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栈桥边的老人

2014-02-27黄恺

少年文艺(1953) 2014年1期
关键词:石凳竹篓栈桥

黄恺

我站在栈桥的尽头,任凭海风在我的耳边呼啸,只是时隔两年,这里的变化竟如此之大。这里再也看不见夜空中的渔灯,再也看不见那褐色的小木屋,再也看不见那个背着竹篓在海边拾荒的身影了。

这里是一座海滨城市,既没有海南三亚的热情奔放,也没有山东蓬莱的清澈明亮,它位于广西的南部。两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听说这里是个工业区。当我来到海边时,果然没有想象中的蔚蓝。

我失去了游玩的兴致,每天在海边漫不经心地散步。这里不是旅游胜地,又时至冬季,整个海滩只有我一人,映衬着蓝灰色的海面,我觉得我似乎是天地间最孤独的人。走着走着,我几乎快走到了海滩的尽头,那里有一座栈桥,栈桥边,一个老人正背着竹篓,弯着腰,好像在搜寻着什么。我好奇地走上前去。这时老人好像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他直起身看到我,突然露出了惊吓的表情,疯狂地挥舞着手,向我吼到:“不要过来!有水母!”

这时,我的小腿传来一阵剧痛,我“啊”地叫了一声,痛苦地抱住腿,发现有一只软体动物缠在我腿上。我痛得跪在了地上,只见老人甩下竹篓,跨着大步迈到我身边,一把拔下那只动物,用力扔到了海里。然后老人将我扶起,把我带到栈桥尽头的小木屋。我忍着剧痛,一颠一跛地被他拖着。

他将我安置在一张小床上,然后从床头柜中取出一小瓶药膏,抹下一坨涂在我的小腿上。我坐在他床上有些紧张地观察他。他虽然脸上满是褶皱,身材却魁梧壮硕,看上去一副干练的样子。他的力度很轻,生怕弄疼了我。这药的药效很好,一瞬间我的疼痛感减去了大半。我从床上下来,可是脚刚碰地,又传来一阵剧痛。“哎哎哎,着急去哪呀?”老人又扶了我一次,“你脚上有水母的毒,要歇一会儿才可以走。”老人将我扶到茶几旁,又找出两只杯子,我看着他忙活的背影,心想也许是他孤单太久了。我有点茫然地向他道谢:“谢谢啦!”

老人忙活着,好像在泡茶,他听到后冲我笑了一下:“应该谢谢你,已经好久没有人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啦!你坐,茶马上就好。”“谢谢。”我又一次道谢,然后在茶几边坐下。与其说是茶几,倒不如说是一座石桌,石桌前放置的是两只石凳,似乎与这个木屋有点格格不入。“这原来是观景台,建起了这屋子后,石桌石凳也没被挪走。”老人把茶端到桌上,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大爷啊,你在这里住多久了?”我对这间木屋颇有兴趣。“有十多年啦!”老人喝了口茶,“自从我儿子死后我一直住这。”我顿时有些尴尬,连忙道歉,老人又笑着摇摇手:“无妨,男子汉嘛,就要拿得起,放得下。”我喝了口茶,应和着笑笑,心想:要是你真的拿得起放得下又何必在这里住十多年,想必儿子肯定是死在这片海里的……我们不知又聊了多久,直到妈妈来电话催我回宾馆,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小屋。下了栈桥,我回过头,突然觉得一丝凄楚涌上心头。也许外表坚强的人,内心也是柔弱的。

第二天,我又在海边散步,不过好像是有意识地往栈桥边走,远远地就看见老人又弯着腰在海边捡拾着什么。老人看见我,朝我招了招手:“今天来得挺早啊!”“是啊!”因为海风很大,我必须大声吼着回答他。“大爷,你在捡什么?”话音刚落,大爷的手敏捷地向水里一探,就捉到了一只海蟹。“我都在捉这些海产‘动物。”老人将海蟹扔进竹篓,我往竹篓里看了一眼,里面还有很多沙虫和白文螺。

我帮他捡了一会儿,然后我们一起去了海边的饭店。老人将竹篓递给饭店老板,老板从腰包里掏了50块钱给老人。我疑惑不解,这么一篓海产,在餐桌上做成菜所赚取的暴利不说,就是往海鲜市场的摊子上一摆也能卖个两三百块。看来老板已经占了老人很多次便宜了。

“大爷,为什么你那么多东西50元就卖给他了?”我们一起去他的小屋,我忍不住问他。“钱嘛,乃身外之物,够用就行了。”老人回答得很坦然。”可是那些是你应得的啊!”我被老人的淡定弄得更来气。“死了钱又带不走,有再多也没意思,还不如平平淡淡做一些自己开心的事。”老人的语气依然平淡,可是他的想法是那么实在却又偏激,弄得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进了木屋,我还坐在昨天那张石凳上,老人在忙着泡茶。我环顾他的小屋,这时,床头柜上一张合照吸引了我:“大爷,这是你和你儿子?”“是啊。”老人将茶端到我面前。我握紧了杯子,小心翼翼地问:“大爷,你介不介意告诉我,你儿子是怎么死的?”老人的表情僵了一会,随后他又将目光投向窗外:“他打鱼的时候,有一次雷雨交加,海上波涛汹涌,他的船被一个浪打翻了。”老人伸出手指向窗外,“就是那片海。”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处是一片渔船。“你真不容易啊,都十二年了。”我对老人的执著十分惊讶。“只要在这里,我就觉得我的儿子一直在。”老人喝了口茶,回答,“你现在坐的这张凳子,就是我儿子以前坐的。”听到这,我觉得老人也许孤单太久了,所以把我当成他儿子一样,让我坐这张石凳。

老人看着我,微微张口,似乎还有什么想说,我头向前探去:“怎么了?”“孩子,有个事能不能麻烦你帮忙?”老人向我请求。“可以啊,什么忙?”老人指了指墙角,那里挂着七只菱形风筝:“帮我把这串风筝放一下。”“这个简单!”我爽快地答应他。到了晚上,我们来到一块风比较疾的沙滩区,老人在风筝上缠了一圈灯泡。“大爷,这是……”“这是渔灯。”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七只风筝是连在一条线上的,风筝的正面牵的是普通风筝线,背面则是一条很细的电线。老人将电线的另一头插入木屋里的插座上,风筝一瞬间全部亮了起来。海风在我耳边呼啸,老人向我招手示意,我便开始逆风奔跑,风筝面积很大,挂了灯泡后又很重,我跑得很吃力,每跑几步,就用力拽一下绳子,风筝就飞得更高一些。老人将我手中的线缠在一棵椰树上,我们一起看着夜空,那渔灯就如同一颗颗星星,红色,白色,绿色,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抢眼。今晚的风很大,风筝在夜空中摇曳着,老人一直注视着渔灯,仔细看,发现他眼角已经有泪光,这也许是他与儿子过去经常干的事。

我不忍心打扰他的回忆,转身离开了沙滩。在回宾馆的路上,我也一直仰望着渔灯,但是那些渔灯终究不能像月亮一般千里共婵娟,我走得越远,灯光就越暗,在离宾馆不远的地方,它隐没了。

假期的最后一天,我去和老人告别。这天,天现出了久违的晴朗,老人还是一个人在海边捡着海蟹,我走上前和他一起捡。”大爷,下午我就要离开北海了。”我有些不舍地告诉他,他放下手中的竹篓,回头看我:“这么快就回去了?”他的语气也带着不舍,弄得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也觉得尴尬,又装出一副泰然的样子:“也对,你在这里已经待了这么久了。”老人看着我笑了笑,继续捡着海蟹,我上前帮他,说:“你要保重。”

他目送我离开沙滩时我一直不敢回头。我觉得,若是我回头一次,心里头就会添一分不舍。但是我现在后悔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阳光明媚的半天是我与他的最后一面。

两年后的今天,沙滩的天空依然是晴朗,我欣喜若狂地奔向栈桥,可是刚踏上沙滩的那一刹那我惊呆了。木屋的屋顶被掀去了一半,沙滩上多了许多搅拌机和水泥车。我扶着栏杆,一步步小心地靠近木屋。木屋的门大敞着,里面却没有一个人,老人用过的家具都不见了,连石凳都少了一只。时隔两年而已,这里却已是物是人非。

我跑到岸上那家酒店,发现里面正在装潢,老板在指挥着工匠。“老板!”我走上前去,“你好,请问你知不知道那个木屋里的大爷去哪了?”“你是……”老板有些疑惑地看着我,突然恍然大悟:“你是不是两年前和他一起来过的那个孩子?”我点点头,可是老板的表情一瞬间转向了阴沉,“那个大爷,他……去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去世了?”老板轻叹了声气:“谁让他这么固执呢。”老板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当地政府要将这里开发成旅游胜地,拆迁队执意要拆老人的木屋,老人不肯,他们就派人把老人揍了一顿。老人依然不肯妥协,誓死不从,后来他抱着块石头跳海了。拆迁队拆个屋顶就不敢继续拆了,听说闹鬼。老板的语气充满怜悯与无奈,而我已充耳不闻,泪水夺眶而出。

我走回小木屋。带着渔灯的风筝不见了,老人与儿子的合照不见了,留下的只有一张石桌和一只石凳。他活着的时候守了十四年,死后将永远守在这。他抱的不是什么石头,而是他儿子坐过的石凳。我坐在他的石凳上,眼前似乎又看见了他在海边拾蟹的身影。从窗口往外看去,我还记得他指给我看的那个位置,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他泰然的声音:“我已经守在这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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