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凯蒂：接过斯密和马克思的衣钵

文│谢旻

经济学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谈论托马斯·皮凯蒂和他的《资本在21世纪》一书。这本书提到了一个渐渐走强的新趋势，那就是贫富差距在全球不断拉大。这本书已经让争论的焦点从贫富差距是否带来了问题，转变成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应对贫富差距。

摇滚明星般的经济学家

马克思的《资本论》第一卷在1867年出版后，其最初的德文版用了5年的时间才卖出了1000册。在这之后又过了20年，这本书才被翻译成英文。相比之下，皮凯蒂的《资本在21世纪》则是一夜成名。这部有关收入和财富分配的大部头著作最初是去年用法文出版的，自其英文版于今年3月问世后，在美国，它已是包括小说类书籍在内的亚马逊第一畅销书。与前人相比，皮凯蒂拥有一个他们所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时间跨度长达两个世纪的货真价值的数据。

皮凯蒂非常年轻，他出生于1971年，而他的书《资本在21世纪》受到了极高的评价，被誉为“经济学思维的分水岭”。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说：“皮凯蒂所著《资本在21世纪》将成为本年度，甚或将是这个10年最重要的经济学著作，这本书将改变我们思考社会的方式和研究经济学的方式。

与阳春白雪的学术会议本应该有的单调沉闷不同的是，皮凯蒂受欢迎程度之疯狂，已经到了任何有他露面的论坛、会议一票难求的地步，白宫和美国财政部已经同这个法国人进行过交流，黄金时段的电视脱口秀Morning Joe也已拿出一次节目，就其所传达出来的财政改革信息进行过一次讨论，就连以报道时尚为主的《纽约》杂志也对皮凯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总之，这位43岁的经济学家受到了摇滚明星般待遇。

在资本主义的众多属性当中，资本是最具争议性的。早在工业革命时期，大卫·李嘉图和卡尔·马克思就曾经因为工资的停滞和财富的集中而质疑资本主义的持续性。进入20世纪后，紧随二战而至的“大压缩”，即中产阶级膨胀，让经济学家失去了对分配方面问题的兴趣。但是，面对当代社会激增的不平等，皮凯蒂又像当年的马克思和大卫·李嘉图那样，对“到底是哪种力量可能正在阻碍资本主义果实实现更广泛的分配？”这个问题提出了疑问。

皮凯蒂是巴黎政治经济学院的一位经济学家，他的《资本在21世纪》是对这个问题的权威性指南。

该书有意识地以19世纪思想家的著作为基础，比如，从书名上来看，《资本在21世纪》呼应了马克思的《资本论》；从内容上来看，该书意在回归经济学历史上由马克思和亚当·斯密等前辈开创的政治经济学。该书试图从广泛的视角去理解西方社会和作为其基础而存在的经济规律。更具体来说，他尝试重新将资本分配定义为经济学中的中心问题，旨在重新引导人们正确看待当代的经济增长模式，以应对日益拉大的贫富差距。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说：“皮凯蒂所著《资本在21世纪》将成为本年度，甚或将是这个10年最重要的经济学著作，这本书将改变我们思考社会的方式和研究经济学的方式。

也许，皮凯蒂更愿意看到这本让他这么受关注的书给人们带来好一点儿的消息。但是经济学家成名的原因往往不是告诉公众一切安好，这本书以令人信服的方式告诫读者，过去几十年中，全球财富和收入差距扩大的局面实际上就是资本主义经济的常态，而且今后这种趋势还会继续下去。

资本在21世纪

《资本在21世纪》不仅揭穿了之前“发达资本主义是乐善好施”的假设，并且还预测说工业国家的财富不平等会大幅上升，民主价值观的正义和公平会因此而受到深远的和有害的影响。

皮凯蒂有两个重要的发现。一是以英国和法国的这些欧洲国家为代表的，财富、收入之比已经回升到高于美国的水平了。二是在以美国为代表的英语国家中，自1980年以来，占总人口1%的顶层的收入份额出现了大幅的提高。其中最为突出的统计数据是，“在美国，最富有的1%已把国民收入在1977～2007年间所实现的增长的60%据为己有。”这不是能用技术和全球化来解释的，因为技术和全球化对所有的高收入国家都有影响。总之，最令人震惊的两个结论是：“超级管理人”在美国的崛起和世袭资本主义在欧洲的卷土重来。

皮凯蒂指出了全球因不平等带来的贫富差距加大会越来越严重的现象。类似于美国，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富有这是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培育出创业大潮的美国梦，并给美国社会提供了一种凝聚力。但是，皮凯蒂的书却告诉美国人，这个梦其实正在日渐演变成一个神话。

《资本在21世纪》用577页的篇幅贡献出三大成就。第一，作为利用税务数据来衡量不平等的先行者，皮凯蒂以其艰苦细致的研究，纪录了财富和收入在过去300年间的演变，尤其是在欧洲和美国的演变，并由此提出这样一个结论：从1914年开始一直到上世纪60年代结束的这段时间，是一段历史的异常期。在这段时间内，收入的不平等和相对于年均国民收入的财富总量，双双出现大幅下降；但是，自上世纪70年以来，财富的差距和收入的差距，又一起开始向着20世纪之前的水准回升。

这些统计数据中肯定存在着不少混乱之处，但是这种工作已经改变了对财富历史的理解，其结果令人大开眼界。比如说，谁知道遗产的价值在法国年均GDP中所占的比例已经上升了3倍，从上世纪50年代不到5%上升到如今的25%左右，离19世纪的巅峰值25%没有多远了呢？因此，作为一部经验研究之作，该书之杰出是无可争议的。

皮凯蒂的第二个贡献是提出了一个有关资本主义的理论，利用这个理论，既可以解释上述那些事实，也为财富分配将流向何处提供了一个预言。他的核心主张是：因为财产和投资的回报率一贯高于经济增长率，因此自由市场体系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趋势，那就是：财富会日渐走向集中。发生在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大萧条和高税收压低了财富的回报，而生产力的提高和人口的快速增加又推动了增长。但是，皮凯蒂指出，如果没有这两个作用力如此相反的因素的话，资本回报的提高会带来财富的日益集中。

皮凯蒂对财富日益集中的预期并不出人意料。然而，这种预期是建立在过去基础上的一种推断，因而它不是资本主义固有的模式。根据他的假设，即便在财富总量增加的情况下，资本回报也不会有实质性的下降。这种假设可能会被证明是正确的，但是这种预期终归是一种假设，不能称之为“铁律”。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因为，作为该书的第三个贡献，皮凯蒂提出了基于下列假设的政策建议：财富的日益集中并不是不可避免的，但确实至关重要的事情。因此，治愈这一顽疾的药方就是在全球范围内征收资本累进税（对最大的财富，每年的征税标准，在开始时是其价值的0.1%，最高可达到10%）。另外，他还建议对收入超过50万美元（包括50万美元）的收入实施80%的惩罚性税率。

人，生而不平等？

皮凯蒂之所以会受到摇滚明星般的拥戴，其真正原因恐怕是他已经迫使美国人去直面一种日渐强烈的认知失调感这一事实。当美国的国父们在将近200年前创建这个国家时，他们曾自豪地相信自己已经摈弃了欧洲的贵族世袭传统和依靠财富的食利之人。取而代之的是，人们能够通过勤奋地工作，优良的品格和不懈地竞争，变成富有之人。

因此，财富的不平等在美国经常是可以容忍的，因为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富有。这就是令人羡慕的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培育出创业大潮的美国梦。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美国梦给美国社会提供了一种凝聚力。但是，皮凯蒂的书却告诉美国人，这个梦其实正在日渐演变成一个神话。

他指出，在过去的几十年中，美国确实比欧洲更平等。但是，如今就不同了。不仅分配的不平等比任何国家都要严重，而且世袭财富的回报之高，正在让那里的富人越来越多的是通过“继承”而来，而不是通过“制造”而来。

大多数美国人已经本能地认识到了，或者说是感觉到了这一点。这一问题甚至早在皮凯蒂提出来之前就已经引起了不安。例如，根据皮尤调查中心最近所做的调查显示，在美国，有2/3的人认为，他们的社会正在变得更加不平等。90%的自由派和60%的温和保守派都要求政府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要命的是，该书指出，20世纪的某些传统观念是非常错误的。不平等似乎并不像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西蒙·库兹涅茨在上世纪50年代所说的那样，会随着经济的成熟逐渐退潮并消失。同时，我们也不应该期盼流向资本的收入份额会像另一位经济学家尼古拉斯·卡尔多将其标识为经济增长的一个关键事实那样，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保持大致的稳定。在皮凯蒂看来，没有理由认为，资本主义会“自然而然”地扭转日益严重的不平等。

皮凯蒂进行的研究显示，最富裕者的财富增速是其他群体的三倍，他将之称为“母系社会的回归”。他说，福布斯全球亿万富豪榜成员数量将大大增加，而且他们将拥有比以前更高的社会地位。其余的人们将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现象。

皮凯蒂的预言令很多人担忧。他说，财富的集中将走上19世纪的道路：“集中将变本加厉，财富不均可能达到19世纪寡头政治的程度”。这意味着将出现越来越多的比尔·盖茨、马克·扎克伯格、马云和王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