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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寂静

2014-02-25吉利

博客天下 2014年4期
关键词:卡拉扬阿巴马勒

吉利

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指挥生涯中,意大利指挥家阿巴多与中国仅仅拥有两次短暂的交集。

1973年4月,维也纳爱乐乐团首次来华演出,跟随乐团来到北京的两位指挥,一位是奥地利人威利·波斯科夫斯基,另一位,就是克劳迪奥·阿巴多。

2009年,76岁高龄的阿巴多再度来到北京。他坐在媒体的镜头前,饶有兴趣地回忆起当年演出的片段:“据说太多人都想听到这场演出,但剧场只容得下2000人。于是每隔10分钟,观众就全部出去,再换另外2000个人来。我背对着观众,直到演出结束后,才知道原来现场发生了这么有趣的事。”

第一次来到中国之时,阿巴多尚不到40岁,正是指挥界冉冉上升的一颗明星。36年后,阿巴多已先后执掌过米兰斯卡拉歌剧院、维也纳国家歌剧院、柏林爱乐乐团。他登上过欧洲古典乐的巅峰,品尝过权力与辉煌,也曾被流言蜚语短暂包围,更体验过游走于生死边缘的滋味。

2000年,阿巴多被诊断患有胃癌,医生表示无力回天,他却奇迹般活了过来。手术后,他被切去了大半的胃,开始了艰苦的节食。为了疗养,他大多数时间居住在撒丁岛。屋外是大丛盛开的山茶花,屋里则挂满了埃贡·席勒的抽象画作。养病日子里,他以荷尔德林的诗作为伴,在马勒、勃拉姆斯、布鲁克纳的音乐中寻找自我的平衡。

他把从死神手里抢回的时间,又重新投入到音乐之中。2003年,他召集一批曾经合作过的乐手,加入到琉森音乐节管弦乐团。在后台,这个被病魔折磨的消瘦老人与乐手们拥抱,喃喃道:“你们才是我的特效药。”重回指挥台,阿巴多选择了马勒《第二交响曲“复活”》—这似乎象征着他人生的另一个起点。

1965年,“指挥皇帝”卡拉扬看到阿巴多的指挥,邀请他前来萨尔茨堡音乐节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当两人坐下来讨论曲目时,阿巴多提出马勒《第二交响曲》,卡拉扬欣然点头。

1989年4月,卡拉扬卸任柏林爱乐音乐总监。阿巴多的名字和巴伦博伊姆、马泽尔一起,出现在下一任总监的候选名单里。就资历和名望,在这些人中,阿巴多并不是最优,然而经过乐团120人无记名投票,他成为最终人选。

在卡拉扬的指挥棒下运转34年,柏林爱乐的乐手们已经习惯了一些特定的演奏方式。这种习惯甚至存在于观众的耳朵里。初执棒柏林爱乐的一场音乐会,阿巴多带来了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观众们凝神感受着不断上升的紧张,期待着最后一声巨响之前的急刹车。然而在阿巴多的棒下,这个急刹车并未如约而至。乐句仿佛自有生命,在他的手下延伸,自然而然填补了空白。

从“指挥皇帝”的既有风格中走出,乐手们初时有些不知所措,好在阿巴多为人谦和,他不急不忙,自有一套处理方法来说服。排练马勒《第一交响曲》时,曲末,铜管乐手们按照乐谱提示站起来演奏,阿巴多立即笑着让他坐下。他告诉乐手们,马勒时代因为乐器不够精良,为了让声音更有穿透力,不得不起立吹奏,现在已经不必要了。

2009年9月20日,阿巴多带领琉森音乐节管弦乐团,在北京又奏响了马勒《第一交响曲》。没有拿指挥棒,阿巴多用右手简洁地打着拍子,乐句的呼吸、情绪都在左手的控制中。在他柔缓的动作下,一个巨人的轮廓逐渐清晰。乐曲最后时刻,六个圆号和两个长号都站了起来,并不是因为乐谱的提示,而是情绪巅峰时刻的释放和表现。在与阿巴多的合作中,这些乐手们已然在音乐上拥有了默契。

当晚音乐会结束,照例举行庆功酒会。欢呼声中,阿巴多走到麦克风前。人们期待着他说点什么,不料他弯着笑眯眯的眼睛,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话:“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可以上菜了!”

在共事的工作人员眼中,阿巴多是久闻其声不见其面的老朋友,是和气风趣的老人,是谦逊可亲的艺术家。2009年9月,他在演出前特意提前一周来到北京。因为他想好好看看,这个阔别36年的国家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那一次“琉森音乐节在北京”,他于6日内指挥4场音乐会,无论排练或演出,都乘坐地铁从下榻的饭店来到国家大剧院。从国贸站到天安门西站,20分钟的车程里他始终站着,因为他久病的胃不宜坐。首场音乐会结束,他拉着孙女的手,哼着意大利歌曲,来到停车场。面对大师的称呼,他总是笑着回应:“叫我克劳迪奥。”

这句话他对很多人说过。病后复出,他组建马勒青年管弦乐团。年轻的乐手们在大师的盛名之下战战兢兢,阿巴多总笑着安慰他们。排练时,他将指示都放在手势、眼神和微笑的嘴角上,通常只说一个词:聆听。聆听其他乐手的演奏、聆听乐音中的情绪。交响曲的编制动辄逾百人,然而通过聆听,阿巴多将他们像室内乐团一样紧紧连接起来。

阿巴多的聆听学自他的祖父。这位语言学者曾带着年幼的阿巴多散步,教会了他聆听雪的声音:不是脚步踩在雪上的声响,而是一片雪花落地的缓慢声音,由细微归于寂静的声音。

2003年,保罗·施马茨尼推出了阿巴多的纪录片《聆听寂静》。在这部影片的镜头里,阿巴多第一次讲述了音乐会结束后寂静的力量。对他而言,那是最后的退潮和真正的感动。因为这部影片的问世,在之后琉森音乐节和其他阿巴多的音乐会上,常有观众识趣地制造寂静。

阿巴多说,在音乐中,可以体会到爱、死亡和情感,他很幸运,音乐一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他也相信,音乐能创造奇迹。病后复出的10年是他最接近奇迹的日子。除了一年一度的琉森音乐节,2004年起,阿巴多回到柏林,举行了一系列音乐会,曲目包括他最擅长的贝多芬、马勒、布鲁克纳和勃拉姆斯。他创造了一种独特的个人音响,精巧、纯净,带有一种童稚和诗意,正如他所钟爱的荷尔德林的诗歌。

2014年1月20日,这个曾经接近奇迹的指挥大师,终究没能挣脱死神。正如阿巴多生前所言,人们总是惊喜于可见的、崇高的、愉悦的事物。然而美好终将退潮,天籁之后,唯剩灵魂的寂静。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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