交通电台打的电话,接线员的声音真是甜美,甜到最后,大马就明白了,这是要付钱的,而且说只能在电台的官网上登记,网上支付,支付成功后会在第二天的电台上播出,一天三次。
大马怎么可能有时间上网呢?这个节骨眼上,还要上网支付,怎么着都是不现实的。
再是给机场派出所打电话,接线员也是个女声,声音也很甜美,来龙去脉讲了半天,甜美的女声让他手机保持畅通,有消息会及时通知他。五六分钟后,手机响起,那边成了男声,很严肃的声音,又让他重复了一下来龙去脉,最后撂下一句,你赶紧来机场派出所一趟,做下笔录,人不过来,这事儿说不清。
这个电话挂完,大马的心情就越来越糟了,让自己去机场做个笔录,又能怎么样呢。眼下,天慢慢擦黑了,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虽然已经停了,但依然冷得很,儿子小马的眼光还闪烁着,那是海豚表演带来的温暖。
马上,这样的温暖就被冷空气冲跑了。因为大马突然有了重返机场的迫不及待的心情,他想到了那个尖嘴猴腮的黑衣人——拉客的。如果去机场能找到他,不就可以了么!所有的希望都拴在那个人身上了!想到这里,大马突然为自己的想法而激动起来,于是,拉着儿子三步并做两步冲出海底世界。
小马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那么大一只行李箱丢了,所以,对大马的大声呵斥逆来顺受。本来,他也是个很顺从大马的人,何况是这样的紧急关头。
路上决定,先去机场到站处,寻找这个尖嘴猴腮的黑衣人,如果找到了,兴许事情就会有所转机。在大马看来,他来拉客,必定是他的车,他的朋友开的,而之前坐车时,那司机不也说是他朋友么。所以,只要找到他,就能有点脉络一直找下去。比如他打电话给司机,然后让他送回来,或者是大马去哪里拿……
一路紧赶慢赶,半个多小时后总算到了。在机场,一楼、三楼,外面、里面。一次,二次,三次……奇怪的是,这个尖嘴猴腮的黑衣人,居然就像突然消失了似的,其他拉客的熟悉脸庞还在那儿,至少大马还能认出之前见过一面,说过一句“100”“80”的,但此刻,这个说“50就50”的黑衣人,已经遍寻不着。
大马安慰自己,或许,或许,他是去吃饭了,因为这其实已经过了正常的晚饭时间。一看时间,近七点了。或许他正吃着,或许他刚刚回去吃,或许他吃完了。反正他不在机场。
不得已,大马又打电话到之前那个机场派出所的电话,然后找到那个机场派出所的岗亭。岗亭的民警知道是他报的警,就问了些话,作了些笔录,说,你啊,怎么可以去坐拉客的出租车呢?
这话问的!大马当时就想反驳,这叫什么话,明知床上有水,会躺上去么?而且,出租车拉客不是很正常么?
三个民警,一听大马讲了这个来龙去脉就说,这事有点麻烦了,我们这儿一般拉客的跟司机不熟的呢。大马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那司机说他们是朋友呢?还有,不熟怎么可以这样拉客呢?民警笑而不语。大马这才意识到,或许,这就是长沙拉客者与出租车或黑车之间的潜规则了。
然后是登记,一条一条写,待写完了。确定是在哪条道上上的车,于是,一个民警打了电话,叫了一个女民警过来,说是如果在这里上的车,那监控可以拍下,可以去查一下监控。这对于没记车牌号也没拿出租车发票的大马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这时候的小马看着大马团团转,他也只能在岗亭里晃着,毕竟是孩子,尽管知道这是大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当然,接下来他就知道了,那就是坐警车。坐着女警官开的哇呜哇呜叫的警车到机场公安局,调看监控。
天黑得如泼了墨一般,星星点点的星光即便亮着,大马与小马却根本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知道十来分钟后,进了一间布满电脑的监控室。
屋漏偏逢连夜雨,大马怎么也没有想到刚刚亮起的星光又灭了。是的,自己搭车的那条道上写着大大的“全路段监控”,可是,可是,那条道上的监控探头居然坏了!!民警说,真是巧了,才坏的,上周五才坏的,而今天是周二,没几天,没办法查了。大马看着那么多的电脑监控画面,独独就没有自己上车的那条道。
完全没办法了!女民警说,你们一定要查,可以去机场高速的收费站去查,那里的探头一定有,而且非常清晰,每辆车经过时都会停一下,这一停,探头就会拍下。
面对这样的情况,大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
办,即使去查,对方会同意么,想到这个,大马央求女民警,你们,你们能不能帮我联系下,我明天过去查一下?
女民警说,不好意思,我们不是一个系统的,联系不了。
可是,我们这样过去查,人家会同意么?不需要你们开个证明什么的?大马有些不放心,说实话,这类事不要说在外地,在本地也见多了。现在办点事,并不容易。
女民警再次说不需要不需要,都会让你们查的。或者你再报个案,报110,然后再去查。
走到这一步,貌似希望越来越渺茫,因为这一切的指向都不顺利。本来要是能找到拉客的这个人,也就好办了。本来这里的探头应该最清楚,可是,偏偏它就坏了。
再次回到机场派出所的岗亭,聊了几句,几个民警个个都是很无奈的样子。大马终于想起,自己在出租车上还拍了张照片,于是,赶紧拿出手机给民警看。民警如获至宝,翻来翻去看,说,看不出这车的车牌号,但可以肯定不是黑车,是正规的出租车!
这样一说,大马的心又稍稍踏实了点,只要是正规出租车,或许还是会有希望的。虽然在这个派出所暂时是没希望了。
于是,再转到机场到达点的出口处,按下午四点左右尖嘴猴腮的拉客者的走法走了几圈,仍然没有发现这个人。大马心里不死心,却又觉得就这样放弃心里多少有些不舍,这只箱子里并没有太贵重的东西,可是这只箱子本身就值一千多块呢。最最关键的是,大马是个从来不丢东西的人,这只箱子里装了吃的用的穿的,怎么着都觉得对不起自己。思前想后,大马觉得不行,由于之前报的是直接相关的派出所,而110是全市联网的,所以,110并不知道,其他派出所也不知道。所以,还得报警,报110。
110打通,前前后后的来龙去脉大马又复述说了一遍,这次的110接线员却很迅速地掐了大马的话,说,你不用说了,你在哪儿下的车,海底世界?好,那你打电话到这个号码88886780,找洪山桥派出所。简洁明了地说,简洁明了地挂了。
大马又打电话到洪山桥派出所。对方民警一接,就说,这事你得过来,你自己过来查监控,看有没有这辆车。
事到这一步田地,就像一环绕着一环,一环扣一环了,却完全没有头绪,也完全只有牵着这条线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的8点45分。前腹贴了后背都贴了无数次了,可是大马却完全不知道饿,只在小马一遍遍地叫着爸爸我饿时,大马才想起,这确实是应该饿的时间了。是啊,我也饿,可是,我们的箱子没有找到,另一边的警察叔叔正在等着我们呢。
带上小马,大马擦了擦脸,脸上被一层层的寒意包裹着。他低下头,摸了摸儿子的脸蛋,小马的脸蛋也有些凉。于是,他冲到机场小超市,随便给儿子拿了几个囟蛋和几根香肠,然后冲向机场外的出租车。
洪山桥派出所,人员进进出出,貌似都很忙。在坐定十来分钟后,大马才发现,大部分人却是没事的,大马问这个,无人回,问那个,说等等。最后的说法是,这个东西不好找,监控估计也危险。末了又说需要联系另一名技术员,因为一般的民警不知道怎么调监控。在这个前前后后,大马的一包中华烟就被消灭了。大马一支又一支地递,脸上全是谦逊与讨好。这样的表情已经好几年没有过了。
也就是前些年,每天大马都带着这样的表情上班,直到有一天第一任局长被调走,然后他就知道了自己为什么副着的原因。后来第二任局长调走,他又知道原来是那次安排新手驾车去乡下踏青的原因,说法是嘴上有毛办事也不牢。这之后,第三任局长时,大马的表情还是谦逊的,但讨好的表情已消失殆尽。在大马看来,人总要有点自我的,我任劳任怨地黄牛似的耕着,你们还要指我的好好坏坏,那就没意思了。所以,大马还是副着,一直副着,听人家说,原因就是大马有了架子,不谦卑了,不明事理了。
大马也不管,我已经低进尘埃里了,但要我在尘埃里开出花来,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但今天的大马是谦卑的,他的中华烟是隔两分钟打一圈,一圈就六七根没了。虽然一包中华
烟很快就没,但收获也是极大的。因为中华烟,洪山桥的派出所民警明显热情起来,大马瞥见他们之间互递的香烟不是中华,而是其他的,最好的那个递出的是玉溪。这就说明,自己手上的中华烟是今晚他们抽的最好的烟。
半小时后,在第二包中华烟打了一圈后,监控终于开始查了。不禁开始查,大家伙突然间就熟了,很熟稔的样子。聊杭州,聊长沙,聊几个民警到过浙江的一些地方。那感觉,真好。有亲人的味道了。
刚开始,在高速路口拐向海底世界的方向查,一辆又一辆出租车,按照下车的时间比对,终于查到一辆很像的出租车,车牌号是湘AT4612。看看样子很像,但大马无法完全确定。只是到了这时,死马也就只有当作活马医了。得赶紧找这家出租车的公司,怎么找,民警建议让大马打122,可是大马打了122后,人家直接把大马回了,又让大马打88878355。似乎,这事与他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这个间余,民警又给了大马96218这个号码,但这个号码大马已经在下午打过了,那是个既要收费又要上他们官网去登记的。对于外地人急着找失物相当不现实。
民警说122给的88878355是交警查询的号,也就是说可以让交警帮着查这辆车。大马的心情激动了,一圈人在围着他拿主意呢,只是要命的是,电话打过去,人家直接就把他回了,电话那头说,你要查车,得去查出租车公司,我们这儿没法查。
出租车公司怎么查啊?得找到运管所!这是大马一开始就有的想法。
114啊!民警说打114。这不是全国通用的号码嘛,民警说,你这人也太迂腐了,查号就拨114啊。其实到现在大马多多少少有些郁闷,在派出所里呆着的这么长时间里,一直是他自己在联系这个联系那个,民警虽然态度都不错,但没有一个为他主动联系过谁谁谁。而他的第二包中华烟也已经只剩下两三根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已经没有什么办法。只要有人在帮你,就是好事了,毕竟这是在外地。
终于,事情再度有了转机。
因为查监控的民警突然发现,海底世界门口有探头!!而之前他们一直说没有的,只有在路口有,而现在他突然确定地问大马,是不是在海底世界门口下的,因为那边上有个摄像头!
当然确定!
于是再查!按照下车时间下午4点前后的时间查,果然,一辆嫌疑车出现在探头里!!
对,就是这辆出租车,从边路上拐进去,正面副驾驶坐着一个黑衣人,手上有手机屏幕亮着。然后下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孩子的衣裤是白的,白的!准确无疑!!就是这辆车,大马知道副驾驶的人就是一起搭乘的,当时也用手机导航在帮着这司机指路,而下车的两个人就是自己和儿子!
这一刻,大马差点跳起来,那颗怦怦直跳的心啊差点就跳出喉咙了,这太不容易了。人生里面第一次到派出所查探头,居然还真查到了这辆车!想想家里遭窃的那次,自己居然都没有查,这次居然为了一只行李箱反而如此兴师动众地跑这儿跑那儿地查了探头。
是的,那一次家里遭窃了,居然被偷得一塌糊涂。
董叶菊和孩子睡下了,半夜听到动静,却愣是没起来。这个几年下来,大马的晚归已经让董叶菊烦不胜烦,董叶菊说了多次,以后超过一点回家,直接就锁门。不过,董叶菊没有锁,因为到后来,她已经没有锁门的心情了。听到客厅里的动静,董叶菊数次从床上坐起来,唯一的冲动就是想冲出去骂一顿,你大半夜回来折腾什么,你吃方便面,你还看电视,你不睡觉,我和孩子不睡觉了?可是她终究没有冲出去,说什么呢,吵什么呢,累了,眼不见心不烦,所以,最后,董叶菊被小便憋得慌却也愣是没有冲出房间门。宁可憋着,不想看到!
那个晚上,在客厅里传来动静前,大马推开了董叶菊的门,光线从客厅射进董叶菊的卧室,被董叶菊的一句话就给骂折了。董叶菊说,大半夜的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
是啊,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呢。可是,白天大马与董叶菊连见面的机会和时间都不太有。
等到第二天早上,董叶菊刚从床上坐起来时,大马却冲了进来,董叶菊以为大马要跟他说
昨晚没说的事。哪知道大马却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了一通,你要什么可以跟我说,你凭什么半夜里搬这个搬那个,你搬走任何东西你跟我说一声我会不给么?
看着大马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董叶菊气不打一处来,妈的,你半夜闹腾却还要怪我,冲出房间一看,董叶菊傻了。
原来,这一夜大马老早就回家睡下了,甚至连晚饭都没吃。而董叶菊听见的推门声正是小偷的。正是由于董叶菊骂了声大半夜的干什么,什么事不能白天说,所以,小偷就明了了。干呗,大胆地干。
最要命的是,这一切动静,大马怎么会不知道?大马听得一清二楚,大马也被小便憋得慌,却也硬是憋着不出来,眼不见心不烦啊。可是,谁能知道最后的结果居然是这样的呢。
小区里是有监控,家里没有,楼道也没有。更何况这事说都不好说,跟人家怎么说,两个人光明正大地在家里,听见叮叮咚咚的响声,却以为是另一个人,却完全不知道不是另一个人。这种事说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总之,在正式离婚前,这种事总是少被人知道为好。
接下来就是查看车牌,可是,画面一放大就糊了,很不清晰,几个民警凭经验判断应该是湘A2865。但也只是应该,谁也无法完全断定。
于是,大马又赶紧拨打114,查询几个出租车公司。
接下来拨打几个出租车公司的号再次将大马折腾得遍体鳞伤。打电话过去不是没人接就是忙音,一直打一直这样,大马真要发疯啊。几个不同的出租车公司,几乎全是一样的反应。后来大马觉得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按说,只要查到长沙市运管所或运管局,就可以查出这辆车是什么出租车公司,那样不就快点了?于是,大马再次拨打114查询,总算查到了长沙运管局的号码84743309。
这个电话一打过去,倒是有人接的,只不过,电话那头的快速反应令大马很意外。电话那头的女声一听大马报出湘A2865时,立马就回答说,没有这辆车?这是套牌车、黑车。说完就挂了,比前面的110挂得还要干脆。
我的老天啊,完全很正常很自然的样子,也丝毫没准备要去查的样子。这是什么个意思啊。大马怎么也想不通啊,难道这样的事运管局不该管一管么?知道是套牌车,知道是黑车,也不了解了解情况,就这样算了??
那如果不是套牌车呢,大马又开始安慰自己。他又怀疑起几个民警凭经验和模糊画面断定的这个牌照了,湘A2865。因为机场派出所岗亭的民警看过大马手机拍的出租车内的照片,当时那几个民警铁板钉钉地说,这车是正规的出租车。
提出质疑后,再看画面,民警说,那就可能是2845了,6和4有点像,后面那个肯定是5,弯来弯去的。
再一次确定是2845后,大马再次拨打长沙运管的号码,对方告知这是“个协公司”的车,又给了大马一个号,82341055,让大马到这家公司去查。
接下来,就是无限的煎熬了,这家公司的电话怎么打都是没人接,或者就是忙音,嘟嘟嘟,嘟嘟嘟。待到晚上10点,大马跑到门口小店买的第三包中华烟开始发了一半时,这个电话突然接起来了,话筒里的声音说,都下班了,你明天早上上班后再打来吧。
大马是真想吐血,喷这个电话一身,喷得它满身血红。
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呢,再是心急如焚,也只有等第二天了。这时的小马已经把他们随身携带的所有吃的东西全吃光了。是啊,怎么能不饿呢。从早上出门到现在,自己几乎没吃过东西,而小马也只是吃了些零食而已。
为了安慰小马,大马跟小马说,也好,咱们这次的长沙旅游就是旅游派出所,儿子,你以前从来没去过吧,咱这一次就在派出所呆个够,估计明天还要来。回头你上学了,跟同学们说,你去过派出所旅游,保证所有同学都说不上来,都比不过你哈。
小马点了点头,露出点自豪的表情,说,嗯嗯,我告诉他们,我还坐了警车呢,不要钱的!大马就笑了,是是是,然后他伸出手摸了摸小马
的头,蹲下来,狠狠地在小马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小马说,爸爸,现在是晚上10点了。大马顺着小马的眼神抬头一看,派出所墙上的钟刚刚指在十点整的位置上。
随便吃了点东西,随便找了家酒店,到了酒店大堂,在前台登记的十几分钟时间里,小马就睡着了,在门边上的沙发上,居然打起了呼噜。大马把他抱上楼,放在床上,慢慢脱下他的衣服,小家伙已经困得丢进水里都不会知道了。嘿嘿,这小家伙还说晚上要一个人睡,要一个人一个房间,再不济也要一个人一张床的呢,这下好,睡得跟猪一样啦。
时间已经到了11点半了,小家伙睡得很沉。大马也累得不行,但却还不能睡。因为早上从家里赶到杭州萧山机场时小马吐了一身,这时候得把他裤子洗了才行,不然,第二天穿起来还会一身臭味啊。
大马那个累啊,又有什么办法呢。而且这裤子光洗了还不够,还得吹干它。因为行李箱丢了,里面能换的衣裤全没了,现在也只有这一条裤子了,晚上洗了,明天早上穿前还必须得让它干。不然,连出门都不方便。
而第二天的出门是必须的。当然,早上起来先要打电话,如果电话通了,是这车,那或许就是等司机了,也或许是找司机。当然,也有可能司机不承认,司机说没有看见这只箱子,司机说那箱子被另一个乘客拿走了……
不过,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如果是黑车呢……
这一夜,小马睡到了海底,沉得不行,小孩子居然呼噜打得天雷似的。平时小马也打呼噜,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是扁桃体肥大,质量不好,影响呼吸。可是,要动手术吧,孩子毕竟是孩子,风险太大。所以,当时的医生建议,看情况,如果有好转,就随他去,一般情况下随着年龄增长,扁桃体会慢慢变小的。
可是,那是前年的事儿了。到了今年,小马的呼噜更重了,就是白天不睡觉,小家伙在你面前跟你说话,那呼吸也很重。刚开学那几天,听说还跟小朋友打架了。原因就是他睡着了呼噜太响,影响了同学,其他同学实在忍受不了了,就把他推醒打了他。想到这个,大马就一心想带着小马去医院把扁桃体给割了,一是影响其他同学,二是影响孩子自己啊。年前的那次感冒去医院,几个医生看了全吓到了,说这么大的扁桃体都要把喉咙堵住了,哪里还能呼吸得过来,长此以往会影响记忆,影响智力啊。这么一说,更是把大马吓着了,于是,大马决定一定要给小马动下手术,割了这个害人的扁桃体。
可是,临了要去了,董叶菊死活不同意了。董叶菊最后张大嘴巴,让大马用手电筒照了才罢休,说这下你看见了吧,我的扁桃体也很大,也是两个大球,怎么着,我这人不行么?不好么?不管怎么样,扁桃体是喉咙外的第一道屏障,你把它割了,它就完去失去保护了。听起来也有道理,可是吵起架来就完全没意思了,弄到最后,董叶菊的表现就是让大马觉得是送小马去刑场了。罢了罢了,一切都没意义。反正孩子归我,我就要去割了它。董叶菊说屁!孩子怎么也不会给你,孩子要是给你,我就跟你鱼死网破!
想想那么多年的感情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大马妥协了。干什么呢,孩子永远是自己的孩子,非得闹成这样?好吧,孩子给你就给你吧。大马是哭着跟自己说的,他在厕所里哭,蒙着被子哭,哭完,他告诉自己,孩子是她自己的了,不是他自己的了。还有半年,她就要带着孩子回南京了。
人就是这样,相爱的时候,一切都是美好的。举手投足,似乎都是在为对方着想。一旦反目成仇,所有发自内心出自肺腑的爱都会被蒙上一层灰暗的色彩,一颦一笑,似乎都成了算计了,所有真心的付出在对方眼里也已经不是爱了。
大马一夜未睡,行李箱一丢心绪全乱,加上一整天的奔波,而自己本来就心事重,如今看着边上的小马,还有那如雷般的鼾声,睡意全无。在这黑夜的几个小时里,大马还得时不时地给小马盖被子,最关键的是怕他尿床,所以,大马就两小时起来给他把一下尿,索性这一夜就彻底无眠。
早上五点多起来,大马还记得小马的白裤子。是的,几个小时前,他就把小马的裤子洗了,晾在洗手间的门后面。这会儿起来,裤子依然全是水,冬天裤子很厚,内里全是厚厚的绒毛,水一浸湿,不是置于高温下,很难干透。室内尽管开着空调却无处可挂。
再次钻进洗手间,关上门,用电吹风一遍遍地吹。这样,不至于太吵着小马的睡觉。吹风机从外面吹,再往里面吹,从左裤管吹,再从右裤管吹。这样吹吹停停,洗洗弄弄,裤子还是干不了。时间却在吹风机沙哑的叫声中一点一滴地溜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八点左右。小马还在呼呼大睡,大马开始越来越着急。
急归急,裤子已经吹着了,打电话才是最最要紧的了。于是,他赶紧翻开笔记本,找出昨夜记下的那个“个协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可是,打了半天却没人接。想想时间,都不早了,怎么人家还没上班呢。于是再去吹裤子,中间大马胡乱给自己泡了碗方便面。边吃,边吹裤子,这样一弄二弄,时间就到了8点40了,再去打电话,打了半天终于有人接了起来,是个男声,说,现在还没人上班呢!
晕倒!大马就有点不高兴了,说,那你呢,你不是上班的么?
电话里的声音说,我可不是,我是另一个办公室的,听到声音才来接的,查询的事不归我管。
好吧,大马无可奈何,电话里的声音又说,我们9点上班,你再打过来吧。
9点!
接下来的时间,大马是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晃着。也罢了,索性吹裤子吧,只有吹裤子再吹裤子了。为了确保那头的电话有人接听,大马特意挨到了九点十来分再打电话。一般的单位哪有那么准时,想着昨天半夜一直都没人接,大马就知道这个单位的人真好混。
可是,令人没想到的是,到9点半还是没人接!好嘛!
上午10点,小马的这条白裤子总算是被大马吹得有点干了,虽然没有干透,但将就着也可以穿了。到了10点半,大马拿起手机,发现自己已经有了打电话的恐惧症,就怕一打还是没人接没人接,这时的大马真是恨不得直接找去这个个协出租车公司。
果然,得了恐惧症的大马仍然得不到一点安慰,打电话过去依然没人接。在最后一个电话将要挂断时候,那个要命的男声又出现了,他说他说他说,他说,你再等会打过来,那人还没来。
彻底无语,这上班时间啊!这上班的人啊!要是在自己的单位,大马怕是要被开除一百次一千次了啊!至少这个副主任的帽子可以被撸一百次一千次了。
当然,或许这个女声是不一样的,她是属于允许迟到的类型。就像自己迟到与自己的女同事现在的女主任迟到是不一样的。自己的迟到是出错,她的迟到是工作。那一次,大马确实迟到了,但原因是给主任修车,可是,在局长批评的话里是这样说的,借了主任的车出去办自己的事,最后迟到,误了局里的大事。这一次的迟到被点名批评,这是大马几年来从没有过的,可是能怪谁呢,确实是迟到了。谁没有个迟到呢,局长说,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在这段时间顶风迟到,纪委这段时间一直在明察暗访,你这一迟到,丢的是整个粮食局的脸,你以为你迟到是去种粮食了呀?
大马想解释,可是又该怎么解释呢?这是主任的事儿啊,是主任指派的呀。在会上,主任一言不发,看都不看一眼大马。事后,主任说,放心吧,大马,我会帮你的。最后的结局证明大马只是被算计了而已。主任调到其他单位做副局,自己却眼睁睁看着边上的女同事,蹬蹬蹬就成了主任了。而关于她迟到的事,大马简直都不想回想,男女有别,有时,这就是一种耻辱,却无法说,不能说。龙副局长说过,这是艺术。
接近11点,确切的时间是10点43分,大马再次打过去,这一次,总算有人上班了!总算听到的是那个女声了,大马将派出所查到的出租车号码湘A2845一报,对方直接就说,这车是他们的,几秒钟后,又说不对,我们司机说他这车没有去海底世界,刚这儿的GPS也没有这个记录。说完对方就想挂电话,大马赶紧轻声细语地跟上,等等,等等,那,那那后面那个数字是
3的车是不是你们公司的?也就是湘A2843?
大马这样问是有原因的,毕竟在洪山桥派出所查监控的时候,几个民警也是凭着主观经验和眼神判断的,没有完全的标准。可是,电话里的女声显然不耐烦了,声音一下子变得很粗很重,她说,你自己先去弄清楚到底是什么车牌,我们不可能这样给你查的!说完,就是一连串的嘟嘟声肆无忌惮地扑了过来,把目瞪口呆的大马一下子晾在了那里。
事情再度陷入僵局。先估计是车牌湘A2865这辆车,经长沙运管电话查证这是套牌车黑车,即出租车市场里没有这号牌的车。再估计是2845这辆车,然后人家说没去过海底世界。说白了,到现在,到底自己坐的车是什么车牌号还是不确切,如果听信机场派出所的民警说的,那么该车是正规出租车,可以排除黑车嫌疑了。而如果确实是2865这辆车,那么,所有可能的希望就不是渺茫,而是彻底灰飞烟灭了。
可是,现在谁能确定呢?
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直奔机场高速的收费站,只有到那儿去,才能查出到底是哪辆车,才能查出到底是什么车牌号!
下午两点多,机场高速的收费站静悄悄的。大马摸进一楼,没什么人,正要上二楼时,倒有人拦住了他,待了解情况后,说,这事得站长同意,要跟站长说,站长呢今天不在。
这可怎么办?所有的不顺全凑到了一块,大马简直要疯了!这是他40多年来从没有过的,在一天半的时间内打车打了无数次。大马告诉自己,这怕是要把一辈子要坐的出租车全打了。
看着小马在边上看这个看那个,大马有点绝望的感觉。他拿出手机说,儿子,在地上坐一会儿,玩会游戏吧,玩会植物大战僵尸。小马一听,很高兴,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尽管看着僵尸有点可怕,但游戏的心却是很热情的。
手机刚到小马手上,小马又递回给大马,说,爸爸,有电话。
接起来一听,电话是长沙的朋友打来的,问情况怎么样了,说昨晚本来要赶过来,可是后来手机没电了,一弄二弄就晚了,所以没有再联系。
大马在心里想,算了吧,这事也不怪他,本来就是网友而已,又没有深交,所以,就没想过要麻烦人家。
在得知大马失的只是一只行李箱,而箱子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时,朋友就笑了,说马主任啊,不就是一只箱子嘛,再值钱也如你所说只有一千来块,加上里面吃的穿的用的,最多也就三四千块,就算了呀。你看你,跑东跑西,这些打车费就要不少,来来回回的费用都够买回一只箱子了。关键的关键是你心情巨差啊,本来么,你丢了就丢了,好好玩玩心情好一切都赚回来了。
话是这样说,可是,大马怎么能这么快地让自己变得若无其事呢。本来自己就是个细腻敏感的人,这种事40多年来从不曾发生过,现在突然就发生了,怎么可以原谅自己。但关键的关键是这只行李箱不是一般的行李箱。虽然很旧了很老了,面上的皮也褪色了,面上也开始掉皮了,但这只箱子跟了大马十几年了,已经有了非同一般的感情。
对于这只行李箱丢了,董叶菊会说什么么?不一定,最大的可能是什么都不会说,或许她还很高兴,以后也多了一条数落自己的理由。这就是天意。所以,大马不能原谅自己。所以,大马说,兄弟,谢谢你,但我一定要再找,实在找不到时再说。反正还有半天的时间,我明天早上回去,今天还有半天。
挂完电话,大马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抬头朝天一看,这一看不打紧,他居然看见二楼站长室的门虚掩着,没有关实。大马赶紧拉过儿子,跟儿子说,果然有僵尸!
敲了门进去,嗬,果然有人!应该就是站长吧,不是站长的话,他不敢把双腿双脚高高地搁在大板桌上吧。除了双腿双脚非常有姿势,还有他的手,他的右手正在两个鼻孔里轮换着深深浅浅地挖着。看见大马与小马进去,他极不情愿地将双腿双脚往下收了收,但手却没有停下来。
大马赶紧把包里的中华烟拿出来,面上开满低到尘埃里的花,然后,香烟递了一根又一根,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站长开腔了,站长用他抠过鼻屎的手摸了摸中华烟,慢条斯理地说
了一句,这,个,总要有证明吧,公安局派出所的证明呢?你没证明我怎么给你看呢?
大马一下子汗都出来了,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不能这么就黄了呀。最关键的是前面自己央求派出所开证明,他们不愿意啊。于是,大马就照实地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尽数收费站的好,比如我当时是要派出所开个证明,可是他们都说不用不用,他们说,只要来查,你们一定会给予方便的。
站长一听很不高兴,拿在手上的香烟猛吸了一口,对准大马就喷了一大口,胡说八道,凭什么给查,这种事么,派出所一定要开证明啊,要么他们自己来。你们去开证明来!
再让我跑派出所?那我不完了?一天有多少时间可以在路上啊。大马真的是恨不得跪下来了,可是,一切都是事实,怎么办?大马的中华烟整包都过去了,但依然不顶用。于是,大马的脸红了,他感觉自己的发尖都红了,他一边说实在对不起给站长添加麻烦,一边从包里掏出了几张红色的票子。
红色的毛主席朝站长笑的时候,站长又喷了一口烟,然后,他把脚再收了收,说,这种事没证明总不太好的嘛,是不是,算了算了,我打个电话到监控室问问吧,你到二楼去吧。
大马欣喜若狂地到二楼监控室,让师傅从坐上车估计通过收费站的时间段开始查,大探头,小探头。为了确定司机的长相,多台电脑联查。虽然,也没办法完全查清楚,因为有些地方正好有字幕啊什么的挡掉了,但从时间段计算,与前面副驾驶坐着的人员,以及手上的手机显示屏,大马的心定了,终于可以断定了,终于查得水落石出了。那就是曾经在洪山桥派出所第一次断定的那辆车,牌照果然是湘AX2865。
只是,这一切都显得没有意义了。综合之前派出所与出租车公司的查找与查询,完全确定,这,就是运管局说的那辆套牌出租车,也就是说,这是一辆假出租车!假的出租车!也就是说,在长沙市运管部门登记的出租车里没有这一辆车。黑车,黑到极致了!
至此,山穷水尽,大马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完全破灭了。
从收费站出来,大马看了看天,天气很好,这么好的天气,如果坐飞机,一定能在天上看到蓝天白云。想到这,大马突然拉紧儿子的手,大声说,儿子,我们再去机场!
小马当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大马知道,是的,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因为大马不相信那个尖嘴猴腮的黑衣人永远不会出现。
或许,找到他,还真的有点希望,如果他与那司机是朋友,如果他与司机相识,如果……那样,或许他打个电话就可以,我去拿行李箱也行,司机送过来也行,无非就是我再给点钱给他们,我愿意给钱,给多点都没关系……
当然,也许也有可能跟昨天晚上一样,这人从昨晚开始就此消失,人间蒸发。只是,大马觉得,他要是在这里拉客,他总要出现的吧,晚上不出现,白天要出现,白天不出现,晚上总会出现。要不,他就是要从此断了拉客的营生罢了。
命运就是这样,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时,偏偏又会给你柳暗花明的机会。你以为柳暗花明了,却又陷入了无尽的山重水复之中。这一次,幸运之神眷顾了大马,大马在心里说,果然有这么一句话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从机场出发处到到达处再到门口一转,尖嘴猴腮的黑衣人,被大马逮个正着!
大马那个高兴啊,原来上帝在为你关门的时候,果然会为你开一扇窗,现在窗就开着,好吧,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可是,天窗打开亮话说完,大马又蔫了,蔫了之后就是大火。因为拉客者居然说,不认识那个司机!大马是真想发飙啊,你不认识你让我上他的车??我以为是你拉的车是你的车啊!
拉客者一直否认,一直否认。大马真想冲上前就揍他一顿,不为别的,就为了出出气也好。无数次了,在单位里,在家里,大马都想冲上去揍一顿,那个局长,那个副局长,那个主任,我任劳任怨你们看不见,我说错话你们听见了,我做错事你们看见了,何况我没有说错做错,我也是无心的,我还念着你们的好。可是最后呢,大马真想揍他们一顿,揍得他们个个体无完肤,跪地求饶。
董叶菊也是,一说个事就得瑟,一说个事就是声音高八度,我欠你了么?你从南京来到杭州,也是你自愿的,我没逼你。你说你没享过福,我享福了么?不是为了你的虚荣心我要负债买车么,我要负债买房子么?到现在为止,家里的所有开支大到房子的按揭贷款你没付过一分,小到水费电费你没出过一毛,你凭什么有那么多的理由说我!你说你的青春没了要我赔,那我的青春呢?女人的青春是青春,男人的青春就不是青春?真是放他妈的大狗屁!
大马真想发火,真想伸出一个拳头,一拳就把他打倒在地,打得他龇牙咧嘴,打得他跪地求饶。
但他不能,大马知道,这不是杭州,这是长沙。即便是在杭州,他也不能,因为这不是家门口。就算是在家里,董叶菊那么嚣张,他也不能伸手。而眼前的这个人,他得稳住他,稳住也有才可能把他稳到派出所去。
显然,大马是对的。正说话的时候,机场到站口外那一大帮拉客的本地人全挤了上来,个个都为拉客的帮腔,形势不是不算好,是大不好。大马知道,必须以静制动,既然找到人了,必须得让人跟他一趟。于是大马就强控怒火,将声音放低,将自己低到尘埃里。他跟尖嘴猴腮的拉客者说,朋友,这事儿,你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但现在我也不是为难你,我箱子丢了是事实,而车子是你找的,司机也说与你是朋友,还有,我一直以为是你开的车,所以,不管怎么样,你得帮帮我,你总得帮我一起找行李箱吧,再说了,不管怎么样,这事儿咱都要先去前面派出所岗亭说清楚,因为我已经报警了,你也去说说,如果真不认识人家,那对方长什么样,车牌号你有没有记,是款什么样的车,你得跟警察讲清楚,这样他们可以帮我一起找。
话说到这个份上,拉客者无言以对了,这家伙走一步停两步,走半步,停三步,反正就是不太愿意去派出所。末了,他又往另一边走,说是帮着到停车场找找那出租车。大马就急了,说,找车当然是要找的,但现在最要紧的先去岗亭帮着说说清楚,让警察帮着一起找,你这样一辆一辆找,找到什么时候去。
正好,有一个警察从岗亭出来,大马说,你看,他来了。
岗亭的民警已经换了一拨人,晚班与白班的不是同一拨人。
知道大马将拉客的找到了,民警倒是很高兴,回头就对那尖嘴猴腮的拉客人说,这下好,不是规定不能拉客么,你们偏要拉客,在乎那一点点蝇头小利,现在把人家客人的行李都搞没了,怎么着,你自己来的?
在知道是被大马找到后拉来的,民警说,这下可好,你这叫自投罗网。
大马一听就晕了,这叫什么话!怎么可以说人家自投罗网呢?这意思不是叫人家不应该前来配合么?
弄了半天,头天晚上的笔录居然找不到了,大马是出奇的郁闷,却毫无办法。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不是你能弄明白的,许多时候,你的人生大事对于他人而言,只不过是鸡毛一根罢了。最后,弄不明白,派出所直接叫了辆车,将大马小马与拉客的一起带到了机场公安局。
这下好,一进机场公安局,直接就到了刑警大队。这个尖嘴猴腮的拉客者立马就被隔开了。大马小马也被安排进了一间房间,那是拉严了窗帘的房间。
这个房间并没有给大马带来好运,从这个时候开始,到大马离开这个房间,前前后后两个多小时,大马总算弄明白了。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许多事确实如网友所说的那样,自己的心情调整心态调整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事情本身,最好早点脱出来。因为,你很可能看不到你想要的结果。所谓的结果只会给你带来更多的麻烦和郁闷。
完全是这样,到了这里,到了这个时候,大马陆陆续续地才明白,丢失行李箱一事,基本就结束了,结束的结果是连立案都立不了。
怎么说呢,这个帅气热情的民警是这样说的:
一、确实,你坐上黑车了,我们也会打击黑车,但不知道几时能找到这一辆车。以后在工作中也会找。
二、他们也是不能拉客的,拉客违法,所
以,对于拉客的,我们会酌情处理,初犯或者重犯处理方式都不一样的。
三、你丢行李主要是你自己的责任,对于你说的由于拉客的人拉你上车从而导致后面丢行李,这事没有因果关系,因为你自己去坐出租车,也有可能坐到黑车。
四、这种现象全国都很普遍。
五、……
貌似说法还有一些,反正吧,主要就是第三条的影响,也就是说,到此,这事就基本结束了,大马明白了,让警察来为你全市布控找这辆车是不可能的。可是,大马就是不明白啊,他强调不是拉客的人拉我坐那辆车,我也不至于就坐到了那辆车啊?对于大马的疑问,民警也就用第三条强调着回应他。最后说,这个人的拉客行为我们是要处罚的,本来就明令禁止不能拉客,如果是初犯,也就是罚200块钱的事。所以,处罚他,与你的事没有太大的关联,最多也就是你给我们提供了他拉客的证据。
我擦!大马在心底大骂了一声,彻底无语!
最后,大马提供的证据显示这个尖嘴猴腮的拉客人,已经是第三次由于拉客被抓。于是,这个倒霉蛋倒霉了,按照民警的说法,三次系累犯重犯,所以,他要被拘留7到10天。警察拍了他的照片给大马看,那个尖嘴猴腮的黑衣人正坐在一张特别的椅子上,那椅子酷似婴幼儿去饭店里吃饭的那种,民警说,你懂了吧?
只是这样的结果,他突然觉得自己要是没找到这个拉客的就好了。反正行李箱也找不回来,还要害得那个拉客的拘留。这个念头一起,大马马上就被另一个大马骂了,另一个大马说,哟哟,居然还有同情心,不是他拉你去坐那黑车,你会丢行李箱?
大马心终于定了,必须定了,有什么办法呢?两天时间的奔波到头来一无所获,你再是努力,再是付出,再是艰辛,有些事就是不顶用。这就是命数,命中注定,遇人遇事都一样,说得好的那是缘,说得不好那就是劫。就像这次的出行。不是说你没拿发票么,不是说你没记车牌号么?是的,你拿了发票也没用,你记了车牌也没用,你报了警也没用,你找到了车牌号也没用,你找到了拉客的也没用,你把他扭送到公安局还是没用!这就是真实的生活,这就是无奈的人生。想到这里,大马一下子释然了,想起单位,突然就觉得副主任也没什么不好,即便不是副主任也没什么不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么。
一大一小两个人饥肠辘辘走出机场公安局的大门。这时,阳光明媚,春风浩荡。大马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机场公安局大门的照片,然后发了一条微博:从机场公安局出来,长沙的天气真好。这次带儿子出门旅行的圆梦之旅除了坐飞机基本就是在几个派出所之间完成,极度奔波极度折腾,饿死累死困死。想跟自己说,你真的老了,不中用了,别看长得像猴,其实真是一只蠢猪。马前失蹄的一次纪录,背运霉运的狭路相逢,将成为我人生从未有过的烙印。
发完微博两分钟,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662。这是浙江移动的家庭亲情号,是的,662是董叶菊。董叶菊在手机里急切地说,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大马突然发现眼睛有点糊,那么好的阳光,却愣是觉得很刺眼,他把手机放到耳边,喉里有音节流出,很轻很轻,咱妈给咱结婚时的那只压钱的箱子丢了……
手机那头的声音很粗很重,似乎完全不顾忌大马声音的低沉,箱子丢了就丢了呀,人没丢就行,人没事吧,儿子没事吧?
大马的喉结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小马看着大马说,爸爸,是妈妈么?你怎么哭了?
大马擦了擦眼睛,脸上的风尘就花了脸,他喉咙哽咽着,说,没,没,没……
小马一把抢过电话,大叫着,妈妈,妈妈……
看着小马兴奋的样子,大马蹲下来,递给小马一个花了脸的微笑,他就这样看着他,半天没说话。儿子在电话里矫情地撒着娇,大马突然想到了七八年前董叶菊撒娇的样子,他吸了一下鼻子,在心里轻轻地说,儿子,你知道么,你妈两年多没有给你爸打过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