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风声, 我看云起
2014-03-07张牧笛
黑和白
晨曦微明里打开窗子往外看,雪并没有多么厚,想必是夜里停了。天冷得叫人打战,果真应了俗话说的“雪后寒”,湿蒙蒙的风吹着天吹着地,一街烟水气给风一吹就没了,只剩下清清素素的黑白景观。
因为雪光,天亮得仿佛早了,索性起来背书,这样阴冷的天气最好是背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我总以为读着这般诗句的孩子,和浸在低幼动画片里长大的孩子,从气度上便要相差很多,日后做学问,也是心存诗意的人要胜上一筹,因为真正的学问一定有美和大义在里头。
早上六点半,我走去公交站等车。四周静静的,我的脚步在人行道上发出响声。天空宽阔,空旷,而在我的头顶,那些楼房的窗户全是黑洞洞的,没有光亮。抽打在身上的风又硬又冷,像是要穿透血脉。车辆很少,一眼望去,灰白的大道像阿拉斯加,我几乎要看到一群雪橇犬拉着车子,猎人摇晃着带羽毛的长矛,扬着头从我跟前驶过,直到消失在冰封雪盖的寂寥里。一时间,我似乎有种单独一人活在世上的感觉,有点冷清,但同时又沉醉在巨大的喜悦里。
陌筝总说我是个理想主义者,喜欢想些不太可能实现的事。殊不知,生命中的许多奇迹便是从一个个妄想中诞生的。我们谈论梦想时,似乎是在谈论某种遥远的东西,或是时间上的遥远,或是空间上的遥远,然而梦想并不都是像骑士史诗般的旅行,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栖息于现实世界之中,充满天真的惊喜。有时它轻微的一个颤,就叫人大吃一惊,因为你在最平凡的事物上,看到了这么多如此美妙的色彩。
中戏复试
早上起来,煎两只荷包蛋,又煮一大碗牛奶。人说重压之下茶饭不思,我却胃口大开,高三到现在胖了许多,也不管,毕竟还有好长一段日子等着熬呢,能吃便是幸事了。正往面包片上涂炼乳,晴野的妈妈打来电话,她刚去中戏看榜,我的初试过了,她帮我办好了复试手续,下午一点开考。我问晴野如何,她说没过,倒也好,过了兴许会为难,正好与北电的考试时间重合,到底还是要放弃一头的。
我一直都以为中戏无望,如今得到复试的通知,像是好运气拣回失去的东西,倍觉开心。
吃完早饭出门,吃了好大一惊。今天是正月十五,路上拥堵不堪,我候了半个小时也打不上车,只好穿梭在人流当中,朝河对岸走去。过了彩虹桥,又走上很长一段路,才拦到一辆出租车。进了长途车站直奔窗口排队,担心买不上当次的票,一路风风火火,全然顾不及想下午的考试。好歹于十二点赶到了中戏门口,离考试还有一个钟头,这才舒口气,找家快餐店要了一份牛肉面,两碟小菜,打算好好吃顿中饭。吃着吃着,晴野妈妈来电话说路上堵车,她正急着往这边赶,我的准考证在她手里,她若晚了,我就完了。堵车这事由不得人,急也没用,不如淡定地吃我的中饭……
临考前十分钟,我拿到了准考证。北京考区的复试考生人数总共102个,在操场上站成两列。一个老师(好像是系主任)给我们讲话,出言不凡,大家不觉鼓起掌。天空正蓝,“欢迎报考中央戏剧学院”的红色条幅半边被风掀起来,“扑扑”地拍打着墙面。
复试是散文写作,《告别》。这样朴素的题目,想必不需要杜撰什么轰轰烈烈的奇事,能讲好一件寻常事,已经够了。但听说中戏器重性情文,所以还是踌躇了好久,唯恐稍加卖弄就沾上某类文艺范儿。打了二十分钟腹稿,构了一个有关死亡的故事。既是告别,总不免带点聚散的哀愁,一着墨就洇开了,时间险些不够用,只得草率结尾,觉着好些话没来得及说清楚。
回到天津,已是傍晚了。一出车站,到处白茫茫的,一片琼宫玉宇。密密的雪粒驾着风,显出有点惊急的样子。树的梢头挂着薄雪,如一袭僧衣那么披着,仿佛一树的清白岁月,天塌下来都不在乎了。雪衬得四周愈发黑暗,似一片死海,噗噗的脚步踩上去,一路溅扬,几里之外都领略到夜的不安分。心亦荡荡,和倾城的雪连成一片,都渺茫,都起伏,都恍惚。
单调和另类
教室墙上挂满格言,看了总叫人热血涌到脸上。弄一上午功课,书本摞得高高像要漫天了。整堆整堆的统练,千钧压顶般罩下来,眼睛全花了,精神也疲沓了,于是生出一种自然而然的欲望——说话,好像一说话人就活过来了,而且显着活得有声有色的样子。虽然闲聊大多无关紧要,很快就被一阵风刮去了,但倘若没办法自由地去做某些事,自由地说一说总也是好的,说话不单是排遣寂寞,更使得我们的心思随时在运转。
和晴野聊起《多田便利屋》,说起里面的那只吉娃娃,“狗这东西啊,被需要它的人养着,才是最幸福的……所谓作为谁的必需,也就是成为谁的希望。”我忽然觉得,我和晴野,也似乎从遥远的往昔,就如此这般毫无意义的聊天来着。
下课后,晴野买了只烧饼,一面啃着,一面用荧光笔在书上划重点。我望着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听着四下里单调的雨声,心想这日子过得多没意思啊!
玫月一大早来学校找我,披着明丽的霞光,神采比平常更焕发,照得人眼前一亮。“我决定不高考啦!”她只管笑着,笑得脸庞透红,完全是小孩子高兴活泼的样子。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大概就是这样的骄傲满足,而且从一个念头到拿定主意,想必是颇需一些心力的。这当然是值得的。单是她蓬蓬勃勃的朝气,已将许多给考试作践坏了的呆子比下去了!
我问玫月打算做什么,她说要去学化妆,将来当个化妆师。“我想开个自己的美容院。”她兴奋地说,好像这希望就在眼前,而不是遥遥无期。
回想我们的幼时,理想就是心甚喜爱之事,可能是警察司机体育老师,也可能是漫画家吉他手消防队员,说出来不免遭到大人的耻笑,只觉是胸无大志,但在我眼里这些想法质朴有味,比高谈阔论更具人性之常。人生若能顺了自己的心性去走,成败得失又何足挂齿,随波逐流才真正是种遗憾。
S大的考试
天气晴好,不出去走走太可惜,可是要准备明天S大的戏文考试,遂自从书架上取了一册文学常识坐在阳台上看,这本不知有用没用的书,就这样颇有分量地摊在我的膝上。没看几页,又想起考试要有小品写作,而我连小品是什么都不清楚,赶紧打开电脑搜“命题小品”,希望能稍得要领,明天好现囤现卖。寻了半天一无所获,又抓来一本文学辞典乱翻。罢了罢了,考试专用的参考书都没买,这会儿可是要大海捞针么?就算临时抱佛脚,又不单单是文学常识,历史、哲学、影视、戏剧、戏曲……这么多的脚,怎个抱法?
晴野打电话来,要我关注去年下半年公映的片子。S大考试的最后一项是影评,给三部片子,任选其一。我总觉得这种考法有点不合理,即便一个喜欢电影的人,若恰巧这三个片子全没看过,只有自认倒霉。成败首先在于运气,就不免有点小家子气。而像北电的做法就比较公正,当场放映,当堂写作,大家机会均等。
上豆瓣看各种影评,没多会儿就觉得气闷,弱水四绕,我该往哪里取一瓢饮呢?另一个屋里,爸爸妈妈也跟着操心。我听见妈妈问爸爸:“你说《建国大业》会不会考?”爸爸回:“不会吧。这类片子不大好写。”
头疼。才不过九点就睡下了。仍是个无限好的长夜。
一起床就觉着胃疼,看看表是六点半,也不管空不空腹,吞下两粒胃药就打车一路西行,奔往S大考试。路渐开阔,人渐少,车子颠得越来越重,长风挟着细沙,昏昏黄黄的,仿佛天覆地载,孑然一身,自己都感到有些悲壮了。
路上总是要听歌的,手机里装的多是励志的老歌,像是《水手》,像是《海阔天空》和《阳光总在风雨后》……我最喜欢老歌里的大白话,像和一个老实人打交道,重心契,有人情味儿,且其奋扬的节奏也很适合在高考荒路上跋涉的人边走边唱。
S大坐落于天津大学城,离市区比较远,四周荒荒的,全是一片没人管理的景象。学校门前的公路上,来往的多是货车,开得极快,拖一长溜青烟,叫人不敢放量呼吸。路堤下面是田洼和废弃的河沟,再往远看,是新种的树林。一条弯弯的土路,偶有担着新鲜蔬果的三轮车辗过,比起轰隆隆的机动车,其情趣自是大不相同。
校园里尽是护考的家长,个个身板挺得直直,脸也绷得紧。戏文的考生约是不少,分了七八个考场。我的座位临窗,窗外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东西遮望眼,一片空虚无趣。
试卷分成四部分,总分200。第一项是常识填空,量大面广,影视、戏剧、戏曲、文学、哲学、历史面面俱到,压根儿不会倒也罢了,难受的是总有一些似曾相识,从前定是背过的,但记忆过了时效,搜肠刮肚也不济事,暗自叫苦不迭 。
二三项是命题故事和命题小品,题目分别是《堵车》和《一场虚惊》。我编故事一向平平,小品更是一点基本功也没有,勉强凑出几千字,就山穷水尽了。
最后一项是影片默评。我一看呆住了,竟然真的有《建国大业》!片子我是看过的,该从哪里找到评论点,却没有一点头绪。再看另两部,《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和《二十四城记》。《二十四城记》没看过,就只能写《哈利·波特》了。
昏沉沉地考完出来,已是云霞滚滚的黄昏,玫瑰暖阳里的少年梦似是乡愁,随风迎面扑来,让人精神一振。我只要这晚钟撼动的黄昏,像很多很多个日子一样,亮亮地照着我。
张牧笛
90后天蝎座女生,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学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有《梦里有谁的梦》《如烟》《走走停停》《像南瓜,默默成长》《夏日终年》等。本文根据作者的高三日记整理而成,谨以此献给所有青春路上的男孩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