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内侧的波澜
2014-02-28杨春茂
◎杨春茂
时光内侧的波澜
◎杨春茂
些许年后,很多过往的人和事,终将形同一场遥远的旧梦,在记忆中风干消逝。然而,你的熟悉而又遥远的名字,却注定会嵌进我旧日的履历,像一滴墨液在纸间泅开,再难拭去;而你的水灵的大眼,你的可爱的酒窝,也注定会像那涌动不息的时光骇浪,会使我的身体内侧,不经意间便会激起甜涩难辨、喜忧参半的波澜。
此刻,我依旧清晰地记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情景。
那时,我们刚踏进西北大学的校门,还来不及领略西安古城的汉唐风韵。在不久后的一天,全校的新生集中到四号教学楼一层排队,等着照用于借书卡上的相片。队伍很长,在焦躁中缓缓前行,一些焦虑的表情随同汗液适时涌现。大概排了半个小时后,前面一直聊天的几个女生,因为开了其中某一位的玩笑而乐起来了,咯咯咯的笑声随之在这个燥热的午后绽放而开,带来了一股清爽的气息。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女生转过脸来,朝着身后哄笑的玩伴嘟起嘴。女生短发齐肩、面庞饱满、大眼水灵,而那明显假装的羞愤被她的娴雅和书卷气轻易消融。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内心有栀子花香在肆意流动,仿佛将淹没这燥热的天气。
是的,那个女生就是你,我也就是从那个夏末的午后开始,思绪因你而驻留——那时,我多么耽于梦幻!
开学一个月后,一天晚上,院里在阶梯教室举行了迎新生演讲比赛,向来不喜热闹的心态使这项活动并未过多刺激我的关注神经,因此,前去观看时我也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排的位置,并随时准备摆出趴桌入梦的姿势。后来令我眼前一亮的是,决赛中间穿插了一个由几位大一女生演唱的表演节目,而位于中间的那个女生,就是你:乌黑的齐肩短发,白皙的饱满面庞,有神的水灵大眼。你的出现让我旋即提起精神,认真注目,如同虔诚的教徒忽然找到了真正的信仰。表演中,你体态轻盈、歌声甜美,最能俘获我注意力的是,你的与众不同的微笑——让人马上会联想到那源自幽谷的清泉,或飘荡苍穹的云朵,纯美无瑕。
那一刻,我发现前面的许多脑袋,也如同被春风唤醒一般。
如果说在此之前对你的感觉,仅是一种稍纵即逝的好感的话,那么在表演中见到你的微笑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真正喜欢上你了。而这,却又让我喜忧参半。我的家蛰伏于南方一个偏远的山乡,在这片少数民族聚居、吊脚楼林立的贫瘠土壤上,能将一个子女送入一所大学并非易事。成长乡间,我的少年时光被炸鱼、放牛、游泳、掏鸟窝、捉泥鳅等乡土气质浓郁的游戏填充,上大学前我的喉舌还无法轻易制造出几句连贯流畅的普通话;我的家境清贫,至今依旧以糯米和腌萝卜片草草果腹,仿佛遵循祖训而无从摒弃一个古老的习俗……
而你的家住在一个较大的城市(它位居陕北,因革命事迹远近闻名),我的家境与你的相比,定然差距颇大——你的家人应该有着收入可观的工作,你家的住房应该宽大而敞亮,你的成长因而被良好的物质条件所环绕。时常,你的富于气质让我一度坚信,你来自于一个与文艺结缘颇深的家庭,也许你家的某位亲朋好友长于歌唱,时常在聚光灯下施展忧郁而动人的歌喉,并使你由此而获益匪浅。你的穿着虽谈不上奢侈,但打扮总是悦人眼目。我不禁从一开始便感觉到了我们之间有着难以缩短的距离。即便如此,但我还是无法遏止对你的喜欢,思绪依旧因你而驻留。
在1号教学楼前,我常常看到你背着书包独自一人去上自习,感觉你就像一枚默然隐匿于蚌壳里的珍珠,可散发的光芒却依旧难以被遮蔽。一个下午,我从一号教学楼走出来的时候,你正背着书包从音乐广场的那边走来,穿的是那件带有格子的淡绿连衣裙,步子轻盈,面携笑意,晚风吹拂着你已然长了的头发。我不禁伫立良久,进行某种思索,然后竟莫名其妙地激起了学习的兴致。于是,当我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正日益充盈着一抹倩影时,我竟变得有些谦逊,并打算用阅读和文字来对自己此后尚且漫长的路途,进行重新设计。我开始对那些遍布尘埃的文学书籍不再不闻不问,像握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握着手中的笔,开始在铺平的纸张上兴致勃勃地糊涂乱抹,企图对生活进行浅薄、虚妄的绘制——我那些稚嫩的文字在不久后,竟有机会在一些刊物上发表,我心虚而又暗怀喜悦,开始在心底积攒一丝自信。
但是,一直以来与异性相处经验的十分匮乏,以及拙于言辞,总会使我在某些时候表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赧和窘迫,而缺少一种像烧炭党人那样果敢出击的勇气。大二时,在一节测试跑步的体育课上,我和同院的男生们跑完后坐在被跑道围绕的足球场上休息。当时天气很好,阳光将空气晒得暖暖的,但刚刚完成的剧烈运动让我们都感觉各自的嗓子灼热得快要冒烟。我们就那样气喘吁吁地坐在球场上。轮到某一组女生跑时,我忽然听到一个女声喊道:“哇噻,加油啊!”声音轻盈悦耳,我不禁抬起头来向前方的十米处看去——是你,在跑道旁为女伴加油!你穿的是黑色的束腰风衣,两个小酒窝显现着。那时,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加速。怕被人发现一样,我悄悄地瞧着你,装出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后来下课了,从你身旁走去食堂时,仍不敢用目光去碰触你脸上的光芒——是的,我积攒的那点自信依旧不堪一击。
大二上学期,学校有一个文艺演出,我因此而有机会再次听到你的歌声。在那个晚会上,你和同班的一些同学代表所在的专业表演一个节目。当悠扬典雅的伴奏响起,你身着淡绿舞衣出场,清甜的笑容当即给你带来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和久久不息的鼓掌声。你边起舞边献唱时,场下鸦雀无声,晚会现场飘荡的尽是轻盈而动人的歌声。那一刻,我真的希望自己能荣幸地被允许站在你的后面,表演大合唱之类的节目,当你油墨的秀发飘起,我就闻到了你发梢散发出来的清香。
你演唱完后,又是久久不息的欢呼声和鼓掌声,其中,有我一双悄悄为你拍红了的手掌。然而,你仰慕者众多,这终究使我难以避免地感觉到你的难以企及。
我们之间是否会有机会发生什么故事?我曾这样诘问过自己,但却无言以对。事因各种,我的内心未曾畅诉,而是用那样一些不惊扰你的方式,静默凝视。也许日后,当我忆及我和你之间从未发生故事的故事,并以此作为通向从前的时空隧道时,会发出长长的叹息,仿若内心雪崩多年。但是,我依然愿意如此:让你行走在我的世界里,而你,无所察觉。
毕业的钟声敲响了,四年的大学生活终归风流云散,大家都各奔前程,我也同你在时间的十字路口错身而过,渐行渐远,杳如云迹。但在以后的某个日子,当风吹起,尘埃掸去,那些隐于时光内侧的记忆波澜,注定会再次随风涌起。
(责任编辑 张雅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