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主题与叙事∗

2014-03-03王童

关键词:军旅军人世纪

王童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200234)

21世纪以来,中国特色的军事变革为军旅文学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个人化写作”[1]76使军旅作家获得了更为自由的创作机会,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总体呈现繁荣景象。以徐贵祥、柳建伟、王玉彬、黄献国为代表的资深作家军团,因其成熟稳健的笔调和饱含历史厚重感的书写,成为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创作的中坚力量;以兰晓龙、刘猛、王锦秋、陈可非为代表的新锐作家队伍,以其富有青春动感和个性色彩的叙事,成为军旅小说创作的轻骑兵;而以马晓丽、刘静、王秋燕、翟晓光为代表的女性作家阵营,凭借刚中有柔、刚柔相济的作品,组成英姿飒爽的巾帼女军。

本文中的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是指21世纪以后首版的、以建国后的军旅和战斗生活为表现对象的现实题材小说,它与表现建国前革命战争生活的革命历史题材小说有别。

一、多面生活与多元主题

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折射军旅生活的方方面面,呈现多元主题交相辉映的样貌。

21世纪我军推行中国特色军事变革后,部队中潜存的落后保守、弄虚作假等问题成为拦路虎。以“部队问题与艰难变革”为主题的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揭示长期和平环境下部队滋生的问题以及“社会上的拜金主义等不良习气”[2]170传染给部队的病毒,反映部队变革中的艰难困阻。李海鹏的《团政委》借姜海河政委的“灭火”经历揭露部队痼疾。姜政委刚上任就被“架在火上烤”:全团上下“私”字当头、团领导内讧、地方权势干扰军务……姜政委不得不像灭火器一样到处灭火,大力整顿307团。郭富文的《战争目光》、郭继卫的《赌下一颗子弹》、魏远峰的《兵者》在对部队问题的揭示中突出军事变革的必要,反映保守势力的阻挠以及变革带来的活力。

随着我军现代化、信息化进程的不断加快,装备技术的更新和军事思想的变革给军人素质提出了更高要求,愈加严格的军官服役条例给军官们造成更大的压力,市场经济给军人的生存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以“身陷困境与超越困境”为主题的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揭示军人的现实困境和精神危机,表现军人突出重围的过程。兰晓龙的《士兵》讲述“孬兵突围”的故事,探索普通士兵超越困境的精神动力。许三多还未参军时就对打骂欺负逆来顺受,进入军营后倍感手足无措,多亏班长的帮助以及“踏实起来跟个没知觉的石头”似的“傻劲”,方才苦尽甘来。

2001年,展现军人婚恋家庭生活的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红遍全国,受此影响,许多军旅作家聚焦家庭婚恋中军人的面貌和心理,创作出以“家庭生活与情感波折”为母题的长篇小说。刘静的《戎装女人》以眼前的家长里短和往日的恩怨纠葛编织吕家的复杂家史。庞天舒的《白桦树小屋》歌颂边防军人的凄美爱情,傅素珍的《呼啸海空》、李西岳的《百草山》叙写军官的复杂婚恋,党益民的《一路格桑花》、王锦秋的《雪落花开》描绘青藏线军人的爱情。

改革开放后军旅长篇小说创作呈现多种旋律的交响,然而革命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色彩,依旧在21世纪军旅长篇创作中占据一席。翟晓光的《红海洋》叙写海军元勋的披荆斩棘史和子辈军人的艰苦磨练史。海军将领王山魁在敌方巨舰偷袭、我方小艇通讯失灵紧急应战的绝对劣势下,与敌人“海上拼刺刀”,创下小炮艇打沉千吨舰的奇迹。大科学家马建成在衣食缺、零件损、无图纸、无经验的条件下,一年画出两万张图纸,冒着被电成焦炭的危险钻万伏高压调谐室排险,硬是建成了核潜艇长波台。王山魁之子刚参军就被父亲塞进炊事班,军校毕业又被派去守礁五年,在艰苦锤炼中成材。

一些新锐作家富有青春期感伤色彩的创作,成为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变奏。刘健的《战士》叙写叛逆青年参军后的跌跌撞撞,聚焦个性与军规的碰撞。王凯的《全金属青春》以感伤的笔调,追记军校学员是非难辨的成长经历,剖露他们特有的叛逆心理和情感冲动。

二、人情人性与叙事艺术

著名军旅作家周涛论及如何繁荣21世纪军事文学时指出:“军事文学进一步发展的关键在于一个‘人’字,就是以人为本……尊重人、理解人、深刻地认识人、全面地把握人,不要神化英雄人物,更不要把英雄人物搞成脱离了人性、人情的偶像标本,这恐怕是当前军事文学需要解决好的问题。”[3]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做到了这一点,在努力展示军旅生活“动”与“力”的同时,把军人、英雄还原为人,在对日常小事的叙写中表现军人的人情人性,在对内心世界的开掘中深刻把握和刻画军人形象,构成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叙事艺术。

(一)以日常化叙事塑造军人形象。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在对日常生活的描写中,塑造血肉丰满的军人形象。陈怀国等的《红领章》连缀日常小事,把李胜利狭隘却又质朴、虚荣却又耐劳的复杂形象塑造得活灵活现。一方面,小说描写李胜利征兵体检前偷喝醋降血压、把父亲从生产队长吹嘘成“革命干部”、处处巴结老兵求表扬,在细节中折射李胜利的“小”;另一方面,小说又写李胜利真心照料群众、脱下自己的绒衣为连队换给养、临退伍前割猪草喂猪,从中展现李胜利的淳朴本质。

(二)以内心世界的开掘透视不同灵魂。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以传神的心理描写反映军人的思想感情,透视相同橄榄绿军装下的不同灵魂。徐贵祥的《特务连》以“我”的口吻,追记战士牟卜在特务连成长奋斗的往事。徐贵祥放大“我”狡猾叛逆的心理,将“我”古灵精怪的灵魂和亦正亦邪的“特务”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小说刻画“我”怀着“一被体罚就告状”的“鬼胎”迎接体罚的心理,描写“我”被班副辱骂后的腹诽,剖露“我”重情重义的内心,展示“我”春风得意的感觉,叙写“我”自卑痛苦时的心境,调侃“我”心中的“小九九”。

(三)以场景展示凸显生活的动与力。美国文学理论家利昂·塞米利安指出:“小说有两种写法:场景描绘和概括叙述。场景描绘是戏剧性的表现手法,概括叙述则是叙事陈述的方法。”[4]场景描绘(场景展示)是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常用叙事方法,它能凸显军旅生活的动与力、血与火,展现军人的强健脉搏。在《士兵》中,兰晓龙恰当使用场景展示手法,使人物直接为读者“上演”充满激情与友情、信念与奋斗的大戏。小说开篇即为一幕杀气腾腾的作战戏:黑暗的海边,许多参赛队潜伏;滩头,“中国船”触雷沉没,“日本队”趁乱抢滩却被暗堡偷袭;海面,故意沉船的中国队跃出海面干掉暗堡;地堡中,许三多警戒,袁朗、吴哲定位……

三、新色彩与新追求

“十七年”时期,军旅长篇小说在主流意识形态的左右下呈现“宏大叙事的史诗性追求”[2]98;20世纪80年代初, 着重表现“军人是人”、 “英雄是人”[2]140的日常化叙事在中短篇小说 《西线轶事》、《高山下的花环》中首先恢复;20世纪90年代,日常化叙事在《醉太平》、《兵谣》、《穿越死亡》等长篇小说中长足发展。进入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创作在20世纪80、90年代创作传统的基础上求索,呈现出新色彩和新追求。

(一) 与20世纪80、90年代的军旅小说相比,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题材范围更广、创作视野更宽。从青藏高原到戈壁沙漠、从边疆哨所到首都通信站,从现役军人到退伍老兵,从传统海陆空三军、导弹、工程兵、武警部队,到特种兵、预备役、航天人、国防生,无不在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题材范围内。比如王锦秋等的《雪落花开》叙写青藏高原汽车兵的激情生活,王玉彬等的《黑鹰基地》展现戈壁沙漠中导弹专家的情感世界;徐贵祥的《明天战争》表现现役军人瞄准战争不断锤炼的过程,邓一光的《我是我的神》记述退伍老兵乌力天扬找寻自我的历程……与丰富题材相对应的,是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开阔创作视野:从中东战火、科索沃战争到台海局势,从导弹、蓝鲨战机到单兵模拟系统、基因武器,从战场、训练场到宿舍、家庭,从拜金主义、贪污腐化到跑官要官、弄虚作假等病症,均在其创作视野之中。譬如,王玉彬等的《惊蛰》以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和台海局势为参照,为共和国空军敲响忧患的警钟;苗长水的《超越攻击》放眼当今世界军事形势,探索中国军人的前路。

(二)20世纪90年代末军旅小说的强烈忧患意识在21世纪创作中发扬光大,“部队问题与艰难变革”成为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重要母题。20世纪90年代末,柳建伟的《突出重围》以满编甲种师在演习中两次被乙种师击败的故事,忧患地揭示世纪之交中国军队的处境和挑战,热切呼唤部队战斗力的提高。小说“第一次对我军建设现状表现出强烈的忧患意识”[2]140,这种意识为许多军旅作家所接受,他们以打赢未来战争的标准考量部队官兵,或揭示部队病症,或呼唤军事变革的到来,或展现变革之艰难。在诸多富含忧患色彩的作品中,郭富文的《战争目光》以忧患的笔调揭露问题,其笔下的肖镇南旅长缺乏战争目光,对新观点皱眉头、对挑战直打怵,所率的A旅“缺乏一种自我批评的精神,缺乏迎接未来挑战的博大胸怀”;作家有意设计战士死伤事故和肖镇南爱子遇袭牺牲的情节,以此显示“庸俗、浮躁恶习”和弄虚作假的危害。魏远峰的《兵者》褒扬时刻警惕战争来临的新兵卓越和师长严啸,揭露部队保守势力将“看问题眼光毒,指问题不含糊”的卓越当“刺头”打压的丑行。

(三)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把军人的家庭婚恋生活作为重点表现内容,往往在家庭、婚恋的场域中考察军人的情感世界。与之相比,20世纪90年代的军旅长篇小说似乎只将家庭婚恋生活作为军人人生链条的一个环节,并不将其作为叙述重点。在21世纪创作中,刘静的《尉官正年轻》叙写青年军官的啼笑姻缘,李西岳的《百草山》描绘军官贺金柱在情欲与道德之间的摇摆挣扎;庞天舒的《白桦树小屋》、傅素珍的《呼啸海空》、党益民的《一路格桑花》、刘静的《戎装女人》、段连民的《旗舰》、王秋燕的《向天倾诉》、王锦秋等的《雪落花开》、陈可非的《红菩提》、王玉彬等的《黑鹰基地》均重点表现军人的家庭婚恋生活。反观20世纪90年代的军旅长篇小说,黄国荣《兵谣》中古义宝与林春芳的苦涩婚姻、古义宝对尚晶的爱恋以及对白海棠的怜惜,仅构成古义宝人生旅途的一条支路,并非作家叙写的重点;柳建伟《突出重围》中范英明与方怡的婚姻悲剧、方怡对朱海鹏的欣赏追求、朱海鹏与江月蓉的相知相爱以及对军人家庭生活的白描,都只是小说的几条副线。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对军人家庭婚恋生活的高度关注,是日常化叙事进入成熟阶段的表现,它为走进军人的丰富情感世界提供了独到的角度。

四、瓶颈与隐忧

21世纪以来, 在市场经济和大众文化影响下,“生命写作、灵魂写作、孤独写作、独创性写作”[5]逐渐减少,而迎合市场、取悦读者、自我复制放弃形式探索的创作明显增多。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创作亦未能幸免,尽管取得了一定成绩,呈现出一些新色彩,但成绩背后的隐忧亦不容忽视。

(一)受影视剧创作的诱惑,不少军旅作家在创作中刻意向影视倾斜,使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呈现明显的影视化倾向。这些作家不注意构建小说的想象空间,却把“形象直观”作为创作准则,或以场景设置取代小说的起承转合,或以高度密实的场景展示追求画面效果,或以大段对话弱化人物内心的开掘,其作品“场景性和镜头感极强”[1]85,但文学性较弱。张嵩山的《垂直打击》叙写空降兵副师长罗东雷艰难实现大规模空降作战演习的故事。作家醉心于场景展示,几乎每一小节都设置一个场景,这种影视化的叙事使小说缺乏人物内心开掘,缺少触及精神、拨动灵魂的表达。刘猛的《狼牙》描绘陆军特种兵的神秘生活,字里行间的激情令人血脉贲张;然而对话描写连篇累牍,镜头感很强的场景展示充斥全篇,最能凸显人物性格的内心刻画却不见踪影。著名评论家朱向前在评价新世纪军旅文学的影视化现象时指出:“影视化又是一把不得不警惕的‘双刃剑’,在收获了市场的同时可能也斫伤了文学本身”[6]。现在看来,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与影视的过度联姻某种程度上模糊了小说的文体特征,降低了小说的艺术水准。

(二)某些军旅作家自觉加入到生产大众文化消费品的队伍中,以通俗化迎合读者,以消遣性取悦大众,使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陷入过度通俗化的窠臼。这些作家或在情节上专注通俗化的表达,或把言情、谍战、传奇等元素强行“塞进”小说,创作出“好看、耐读、易懂”[1]84却缺少经典意识、缺乏精神超越的读物。冯骥的《火蓝刀锋》叙写海军蛙人侦察兵的成长故事,侦察兵的捕歼海盗、水中搜爆、登艇作战动人心魄,军人的激情、热血、忠诚令人动容;然而小说除了惊险曲折的故事外别无他物,过度通俗的叙事降低了小说的精神高度。王维等先有剧本再改长篇的《DA师》里存在近乎滥情的叙写:DA师师长候选人龙凯峰陷入三位女性的“包围”中,妻子林雪为他牺牲一切,老上级的女儿赵楚楚公开对他的迷恋,信息大队队长林晓燕对他颇有好感;小说屡次设计林雪发现龙凯峰“行为不检”的情节,以庸俗的“误会”增加看点,在取悦读者的同时丧失了军旅小说的精神价值。

(三)从20世纪80年代起,中国军旅文学就在“各种创作潮流、文学思潮”中处于“滞后甚至缺席”[7]的境地,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未能打破这一怪圈,在文学形式和叙事技巧的探索上建树不大。倘除去《我是我的神》、《天净沙》、《楚河汉界》、《白桦树小屋》、《惊蛰》、《红海洋》、《士兵志》、《雪落花开》等既重视思想内容又重视形式探索的精品不论,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形式创新和叙事探索可用“歉收”二字概括。具体来说,《士兵》、《战士》、《一路格桑花》、《中国近卫军》、《特务连》、《兵者》、《向天倾诉》、《黑鹰基地》等虽有形式探索的苗头,但收获不大;《战争目光》、《我们的连队》、《当兵》、《百草山》、《炮兵家园》、《石破天惊》、《明天战争》、《高地》、《超越攻击》、《戎装女人》、《全金属青春》、《团政委》、《尉官正年轻》仍旧在传统现实主义的道路上缓步前行;《呼啸海空》、《天啸》、《赌下一颗子弹》、《红领章》、《红菩提》缺乏精心的叙事安排;《DA师》、《狼牙》、《垂直打击》、《旗舰》等影视化作品本已淡化了小说的文体特征,文学形式创新更无从谈起;《天降大任》、《火蓝刀锋》、《落雪无声》等通俗化作品过度追求通俗叙事和曲折故事,将叙事创新抛入脑后。

在不断求索中,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创作者突破以往的题材领域及创作视野,发扬20世纪90年代末军旅小说中的强烈忧患意识,勾勒军队的历史与新变,表现军人的军旅人生,收获了主题多元、风格多样的创作实绩,使21世纪军旅长篇小说成为小说中不容忽视的重镇,推动了当代军旅文学的发展。21世纪军旅长篇创作的繁荣实绩值得赞许,但成绩背后的隐忧亦不容忽视;倘欲达到更高的艺术水平,还须向其自身的问题宣战。

猜你喜欢

军旅军人世纪
军旅青春正步走
胸怀军旅梦
世纪赞歌
本期主题:军旅
20世纪50年代的春节都忙啥
1999,世纪大阅兵
My School Life
军人就该这个样
四有军人歌
军人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