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
2014-02-28◎鹿草
◎鹿 草
一方水土
◎鹿 草
去年刚过阳春,老家来信,久病三叔去世,遂举家奔丧。
老家屋场,面貌稍变。矮瓦房变成平房的,三成不到,两层或者以上的稀少。宋家挨身,正三间,偏两间,现叔婶一家。四十年前,两间偏厢房里,娘亲生下我。现如今,走进门,感恩双亲。小叔和婶子,见了我,泪眼婆娑,两个堂弟数年在外,难得回家一次,非不孝,而为生计。叔婶满腹牢骚,数落给我,我只好小心地端着,不知从何劝说。
和小叔房子挨房子,便是三叔家。灵前拜过,给邻居们散过烟,和支客耳语,端盘子、端菜、撒盅筷、抹桌子等,这些活儿只管向我言传,干啥都应该。支客七十多岁,笑着说:“好娃哩,你现在回来都是客了,这些活儿有人干,都安排好了,不消得你动手。”随后手指三叔家,大门左边一张红纸,“场子上有玩儿牌的,你去坐在哪儿,我给你喊几个来支差的,都打小点儿哈。”我随之劝阻。这种场合,大小牌面绝不能碰。走近红纸看,从总管、支客,到端茶烧水,洗锅刷碗,各掌一差,错时分工,协调明确。程序上,和我走出老家之前,无任何变化。只叹是:这些人里,不论帮忙,还是负重当八仙,竟无一人不在五十岁以上。单年龄论,皆我父辈。扭转身,稻场上,或坐或站,不是老人,便是小娃儿家。和我一茬子长大的,寥寥无几。不禁莫名心酸。
小河边,捧一把水,浇在脸上。冰冰的,手在脸上,久捂不热。这主河道,是丹江一支流,谓之湘河。顺河而上,与赵川毗邻地,便是湘河垴。这绵绵的湘河水,喂养我四十余年。这辈子,永远嵌入骨子里,血肉中。
抬头看,对面是阴坡。下有小沟、正沟、反沟、西沟和杨树湾。小时候,砍柴,挖药,剥杨育麻,烧葫芦苞,足迹踏遍这沟沟岔岔,坡坡垴垴。那时候,上山总感觉艰难。而今,这些山,竟低矮了很多,不再高不可攀,满山的黄连木,花栗树,熟知的树种,刚泛出嫩芽,翠翠绿绿,铺罩于坡面,尽显生机。
在老家,谁家老人不幸去世,谓之白喜事。场面悲伤不足,打闹有余。夜里,听得这悲凉曲调,咿咿呀呀,耳边婉转。再看这忙进忙出,无不白发老汉。再想着明天送亡者安葬,都是白发戴白布。支客冷笑话说:今天抬别人,不定明天谁抬谁呢!说者无心,我却只觉得,后背上冷风嗖嗖。
父辈一茬儿,上世纪四十年代,历苦出生,数磨险难。儿时抓东抓西,难饱肚皮,不时野果凉水充饥。少年缺书读,大字识不得几个,饱受无学之苦,说话间颠三倒四,句无章法。唯有躬耕劳作,勤俭持家,寄殷切期望于儿孙,耕读传香火。中年艰辛劳作,孝老育儿。虽日夜奔忙,依旧捉襟见肘,入不敷出。眼瞅得儿女齐肩,心中石头未落,世道却如日中天,出学拜别爹娘,外出闯世道。撇下双亲,进出门来,冷暖自知。本该晚年清福,然儿女山高水远,双手不沾泥土。为谋生利落,留下孙辈,爹娘膝下照料。小娃儿家,有个头疼脑热,爷辈急疯。就是半夜三更,也得披衣起床,翻箱倒柜,找出钱财。忘却夏天蚊虫叮咬,冬季刺骨寒风。有路没有车,有车骑不走,只好迈开老腿,一二一疾奔。只怕伺候不周,儿子抱怨媳妇怪,出力难讨好。回得家来,有老伴儿的,一口热水递跟前。孤老一人的,冰锅冷灶。吃喝,对搭着不饿了事。儿子多的,三分田,五块儿地,都需打理。稍有差池,便牵动手心手背。收回庄稼杂粮,得分出三四一二。
腊月忙慌天气,儿孙大包儿小包儿涌入。吃喝端上桌,饭后碗一推。麻将三代,笑声满堂,爹妈虽然劳累,却满脸堆笑。刷完锅灶,还要烧水泡茶,招呼过往。稍有怠慢,屋里喊,场外叫,孙子外甥怀里抱。这都说儿子大了,老子得力。今之景象,倒是打了颠倒。吃过年饭,姑娘姑爷登门,更得喜笑颜开,忙大忙小。出得正月初四五,今天闺女走,明天儿孙跑。热闹闹一个年景,只剩着老两口,塞东塞西,看脸摸手。屋里收拾齐当,送出大门。晚辈儿上车,摇窗挥去,却再次年头年尾。大路两边,老手招风,不免触景情伤,泪眼婆娑。
一年十二月,隔三差五人情,儿女大多不问。常言说,家有钱粮心不慌。守家老人,如今是地一桩,粮满仓,双手缺银两。忙得腰酸背痛,但凡手中无农务,还得挖窟窿生蛆,变着法儿的找活路。河里半车砂,工地翻水泥,换回块儿八角,零存整收,一分也得掰着花。张家娶媳妇儿,李家嫁闺女,不在多少,在乎两张老脸,也得凑个人数。家中油盐酱醋,非急不买。开门来,四眼两张嘴,好对插。儿女大凡小事,家里待客,收单数钱,老脸绝不跟前凑。厚道点儿,随手甩几张。抠门的,钱的面儿都看不到。但客走后,茶不能凉。来的这不是老亲故友,便是左邻右舍。哪里遇到哪里聊,承不完的人情,还不完的债。四季光景里,还得是这两双掌茧老手,刮股割肉,只为让儿女知晓,是父母撑起我们一片天。
有不负父母的,或学业有成,或生意翘起牛尾巴,在小城安家落户。老家孩子,就学愈远。原上下三村,现仅留寇家村一小学。三几岁毛孩儿,书包尚且不堪,更难起早摸黑,早上挨冻,晚上摸路,撩得上下几辈儿人担心。宽裕的,买房置业。紧巴的,租房管娃,其名曰:一切为了孩子。家中老人,坐车晕,走路远,两眼一抹黑。进得城来,出门不识路,身边无家常,倍觉孤单。虽在儿女家,总觉人檐下。吃饭太准时,餐桌跟前不自在。进出卫生间,心里觉得怪。酷暑没有树下风,冬天没有暖阳儿晒。儿女饭后,或上班,或悠闲,难与父母聊聊天。三几日,就像过了好几年。坐也不是,站也不对,夹板气里转圈圈,也为父母难舍故土之主因。
归乡日多,感慨逐增。闲聊时,都说我辈艰难,喝酒看品牌,抽烟比档次,都感觉相识皆缘分,不论远近,是否老乡,都会散财一聚,只图得闲时一口茶,难时拉一把。谁拷问:晚辈在外,呼朋唤友,推杯换盏,只喝得东倒西歪,看不清抵头面孔。只知不忙小聚,最后知晓皆说好友?爹娘护家,孤灯夜守,两头暖脚,唯记得儿女生日,电话轻声叮咛。但凡难事临头,第一感念岂非喊我爹娘?
工作之余,闲暇无事,笔下数说老家记忆往事。假以时日,我与后辈话家常,权当吐沫佐料。好人永远铭记,坏赖去其糟粕。且为某种念想,万不可对号入座。
不为何故,但求心安。
(责任编辑 张海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