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的秘密花园
2014-03-03曾敏儿
曾敏儿
虽然出发的时候是9月底,薰衣草早已过了花季,可是还是想在阿维尼翁停留,除了想看一眼普罗旺斯,最大的念想,便是梵高。
1889年5月,36岁的荷兰人梵高来到阿维尼翁附近的圣雷米小镇,在圣保罗修道院的精神病院养病。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画下了包括《星空》在内的148幅传世作品。
除了盛产葡萄酒、植物和花种子,圣雷米还遗留着无数欧洲中世纪的痕迹。这里是电影《达·芬奇密码》中反复提及的郇山隐修会的地址之一;是号称曾准确预言了法国大革命等历史事件的《诸世纪》的作者诺查丹玛斯的故乡;引起广泛争议的性学巨著《索多玛120天》的作者萨德,曾在此度过了不知快乐与否的童年而现在,慕名来到圣雷米小镇的,大多是因为梵高。
从阿维尼翁出发,乘坐57路公车,45分钟便可以抵达圣雷米。因为行程很紧,曾经想过放弃,可又对自己说,在梵高和《星空》面前,还是执著些吧。
是的,很多次我都想过,要去圣雷米看梵高画过《星空》的修道院,要去阿尔勒那间露天咖啡馆喝一杯咖啡,要去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看一眼《星空》的真迹。
到圣雷米小镇已经是中午。圣雷米真的只是一个小小镇,我们先去了旅游办公室,打算拿张地图,问问方向,但办公室大门紧闭,大概懒散的法国人正在午休吧。我们只得自己研究了一阵门口的地图,然后沿着梵高大道一路向南。
路上几乎不见行人。想起之前做的功课,说一路都有梵高作画点的标示,可是眼下却什么都没看到。每一栋房子里,似乎也都空无一人。我们不由得有些焦虑。
渐渐地,柏树多了起来。是的,就是《星空》里那种飘摇的神秘的柏树。这柏树应该就是最好的路标吧。
终于,圣保罗修道院到了。
在来到圣雷米之前,梵高住在邻近的阿尔勒,与高更生活在一起。在两人的一次争吵中,狂躁的他割下了自己的大半只耳朵,送给了一位妓女。由于当地人的抗议,他来到圣雷米,自愿住进这座由12世纪的奥古斯丁修道院改建的精神病院养病。
一条小道从梵高大道通向修道院大门,两边种植着成片的橄榄树林,其间挂着梵高作品的复制品。这些橄榄树,一百多年前曾经被梵高热情激昂的画笔反复地描绘过。
进入修道院拱廊的大门,《星空》的复制品便悬挂在对面的花墙上。正午的阳光下,我微眯起眼睛端详着它。画面上是一种很深的蓝,黑色火舌般的柏树、旋涡样的天空、昏黄的月亮和众多的星星、圣雷米教堂夸张变形的细长的尖顶在这幅画的诞生地,在与画面完全不同的光线下,梵高当年的生活变得根本无法想象。
修道院中庭的小花园很美,缤纷艳丽的花朵在9月的阳光下怒放,深绿的爬山虎装饰着整个墙面,只余几扇白色的木窗,仿佛是一种美妙的留白。几道艳蓝的幔帐从二楼窗台垂下,随风、随光影流动。
环绕着小花园的,是一圈回廊,墙上散布着绘画或摄影作品。站在荫凉的回廊上,透过圆形拱顶看丽日下的花园,觉得就像一个人炽热昂扬和逃避现世的两面。
当年,梵高通常被关在这个小花园里,偶尔被允许在乡间散步,可是他似乎乐在其中。在给弟弟、也是他一生唯一的知己和赞助人提奥的信中,他这样描述这里:“荒芜的花园里种着一些大松树,树下的牧草长得又高又乱,中间混着各种杂草,这些足够我画的了,然而我还没有出去作画。圣雷米周围的风景非常美丽,我将要在各个地方走走并作画。”
经过一间小小的纪念品商店,我走进去,想好好挑一只印着梵高作品的马克杯。但竟没有《星空》,想来全世界挚爱《星空》的人太多了,只得退而求其次挑了一只《巴旦杏树枝的花》。淡雅温柔的蓝,与月光一样美好的杏花,竟有一种日式的东方禅意。
沿着挂满梵高作品的楼梯上到二楼,那里有梵高当年的卧室,里面放着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和一张小桌子。透过小窗望去,外面是圣雷米无边无际的田野和丘陵。他曾在给提奥的信里写道:“我在一幅习作中画了两棵黄色的白杨树,背景是山脉和这里的公园,秋天的景致令它看起来更加朴素自然,也更加——有家的感觉。”
离开圣雷米后,坐上了去往阿尔勒的公车。
一路上,那法国南部秋天的田园,怎么看都是梵高。大片的向日葵园中,向日葵已干枯,花盘低垂,不像梵高的《向日葵》饱满而恣肆张扬,竟让人觉得有些苍凉。心底一直响着美国歌手唐·马克林为梵高写下的《星夜》:
现在我明白了
你想对我说什么
你如何承受着天才智慧的折磨
你试图解脱人们
但他们从来不听,从来不懂
去阿尔勒,是想去看梵高笔下著名的《夜晚露天咖啡馆》的原型。一百多年过去了,它还在,还是黄色的外墙、黄色的遮阳篷,和画作不同的是,座位多了许多,墙面上醒目地喷上了“Van Gogh Cafe”(梵高咖啡)的字样。在当年梵高画画的地方,立着一幅《夜晚露天咖啡馆》的复制品,供游人从相同的角度拍照。
想一想,决定还是趁着夕阳先逛逛阿尔勒。没想到,这一逛就在阿尔勒的古老小巷里迷了路,可也不急,索性就朝小巷深处走去。
走到隆河边,正赶上最后一抹夕阳迅速消失在地平线上。然后,黑夜正式来临。《隆河边的星空》的原型,展现在我们面前。我突然意识到,梵高所画的圣保罗修道院的星空、露天咖啡馆和隆河的星空,星星们都有着昏黄的迷离的光芒。那么我就是因此而爱着它们的吗,因为内心与梵高类似的疯狂与沉郁?
第二天,再次经过那间梵高咖啡馆,便决定无论如何要在这里午餐。这天是我的生日,我一厢情愿地觉得,因为和梵高在一起,这个生日便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坐在靠路边的位子,看游人来来去去,其中有一个来自台湾的团队,让我想起了广州的邻居李大姐,她也是台湾人,也是梵高迷。爱梵高的人那样多,我们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合并成了同类项,觉得唯有爱梵高,爱星空,才是这个芜杂尘世上的最纯粹的安慰。
这个下午,在阿尔勒随意逛着。白天的隆河一派明丽,蓝天下云卷云舒,桥上人来人往,而夜晚的隆河却是宁静而神秘的,那样的时刻,才属于我迷恋的梵高。
这趟追寻梵高之旅结束在巴黎。由火车站改建的奥赛美术馆里收藏了多幅珍贵的梵高原作,看到他的自画像、他的房间、他的橄榄树、他的圣保罗、他的隆河星空你才会体会到,作为一个非美术专业的狂热分子,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
看过梵高之后,无法抵挡的困意涌了上来。我们坐在美术馆的长椅上,竟然放肆地打了一个小盹。然后,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奥赛。
想起梵高说过,幸福与不幸只一字之差,两者都不可缺,都有用;死亡或者消失,是相对的——生命不过如此。站在梵高面前,不由自语:是的,生命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