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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室诗话》的编辑特色∗

2014-03-03齐小刚

关键词:梁氏诗话稿件

齐小刚

(内江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 内江641112)

1898年戊戌变法惨遭镇压,梁启超被迫逃亡日本寻求新的救国方略,从此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言论救国的艰辛之旅。为此他创办了《清议报》、《新民丛报》、《新小说》等一系列现代报刊杂志,企图通过政治、经济、文教等方面的探索实现救国宏愿。在言论救国的实践中,文学曾被梁启超寄予厚望,为此他所倡导的诗界革命、文界革命、小说界革命、戏曲界革命甚至音乐界革命等渐次铺开,《饮冰室诗话》(以下简称《诗话》)正是在此背景下作为诗界革命的实践载体之一而出现在《新民丛报》(以下简称《丛报》)上的,因此《诗话》在《丛报》文艺类栏目中的地位引人注目,而其组稿对象、组稿方式、稿件内容等诸多方面与传统的及同时代的诗话、词话相比,呈现出鲜明的时代和个人特质。

一、《诗话》在《丛报》上的地位

《丛报》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正月初一创刊,光绪三十三年(1907)十月十五出版最后一期,历时6年,共96期(号)。《丛报》首要宗旨“欲维新吾国,当先维新吾民”[1]阐明了该报的使命,是一份标准的“国报”。笔者统计,这份“国报”上出现过的栏目有图画、论说、学说、国闻短评、中国近事、海外彙报、史传、地理、教育、学术、兵事、时局、宗教、历史、传记、法律、生计、实业、问答、杂俎、小说、文苑、名家谈丛、舆论一斑、介绍新著等。这些栏目有的不定期推出,有的每期都有。在如此重要的一份“国报”上,梁启超给予文学以充分的地位,以专门栏目而言就有“小说”、“文苑”、“传记”三类,此外还有散见于“学术”、“专件”、“教育”、“谈丛”、“论著”、“译述”诸栏目中的文艺理论文章。笔者的统计结果是:《丛报》共刊发文艺类理论文章8篇、传记13篇、小说13部、诗歌若干以及《诗话》的全部内容。足见梁氏对文学的重视。

从编辑实践看,在所有文艺类栏目中,《诗话》拥有重要地位。笔者查证,《诗话》在《从报》上的刊载共54次。从时间跨度上看,《诗话》以几乎贯穿《丛报》始终,因为《丛报》总共96期,而《诗话》栏目自第4期开始,此后虽有间断但延续至第95期;从出现频次看,《诗话》是《丛报》中频次极高且非常稳定的栏目。仅就这两点而言,表明了《诗话》在《丛报》上的重要地位及梁氏对《诗话》的高度重视。

二、《诗话》的组稿对象

与传统诗话相比,《诗话》的组稿对象非常独特,其文献源不是来自古人而是今人。《诗话》开篇便奠定了“尚今”基调:“我生爱朋友,又爱文学,每于师友之诗文辞,芳馨悱恻,辄讽诵之,以印于脑。自忖于古人之诗,能成诵者寥寥,而近人诗则数倍之,殆所谓丰于昵者耶”[2]5295。“尚今”是梁氏对中国文人“薄今爱古”积习的反叛结果,认为今人的学问、文章、事业等等不输于古人①《饮冰室诗话》第8则,见张品兴主编《梁启超全集》第9册,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5297页。由于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饮冰室诗话》内容不完整,而张品兴主编的《梁启超全集》第9册完整收录了《诗话》内容,为便于全部查证,凡后文涉及的《诗话》信息均以《梁启超全集》第9册为准,只标明《诗话》第几则,不再给出其他信息。,体现了强烈的时代意识。基于“尚今”取向,《诗话》组稿对象主要锁定梁启超同时代的师友、至交及诸多具有革新思想的知识分子。撰稿者署名方式有如下三种:

第一,明确姓名者。如:谭嗣同、麦孺博(即麦孟华)、唐浏阳(唐才常)、江建霞(江标)、黄公度(黄遵宪)、严复、康同璧(康有为之女)、狄保贤、陈三立(陈宝箴之子)、吴君遂(吴保初)、宋平子(宋恕)、丁叔雅(丁日昌之子)、梁朝杰(康门弟子)、吴季清、寿富(满族爱国志士)、何来保(反清烈士)、蔡钟浩(反清烈士)、康有为、蒋观云、韩孔广(即韩文举,梁氏同学)、康幼博(戊戌六君子之一)、邱逢甲、梁启超、舒闰祥(唐常才至交)、林旭(戊戌六君子之一)、陈千秋(梁氏同门)、曹泰、吴铁樵、马君武、汤觉顿、欧榘甲(梁氏同门)、藩镜涵、刘光第(戊戌六君子之一)、杨惟徽(黄遵宪弟子)、马一浮、叶梦梨、田邦璿(梁启超门人)、汪笑侬、蒋万里、桂念祖等。

第二,使用笔名者。如,君木、震生、楚青、袖东、瀚华、芸子、白雪如、东莞生、少瘦生、悔余生、嘉应健生、东亚伤心人、珠海梦余生、楚北迷新子、海陵释尘居士等。

第三,匿名者。为数不少。

笔者对撰稿者名录的罗列不仅证明《诗话》得到了广泛支持,更为重要的是呈现了《诗话》组稿对象的身份特质。这些人大多具有关心国家大事及变革现实的强烈愿望,不少人为此失去了生命,以康、梁为中心的维新派得力干将几乎全部囊括其中。他们在《诗话》中所发表的理论文字或诗作大多具有强烈的现实关怀性和危机意识。梁氏对于今人今作的关注注定了《诗话》对古人古作的疏离。纵观《诗话》,评及古人及其作品之处非常罕见,只有刘基、石达开、郑所南、夏完淳等寥寥数人,而这些古人及相关作品又都是梁氏十分欣赏的。《诗话》对古人的疏离,正是为了对今人的关注。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因此厚古薄今成为中国文人的传统积习,与此相应中国传统诗话也倾向于点评古人古作。梁启超的“今人”意识不仅使《诗话》在中国诗话传统中特立独行,而且即便与同时代的诗话、词话相比也颇具特质,如同时代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其评述对象就集中于古人。梁氏对今人今作的关注根本原因在于其文学救国思想中的国家主义情怀。值得注意的是,在对今人的关注中梁氏还对数位女性的事略及诗作予以介绍并高度评价,如蕙纕、康同璧、羽衣女士、冰壶女士、幻云女士、杨少姬女士等,这是梁氏新民思想中女权思想的体现,这在前人诗话中难得一见。

三、《诗话》的组稿方式

《诗话》的组稿、编辑由梁氏亲自负责,其组稿方式大致可分为六类。

第一类,梁氏的自创稿件。梁氏作为“诗话”栏目的发起者,主动参与了“诗话”内容的建构,主要包括梁氏的诗歌主张,梁氏相关事略及作品选录(含诗歌、歌词、乐谱等),梁氏与师友之间的情谊,甚至包括澄清已刊《诗话》中出现过的错误信息等。此类稿件主要见诸《诗话》第1、3、41、62、63、66、75、91、103、119、120、128、137、140、179、184则。

第二类,梁氏主动搜集他人作品、事略、观点并进行编辑和评论。详见《诗话》第2、4-6、8-20、22、24-26、30-33、39、40、42、43、45-47、49-51、56、58、60、61、64、65、68-74、76-82、84、89、90、92、93、95-97、100-102、104、109、110、112-114、117、122、123、125-127、142、147、155、165、166、169、177、185、197则。此类稿件在《诗话》中比例最大,它见证了梁氏在《诗话》编辑过程中脚踏实地的艰辛付出。

第三类,依据同门、师友或其他相识者直接提供的自身事略、作品等加以评点。此类稿件较多,见《诗话》第7、48、57、67、83、86-88、98、106、107、111、118、121、133、134、136、139、141、143-146、148-153、156、159、162、175、180、186、191、193、195、199-201、203、204则。

第四类,同门、师友或不相识者以别名或匿名方式投寄自身事略、作品,梁氏加入介绍语或评论语。如“顷得上海一匿名书,自题‘东亚伤心人’者,内新乐府一章,属登报”;“乡人有自署东莞生者,以《无题》八首见寄”等。以此成稿者见《诗话》第34、99、108、112、114、116、129-131、135、158、163、164、167、168、173、174、187-190则。此类稿件,梁氏一般先介绍来源,然后辑录作品,最后作简要评价。

第五类,同门、师友或其他相识者转赠他人事略及作品(包括当面转交和邮寄方式),梁氏加入介绍语或评论语,此类稿件数量同样可观。诚如梁氏所说:“近吾以作诗话故,海内名士,颇有以故人诗写寄者。”(《诗话》35则)以此成稿者见《诗话》第21、23、27-29、35-38、52、59、85、94、105、115、124、132、138、151、153、154、157、160、161、170-172、192、194、196、202则。

第六类,相识或不相识者以别名或匿名方式投寄他人事略、作品,梁氏加以选编和评点者。如“有自署章邱生者,以长沙舒烈士闰祥《感怀》诗八章见寄”;“有不署名者,以其友井无诗四章见寄”,等等。以此成稿者见《诗话》第44、174、176、178、181-183、198则,以该途径成稿者相对较少。

上述分类,不仅说明了《诗话》组稿方式的多样性,还见证了组稿方式的开放性。当然,这并不表明《诗话》组稿的随意性,事实上不管是对于组稿对象(前文已述及)还是对于稿件内容,梁氏都有其选择标准,尤为突出的是基于强烈今人意识之上的对于诗坛与家国大事之间的政治实用性的青睐。

四、《诗话》的内容选择

第一类,评述志士事略、情谊、人格并点评相关诗作。以此成稿者见《诗话》第2、3、5、17-21、23、51-53、71、73、104、124、128、141、143-146、148、149、151-153、182则。此类“诗话”除关注本土志士外,还包括对他国志士的颂扬,如第169则在辑录黄遵宪诗作《日本四君咏》之后,梁氏便加入评语,宣扬日本维新志士精神。

第二类,感伤国事、讽喻时局。以此成稿者见《诗话》第7、11、13、22、26、30、31、33-38、43、44、46、58、59、64、74、75、86、80、88、98、101、103、106、108、111-114、116、125、126、129、131、154、159、164、167、176、200则。梁氏所处的时代、梁氏本人的爱国情怀以及特定的组搞对象等因素,不但决定了编辑此类稿件的必然性而且数量颇多。

第三类,宣扬立国与尚武精神之间的关系。如《诗话》第50则赞赏王紫诠翻译法、德国歌,指出后者已登《新民丛报》11号,还需再录《法国国歌》于“诗话”,以此宣扬立国精神;关于尚武,《诗话》第54则录黄遵宪《出军歌》、《军中歌》、《旋军歌》各8首;70则录康有为咏长城诗3首;96则录张南山《侠客行》1首;184则录梁启超《班定远平西域》中的从军乐12首,等等。《诗话》对于立国与尚武精神关系的宣扬只是梁氏相关思想的极小部分,事实上梁氏相关的政论文为数不少。此外,他还创作了一系列史传作品,如《黄帝以后第一伟人赵武灵王传》、《李牧传》、《明季第一重要人物袁崇焕传》、《中国之武士道》以及戏曲文学作品《班定远平西域》等,试图通过辉煌的历史回忆,重塑国民尚武精神。

第四类,一般性事略及诗作。此类作品主要包括同门、师友及其他志士生活中丰富多彩的一面,如怀旧、宴聚、游览、重逢、赠别、咏物、咏史、羁旅、思亲、宗教、哲理、题像、题画、杂感等,甚至包括极少数的艳词。详见《诗话》第14-16、24、26、27、29-31、39、41、42、45、46、48、49、57、61、65、66、68、69、72、81、83、87、89、92、95、102、105、107、110、115、118、122、132、134-136、142、147、150、156-158、160-163、170、178-181、183、185、187-189、192、193、195、196、198则。此类“诗话”见证了梁氏及同代人日常生活中多彩性、立体性的一面,梁氏在编辑此类稿件时不乏画龙点睛式的精彩评述。中国古代诗话乐于选编此类内容,梁氏并未抛弃这一传统,不过他所关注的对象主要聚焦于进步的知识分子及爱国人士。

第五类,外国政治、宗教、学说、风情等。如黄遵宪《朝鲜叹》、《琉球歌》、《越南篇》,悔余生《纪古巴乱事有感》,袖东东京见闻杂感,康有为在美洲、欧洲所见现代文明及新鲜事物,忏广夏所见古巴首都风情等。此类内容见《诗话》第79、90、91、121、155、175、186、190、191、199则。《诗话》在论诗的时候以开阔的视野关注国外政治、宗教及现代文明,其目的就是要从他国经验教训中获得经营国家的智慧,为爱国同仁们提供广泛的参照,这种策略伴随着梁氏文学救国实践的始终。比如他在创作和构思《新中国未来记》等政治小说以及撰写大量探寻中国出路的政论文的同时,就撰写过一系列他国史志,如斯巴达、雅典、朝鲜、越南、印度、日本国等。这些实践体现了梁氏“立足中国现实、放眼世界以寻求建国方略”[3]的眼光和智慧。《诗话》中的此类内容,正是这种视野的体现。

第六类,诗论、文论、戏曲论、音乐论。诗论(含诗评)是传统诗话的常见题材,也是梁氏《诗话》的重要内容之一,不过梁氏主要关注“诗界革命”所指涉的相关话题及对同人创作实践的精炼评价。相关内容见《诗话》第1、4、8、9、10、28、32、40、55、60、62、63、82、84、85、93、94、99、100、104、109、130、133、139、163、168、171-174、176、177、182、184、197、202-204则。《诗话》中除诗论外还兼及文论、戏曲论、音乐论。如谈及“文界革命”的有第67、73则;谈及戏曲及戏曲革新的有127、137、184则;谈及音乐论及音乐革新的有第50、77、78、97、119、120、123、184则。

《诗话》中出现文论、戏曲论、音乐论的相关论述,与此前诗话相比非常独特,即便在同时代的诗话、词话、曲话中也难觅同类,这建基于梁氏整体文学观中的国家主义价值诉求。梁氏曾梦想通过重建中国文学以实现文学救国的宏愿并躬身践行,因此“颇具激进锋芒的诗界革命、文界革命、小说界革命、戏曲界革命甚至音乐界革命等等便渐次展开”[4]。由此《诗话》中出现文论、戏曲论、音乐论也就不足为奇了。

五、结 论

“诗话”自欧阳修首创之后,记事、录诗便成为其主要形态,《饮冰室诗话》在延续这一传统的同时,特别重视品评与论说并重。尤为重要的是《诗话》的记事、录诗、品评、论说抛弃了此前尊古的传统而重在当世,在宣扬诗界革命的诸多论题时,重视对师友、同人、爱国志士的事略、诗作进行品评,因而《诗话》在组稿对象、组稿方式、稿件内容等方面不仅与传统诗话风貌迥异,即便与同时代的诗话、词话相比也独树一帜,呈现出浓郁的时代特质和个人特质。就时代特质而言,梁氏所处的时代正是中国积贫积弱的时代,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是当时进步知识分子共同面临的问题,因此《诗话》中所涉及的大多数人、事、诗作以及梁氏本人的相关评点呈现出一种悲壮的时代情怀;就个人特质而言,梁氏一生爱国,他对于民族和国家的最大贡献就是言论救国,其中试图通过文学革命以实现救国宏愿是其途径之一,这是流亡海外的他迫不得已而为之的。梁氏编辑《饮冰室诗话》正是其文学救国宏愿的有机组成部分,而《诗话》的编辑效果显然没让梁氏失望,曾有投稿者赞誉说:“公洒沥热血,唤起国魂,爱国之杰,今古推敬。贵报曲终奏雅,附列诗歌,最发深省”[2]5353。这种评价从一个侧面见证了《诗话》在那个特殊的时代里所具有的独特魅力和深刻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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