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井观心

吴实

周洪山夫妻俩都是搞地质的，长年在野外工作，他们最不放心的就是儿子周阳。周阳念高一，原来读书还行，可这一年来沉迷于网游，成绩一落千丈。

这次周洪山有一个月的长假，正好与儿子的暑假重合，他打算好好修理修理这小子。可他用过不少办法，都没效果。后来，他得知有一家专门纠正青少年不良习惯的培训学校，叫“静心园”。

于是周洪山带着周阳报了名。没想到才第三天，周阳就捅了大娄子。这天，学校组织学生徒步行军，可周阳半路逃跑了，去了网吧，在网吧还与人打架，周洪山和静心园张校长是被派出所叫去的。

把周阳带回学校后，张校长带着周洪山来到校园一角的一个小亭子，亭中有口井。张校长指着这井说：“对你儿子，看来必须用我们的独门绝技。这是口专门建的无水井，有一百多年历史了。这个园子在清朝是个告老还乡的大臣办的私塾，这私塾里的先生惩戒调皮的学生有个办法，就是把学生吊到这井里自省，这方法叫‘坐井观心。”

周洪山探身向下看，井深不见底，他将信将疑地问：“这──管用吗？”张校长说：“这井对过去的学生管用，对现在的学生同样管用，我们已有不少成功的例子。”“那就试试吧。”周洪山虽然平生第一次听说这种教育方法，可死马当活马医，他同意试试。

不久，一位姓林的老师带着周阳还有两个保安过来了。张校长一使眼色，两保安立即把周阳扭住。周阳挣扎着大叫：“你们要干什么？”周洪山抓住儿子的肩膀说：“你真该去井里好好反省反省了，下去！”

林老师转动辘轳，从井里吊起一把藤椅，两个保安搜出周阳的手机，把他弄到这藤椅上，便把他往下放。周阳大叫：“你们侵犯人权，虐待儿童。我要告你们！爸爸救我！”可这喊声越来越小，他被放进了深深的井底。

周洪山趴在井口向下看，里面光线昏暗，只看见儿子模糊的身影，听着儿子“爸爸救我”的喊声，他鼻子一酸，但还是硬着心肠对着井底大声说：“我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张校长拉过周洪山说：“你尽管放心，这其实就是关禁闭，我们会给他送去水和食物，里面还可以大小便，有专门的冲水系统及时冲走。”

再说周阳，他知道再喊也没用，于是安静下来，先看看再说。他抬头向上一望，这才知道什么叫井底之蛙，圆圆的小小的天空渗下一点可怜的光线，井壁是青石，石缝很窄。他到处摸，可根本用不上力，爬上去是不可能的，但他却摸到了一块石头是活动的，取下这块石头一看，里面竟然有盏电灯，他一摁开关，井底顿时亮堂起来。周阳好奇地四处瞅瞅。

不久，周阳吃完老师送下来的饭后，就觉得无聊了，睡也睡不着，只好又去抠井壁的石缝，希望能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抠着抠着，他还真发现又有块石头是松的，取下一看，里面有本书，是本薄薄的《弟子规解读》，好久没认真看过书的他认真地读了起来，在这里面不读书又能干什么呢？

却说周洪山，他在外面也是心绪不宁，既心疼儿子，又不知这办法到底管不管用，一晚上没睡踏实。第二天，周洪山找到张校长问：“校长，这井要坐到什么时候？”张校长笑笑说：“这井怎么也得坐个三天才有效果，你别心急。”周洪山只好耐心地等着。

可到了第三天，周阳却不肯上来了。周洪山问：“你为什么不上来？”周阳说：“上面没意思，这里面好。”这让周洪山和张校长大感意外。张校长说：“我们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周洪山趴在井口大声说：“儿子，这三天你也反省得差不多了，别跟我们赌气了。”周阳说：“不，我不出去，在这里可以听见爷爷对我说话。”说完就哭了起来。

周洪山呆若木鸡，感觉脊梁骨一阵阵发冷，因为周阳的爷爷去年已经去世了。由于周洪山夫妻俩都在野外工作，便把周阳交给乡下的父母带，周阳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初中也在老家县中学念。去年周阳初中毕业前不久的一天，他爷爷在一次外出时，不小心摔成重伤，医治无效死了。周洪山知道周阳跟爷爷感情很深，可此时怎么可能在井里听到他爷爷的说话声呢？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周洪山决定亲自下去把儿子带上来。他下到井底，只见周阳蜷缩在藤椅上，怀里抱着那本《弟子规解读》，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周洪山摸着周阳的头说：“儿子，有啥话跟爸说说。”周阳好一阵才停止啜泣，说：“爸，我该死，是我害死了爷爷啊！”周洪山说：“你爷爷是自己不小心掉进天坑摔死的，怎么会是你害的呢？”

周阳说：“那天，我在学校跟同学吵了一架，回家心情不好，爷爷让我干活，我跟他顶嘴吵了几句便跑出去到了同学家，晚上也不回去，也不跟他打电话。他是晚上出来找我才掉进天坑的，是我害死了爷爷啊！我在这里面，看着这本《弟子规》讲孝道，就想起了爷爷。我还听见爷爷在对我说话，就像很多次我在梦里梦到他一样。”

周洪山明白了，原来一年多来儿子一直承受着巨大的负罪感。他说：“你认为爷爷是你害死的，为了减轻这种负罪感带来的压力，你才迷上了网游，是不是？”周阳看着他，点头。

“唉！”周洪山长叹一声，沉默了好一阵，说，“儿子，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呢？其实，害死你爷爷的不是你，是我啊！你跑出去的那天晚上，你爷爷给我打过电话，说你赌气跑出去了，他说你肯定去了同学家，明天就会回家的。我一时着急，责怪了他几句，让他去找你，他这才打上手电出去找你，这才出的事，这都怪我啊！是我不好，我把你丢给爷爷，没好好管教你，爷爷生前最喜欢你最心疼你，他在天上看着你，肯定盼着你好好念书，盼着你有出息，爸相信你不会辜负爷爷的，你先上去吧。”

“我先上去？那你呢？”周阳问。

周洪山说：“我也想坐井观心，在这里跟你爷爷说说话。”

周洪山真在这井里“观”了一夜的心，这以后，周阳也戒掉了网瘾，认真上学。

选自《新故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