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视阈下的《焦氏易林》研究综述——以哲学、文献学为视角

汤太祥

（1.安徽商贸职业技术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2.安徽师范大学，安徽 芜湖 241000）

一、《焦氏易林》概述

西汉著名的易学大师焦延寿所著《焦氏易林》（又被称作《易林》），正如钱钟书所言，其目的原本是“为占卜也”［1］539，乃传《易》之作。但是，由于《焦氏易林》是用《诗经》的四言诗形式，模仿并创新《周易》体例而成的4 096首四言韵语短诗，很多林辞具有很强的文学色彩，故而闻一多称之为“盖事虽《易》，其辞则《诗》”［2］65。

《焦氏易林》自问世后，被正史所记载始见于《隋书·经籍志》，被列入子部历数类。与此同时，后人开始了对《焦氏易林》的研究。唐朝王俞在为《焦氏易林》所作序文《周易变卦序》中论述了《焦氏易林》作者、性质、占卜的准确性等问题，特别强调了《焦氏易林》“辞假出放经史”，具有“言近意远”的特征［3］，标志着《焦氏易林》的文学性已受人关注。宋朝黄伯思赞其“文辞雅淡，颇有可观”［4］；陈振孙则称之“皆韵语古雅，颇类左氏”［5］。而最早从文学的角度来探讨《焦氏易林》的，是明朝的杨慎。他在《升庵集》卷五三中说道：“《焦氏易林》，西京文辞也，辞皆古韵，与《毛诗》、《楚辞》叶音相合，或似诗，或似乐府童谣，观者但以占卜书观之，过矣……其辞古雅，魏晋以后，诗人莫及”。［6］明朝竟陵派诗人钟惺、谭元春编《诗归》时就从《焦氏易林》中精选了五十三首林辞，并且逐首品评。钟惺说：“其语似谶似谣，似浑似隐，似愚似脱，异想幽情，深文急响”，“其笔力之高，语法之妙，有数十百言所不能尽，而藏裹回翔于一字一句之中，宽然有余者。其锻炼精简，未可谓无意为文也”［7］。古人还有对《焦氏易林》易学、经学、占卜等方面的研究，惜无专文专著，均为只言片语，不再胪列。

二、百年视阈下的《焦氏易林》研究回顾

20世纪以来，学界对《焦氏易林》的研究领域，除文学研究外，主要表现在哲学领域和文献学领域两个方面。而哲学领域的《焦氏易林》研究表现在易学研究和思想研究两方面；文献学领域的《焦氏易林》研究则体现在探讨《焦氏易林》的文献价值和展开《焦氏易林》的注译工作两方面。下文分别从这四个小方面展开综述。

1.易学研究

对《焦氏易林》进行易学研究最为系统也最为权威的是易学大师尚秉和，他的《焦氏易诂》和《焦氏易林注》为易学界所称道。前者是对《焦氏易林》研究的零碎的心得体会，短则数语，长则数千言，取以《焦氏易林》解诂《周易》之意，对《焦氏易林》所用的各种逸象，详加分析疏通，并用以解释《周易》《左传》《国语》中易象，王树柟称赞此书道：“使前汉之易说晦而复明，不但为焦氏之功臣，而抑为西汉先师之厚幸也”［8］。后者对《焦氏易林》文本作了大量的校勘、诠释工作，溯源易象，注明象义之所从出，对后人从不同角度（占卜或文学欣赏）理解、接受《焦氏易林》，均有重要的作用。

另外，林忠军的专著《象数易学史》介绍了焦延寿的生平事迹，考辨了《焦氏易林》的真伪，分析了《焦氏易林》象辞的来源以及《焦氏易林》和周易的关系，最后归纳了焦氏易学积极和消极两方面的意义，即“焦氏及《焦氏易林》在易学发展史上占有不可忽视的地位”，但是，由于“《焦氏易林》重筮占，轻义理……是易学理论的大倒退……使易学又回到了《易传》以前神学盛行的春秋时代”［9］。

刘玉建的著作《两汉象数易学研究》花费了大量笔墨论述了焦延寿及其《焦氏易林》。作者首先详细考证了焦延寿的生平事迹和《焦氏易林》的真伪问题，接着阐述了《焦氏易林》六十四卦分卦值日法及众多易例，如旁通、反对之象、纳甲、十二消息卦等。最后，作者探讨了《焦氏易林》的易学价值。作者从时代性出发，不同意前人尚秉和、王晋卿等人对《焦氏易林》价值的无限拔高，认为《焦氏易林》只代表了西汉易学的一家之言，“只能是西汉易学的一部分，决不能代表西汉易学之全部……不同时代的易学具有不同的时代特征……不能也不可能把易林捧得至高无上”［10］。

张涛在其专著《秦汉易学思想研究》中首先高度肯定了焦延寿在易学史上的地位和作用，“上承孟喜，下启京房，使以卦气说为中心的象数易学有所发展，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接着，作者举了众多林辞，论证了《焦氏易林》“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蕴涵着丰富的思想内容”［11］。

而论文则有连镇标的《焦延寿易学渊源考》（《周易研究》，1996年第1期），从焦延寿将孟喜之学应用于政事活动、普及于民间世俗、传承于大师京房，考证出其学源于孟喜，为孟喜弟子；林忠军的《焦延寿易学杂说》（《山东大学学报》，1993年第6期），源于其专著《象数易学史》，内容上文已经提及。

2.思想价值

《焦氏易林》广涉经史，吸纳百家，具有极高的思想价值，学界在这方面的研究也有一定的成果。李昊的《〈焦氏易林〉与汉代宗教文化构建》（《宗教学研究》，2008年第3期），重点论述了西王母这一民间信仰在《焦氏易林》中所体现的宗教文化思想特征；王佑夫的《〈易林〉生命意识述略》（《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08年第2期），以《焦氏易林》为切入点，论述了生命起源于天地、延续于男女、珍惜于家庭和谐于德行、护卫于鬼神，追求于长寿；连镇标 的《〈易林〉道家思想初探》（《河南科技大学学报》，2006年第5期），探析了《焦氏易林》中无为而治的黄老思想，达性任情的养生思想，笃实厚重的神仙思想；于成宝《〈易林〉思想略论》（《科教文汇》，2007年第6期），认为《焦氏易林》主要反映了儒家的仁德政治学说和阴阳灾异思想；方尔加的《〈焦氏易林〉之管见》（《周易研究》，2004年第2期），主张《焦氏易林》基本倾向有进取性的儒家，兼采道家；王政《〈周易〉和〈焦氏易林〉婚配生殖喻象摭论》（《周易研究》，1999年第1期）；以《周易》和《焦氏易林》文本为基础，研究了婚配生殖意识向人们饮食活动，并向人们豢养的牲畜发生渗透转移的情况。牛占珩的《重视经济问题的易学名著：〈焦氏易林〉》（《周易研究》，1998年第1期），认为焦延寿是最关心经济问题的易学家，《焦氏易林》是反映经济问题最多的易学著作，是反映西汉社会经济的一面明镜，蕴含丰富而深刻的经济思想；连镇标的《〈易林〉神仙思想考》（《世界宗教研究》，1997年第3期），考察了《焦氏易林》的神学观、神仙队伍、神仙功能、神事活动和成仙追求。

此外，还有些论文对《焦氏易林》进行了综合论述，如杜志国的学位论文《〈焦氏易林〉研究》（四川大学，2002年），探讨了《焦氏易林》的诸多问题，如作者归属，与四家诗的渊源，与春秋学的关系等。陈华光的《西汉梁国的〈易〉学大师焦延寿》（《中州今古》，2003年第2期），指出了《焦氏易林》产生的时代背景、哲学基础、史学价值、文献价值等。

3.文献价值

《焦氏易林》一书具有极高的文献价值体。通过考索《焦氏易林》，既可以发现先秦经学典籍对汉代文学的影响，又可以展示先秦至汉代词汇的演变。这方面的学位论文有：汤太祥的《〈易林〉援引〈左传〉典语考》（福建师范大学，2005年），考索了《焦氏易林》对《左传》典语的援引并分析了援引的特点、原因。马新钦的博士论文《〈焦氏易林〉作者版本考》（福建师范大学，2005年），考证出了《焦氏易林》的作者并清理了《焦氏易林》的版本系统。黄瑞丽的《〈焦氏易林〉并列式复音词研究》（河南大学，2010年）和李昊的《〈焦氏易林〉词汇研究》（四川大学，2003年）。前者以《焦氏易林》中的并列式复音词为研究对象，采用共时与历时相结合、综合考察与典型分析相结合的方法，从构成、发展演变两个角度对它们进行全面、系统的描写分析，揭示其基本面貌和发展特点；后者采用同样的方法对《焦氏易林》词汇进行多角度、多层次地研究，以期观察先秦至汉代词汇发展的概貌和趋势。

单篇论文有李昊的《〈焦氏易林〉与汉代〈诗〉学研究》（《社会科学研究》，2008年第2期）；胡大雷的《从〈焦氏易林〉占辞看“公无渡河”的早期影响与原型》（《广西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3期）；赵延花、马冀的《论焦延寿咏昭君诗的价值》（《内蒙古大学学报》，2006年第4期）及《焦延寿咏昭君诗“守”、“是”二字辨析》（《汉字文化》，2006年第6期）；芮执俭《〈汉语大词典〉引释〈易林〉词条校勘意见》（《西北师范大学学报》，2001年第4期）；张雷的《〈韵补〉所引汉代著述及其文献价值——以〈易林〉为例》（《福建论坛》，2000年第3期）；张文江的《〈管锥编·焦氏易林〉读解》（《上海社会科学院学术季刊》，1997年第4期）。这些论文或宏观论述《焦氏易林》的经学价值，或微观阐释其文史价值，或详析林辞在古今语言学中之价值，或细绎学界大家对《焦氏易林》的阐述。

另外，学界对《焦氏易林》作者还进行了考辨，如赵逵夫的《有关“牵牛织女”传说的一首诗与〈易林〉的作者问题》（《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0年第4期）；张玖青的《论〈易林〉的〈诗〉说——兼论〈易林〉的作者》（《文学评论》，2010年第2期）；于成宝的《〈易林〉的作者归属略辨》（《社科纵横》，2007年第11期）。由于没有新材料的发现，故今日对《焦氏易林》作者的考辨并不能突破前人已经取得的成就，只能是增加纷争，故不再详述。

4.注译工作

学界对《焦氏易林》注译工作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果，为《焦氏易林》的广泛传播和接受做出了贡献。主要表现如下：

尚秉和的《焦氏易林注》（中国书店，1990年影印出版），上文已经做出介绍。

钱世明的《易林通说》（华夏出版社，1900年出版），对《焦氏易林》林辞做出了通俗浅显的翻译，译文句式灵活多变，且能押韵，颇能传达出林辞的诗意。每条林辞后均有作者的解释说明——“说”，对林辞的构成从象数学角度进行了阐述，并对林辞的典故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说明，诚如作者所言，该书“是属于艺术研究范围和西汉社会习俗研究范围的专著”［12］。

费秉勋主编的《白话易林》（三秦出版社，1990年出版），只是对林辞做出白话翻译，不做任何解释说明，且为字面翻译，多不押韵，反而使某些林辞的诗意受到减损。

王赣和牛力达合著的《大衍新解》（济南出版社，1992年出版），分为上下两编，上编《周易·大衍》原文今说，从象数学角度对大衍之数进行现代阐释，下编《焦氏易林》新序评注，将《焦氏易林》4 096首林辞按电脑二进制原理，重新加以编排，并对林辞中的难字难词做出注音和释义，再用白话概述林辞大意。

邓球柏的《白话焦氏易林》（岳麓书社，1996年出版），对林辞进行了白话翻译，对部分疑难字词进行了注释并校勘了版本，重点则放在对林辞内容的讲解，多从象数学角度出发，使人能更好的理解林辞，但作者的讲解有时只针对林辞中的部分内容展开，其他很多地方或语焉不详，“余不具说”；或含糊其辞，“所以林辞如此”。

芮执俭的《易林注译》（敦煌文艺出版社，2001年出版），体例较为特殊，先对《焦氏易林》某一本卦所有之卦的林辞进行翻译，译作体例统一，音韵和谐，“以现代七言诗为主，力求做到语言流畅可读，并且尽量保留原诗的风味情调”［13］。注释放在某一本卦所有之卦后面，不同于其他著作对易象的繁琐解释，而是对字词出处、意思详加考索，引经据典，析义精当，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

台湾徐芹庭的《焦氏易林新注》（中国书店，2010年出版），先介绍了易学中的一些象数学常识，如八卦次序、六十四卦重卦法、《河图》《洛书》等等，接着罗列了有关《焦氏易林》的材料，最后为《焦氏易林》的新注。所谓新注，但并无多少新意，作者先对林辞进行“义译”，体例不一，了无诗意，接着对该林辞下断语“吉”“凶”“利贞”“无咎”等，这一点不见于其他注译本，也许这就是此书“新”字所在。“义译”下面是对林辞的“象证”，即对林辞进行简单的解释。

三、《焦氏易林》研究展望

《焦氏易林》的文学性、作者归属等问题，学界已有较为深入的研究，但对于《焦氏易林》援引先秦典籍，学界偶有提及，如刘银昌的博士论文《盖事虽〈易〉，其辞则诗——〈焦氏易林〉文学研究》和杜志国的《〈焦氏易林〉研究》在部分章节涉及到《焦氏易林》对《诗经》的引用问题，惜未一一考证、深入展开，故还有作进一步研究的必要。

焦延寿通晓先秦至西汉中叶典籍，并在创作《焦氏易林》时大加援引，致使《焦氏易林》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这一点诚如徐芹庭所言，“《焦氏易林》，为西汉焦延寿所撰。其学源自《周易》，专以占筮为用；其体则归之《五经》。明治乱之条贯，述道德之广崇，载格致诚正修齐治平，内圣外王之大道，引用《易》、《诗》、《书》、《礼》、《左传》经文之微言大义，旁罗《左传》、《国语》、《国策》、《史记》、《楚辞》、《老子》诸子百家之文；既可多识经学、史学、哲学、天文、丹道、医药之学，鸟兽草木虫鱼地形地物之名，亦可兴、观、群、怨，为四言诗之易经文史作品”［14］。西汉是个经学昌明的时代，故而《焦氏易林》援引经书尤为显明，其中又以援引《周易》《诗经》和《左传》最为突出。迄今为止，还没有专文专书对《焦氏易林》援引先秦经学典籍进行综合考察，这是《焦氏易林》研究方面有待开发的新领域。

而通过考察《焦氏易林》与《周易》、《诗经》、《左传》等经学典籍的关系，可以发掘《焦氏易林》的易学价值、文学价值、史学价值，可以发掘汉代经学对文学的渗透与影响，可以拓宽对先秦两汉文学研究的视野和方式，将目光投向被主流文学所忽视的领域，亦如傅璇琮所言，重视“历史——文化”的综合研究［15］。

［1］钱钟书.管锥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6.

［2］闻一多.闻一多全集［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

［3］焦延寿.易林［M］.北京：商务印书馆，万有文库本.

［4］焦延寿.易林［M］.北京：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初编本·校定焦赣易林序.

［5］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二［M］.四库全书本.

［6］杨慎.升庵集：卷五三［M］.四库全书本，第1270册：468.

［7］钟惺，谭元春.古诗归［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337册：714-718.

［8］尚秉和.焦氏易林注［M］.北京：中国书店，1990：3.

［9］林忠军.象数易学发展史［M］.济南：齐鲁书社，1994：75.

［10］刘玉建.两汉象数易学研究［M］.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1996：185.

［11］张涛.秦汉易学思想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5：130-131.

［12］钱世明.易林通说［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0：1.

［13］芮执俭.易林注译［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1：15.

［14］徐芹庭.焦氏易林新注［M］.北京：中国书店，2010：1.

［15］李山.诗经的文化精神［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