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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2014-02-24李晁

滇池 2014年2期
关键词:房间姐姐妈妈

李晁

第一次见她是九十年代末。

在铁葫芦街,你可不常见到外人,尤其在我家,更不可能见到远方来的亲戚,我们离开老家,用妈妈的话说,你多大,我们就离开老家多少年了。那千里之外的地方已被我们遗弃。

那是夏日黄昏,我从学校出来,左脚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口子开了有一指长,正往外冒血珠子,我知道那是江枫故意撞出来的,我想下次一定要以牙还牙。路过二毛家的商店时,我被一个声音叫住,是院里的大嘴薛老太婆,她眼尖地发现了我,喊起来,李准李准,你姐姐来啦。

我对薛老太婆没半点好感,她喜欢嚼舌根不是一天两天了,简直和我们大院的历史一样长,起码有三十年了。我不搭话,直突突往前走,仿佛看穿了我的不屑,薛老太又说,你见过她吗?叫什么?老太婆一时没想起,吚吚呜呜半天。在我快要消失在她眼前时,她才用拖长的调子喊了一句,你姐姐呀,可不是来走亲戚的,她来了,就不走啦,就长住你们家啦——

我这才有些惊讶,长住?什么意思?我抄一条布满苦蒿的近路回家,穿过红色砖墙下一扇破败的楠木门抵达了院子。我家在二楼。拉开纱门,屋里很热闹,来了好些人,都是妈妈的那帮老太婆朋友。姐姐呢,怎么不见?妈妈把我拉到一旁说,你姐姐来了。我说,哪个姐姐?妈妈说,你三姨家的姑娘啊,你三姨去了,你那没良心的姨父又讨了新老婆,你姐姐就被赶出来了。我说,是你让她过来的吧。妈妈说,那有什么办法,那是你姐姐啊。姐姐不在,所以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看你是想姑娘想疯了。妈妈想揪我却被我闪了过去,对着屋里那群还在叽里呱啦并把瓜子花生壳吐得到处都是的老太婆说,还不回家啊,都要开饭啦。

人群就散了,一些人还指着我的鼻子说,李准啊李准,你姐姐来了,看治不住你。我不以为然,这个家,我最怕的是我爸(所幸他常年在外),谁还怕女人啊。人走后,我问妈,她呢?妈妈说,没大没小,那是你姐姐,以后不准她啊她的,你姐姐洗澡去了。

我是等了二十分钟才把姐姐盼来的,一个身影从纱门外飘进来,亭亭玉立,头发湿着,拖到腰部,还在滴一些晶莹的细水。姐姐手里挽着脸盆,穿一套轻薄的棉短衣,看得出是手工做的,绲了蕾丝边,姐姐腿很长,短裤以下还有可观的一截,匀称的,同样挂着水珠。当然我是以貌取人的。姐姐的脸背光,我一时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她靠拢,说,你就是李准吧。我才点头,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她,我是想让她感受到我主人公的地位,可她似乎不为所动,没有躲闪,反而大大方方让我看了个够,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时候,我对女人有了幻想与冲动,尤其夜晚,当我脱得光溜溜地独自躺到床上去时,女性柔软的一面就像蚊香的烟雾一样弥漫上来,那些逐渐生长的乳房,摇曳的长发与腰肢,那些脸庞……我一遍遍回忆从她们体内散发出来的或香或略带汗味的气息,使人骨头发痒的气息。

妈妈说,姐姐就住你那间屋,已经开了铺,反正你房间也大,空着也空着。

我几乎是习惯性地流露出了不满,一时无法顾及姐姐的感受。她一个人千里迢迢投奔我们而来,却得到了我的无声抗议,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整个晚饭过程,姐姐没有了之前的从容,只是和母亲不时低语着什么,用老家的话。

我匆匆扒了两口饭就离开了饭桌,回自己房间。我的房间很奇怪,和妈妈这边又隔了两户人家,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分的房。格局也很怪,不像如今的套房,几居几室几卫,分工明确,细化到了人的各种生理生活需求。之前说过我们的房间隔层很大,还有着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大玻璃窗,几乎要落地了,可以说窗明几净,但用妈妈的话说,哪都好,就是废窗帘。因而有的人家干脆用报纸将窗糊掉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才用窗帘,所以从外间望去,我们这栋楼似乎充满着生活的智慧又滑稽不堪。

房间进门就是一个大厅,孤零零的,一目了然,四四方方,我就住厅里,床霸占在厅中央,有点总统套房的意思。床的对角有一套老式沙发,上面堆满了我的脏衣脏裤。门的对面就是大窗了,几乎是门旁小窗的五六倍,也不知道谁设计的,十分阔气。在这扇窗的右侧,是另一处进门,没有门,是从整面墙上掏出来的一个门形的洞,一人宽,里面的屋子和这边一般大,所以也分不清哪间屋更像是卧室,里屋还有一个小隔间,修有浅水池,有水管伸进来,算作浴室和洗衣间。我时常在那里小解,因而那个角落常年蛰伏着一股若隐若现的尿骚味。夏天在这里还能勉强洗个澡,冬天就不行了。当然除非用我妈那巨大的木盆,往盆里添满水,就可以搓了,但缺陷是不能打太多香皂,不然很难清洗干净。

姐姐这间屋也有一扇大窗,原先没人住就没有窗帘,现在那上面被火速装了一块酒红色的天鹅绒幕布,是真的幕布,一丝光都不透,是妈妈从单位俱乐部淘来的旧货。新的床已经铺好,床上堆着姐姐的衣物,妈妈还买了个布衣柜放在床边,另一边是我弃之不用的书柜,书柜下是一张之前就没有用处的书桌,布满尘埃,现在整个焕然一新了。

房间里飘荡着一股香波的味道,这味道一时蛊惑了我,被它牵引,我拉开了隔间的木门,隔间里的潮气虽已消失殆尽,但仍有水汽残留,那香波的味道就浮在水汽中,像雾。我对这味道敏感极了,心霎时像音符一样跳跃,叮叮咚咚。我看见水池边沿斜放着的浴盆,里面还留了一洼水,房间顶头的钢丝上正晾着一对乳罩和粉白三角裤,看得出是姐姐的,因为妈妈从不把她的私人物件挂在这里。四下无人,我情不自禁踮了踮脚,鼻尖靠近了还在滴水的乳罩边缘,一股浓烈的肥皂味儿,但在我的想象中,这肥皂味儿里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气味,它使我为之一颤。我想取下那东西细细闻闻,但又碍着什么,终于没有伸手,而是恨恨地离开了这里,离开前我还在姐姐洗澡的地方解了个小手,狗一样。

姐姐是由妈妈护送进来的。

妈妈说,姐姐这就住进来了。当时我正翻一册漫画,目光缓缓从漫画书上抬高几寸,对着妈妈及身后的姐姐点了点头,郑重的,就好像只有得到了我的首肯,姐姐才能住进来。

姐姐在我房间停留了片刻,翻翻散落各处的书,看看架子上能双开门的轿车模型,表情是称心如意的,然后一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仿佛会穿墙术。妈妈跟在身后,说,还差张帘子啊。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没有表态。两个女人在屋里坐了半天,出来时只有妈妈。

等了十分钟,那屋里也没传来什么动静,我想姐姐不会就睡下了吧,那也太早了,但我又不便开口,手中的漫画也无心看下去。又僵持了几分钟,我实在熬不过了,才从床上滚下来,捏着蚊香来到门旁,姐姐正伏在桌前看书。我用力掰着该死的蚊香。为什么每盘蚊香都要那样死死相扣呢,一环又一环,扣得那样紧,又不是一对对恋人。我一使劲还是将蚊香掰坏了。整个过程姐姐居然无知无觉,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要蚊香吗?也是隔了几秒,姐姐才将脑袋缓缓转向我,一种疑惑的目光,你说什么?

我进了屋,才短短一天,我踏足这里就有了一种别样的情绪,一种障碍,仿佛是去别人家。我说,你在做什么?

姐姐将目光对准了书,算作回答。我将蚊香递给她,空下来的手却兀自翻了起来。是一本绣像本《红楼梦》,上下册,是妈妈的书。之前我已经翻过了,还临摹过几张,黛玉葬花晴雯撕扇什么的。

姐姐没什么话讲,那个瘦弱的身影扑在书桌前,形单影只的,长发披在身后,脖颈处扎一根黑色胶圈,土气又让人不敢小觑,仿佛是从画里走下来的人儿。

姐姐看书,我落个无趣,只好回自己那边。这晚我什么也没能看进去,一点心思也没有,黄金时间一过,院里就迅速安静下来,所有大人都在催促小孩上床。那一刻,只有夜虫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单薄的窗扇后传来,姐姐那边死一般寂静。我怀着有人在身边的念想安然睡去,却迎来了人生初次梦遗。

那是刻骨铭心的记忆。整个情节如同香港的三级电影,一开始女主人公的脸并不清晰,只知是个年岁不大的女人,整个背景铺天盖地的黄,是温暖的黄、颓废的黄、夕阳西下的黄,就连女人的身体也是黄的,不过黄得富有质感有弹性。

场景是一间从未去过的房间,贴着泛黄的壁纸,梦中没有灯光,无从知晓时间,仿佛世界生来就是这个样子。一个女人款款向我走来,当然如我所梦,女人一丝不挂,身段婀娜,没有妖气,反而有股浓郁的生活气息,就仿佛是你身边的某个人,那么真切。

你躺在一张泛黄的大床上,女人径直走来,俯下身,于是就进入了你,或者说你进入了她。一种湿滑的紧贴肌肤的触感在你体内无限延展,你像坠入一个期许已久的漩涡,当你越陷越深时,一阵急不可耐的尿意突袭而来,像一颗不安分的子弹急于钻出火热的枪筒,砰地一声,你再也无法忍住,一泻千里,兵败如山倒,然后一切冷下来。女人从你体内抽身而出,蛇一般游走。四周的光线像被什么东西吸附着,骤然后退,一点点暗。这时你才将目光锁定在女人脸上,似乎是要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快意和那个与你交合的女人。在一切都朝你迅速退去的背景中,在不可捉摸的气氛下,你才捕捉到一张一闪而逝的脸,竟是你见过的某个人,你看清了她,接着梦境结束。

醒来时感觉下身怪怪的,什么东西粘在那里,像团稀泥,带着轻微但明显的质感。我伸手去摸,却摸来一爪子腥味,有点像姜汁的味道,用手一捻,有些黏性,如同胶水。我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些画面,瞬间明白过来。于是梦境以一种不牢靠的似是而非的状态重播,我想了起来,那丝快意保留在记忆深处,姐姐的脸也跟着突破迷雾浮现出来,长发披散着,因而显得脸更小了。我一时羞愧难当,我怎么能和她呢,但过了很久,又一想,谁又告诉我不能和她呢……

姐姐不在房间,我一把将房门反锁,换那条令人懊恼的短裤,原本我将短裤朝沙发随手一扔,一如从前,可一想到这是条包含了重大信息的短裤,我又拣了回来,没有办法,就这样我洗起了人生第一条短裤,并且从此以后,我再不让人碰它了。

哦,姐姐,你一来,我就迅速完成了某种转变,从男孩到男人。

谢谢姐姐。

姐姐竟也会做饭,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姐姐轻描淡写告诉我说,从前就做的。于是有天我对妈宣布,你做的菜太难吃了,还没姐姐做得好,你连盐都不放的。

妈妈说,放屁,少吃点盐要死啊,以后就让你姐姐做吧。

我不知道妈妈是说真的还是姐姐主动揽下了做饭这么重要的活儿,总之,那以后,家里的饭菜竟都是姐姐在张罗,妈妈只是磕着瓜子在旁观看,有时打个无足轻重的下手,一边还念叨着,有个女儿就是好啊,提早享福了。然后吃吃地笑,像个白痴。饭后俩人还坐在电视机前,在慵懒闲散的气氛中交谈或织毛衣,像一对故友。

妈妈教姐姐,那些复杂的针法让人眼花缭乱,可姐姐一学就会,转天手上就握着竹针织起来。那时妈妈正给爸爸织羊毛衫,她总是在天热的时候就匆匆动手,而在寒潮来袭前,就给一家人预备了冬天的温暖衣物。妈妈用深色的毛线,我知道那是我和爸爸的专用色,禁脏。姐姐试的是白色,一看就是女人的颜色。有时俩人夜以继日,晚饭后一边看电视还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连邻居来串门也不曾停下。姐姐的美好名声就是这时传出去的。人们说,李家来的姑娘贤惠的,小小年纪什么都会。但自然,如此和谐的名声中总要夹杂一些杂音,不然对不起我们这条流言蜚语的街道。这杂音首先来自薛老太婆,她逢人就说,哼,什么能干,我看他们一家就是把她当佣人当保姆啦,免费的。

如此恶毒的话连我也受不了,好像我们真的作践了姐姐。妈妈还无知无觉,我只好出面,于是某天晚饭我故意说,难吃死了。

妈妈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加大嗓门,几乎是吼了,菜越来越难吃啦。

所有人都听清了。

姐姐不说话,之前还欢快的脸一下僵住,蹙了蹙眉,像吃饭崩了粒石子。

哦,姐姐,你愧疚的样子让人心痛极了,但是好戏既然已经开场又怎能匆匆结束呢?

妈妈说,你嘴还刁,不是才说姐姐做得好吗?

随便说说的,你们还真信了。我满不在乎地说。

姐姐搛菜的手都变得有些颤抖,我心都要流泪了。

妈妈有些火了,那你不要吃了,喝西北风去好了,整天什么不干还挑三拣四,姐姐哪里做得不好,啊?

我真的就摔了筷子,装作怒气冲冲地走掉了,姐姐出口挽留说,那再换个菜吧。说着作势起身,却被妈妈拦住,别管他,还得了了,不吃拉倒,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肯定外面受了气,回来就晓得凶家里人,一点出息没有……

我去了街边的电游室,想着在游戏中杀一通人后,心情会好起来。我总将游戏中的人想象成薛老太婆王老太婆陈老太婆。我一个个币投下去,就为了干掉她们。我在乌烟瘴气中碰见了江枫,见到他,我的脚又隐隐作痛起来,仿佛结了痂的伤口又被无情揭开。我没有理他,可他却缠上了我,脸上是一副谄媚的样子,说要和我配合。

我懒得理他,故意将身子往机器中间靠了靠,以挡住投币口,可江枫还是屈尊将币投了进去,用一种难堪的姿势,仿佛在朝我鞠躬。我不为所动,对这种人,我没有理由给他好脸色。可今天他却放下身段来,游戏过程中频频冲在我身前为我阻挡那些蜂拥而来的小鬼和暗箭,并不时提醒我吃加血的包子,就好像他一贯是个仗义的人。当我打完手中的钢币时,江枫还主动给了我一把,少说也有十个,换成票子,就是五块钱,不是笔小钱了,当时可换一斤猪肉。我不玩白不玩。直到把他也榨干了,兜里再也掏不出币来,才出了一口鸟气。

我知道江枫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我没想到他的目标是姐姐。在我们即将分路时,江枫才扭捏地告诉我说,他有三张电影票,问我要不要去看,还可以带上你姐姐。他说。

我不讲话,心里在掂量,可江枫竟将票子哗地亮了出来,确实是三张,很快拿了两张给我,看上去像预谋已久,然后他匆匆告辞。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小声说,你他妈要是不去就好了。

房间里有响动,有倒水的哗啦声,有人在洗澡,我喊了一声,谁呀。

姐姐的声音飘了出来,是我。

我就不响了,换了拖鞋,一下躺到床上,暑假就是如此百无聊赖,没有更好的消遣可以打发。

水声一阵阵漫过来,似乎又撩拨起了我的某根欲望之弦,姐姐在洗澡,她光裸的身体一定十分迷人,想到这里我突然打了一个战栗,全身都挺了一下,一丝邪恶的念想在脑海里升腾,蛇一样缠住了我,我只挣扎了一会儿,就不管不顾地踅进了姐姐房间,仿佛某种水汽氤氲的画面已在我眼前徐徐展开。

我轻手轻脚进去,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清冷的味道,只开着一盏台灯,灯下的那本绣像本《红楼梦》打开着,我扫了一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了。

洗澡间是爸爸用木板手工搭出来的,有些地方不甚严实,留有缝隙。那道门自然是关上的,而且从门的位置你什么也看不见。我悄悄摸到门的左侧,与墙接缝的地方,那里就正对浅水池了。我想象姐姐盘腿坐在浴盆里的样子,像一尊女菩萨,或者是一种站姿,酷似美术课本中的飞天。然而我失算了,木板与木板间虽留有缝隙,但我却忘了里间还铺有一层彩条布了,那布把所有缝隙都堵得死死的,目光一下被剪断,像挨了一棍。我捧着仿佛受伤的眼睛懊恼不已。看不见,我只能听了,耳朵贴在板壁上,屏息凝气,于是一阵脚踩水的声音就穿过单薄的板壁渗透过来,细听还能听见姐姐随意的哼唱,有那么一丝勾人心魄,然后又是一阵紧密的哗啦声,水从头顶倾泻而下,水珠溅在板壁上砰砰作响,一串微小的爆炸。由这声音开始,我想象姐姐的胴体,那些被衣物长期压抑的肌肤,那些隆起与低洼,还有毛发上闪亮的玉珠,以及最最隐秘的部位……

随后,姐姐包着滴水的头来见我,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见她望我的神情,那么深邃,我心里小鹿一样乱撞,以为她洞察了我的荒唐行径,可姐姐一开口,我的心就落了下来。

姐姐说,今天菜真的难吃吗?

我朝江枫招招手,他跑过来,我将票子还他。

他一脸不解,眉头一蹙,额头现出一个小小的“川”字,他直接忽视了我,问,你姐姐不看电影吗?

我说,她没时间。

说完我就走了,留下整个呆掉的江枫。我知道在暑假里和人谈论没有时间是一件荒唐的事情,简直不可思议,但我确实这么干了。

当天我还干了一件小事,在姐姐房间,准确地说是在洗澡间,我揣着一把小刀钻了进去,在水池对面动了一些手脚,彩条布被我掏出了一个小眼儿,我掏的位置不高不低,正好是两块木板的连接处,我割掉了阻挡目光的该死的布条。当然这活儿我做得漂亮极了,像雕一件艺术品,捏刀的手一点也没有颤抖,因而切口光滑,横平竖直,我几乎是在动一次外科手术了。

眼儿掏好之后,我还跑到外间试了试,冲里瞄了好几眼,没问题,一清二楚了,位置正好,不偏不倚,一眼就能将浅水池尽收眼底一网打尽。而为了避免洗澡间的灯光从缝隙处漏出从而被发现,我还用一块涂黑了的小纸片将缝隙暂时掩住,这样就万无一失了,一件天衣无缝的作品宣告完成。

哦,姐姐,万事俱备,只等你的到来。

那以前我没有见过女人。姐姐在无知无觉中做了我的人生导师。

那是怎样一幅画面啊。

姐姐,你先是坐在浴盆里,这么热的天你却像妈妈一样打了热水掺进去,因为某种女人间的心经,是排斥冷水的,这将影响你的一生。

水汽袅袅如同仙气一般,姐姐,你就坐在那里,像一朵圣洁的雪莲,举手投足间具有一种真正的优雅。你擦拭身子,打香皂,并对着腋窝的毛发恼火,最后还是一狠心掏出了爸爸的剃须刀,刮得那样小心翼翼又毅然决然,好像那些茂盛起来的毛发伤害了你,你无法容忍,举刀一快,有些不负少年头。而当你整个身子站起来时,优美肚腩下的毛发却成了硕果仅存傲视群芳的所在……

姐姐,我觉得我都眼冒金星了,无力去描述那一瞬,就好像整个人都快燃烧起来,瞳孔放大,什么东西急欲找到一个突破口。

这天晚上我又梦遗了,场景刷一下变成了洗澡间,就在浅水池的浴盆里,主角自然是你,姐姐。我梦见和你一块洗澡,你帮我搓背打香皂,纤细的手指划过我的背脊,一丝凉意渗透骨髓,一如小时候的妈妈,可是姐姐你是赤身裸体啊,从你脸上看不出一丝羞涩,倒是我有几分虚伪的做作与矜持,做出不让你碰的样子,我真是装极了。

姐姐,你的乳房那么小,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吗?

清晨,姐姐房间没人,窗帘被收束起来,这是姐姐起床的标志。这天天光极淡,从姐姐的窗口望出去,天被一层黯淡的水汽包围着,雾霭弥漫,看来漫长的雨季又要来了,河流的声响在这时盛大起来,是大坝放闸的信号,水从泄洪道中喷涌而出,抬高水面,带来一丝丝令人厌恶的鱼腥味。窗外,几只猫已经叫开了。

姐姐的床整洁如常,被子永远是叠起来的,方方正正,搁在床头。床单是红白格子的,有几分男孩的俏皮。我俯身上去,闻到一股淡淡的被冲散了的幽香,带着一种冷却后的体温。我踢掉鞋,躺了上去。姐姐的床很软,我的身体陷在姐姐晚上陷入的地方。她用的是哪一种睡姿呢,我不知道,所以我每种姿势都试了一遍。我的脸埋在她的枕头里,枕头上还留有一缕她的发丝儿呢。

我又蹿进她洗澡的地方,那个狭小的空间,里面有盏二十五瓦的白炽灯,昏黄的,我想我要感谢发明电灯的人。姐姐,你的内衣裤仍然在那根坚挺的钢丝上,悬垂。我歪过脑袋去看,它们就像是在走钢丝,头重脚轻的,却那么稳。我的鼻尖都碰到它们了,一阵冰凉的触感,令人难忘。这次我没有客气,姐姐,我将你还未干透的胸罩摘了下来,左看一下右看一下,然后我情不自禁一把罩在了眼睛上,我的世界短暂地陷入了黑暗。乳罩是黑的,黑得密密麻麻,不透一丝光亮,我戴了一会儿,又把它挂了回去,我没有碰你的内裤,姐姐,那地方对我而言仍稍显可疑。

接着,在我离开时,我看见了你的血,姐姐。它被封在一个塑料口袋里,藏身于水池角落,是你忘记处理的。卫生巾被裹得像一颗卷心菜,血迹就像草莓酱那样一圈又一圈,我有些头晕眼花了,姐姐。

这是我的秘密。

没多久我就感冒了,发高烧,三十九度半,有直逼四十度的趋势。

夜里,汗水在我身上来来回回,表演魔术般,我接连换了几套衣服。妈妈睡觉前来看我,摸摸额头,烧退了几分,问我怎么样,我说舒服多了,只是脑袋还胀胀的,昏昏沉沉,不能左右摆动,不然就翻了天了。走的时候,妈妈还小声叮嘱姐姐说,晚上看着点,他生起病来吓死人,小时候没吃过我的奶,现在身体就虚,动不动就病了。

姐姐说,好的姨妈,我会看好弟弟的。

妈妈才走了。

姐姐问躺在床上的我说,你真的没吃过姨妈的奶吗?

我说,我不记得了。

然后姐姐就吃吃地笑。

姐姐给我一只梨,我摇摇头,可她坚持给我,我就咬了一口,勉强吞下。姐姐没有在自己的房间看那本《红楼梦》了,而是坐在我的床旁,盯着我,我也盯着她,然后我们又莫名其妙地笑了。

晚上,我几度睡去又几度醒来,姐姐都在床边,似乎在想什么事,神情凝重,一旦我醒了,就嚷着喝水,姐姐一次次去妈妈的房间打水,最后干脆抱了一大罐来。喝了这么多水,我的烧似乎减了不少,脑袋也不昏胀了,只是全身仍没什么力气,后来竟吃完了一整只梨。我看姐姐也困了,就说,我已经好了,你去睡吧。姐姐摸摸我的头再摸摸自己的,说,还有些烫,好好困一觉,明天就好啦。

我点点头,这一点,脑袋似乎又沉重起来。姐姐关了灯,回了自己那边,我在黑暗中睁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我胡乱喊了一句,喊的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像是呓语。

怎么了,又要喝水吗?有声音传过来。

我又不响了。

见我久久不语,那边传来转身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是半夜醒来的,从一个噩梦中,一条蛇在追赶着我,我路过一片坟场,草有一人高,夜风一过,东倒西歪,发出呼呼的声响,恐怖至极。不知什么时候蛇却不见了,那条被月光照亮的碎石路上,冒出一些鱼鳞般的光芒,仿佛是蛇褪去的皮。环境有几分熟悉,似乎是从前爸爸带去看的一部电影中的情景。

梦中的场景复制了多年前的午夜电影,我主角般置身其中,走得战战兢兢,并不时往回瞧,可月光下并无人影,只有野草疯狂摇曳,风一个劲往我身上堆,我的身体顿时变得轻盈起来,仿佛就此乘风而去。我不再回头张望,试图将目光定格在大道上,当我最后一次转过脸来时,不想一张惨白带圆形腮红的鬼脸立时浮现,几乎要贴上我的脸了。即使是梦中我也差点没闭过气去,人醒了过来,身体还有些抽,就唤姐姐,可姐姐正处在嗜睡如命的年纪,真是怎么唤也唤不醒,我只好摸索着下床,不敢一个人睡了。

姐姐的床可真暖呵,一股子我需要的热气扑腾上来,姐姐还穿着那套单薄的棉短衣,四肢安安静静地摆在薄毯里,我在她身旁躺下,姐姐一下就醒了,谁?

是我。我说。

几秒钟后姐姐才镇定下来,身体一松,黑暗中例行公事地摸摸我的头,还烧。她问,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做噩梦了,我好冷啊。

姐姐就把手伸进我的后背,摸得一手冷汗,这才有些惊慌,那怎么办?要不要叫姨妈?

我说,不要不要,我想和你睡。

那是我和姐姐第一次同床共寝。事后我并不知道,我的手很不老实,竟然一次次伸向姐姐的身体,至少是搭在上面,也许是无意识的,谁知道呢。后来,姐姐终于忍不住,半夜将我弄了回去,这我就没印象了,睡得死猪一样,还说了一堆梦话。

这是姐姐后来告诉我的。

那晚以后,姐姐床上神秘的味道终日在我脑海萦绕,我才开始明白人类是多么的恋床了,那真是一个金不换的温柔乡呵!而且从那以后,不知为什么,我常常感冒,发烧的概率也比从前高了许多,我想肯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是姐姐吗?

转眼,姐姐来到这里已经许多日子了。

这些日子里,我和姐姐逐渐建立起一种情谊,非亲非友,我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情愫。总之我们都没有进入那个既定的角色,我没有喊过她姐姐。对我来说那两个字是那么难以启齿,仿佛经我喊出来,生活就会改头换面,成为另外一副样子。

这个学期姐姐是以外来人的身份插进高中部的,所以依然没有朋友,大家仍以外来人的眼光看待她。姐姐是那么孤独,在班上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而我在初中部,我们间隔了好几栋教学楼,我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那时,除了向姐姐大献殷勤的江枫外,姐姐还有一个敌人——米妮。米妮是姐姐的同学,她喜欢江枫不是一天两天了,俩人还处过一段时间,但出于什么原因江枫很快将她抛弃,像处理一双臭球鞋那样,没人知道。但某条隐秘的传闻显示,江枫已经把米妮搞了。我原本是不信的,直到有人跑来告诉我说,你知道江枫为什么追你姐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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