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父亲
2014-02-28◎柯青
◎柯 青
等待父亲
◎柯 青
在剧院里,我一直没有看见我的父亲。
我只能看着人们一点点地消去。从满堂喧嚣,到死寂至恐慌。漆黑的世界,没有光亮的一点。仿佛窒息在水中,抓不紧稻草。慌张,不安。
父亲……你,来了吗?
时间是夜里11点20分,剧院门口冷冷清清的。
晚风很凉,呼啸地灌满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站在剧院外的路灯下把头上的孔雀羽毛扯下来捏在手里,赌气地跺了跺脚。男生苏楠从后面将他的外套披在我肩上时,他家漂亮的车子恰巧在距离我们不足一米的地方刹车停下。苏楠个子很高,他弯腰低了身子附到我耳边柔声问:“安安,我送你回家好不好?”我别过左手一把扯下他的外套,有些粗鲁地丢到他的怀里,扬着脸粗了嗓子吼:“不需要!我爸爸一会就来接我了。再见!”那模样,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苏楠低了头,沉沉地应了声,抱着外套坐上车子离开了。我开始担忧,怕父亲不来,无论是因为何种原因,父亲不来接我,我都会很失落很伤心。
我执着,我要等,等我的父亲。
昏黄的灯光落下来,不卑不亢地打在我妆容精致的脸颊上。
大风从黑暗的最深处吹过来,像是要带走我身上所有温度,那般不停地牵着我单薄的裙摆呼啸而过,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我蹲在地上,冷得瑟瑟发抖。爸爸,我记得你说你会来接我回家的,似乎,你又要食言了。
爸爸,一周前我就告诉你,我要参加剧院的演出。你说好,会去看。两个小时前,节目开始,你还没有来。我把孔雀毛插在头发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你答应我的,你会来的。一个半小时前,我的妆容已经完毕,我拖着裙摆站在剧院门口踮了脚尖慌张地四下张望。你和你的旧摩托依旧没有任何出现的迹象。
45分钟前,我的孔雀舞赢得阵阵掌声,里面没有你激动地红着脸鼓掌的声音。我把难过往心里藏了藏,微笑着往台下看,你真的缺席了。
现在,我蹲在剧院门口等你来接我回家。依然是那句,你说的,你会来。我开始担忧,也许,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
时间接近凌晨,你骑着你的旧摩托带来的一阵“突突”声平复了我的忐忑。我长长地呼了口气。幸好,你还是记得的,在乎的,所以,你还是爱我的。
你不知道,时间它有多残忍,它将我对你的所有期盼冷却后,却终还是将你送到我的身边。你把车骑到我身边停下,双手塞在黑色的皮手套里不停来回搓动。你说,安安,你怎么穿这么少呢?着凉怎么办?一边叨念着,一边伸手去解自己大衣的扣子。你把大衣套在我身上,然后温和地笑笑开始发动你的摩托。我蜷缩在你大衣圈起来的城堡里,很温暖。
夜很深了,路上基本没什么人了。车速有些快,视野的两边是飞快倒退着模糊下去的剪辑画面和尖利地呼啸着掠过耳畔的风。我吸了吸鼻子,轻轻把头搁在你的脊背上。你又瘦了,脊背上全是磕人的骨头。夜风吹进你衣服里,把你鼓成巨大的气球。可是亲爱的爸爸,你是真的瘦了,瘦得很恐怖。
你的衣服很大,我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小心地放在你的背上。心底里突然腾升起如狂风大的难受。亲爱的爸爸,亲爱的。
风很大,那些跌出眼眶的泪水来不及跟我的心疼合成默契的节拍,就已经风干在黑暗里。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爸爸把车子规矩地停好,然后牵了我的手带我回家。家里冷清极了,只有冷黄色的灯光安静地铺在地上。我跑进房间没有再出来,爸爸轻轻地在客厅里走动,小声地喃喃着些什么。被子蒙过头,我把脸贴在冰冷的墙壁上,泪水在墙壁上晕开成大片深色的花朵。侧了耳,隐隐约约能听见水流溅在地上的声音。许久之后,听见爸爸踢踏着走进房间的声音。爸爸端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把水杯放在桌子上,然后低了头安静地站在床边。脸上满是岁月爬过后的斑驳痕迹。许久之后,爸爸开始叹气,一声又一声,绵长而深沉。爸爸说,安安,对不起,爸爸没办法给你更好一些的生活。爸爸没用,总是让你一个人孤单单的。今天说好去看你的表演的,可是你看,爸爸又食言了,安安对不起,对不起……
夜里很安静,可以清晰地听见爸爸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哽噎声,压抑得难受。我很想转过身来用力地抱抱爸爸,可是我没有,我怕我那满脸泪水的狼狈模样,会让爸爸慌措不安。一直到爸爸沉默着转身走出房间。
亲爱的爸爸,夜很深了,我在心里默默祝愿爸爸晚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家旧铁门又不甘地发出些吱呀呀的声音,在冷清的早晨,显得有些生硬。我迷糊着翻了个身,没有起来。醒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出门开始他一天的劳作去了。桌上的早点已经冷却,我抓了片面包塞进嘴里,背着书包飞出门。
因为昨天的演出,教室里显得异常热闹。桌子被擦得一尘不染,书包被安放在凳子上,我爬在桌上,手里握着园珠笔随意地写画着。前桌的男生苏楠转过身,脸上还挂着温暖的笑容。
“安安,你昨天的舞蹈真美!”
“再美我爸爸没看见也白搭。唉,我多想他去看呢。”
“别难过嘛!我那有录像,拿去给你爸爸看。要不要?”
“真的?当然要!”
“嗯啦!下午拿来给你。”
“苏楠,谢谢!”
“嘿,不用。”
晚上,我抱了毛毛熊坐在客厅里等爸爸。我心里充满了小激动,亲爱的爸爸,我借来了表演的录像,我要等你回来跟你一起看。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中,终于听见钥匙孔里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我从浅浅的睡眠里醒来。爸爸背了光站在门口,满脸写满憔悴。爸爸关了门走到客厅里,身上散发着夜里冰冷的凉气。
“安安,怎么还不睡呢?都这么晚了。”
“爸爸,我借了昨天表演的录像,想跟你一起看。”
“嗯,好啊。”
爸爸笑了笑,摘下手上的皮手套走过来。我这才注意到,爸爸走路的时候微微驼了背,右脚看起来有些陂。我把毛毛熊丢在沙发上,大步地走到爸爸身边,伸手用力地拥抱了爸爸。爸爸的身子忽地僵硬起来,继而微微地颤抖起来。我们都无法再说话,外面是墨汁渲染过的天空,没有星星。冷风在空旷的世界里呼啸着,一遍又一遍。
夜深了……亲爱的爸爸,晚安。
(作者系南京师范大学学生)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