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乡土建筑作为文化寻根的重要途径
2014-03-03杨新磊高贺胜
杨新磊,高贺胜,陈 跃,张 捧
(河北传媒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1071)
一、文化寻根的兴起
全球化以及网络的发达使地球日益成为一个村庄,当代人的行为甚至思想正越来越趋同,世界正走向高度一体化(Integration)和同质化(Homogenization)。作为对这些的反叛与悖逆,1980年代以降,文化寻根(Seeking Cultural Roots)始终纠结着世人敏感的神经(是世人一个津津乐道的话题),在思想界持续发酵,渐成一场自下而上的文化复兴运动[1]28。着眼国内,从“寻根文学”到新儒家,从国学复兴到孔子热,从唐装风行到清明、端午成为法定节日再到全球汉语热,种种现象,特别是时下炙手可热的“申遗”与“非遗”,都是世界性的文化寻根潮流冲击吾国之表现(我们国家的表现)[2]90。
欧洲历来注重理性与思辨,其文化寻根主要体现为追溯“我从哪里来”、“我是谁”等明显带有(探究)哲学本源的问题,强调原始主义的文明发生学追溯,由此凝聚为一种“原始情结”,主要表现为从文化人类学层面对原始人的人格、生存、生活与生态关系的整体研究和理解,致力于如何在思想史上向世界揭开长期笼罩在迷雾之中的所谓“原始社会”真相,又志在反过来促进对文明社会弊端的反思与批判(精神)。其中,“Europocentrism/欧洲中心主义”所建构的“原始社会”和“原始思维”无疑是欧美乃至西方持续高烧的文化寻根热之强劲“涡流”,吸引着西方知识分子的文化认同与心理归属。与西方不同,中国的文化寻根更多带有文艺色彩,更注重以家庭甚至个人为中心的乡愁抑或思乡,凸显对家族的归认,对祖先的敬重。中国文人或知识分子寻找的“根”绝非什么“原始人”或“原始思维”,但对历史哪怕是口述史、野史上屡被提及的先贤圣祖却有着莫大的追逐欲,从三皇五帝到先秦诸子、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直到明清名士都有国人在极力攀附,自称为其后代、传人。而且,不仅仅个人,县市政府的兴趣与劲头更足;不仅仅国内,海外华裔的热情更为(也十分)殷切。在学术界,文化寻根在中国主要体现为近年来方兴未艾的家谱学与姓氏学。
二、文化寻根的主要途径
寻根,寻根,去哪里寻根?显然,千篇一律的现代都市里没有我们的根,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里也无你我的根,城里人的爹娘都在乡下,任何一个中国人往上倒几代必是农民,(城市由乡村演化而来,城市的居民也是经历了漫长的时光由乡村迁徙而来),乡村——才是我们的根。可是,到了乡村,我们却蓦地发现,农村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村正在快速地城市化,农村比城市本身更迫切地想成为城市,农民做梦都在想成为市民(农民对于市民生活也有着十足的渴望)。我们的根,究竟在哪里?笔者以为,只有乡土建筑,才可以成为当今文化寻根的最终归宿。显然,乡土建筑并不是建在乡村的建筑,乡村酒店、乡村别墅、乡村高尔夫球场等一点也不“土”,根本不是(并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乡土建筑。乡土建筑,在这个快速城市化的时代,在疯狂拆迁甚嚣尘上的当下,是一种奢侈品,可遇而不可求。乡土建筑,意味着一种历史遗迹,一种文化遗产[3]47。
乡土建筑,Vernacular Architecture,International Council on Monuments and Sites(ICOMOS,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1999年在墨西哥通过的《关于乡土建筑遗产的宪章》将其表述为“农村社区自己建造房屋的一种传统的和自然的方式,是一个社会文化的基本表现,是社会与它所处地区关系的基本表现,同时也是世界文化多样性的表现”①原文可参该会官方网站http://www.icomos.org,此处系笔者所译。。乡土建筑既是一个物质实体,也是一种文化历程,与当地资源、文脉、生活方式息息相关[4]51。笔者感到,真正的乡土建筑,首要特征就是“乡”,是乡风、乡音、乡规、乡情、乡俗的物化与凝固,是乡愁可以依偎的臂膀,是酝酿乡怨的酒缸,是乡亲、乡党繁衍生息的家园,是乡巴佬、乡下人的生死道场。其次,乡土建筑须是“土”的,是“土法”建造的,是“土人”、“土包子、”“土专家”的作品,是“土头土脑”、“土里土气”的,也是“土生土长”,“土”得掉渣的。土,乡土建筑,意味着固守传统,敬畏祖先,传承历史,拒绝全球化。因此,乡土建筑是一种切切实实的乡井文化沉淀,是岁月在乡间锤塑的泥土精神之外在显现。所以,“本土建筑”并非“乡土建筑”,因其不“乡”;“民间建筑”并非“乡土建筑”,因其不一定“土”;“传统建筑”并非“乡土建筑”,因其未必“乡”,未必“土”。笔者以为,乡土建筑中最能体现“乡土”特质的是祠堂、庙观、戏台。
三、乡土建筑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物化物”
祠堂,又称宗祠、宗庙、祖祠、祖厝,是供设祖先的神主牌位、举行祭祖活动的场所,又是从事家族宣传、执行族规家法、议事宴饮的空间。祠堂是典型的乡土建筑,最能体现乡土观念。祠堂被视为宗族的象征,是宗庙制度在古代社会最基层、最底层的体现[5]122。
宗庙制度产生于周代,《礼记·王制》:“古代天子建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汉书·张禹传》:“禹年老自治冢茔,起祠室。”《后汉书·清河孝王庆传》:“朝廷大恩,犹当应有祠室,庶母子并食,魂灵有所依庇。”北宋·司马光《文潞公家庙碑》:“先王之制,自天子至于官师皆有庙。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居室为后。及秦非笑圣人,荡灭典礼,务尊君卑臣,于是天子之外无敢营宗庙。汉世公卿贵人多建祠堂于墓所,在都邑则鲜焉。”针对民间的强烈呼声,南宋·朱熹首倡家族祠堂,每个家族建立一个奉祀高、曾、祖、祢四世先主的祠堂四龛,并从现田中每龛取1/20作为祭田,祠堂始兴。明代准许庶人修建祖庙,一般建于宗族聚居地。至清代,祠堂已遍及全国每一个乡村。清·《光泽县志》卷四《舆地志·风俗》:“从前各族宗祠无几,近数十年,凡聚族而居者,城乡多各建祠。春秋祭祀,序昭穆,崇功德,敬老尊贤,颇有追远睦族遗意。”
不论是陕西韩城党家村祖祠、山西晋城皇城村陈氏祖祠、山东嘉祥武氏祠、安徽黄山罗东舒祠、①位于安徽省黄山市徽州区呈坎镇呈坎村,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安徽龙川胡氏宗祠②位于安徽省绩溪县,原国家主席胡锦涛的祖祠,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还是福建龙岩欧氏宗祠、福建莆田林氏英田宗祠、浙江永嘉郡祠、浙江兰溪诸葛村祠堂,抑或广州陈家祠堂、广东客家祠堂,建筑祠堂都很讲究风水,选址通常定于祖先最早居住之地,将祖屋改建成祠堂。一般而言,家族建宅往往先修祠堂。祠堂一般要比住宅规模大,质量好,越有钱有势的家族祠堂往往越讲究。高大的厅堂,精致的雕饰,上等的用材,结构宏伟,工艺精美,祠堂大多集建筑、雕刻、绘画、书法、诗词于一体,是光宗耀祖的一种象征。譬如,广东的客家祠堂,一般采用轴线对称布局,院落大都为二进、三进或五进,两边是青砖砌成的高墙,墙顶上高低有序地翘起水牛角似的“多子”,典雅而又雄伟。沿中轴线,依次为大门、仪门、走廊、明楼、亭堂、寝堂等。亭堂是祠堂的正厅,又称祭堂,是举行祭祀仪式或宗族议事之处,因此空间最大,用材也最考究,一般用较大且坚实的柱头和横梁构建。寝堂是安放祖先牌位之所,显得庄严而神圣。又如,罗东舒祠的寝堂,单檐歇山顶,也是整个祠堂的精华所在,并列三个三开间,加上两尽间,共十一间。十根檐柱琢成讹角,为方形石柱,檐下正中悬清·吴士鸿手书匾额“宝纶阁”。寝堂内的梁头、驼峰、脊柱、平盘斗等木作,饰以各种云纹,雕刻得玲珑剔透,彩绘以青绿、土黄为主调,间以橙、赭、玫瑰红等对比色,清晰艳丽,实属精品。两端设有楼梯,可登临二层,极目远眺。又如,安徽龙川胡氏宗祠的木雕被誉为“徽派木雕艺术宝库”,浮雕、镂空雕和线刻等手法圆熟,图案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门楼上刻有龙狮相舞之图,寓意“侍龙相主”,以求飞黄腾达[5]199。方梁上雕以“九狮滚球遍地锦”、“九龙戏珠满天星”,两旁是各体书法佳作、绘画印款,风雅高古。再如,陕西韩城党家村祖祠的梁枋、斗拱、脊吻、檐橡、驼峰、雀替均精雕细刻,浅雕、深雕、圆雕、透雕各显神通,龙凤麒麟、松鹤柏鹿、水榭楼台、人物戏文、梅兰竹菊等精美图案随处可见,间或书法龙飞蛇舞,壁画栩栩如生,相映成趣,美轮美奂,令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一般来说,家族不仅有一处合祀的族祠、宗祠,称为“总祠”,族内各房、各支房往往还有各自的支祠、分祠,以奉祀各自的直系祖先。“一座宗祠,只有放在宗祠、分祠、私己厅、香火堂、祖屋这个为敬宗睦族而设的建筑系列中才能更好地认识,只有把这个系列放在聚落中特定的地点上,并找到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把它们和宗支房派的住宅的分布状态联系起来,才能更好地认识。”①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楼庆西、陈志华、李秋香三位学者对乡土建筑研究颇为深广。受社会学影响,他们常选择一个村子解剖麻雀,由表及里,这种思维固然绵密扎实,但无学科之间的横向贯连,跨文化性欠缺。此语出自陈志华为李秋香《乡土民居》所做之序,百花文艺出版社,2009年8月第2版。祠堂,体现了宗法制家国一体的观念,极具封建色彩,极富乡土气息。
祠堂有一个独特的附属物——牌坊,因其总是建在村口,十分惹眼,以至于绝大多数现代人只知牌坊不晓祠堂。牌坊,是封建社会为表彰功勋、科第德政以及忠孝节义所立的纪念性建筑物,偶有宫观寺庙将其作为山门的。牌坊发轫于汉代,成熟于唐宋,至明清登峰造极,一般为木制,上乘为石制,主要用于纪事载功,根本不具备祠堂的祭祀、宣教与庆典功能,因而象征性、符号性要胜于实用性。但是,因其总是置于村口寨首、桥头路边,匾额醒目,书法讲究,十分吸引外来者的眼球,作用自然不可小觑,几近喧宾夺主(所以他们的存在总是能够第一时间吸引游人的目光,甚至比起祠堂更加容易使人驻足)。其实,牌坊的结构都很简单,并不能与祠堂相提并论,只不过是由两根柱子架一根横梁构成的最简单的门而已,故而最早名为“衡门”。②《诗经·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最简单的牌坊——功德柱,只有一根柱子。③如福建南靖塔下村德远堂张氏宗祠前就有众多功德柱,皆为石制,形似旗杆,又名“石旗杆”。即使最复杂的牌坊——牌楼,也不过多了一个小斗拱和短而窄的屋顶罢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式微,大众传媒的视像化误导,使众多的“80后”、“90后”对古建与园林知之甚少,尔等却又甚喜旅游,每见牌坊入眼,皆大呼小叫,欢呼雀跃,以为这就是乡土建筑之代表了,实则望文生义,浅尝辄止。
庙观也是典型的乡土建筑,仅次于祠堂。庙观里供奉的不是自己的祖先,而主要是民间传说中的神仙,如山神庙、土地庙、城隍庙、观音寺、龙王庙、东岳庙、二郎观、财神庙、八仙观、妈祖庙、瘟神庙等。此外,也供奉先贤名士,如遍布各地的孔庙、关帝庙、武侯祠等,尤其以陕西黄陵轩辕庙、陕西宝鸡神农祠、甘肃天水伏羲庙最为出名,这些庙观已经成为凝聚海内外炎黄子孙、弘扬华夏民族精神的文化圣坛[6]80。
戏台常建于祠堂、庙观的旁边,每逢祭祖、婚丧、年节、丰收便上演宣扬忠孝节义、仁义礼智的传统戏曲,曲种越具有地方性、县域性、乡镇性就越受村民欢迎。比如,走进陕西的乡间,光讲“秦腔”是远远不够的,必须从唱腔上细分出老腔、眉户、碗碗腔、阿宫、线胡等,从表演形式上区分出本戏、折子戏、地台戏、独角戏、皮影等,如同当地的面食一样,名目繁多,风味各异。
祠堂、庙观、戏台这三类最具代表性、典型性的乡土建筑再次印证了文化寻根其实是一种信仰寻根,我们苦苦找寻的是失去已久的信仰。现代人整日追名逐利,风风火火,走南闯北,四海为家,待到功成名就腰缠万贯之时,却发现自己问心有愧,甚至恶贯满盈,于是便惶惶不可终日,无以排遣,抑郁寡欢。可悲的是,中国始终不是笃信宗教的国度,儒道释耶皆宣扬来世,虚空飘渺,遥不可及——回乡问祖,回归故土,触摸家谱,品咂姓氏,竟能平抚浮躁,安神静心——寻根寻出这么多门道,寻出了品位,寻到了文化,寻见了信仰[7]29。笔者以为,“文化寻根”本由闲散文人一厢情愿闭门造车而来,文化寻根的雏形只是“文化采风”、“乡村旅游”,其真正具备文化自觉与文化自省是在邂逅家谱学与姓氏学之后。一旦走进真正的乡土建筑,这就毫无旅游之味,断无采风之意了,就变成一种追寻历史、祭祀祖先、萌生信仰的自主性行为,带有强烈的仪式性与超脱性。
四、保护乡土建筑的文化意义
寻根,寻根,最终寻到的是什么“根”呢?笔者以为,所谓根,主要是基于祖先崇拜的原始信仰之世俗化。祖先崇拜的初衷在于消除恐惧,《左传·昭公七年》:“鬼有所归,乃不为厉,以其无归,或为人害”,因而必须闪避亡灵的作祟。但是,西方学者Johnston(庄士敦,1874—1938)却相信,“没有祖先牌位,则无祖产”,①Emily Martin Ahern,The Cult of the Dead in a Chinese Village(《中国乡村的祭祀》),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73.这种说法在祭祖与财产之间建立了互惠关系,把对家谱、姓氏、祖先的崇拜与现实现世的财富观结合了起来,这真是一语中的,深谙当代人寻根之个中三昧。
祖先崇拜,Ancestor worship,是一种宗教心理,是图腾崇拜的变异与深化。祖先崇拜最初始于原始人对同族死者的追思与缅怀,氏族社会确立了父权制,原始家庭制度稳定之后,人们逐渐产生了前代逝者灵魂可以庇佑本族成员、赐福儿孙的观念,并开始祭拜,进而形成严格意义上的祖先崇拜[7]155。祖先崇拜具有本族认同性和异族排斥性,相信祖先神灵具有超人(Superhuman)性,会庇佑后代族人并与之息息相通。祖先崇拜超越了原始图腾崇拜和生殖崇拜的局限,更具人性,更具对象性,使原始宗教的人文色彩大为增升。
在中国历史上,祖先崇拜始终是各族人民的一种强烈信仰,也是宗族思想的精神支柱。自古以来,中国就有着复杂的鬼魂观念。国人相信,人死后,灵魂所变的鬼会具有超人的能力,非凡的法术,精魂能附于自然物中,可以惩恶扬善,明辨是非,生杀予夺,直至决定人的命运[8]66。
《礼记·祭法》:“人死曰‘鬼'……有虞氏祖颛顼而宗尧,夏后氏祖颛顼而宗禹。”最初的祭祖,并不以血统而以功德为标准,夏以后始尚血统而行祭祀。至殷商,殷人信仰的中心在于活人之魂魄,十万片甲骨文字大部分是为祭祀占卜用的。殷人相信,过世祖先的精灵依然存在,和天很接近,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周人不仅深信祖先的灵魂有降祸赐福的能力,且可与天齐,与天同在。天意难测,唯先王的美德功懿可以遵行,故而滋蘖了以“敬德”为主的祭祀理念,期望通过先祖向天请命,祈天福佑。可见,祖先崇拜之初衷仍与敬畏上天有关,其宗教意义超过伦理意义,祖先已被神格化与偶像化,更有功利主义诉求寓含其中。
祖先崇拜新近表现于家谱学,其研究对象就是家谱,包括收集家族成员的姓名,整理有关祖先的历史记录,绘制谱系树状图等。家谱的发端和起源,可以追溯到西周中期甲骨文《家谱刻辞》中的“儿氏家谱”,虽然只有寥寥数十字,距今却已三千多年。先秦时期的《世本》②《世本》,又作《世系》。“世”指世系,“本”则表示起源。《世本》是一部由先秦时期史官修撰的史籍,主要记载上古帝王、诸侯和卿大夫的家族世系,包括《帝系》、《王侯世》、《卿大夫世》、《氏族》、《作篇》、《居篇》、《谥法》等十五篇。为第一部初具规模的家谱。司马迁《史记·太史公自序》:“维三代尚矣!年纪不可考,盖求之谱牒旧闻”,《史记》中的“世家”、“列传”直接承续《世本》之体例,实际上是家谱中兴的体现。魏晋南北朝“官之选举,必由于簿状。家之婚姻,必由于谱系。”③郑樵《通志》卷二五《氏族略序》。宋·朱熹:“序昭穆,别疏戚,因流而源,由本达枝,作谱以传,庶己不忘本也”④《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86版。。清·庄有恭称家谱有“五善”:“本祖德也,亲同姓也,训子孙也,睦故旧也,又有其大焉者,则报国恩也”⑤《毗陵庄氏族谱·卷首序》。。清·章学诚:“夫家有谱,州县有志,国有史,其义一也”⑥《章氏遗书》卷十四《为张吉甫司马撰大名县志序》。。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我国乡乡家家皆有谱,实可谓史界瑰宝……能尽集天下之家谱,俾学者分析研究,实不朽之盛业也。”①可参人民出版社2008年12月版。毛泽东指出:“如果家谱、族谱加以研究,可以知道人类社会发展规律,也可以为人文地理、聚落地理提供宝贵的资料”②《毛泽东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版。。在中国传统典籍中,家谱以其丰富庞大的纪事内容而与正史、方志并列,成为史料学、古典文献学的三大支柱。
早在20世纪初,家谱的学术价值便受到一些有识学人的充分重视。中国正史多为官修,家谱虽多为民间私修,一家一族之秘藏,但编撰态度虔诚而恭敬,内容详尽,体例规范,时序连贯,尊卑伦次严格,这些特长是任何官方文献所不能替代的[9]29。家谱学是一门集合地方志、文献学、目录学、民族学、文化史、方言学、民俗学、人类学甚至基因工程③主要表现为通过DNA测序判定血缘的继承性。的多、跨学科研究。国外学界也很重视家谱学,Genealogical Society of Utah,USA(美国犹他家谱学会)是目前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家谱学研究机构,藏有50多个国家和地区家谱的缩微胶卷,总量达100万卷。其中,收录1974年以前的中国家谱3 109种,仅客家家谱就有493种。随着全球化的不断加剧和跨国移民的潮流普及,当代人的乡土情怀与寻根意识日益增强,迫切需要强化民族乃至家族归属感与自豪感,家谱学正显示出独特而强大的学术魅力[10]67。
作为家谱学的一个分支学科,姓氏学(Surname ology)是一门研究人类姓氏的历史渊源与文化内涵的学科,属于文化人类学的一个亚科。中国的姓氏学,主要研究汉族的姓氏,涉及汉族常见的几百个姓氏的起源、意义、发展、地理分布、民族融合、民俗风貌等。中国人的姓氏折射出中国社会几千年的演进轨迹与传递历程,具有一定的规律性[11]5。国人历来宗族观念比较强,同一个姓的人相逢总有几分亲切感。国人将同姓与血缘联系起来,同姓者总感觉存在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血缘同源性。事实上,姓氏学只有在中国这样一个文明持久延续、文化自成体系、人文心理自足的国度才有最多的信徒与最大的市场[12]8。
笔者以为,家谱学基于家庭与家族,向内收敛,更具私人化与个性化,更急于昭示“个人知识”与“独一无二的质性”;姓氏学基于历史传承与文化延续,向外发散,跨地区、跨民族、跨国家倾向突出,旨在把天南海北、五湖四海的“同姓者”联结在一起,为其确立一个共同的信仰目标。显然,姓氏学的入世难度更大,普世性与普适性更难得到公认[13]63。不过,姓氏学常与家谱学常携手联袂,彼此依存,互补短长,互通有无,进而构筑了极具中国特色的文化寻根风貌。
五、结 语
建筑界素来注重学科交叉,横跨文学艺术、工程、管理几大门类,故而笔者较早地感到即使抛开暂时的政治、道德因素,人,也不可能像动物那样进入绝对自由的生存空间,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幕后操纵着人类,制约着人的心理与行为——这就是文化。文化是广博而深约的人文心理与历史结构,绝非文学那么单纯,“文化寻根”必须掘地三尺,挖出中华民族深藏地下的“根”,也就是中国艺术的神髓,中国文化的特质,中国人的思维范式。这些本源性的存在皆不来自西方,亦非现代、后现代、全球化所赐,一律要从中国古代遗留至今的物质的、非物质的史籍与遗迹中去探寻,家谱(学)、姓氏(学)、乡土建筑乃至更多的历史名城、大遗址都是“文化寻根”的富矿,“文化寻根”至此才柳暗花明,渐入佳境。这样的“文化寻根”使当代人意识到,现代性、全球化的根本弊端就在于必然在追逐资本和利润的过程中彻底扭曲远古以来人与自然的均衡关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将人类引向无法在这个地球上持续生存的危险境地。正视危机,谋求超越,是人类必须做出的选择。
不论是西方还是中国,“文化寻根”的实质都是一样的,各国在经济转型的同时都在重审本土的文化资源。众多保存下来的乡土建筑,众多珍藏至今的家谱,众多自古沿用的姓氏,一起构筑了一道绚丽的中国传统文化风景线,是中国精神对外传播的坚强堡垒,对西方中心主义、美国霸权主义乃至全球化起着强大的抵御作用,具有强烈的反思批判性。在这道文化长城庇护下,我们更应引导全民的文化自觉①“文化自觉”最早由费孝通先生提出。,捍卫民族文化安全,重建国家文化战略,这已成为当务之急②可参叶舒宪,《现代性危机与文化寻根》,山东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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