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清廉的红军女战士曾志
2014-02-28杨光军
■ 杨光军
一生清廉的红军女战士曾志
■ 杨光军
言传身教做严师
曾志(1911~1998),湖南省宜章县人。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最早的红军女战士之一,老一辈国家领导人陶铸同志的夫人。这位深受人们爱戴的革命老人,几乎经历了中国革命和建设各个历史时期。她从15岁时就进入湖南农民运动讲习所,参加湘南暴动、上井冈山、驰骋闽东、转战延安、奋战东北……到全国解放后担任沈阳市委组织部长、广州市委工业书记、中组部副部长、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等,可以说,她一生出生入死,历尽艰险坎坷,为中国革命和党的事业奋斗了一生。
20世纪80年代,作为她和陶铸同志的女儿,陶斯亮写过一篇祭父文《一封终于发出的信》,一时感动了整个中国;在曾志去世后,陶斯亮又写了一篇祭母文。她用诗一般的语言,准确地道出了曾志的品格:“亲爱的妈妈,您一生追求崇高,却又甘于平凡;你从轰轰烈烈开始,却又以平平淡淡结束;当年那灼灼锐气已变为如水般的平静,但惟独对自己的信仰和忠诚不曾有丝毫退色,对革命的热情不曾有丝毫减退;你对物质生活的淡泊与您对精神信仰的执著形成巨大反差,这正是您品格上的最大特色。”
若问为什么曾志的一生会如此感人,回答是:她不仅是一个战绩辉煌、功成名就的革命者,更是一个清廉简朴、真正的无产者。
突然“袭击”毛委员
《一个革命的幸存者——曾志回忆实录》是曾志晚年在病榻上以回忆录的形式写成的一部自传。这部自传与一般的回忆录有很大区别,“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在书中,她没有隐讳什么,也没有矫饰什么;以亲身经历,从一个侧面,透视出中国共产党历史的一个剪影,记述了早期党所犯的“幼稚”错误;盲动的“左”倾错误以及后来个人迷信时期的灾难;书中对她的婚姻,情感经历,也记述得极其坦诚和感人,使读者触摸到了她崇高而圣洁的灵魂。
曾志在书中记述,1928年4月,她跟随朱德、陈毅率领的湘南起义部队上了井冈山,从此开始了与毛泽东长期的交往。回忆第一次见到毛泽东时的情景,曾志记忆犹新:部队前往井冈山到酃县住下时,曾志倚在丈夫蔡协民身边休息,只听得门外一个宏亮的声音喊:“蔡协民,老蔡在里面吗?”声音未落人却进了屋,两人来不及站起来,来人就笑道:“嗬!金屋藏娇嘛。老蔡,好福气哟!”说罢自己拿过凳子坐到他们对面,满含笑意地看着他们夫妻。蔡协民忙拉起曾志向她介绍说:“这位就是我常和你说起的毛泽东,毛润之!”曾志一听到这个大名鼎鼎的名字,顿时没了倦意,坐在旁边,听毛泽东和蔡协民讲话。她说,“我端祥着毛泽东,中分式的黑色长发,清癯的面颊,智慧的双眸,举止潇洒自信,表情亲切而深沉。他谈笑风生、妙语连珠……”从此,曾志对毛泽东没有了拘束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伴随她终生。
在井冈山艰苦的岁月里,同志之间的关系是比较亲密的,曾志和毛泽东、贺子珍此后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性情直率的她不仅敢和毛泽东顶撞,还曾两次对毛泽东是否搞特殊化进行过突然“袭击”。那时,红军战士们吃的最好的就是红米饭和南瓜汤,有时甚至要饿肚子。有的战士就说,咱们吃得这么差,毛泽东吃的肯定和咱们不一样,会有肉吃的。曾志听后将信将疑。为了知道真实情况,她先后两次在吃饭的时候突然闯进毛泽东的家,掀开他家的锅盖看做的是什么饭。结果,两次看到的都和战士吃的一样,她这才相信毛泽东真的没有搞特殊,始终和红军战士们同甘共苦。
毛泽东在生活上非常俭朴。曾志在1929年为毛泽东买过一双黑线袜子,这双袜子毛泽东穿了好久。到了1932年4月,曾志在福建漳州见到毛泽东,一眼就看见他脚上穿的还是那双黑线袜子,但是却已经变得又薄又稀了。毛泽东见她盯着自己的袜子看,就把脚一伸说:“这双袜子还是1929年下井冈山后你替我买的,子珍把袜底从中间剪开,翻到两边又重缝了袜底。已经换过两次袜底了,你看还是好的。不过,再不能换底了,袜面也太稀薄了,经不起洗了。”
曾志在70多年的革命生涯中,经历过苏区、游击区、白区、国统区、解放区等各种复杂环境,从事过武装游击斗争、地下斗争、统战工作、抗日工作等,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她说:“我之所以幸存下来,不是‘福大’、‘命大’,而是靠马克思主义真理和毛泽东思想的教导,靠对共产主义事业的坚定信仰,靠刚强的意志和对党对人民的无限忠诚以及紧密依靠人民群众。”无疑,与毛泽东的交往给了她巨大影响,毛泽东的热情风趣、平易近人和廉洁朴素,在她心目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看守山林的儿子
作为女人,结婚生子再普通不过了。但在残酷的革命斗争年代,作为红军战士的曾志,其婚姻和生子的经历却相当曲折和艰难。曾志的第二任丈夫是上面提到的蔡协民(第一任丈夫夏明震),那时她随红军第七师机关一道转移,在师长邓允庭的撮合下,与蔡协民结为夫妻。结婚不久,曾志临产了,由于是第一胎,又是难产,她整整痛了3天才将孩子生下来。孩子生下来后,曾志的身体非常虚弱,好不容易经过中药调理后,身体才逐渐有所好转。曾志的命虽然保住了,但喂养孩子的困难却无情地摆在面前。一天,一位姓石的副连长的妻子来看望曾志,曾志立即托她把孩子送给当地群众抚养。石副连长的妻子看着这个小男孩虽然有些瘦小,但活泼可爱,便想留给自己抚养;她答应曾志说:“我嫂子刚生了个孩子,我请嫂子一道喂养。”就这样,出生才26天的儿子被抱走了。望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就这样离开自己,坚强的曾志泪流满面。这个孩子被石副连长夫妇抚养大后,起名叫石来发,一直生活在井冈山革命老区农村。
1949年,井冈山解放了。此时,石来发的外婆已经去世了,来发分了田,娶了媳妇,过上了无忧无虑、丰衣足食的舒心日子。此时,曾志任广州市委副书记。一次中央革命老区慰问团正在广州慰问演出,她得知访问团将北上途经井冈山访问,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赶忙写了一张纸条,请一位同志寻找当年托孤的战友石礼保,查找儿子音讯。
然而,残酷的战争年代里,井冈山经国民党军队多次烧杀,人口急骤减少,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寥寥无几。再加上访问团到达井冈山后,因为时间紧,曾志的心愿没有实现。
可是,苍天不负有心人。一次,时任井冈山副区长的柳辛林同志到广州办事,他本身就是在大井土生土长,听说此事后,找到曾志汇报:“石礼保我识得识得,都是大井老乡,不过已经牺牲了,他的儿子石来发如今还在乡下种田。”
就这样,一别24年,一个是叱咤风云的传奇女英雄,一个是默默无闻的普通农民,母子相见的情景催人泪下。人们以为石来发找到当高官的母亲,就再也不用当农民了。可是曾志把他留在身边住了一段时间后,让他重新回到井冈山当农民。她说:“毛主席的儿子都去朝鲜打仗,你为什么不能安心在井冈山务农呢?”
其实,曾志何尝不心疼儿子?她总想设法补偿多年来对儿子的感情,以慰藉心中的歉疚。她也想给儿子安排一个工作,但她更清楚,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她不能这样做。尽管曾志后来身居广州市委书记、中央组织部副部长等要职,却没有利用权力为儿子谋个一官半职。
石来发也牢记母亲的谆谆教导,一直在井冈山担任护林员,几十年来,不辞辛苦地巡逻在崇山峻岭之中。
净无杂尘的晚年
曾志晚年的风采曾被许多人描述过。她一直恪守一个共产党员清贫廉洁的本色,并教育自己的后代,要想想那些死去的烈士,珍视当今的幸福生活。
1983年,曾志退休后住在南长街的一座四合院,与中南海一墙之隔,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有一次,她带着女婿沿万寿路向北走,走到一片菜地前对他说:“你看那里在盖房子!”然后,他们踏过田埂,经过几座荒芜的坟头,看到矗立着几栋尚未竣工的建筑物,低矮的四层楼,简单的砖混结构。至此,女婿仍猜不透老人的意思。曾志笑着说:“我问过了,这是中办搞的。这里离亮亮上班的地点很近。我想把南长街的四合院交上去,把家搬过来。你也可以把作协给你的房子换到这里。你看好吗?”女婿恍然大悟,他虽然也不喜欢人多热闹,但是站在菜地的田埂上细想,这是一桩多么不对等的交换啊!
要知道,上世纪80年代初的北京,万寿路是相当偏远的郊区。出复兴门向西,一路上几乎没有像样的建筑,就连打长途电话也要去西单电报大楼。即使单位分给她女婿的房子,也比万寿路要方便。再说,曾志的四合院和单元楼又怎么比呀?那是两进四合院,西靠中南海,东向紫禁城,离天安门只有举步之遥。按居住空间,建筑格调,人文环境,在人们的观念中那里似乎更符合陶铸遗孀的身份和待遇,对比单元楼简直判若天壤。但是,女婿能理解妈妈的想法,从工作岗位退下来,她有意要走向平凡,对规格待遇之类十分淡泊,心清似水,净无杂尘。
有诗人用这样的诗句形容曾志:“纤柔秀丽,优雅脱俗”。不过,有谁试图从家居布置中找到与她气质相谐的审美情趣,将很失望,真是乏善可陈。
她的家居更像历经沉淀后去精存芜,杂乱无章的劫后幸存。至今在她的家人眼前仍浮现出那张铺在餐桌上的台布,那是一幅白底印着绿色图案的塑料布,每天吃饭都要面对它。年深日久,中间已发黄、变脆,又被砂锅或水杯烫出许多烙印,终至有一天裂开口子。有一天,家人坐在餐桌前,忽然眼前一亮,台布上裂开的大洞没了,细看原来是曾志把中间的破洞剪掉,又将尚未破碎的两头调到中间再缝起来,虽然短了一截儿,却还能凑合。陶斯亮有一位台湾朋友来家做客,看看家中陈旧的沙发和摇晃的桌椅,柜子里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又发现了这块桌布,惊讶地说:“没想到共产党的高级干部这样过日子!”
平时来看望曾志的人不少,有时甚至门庭若市,有求她办事的,也有纯粹出于关心,她一概热情招待。她深知自己曾任组织工作的敏感性。当客人临走时,曾志最常见的送客动作就是骤然起身,一溜小跑地追出门外,把客人送来的礼品坚决奉还,经过一番推拒,在笑吟吟的婉谢之余只差一句话:谁要送礼就跟谁急!
悄悄地告别
1998年6月21日,曾志在北京逝世。同年7月1日,石来发遵照母亲生前的嘱托,将其骨灰安葬在小井红军烈士墓旁的一处小山坡上。她,魂牵井冈,去世前就立下遗嘱,要与井冈山小井的烈士们安葬在一起。
曾志生前就叮嘱亲属:“死后不开追悼会;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不在家里设灵堂;京外亲人不要来奔丧;北京的任何战友都不要通知打搅;遗体送医院解剖,有用的留下,没用的火化;骨灰埋在我曾工作过的井冈山小井红军医院旁的树林里,与小井烈士墓相邻,和巍巍青山做伴。绝不要搞什么仪式,静悄悄地,三个月后再发讣告,只登消息,不写简历生平。我想这样做才是真正做到节约不铺张。人死了,本人什么都不知道,亲友战友们来悼念,对后人安慰也不大,倒是增加了一些悲哀和忙碌。让我死后做一名彻底的丧葬改革者。”尽管按老人家的遗嘱办理她的后事,但还是有很多人从各地闻讯赶来为她送行。没有灵堂、没有花圈……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遗体火化过程,令人难以相信这是在与一位德高望重的革命前辈和功勋老人做最后的告别。
曾志在临终前,对自己那80个装工资的信封袋再三嘱咐家人:“一定不要扔掉,因为它们可以证明这些都是我的辛苦钱,每一笔都是清白的。”曾志在癌症疼痛、神志恍惚中,仍口述了另一份遗嘱,说“共产党员不应该有遗产”。对自己多年来积蓄的几万元现金和存款也作了规定:“我的子女们不得分我的这些钱。”“要将钱给贫困地区建希望小学”。她把个人存款6万多元钱全部捐献“希望工程”和建立机关老干部活动基金。当年,陶铸同志逝世后,留下的稿费、公债连同后来组织上补发的抚恤金,曾志和孩子们都没有要,全部交公。看着那些发黄的工资袋,亲人们热泪盈眶。
如今,在位于井冈山市茨坪镇小井红军烈士墓左侧的小山包上,一块普通的墓碑上镌刻着“魂归井冈——红军老战士曾志”11个大字。从这里放眼望去,四百米外,便是80多年前她工作战斗过的红军医院,以及在这里惨遭敌人杀害的130多名战友的集体墓穴。
哲学家康德曾说过: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是亘古不变的,一个是高悬在我们头顶上的日月星辰,一个是深藏在每个人心底的高贵信仰。
曾志,这位在战争年代九死一生的传奇女性,几乎用她的后半生去执著地迎接一场新的挑战——如何超越中国亘古以来对于创业与守城那铁一般的悖论。
(作者系国防大学科研部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