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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间的密林中(转载)

2014-02-20唐克扬

世界建筑 2014年8期
关键词:劳力士凉亭柱子

唐克扬

在空间的密林中(转载)

唐克扬

原文刊载于《当代建筑思想评论丛书:在空间的密林中》,江苏人民出版社,2013/Originally published in Amidst the Jungle of Space, Modern Chinese Architectural Critics Series. Jiangsu People's Publishing, 2013

1-3 伦敦蛇形画廊凉亭,英国,2009

在获得2010年的普利兹克奖之前,日本女建筑师妹岛和世似乎还是个有点“小众”的建筑师,大多数作品都在挑战建筑规范、乃至人们心理的下限。她有一手绝活,就是把柱子做得仿佛并不存在,在她的大多数结构中,支撑“杆件”只有几个厘米的细柱,和整个建筑的尺度比较起来,纤细得让人有些担心。2009年,在她为英国伦敦的蛇形画廊所做的“凉亭”里,单根柱子支撑的功能更归于最少, 和屋顶的联络也是若有若无,到了使人惊叹的程度。尽管这座“凉亭”本是临时建筑,但是它依然有个象征性的薄片屋顶,这带来起码的承重和结构整体性问题,柱子的尺寸减小了,数量不能不同时增加,它们在草地上森然阵列,随形流转,形成一片白色的树林。

如果不是凑巧可以利用山体岩穴这样的天然结构的话,我们见到的大多数建筑物都由垂直和水平结构共同组成,通常前者是墙和柱子,后者则是平或坡的屋顶。在人类建筑历史的早期,人们尚无法想象能像妹岛这样“玩儿”柱子(也难怪,1956年出生的她本是在小小玩具屋般的战后住宅中看电视长大的一代), 帕特农神庙粗壮的结构体系和“凉亭”的柱网也许是两个极端:相对于建筑所占的面积而言,希腊神庙柱廊的空隙很小,垂直结构通常做得非常结实,里面几乎放不下什么东西,相形于妹岛的“有间”,也许可以叫做“无间”。

如果帕特农神庙使人想起美国加利福尼亚的红杉巨木,妹岛的结构体系便如同层林密树了,前者在4m的距离上排列了近2m粗的巨大柱子,上端用石梁重叠连接,后者垂直杆件的宽度相对于它们的间隔却可忽略不计,这样做产生了两个后果,首先当然是垂直建筑围护的“消失”,其次,就是原本清晰的空间划分变得模糊起来了,趋向“多间”、“阔间”的“有间”走向了“无间”,原来清晰有数的平面布局看起来实际像座迷宫。

如果以上的描述显得抽象,那么请想象以下的情景:秋天,一个古代的旅行者打马经过一座茂密的树林,大多数时候,他是沿着状况还算好的官路通行的,林荫道两侧是整齐有序的树木,马鞍上他身后的小男孩无聊地看着两旁的景物缓缓后退——忽然,受惊的马窜入了密林,现在不仅是沿途的景物被刷刷切成了多份,原来沿路旁伸展的树木看起来已不再成行列,灌木和荆棘里的枝条从一切可能的方向伸出,啪啪地打在身上生疼,路迷无处,路也在随时的脚下。

竖直布置里散乱的“有”烘托出了旅途边界的“无”, 在柱子不断地重复中,突出了人行其间的水平流动,经验的心理频率(而不一定是物理尺度)越“快”它的强度也越高;与此同时,给森林里似乎四面朝空的透明图景加个不算是很高的盖,让倒映林辉的“悬浮”屋盖显出地平线的重要性,愈发显得建筑视野的横向延展。这一招,巧妙、天成,但并不是没有人用过——使人联想起现代主义的巨人密斯为瑞瑟(Helen Resor)住宅设计所做的图解,精确控制的结果,却是为了烘托一个好像本来就存在于自然中的经验,建筑“恍如无物”。

然而,密斯雄浑、整体,妹岛的特点则体现在她的“含糊”上——有人管这种“含糊”叫做“弱建筑”。密斯想要在林间建起一座雄踞的现代帕特农(一如他狐狸河边的法恩沃斯住宅),妹岛却像森林里沼泽中出没的女巫。更早些时候,在美国的托莱多(Toledo),SANAA,也就是妹岛和她的合伙人西泽立卫的事务所,建起了一座也是一层的玻璃艺术博物馆。最显著的区别不仅是尺度增大,还在于SANAA为“凉亭”那样貌似简易的房子加了层层玻璃的围护。原先人从“凉亭”内外走过,看到的景象尽管弯弯曲曲,还算是一条可以辨识的林荫大路,现在围绕着玻璃艺术博物馆看,空间的透明度和玻璃一样,在以不同的可能性叠加,像是树林里升腾起了若有若无的雾霭。起到支撑作用的“树木”尽管还有,但隐隐约约的篱墙更引人注目——弥漫的“面”遮没了阵列展开的“线”。

玻璃是想要证明建筑可以“恍若无物”的现代材料,可是妹岛证明了它并不一定向人的理性开放。 在这座平面基本是方形的房子上,妹岛和西泽玩了看不见的“圆”的手脚:所有的隔断尽管垂直相交 ,空间中却基本看不到上下的直线,玻璃围护的“墙”,在四边相遇时修成圆角,由一整块预制的曲面玻璃连接起来,这样,无论从那个角度看过去,人们看到的都是两块玻璃逐渐重叠的折影,而不是干净利落的上下切线。

高迪说,直线属于人,曲线属于上帝,妹岛却偏偏喜欢这样的曲线主题,在她设计的21世纪金泽美术馆中,玻璃博物馆的圆角发展为一个巨大的圆,圆形的平面不仅给自上而下俯视模型的人们优美的印象,更重要的,它让四方的建筑

空间里隔断两边的柱子和其他垂直元素彻底“隐了形”。现在建筑无所谓那边是“正面”,从密斯的林荫道中脱逸的马儿,现在跑到了一片没有方向的密林里,原先看上去像是霍贝玛笔下的风景,现在变成了千百个疏密不等的孔洞了。

密林的魅惑不仅在于它层叠的树影,还在于它逐渐渗透并向四周均匀展开的尺度。如果说“凉亭”意在所谓建筑不过是人与自然无间的缠绕交织,那么, 玻璃博物馆和金泽美术馆则现出一片内向的景观——它向我们展示,真正的风景是在被层叠的曲面玻璃模糊了的室内,而不是似乎触手可得的,透明的自然环境中。金泽美术馆延续了玻璃美术馆的主题:圆形的玻璃墙环绕着建筑的最外围,淡化、或者说隐没了美术馆真正的核心,墙里面的空间虽然不得不根据使用的需要变做正方形,但并没有通常的主次,也缺乏“路径”和“目的地”的区分,这样,理论上而言,环绕建筑漫步的参观者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接近这座大房子,然后在他们感兴趣的地方找到自己的道路。

这已经不再是建筑的景观,它成了景观的建筑。

从1988年在千叶县胜浦的周末住宅“栈桥 I”的建成,或是从1989年获得吉冈奖算起,妹岛成名的时间也不算很短了,可是,在崇尚“强建筑”的西方,心仪“弱建筑”的妹岛并不总能找到合适的项目,对于这位女建筑师非常“日本”的空间观和异国上下文的契合而言,她新近在日内瓦湖畔的瑞士洛桑高等理工学院(EPFL)落成的劳力士研修中心算是天作之合了。在EPFL的景观中分辨出劳力士研修中心其实并不算困难。因为它和周围的环境根本有天壤之别,首先它不是那种在瑞士寻常可见的,枯燥的方盒子,而是一个有机态的白调圆盘;其次,这座建筑有着极其单纯的外表,它把习惯直来直去的瑞士人本要两步到位的问题,也就是平面的网格规划和立面的高度跨接一次全解决了,因此它没有严格意义的“平面”,也没有寻常建筑的楼层区分。它甚至也没有特别明晰的“形象”,在冬夜从外面看上去,这座建筑有着影影绰绰的室内,像一大盘瑞士乳酪映着明灯。

由混凝土曲拱下步入劳力士研修中心,人们感受到的是一个“一体”的建筑,它改变了人们关于大型建筑是各种房间水平或分层凑合而成的印象,顺着坡道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入口的上方,其间并没有经过任何明确定义的“过厅”或“廊道”。让这座建筑赖以成为“一座房子”的,是一个大大的统一的屋顶,再就是像丘陵般连绵起伏的“地表”,虽然有几层的高度,实则只有一层,其余的垂直分隔和构造都是似开还合,可以忽略不计的。

放眼望去,室内看不见明显的台阶,只有地板逐渐高低变化;视线所及之处,实在也谈不上真正的“墙”,因为在进深方向上,就像玻璃博物馆那样,所有的隔断都转弯了——投射在或通透或半透的表面上,经意或是不经意的眼光都像是打了一个滑溜,所有的空间看过去都在扭转之中,它们连续、波折、重叠了,因此人们难以一下判断这光学魔术的实体结构,它实在是一座“隐隐约约”的建筑。

因为劳力士中心起伏的高度,里面穿漏的若干天窗,把单线绵延的“凉亭”交织成了更复杂的空间拓扑,使得大面积的建筑的每一部分都能有透明的两壁,让“看和被看”和无处不在的“行动”结合在一起。瑞士虽然盛产雪峰美景,可是,为这一幕的存在,他们还是在妹岛内向的想象力中找到了更精彩的日本符号:那是离京都不远的桂离宫,即使在平地上也毫不平板的风景,在起伏的树篱中浮起的是优雅的日本拱桥,错落有序的建筑间穿凿着枫叶覆满的水面和庭园。

有些人会抱怨这座建筑有时让人分不清南北,研修中心的动议者则暗示说,在西方的文化中,研修中心(learning center)的原型是修道院,对一个同时需要容纳学习和沉思的空间而言,功能层次有点混融是难免的——其实,任何在林荫大道上的行人,都会偶然走进弯弯曲曲的小径,即使秋日草木凋零,树篱之后的风景也并不单调,因为从各个角度看过去都不一样——旅人在这样的地方走得久了,就难免会真的迷失方向。

Amidst A Jungle of Space (Reproduction)

TANG Keyang

4 托莱多艺术博物馆,俄亥俄州,美国,2006

5《秋郊饮马图》卷局部,元赵孟頫作,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6 古典柱式的节奏语言可以类似于英诗音韵,Willam Mitchell,The logic of Architecture: Design, Computation, and Cognition,The MIT Press, 1990

7 21世纪金泽美术馆,石川,日本,2004

8 劳力士研修中心,洛桑,瑞士,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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