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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之光》的互文性解读

2014-02-17王冬梅

文学教育 2014年1期
关键词:复调互文性

王冬梅

内容摘要:本文试从两个层面解读福克纳的小说《八月之光》的互文性策略。首先,从文本间的指涉性看,分析福克纳以《圣经》中的耶稣为原型,将小说人物乔的形象与耶稣形象进行对比,进而对悲剧人物展开深刻的人性探索,揭露种族主义对人性的摧残;其次,从文本内的指涉性看,结合巴赫金的复调小说理论,分析《八月之光》的复调特征:从结构上看,几个故事平行地进行,形成结构上的大型对话性,即小说的“对位”结构;从语言上看小说中的“微型对话”,体现在作品中人物对话和人物内心独白中的“双声语”中。不同叙事者之间以及叙事者的自我意识的对话,形成各种声音、意识的互补和颠覆,进而造成文本结构和意义的多元化和开放性,极大地调动读者参与到文本意义建构中,这种意义的不确定性和开放性赋予了文本极大的张力和主题向心力。

关键词:互文性 文本间指涉 文内互文性 复调 双声语

互文性,又译为“文本间性” “文本互涉”,字面意思指文本之间互相指涉、互相映射的性质。互文性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学批评概念(本文主要讨论文学文本的互文现象)最早是由法国文学批评家亚·克里斯蒂娃1960年代依据巴赫金的“对话性”和“复调”理论提出的。她宣称:“‘文学词语是文本界面的交汇,它是一个面, 而非一个点(拥有固定的意义)。它是几种话语之间的对话:作者的话语、读者的话语、作品中人物的话语以及当代和以前的文化文本……任何文本都是由引语的镶嵌品构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1]

“互文性”指文本间发生的内在性联系,这种深层内在联系表现在作品、作者和读者等层面。就作者而言,任何文学创作都不能与文学和文化传统割裂开来,作家的文学素养越深厚程度,作品的互文性越突出。就读者阅读的层面分析, 读者个人阅历、文化修养及其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等因素影响甚至决定着文本的阐释。因此, 如若文本与读者的某些情感、经历等相似,便构成互文性,进而引发读者的共鸣并邀请读者参与到文本意义的无限建构中,在里法特尔看来,“读者对作品的延续构成了互文性的一个重要的层面。”[2]

文本之间相互指涉和映射,使文本产生异质性和对话性,研究新文本与原文本的“同中之异”是互文性研究的价值所在。互文性文本之间的互相影响、否定和颠覆使得文本意义变得不确定,使作者在传统文本中的主体创作地位面临挑战,而各种不同的声音和意识形成的多元主体互相阐释﹑互补甚至对抗,因而文本的意义取决于读者的主观能动解读。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总之,互文性理论认为任何文本都处于一张由其他文本、文化所构成的系统的中心,并形成相互参照、彼此关联和开放式的对话关系之中,“互文性让我们懂得并分析文学的一个重要特征,即文学织就的、永久的、与它自身的对话关系,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现象,而是文学发展的主题”。[2]

一.文本间的指涉——乔和《圣经》中耶稣原型的对比

威廉·福克纳是美国现代文学史上最富影响力的小说家之一,在小说写作技巧的创新与改革方面令同时代的作家望其项背。他生于素有“圣经地带”之称的美国南方,在基督教文化的浸润下成长,思想和创作受到其潜移默化影响,作品对《圣经》有大量的指涉。他曾说:“基督教的传说是每一个基督徒”特别是像他那样的“南方乡下孩子的背景中的一部分”,“我在其中长大,消化它,不知不觉地吸收它。它就在我身上,这与我究竟对它相信多少毫无关系。”[3]然而,他对基督教文化向来抱以批判地继承的态度。仔细分析福克纳的作品中对基督教原型的借用和指涉,读者不难发现,他的写作并不以宣扬基督教教义为目的,基督教文化只是他小说根植的文化土壤。他的所有作品中, 从未以上帝为中心。如他自己强调的,他的创作目是“写人”,刻画人物及洞察人物微妙的内心世界是他写作的原动力,“我主要是对人类自己感兴趣,对与他自己,与他周围的人,与他所处的时代和地方,与他的环境处在矛盾冲突之中的人感兴趣[3]。所以他的思想核心不是神道主义,而是人道主义。他在作品中大量指涉《圣经》典故,创造了一些人物与《圣经》人物特别是与耶稣形象形成影射,都是服务于这个目的。他说,《圣经》原型只是“木匠”手中像“斧头”那样的“工具”,是用来塑造人物,表现他同自己和社会的矛盾冲突,并对其进行道德评判这个目的服务的。所以,他说:“无论任何时候,只要我的想象和那种模式(指基督教的象征模式)的框架发生冲时……我相信总是那种模式不得不退让。”[3]他在创作中大量影射基督教人物原型与典故,与《圣经》形成文本间指涉,赋予了文本跨时空的历史厚重感,而这种指涉仿佛只是冰山一角,引人洞究深埋其下的主题——对人性的探讨和对种族主义的批判。

在《八月之光》中有大量的对基督教文化和典故的影射,尤其值得一提的福克纳以耶稣基督为原型塑造了核心人物乔·克里斯默斯,一个倒置﹑遭流放的耶稣。

乔与耶稣有许多对应之处:圣诞节的早晨一个被当做私生子的婴儿被遗弃在孤儿院的门前,他被养父克依琴抚养;而耶稣也是童真女玛利亚感悟神旨怀孕所生的儿子,由约瑟夫抚养成人。乔·克里斯默斯的名字的缩写与耶稣基督相同。这个名字包含了对耶稣的双重戏拟。基督即弥赛亚——犹太人所期盼的拯救者;乔即约瑟夫的昵称,是耶稣在名义上的父亲的名字。因此乔·克里斯默斯这个名字影射了耶稣基督身份的双重性——人性和神性:耶稣既是神所派来的拯救者,又是人的儿子。他必须承担起肩负着上帝拯救人类的重担,是人和神﹑罪恶和圣洁之间的使者。而克里斯默斯的悲剧原因也是他身份的双重性:外表上他看起来是一个白人(遭到黑人的诅咒),可他深信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黑人的血液(遭到上帝的诅咒)。因身份的不确定,他遭到了黑人和白人社会的排斥,内心漂泊在孤独的荒原,一生都在苦苦寻求身份的认定。这注定了他悲剧性的命运。乔为寻找自己的身份而四处流浪漂泊,耶稣为了得到别人对他是“上帝之子”的承认而四处为人治病布道,这种戏拟和反讽,戏剧化的揭露了在加尔文主义统治下的种族主义对人性的戕害,突出了对种族主义的批判这一主题。endprint

除此之外,小说情节设置多处与《圣经》吻合,以耶稣为原型塑造了一个现实社会中深受种族主义迫害的倒置的“耶稣”形象。圣母玛利亚是在伯利恒的马厩里生下了耶稣,而乔对于马厩似乎有着别样的眷恋:乔选择把私自买来的衣服放在马厩的隐秘处,因为那里让他感觉到安全。另外《八月之光》主要描述了乔最后三年在杰弗逊镇的生活与遭遇,巧合的是,《圣经·新约》四福音书主要记录耶稣最后三年的生活与言行。另外,乔33岁来到杰弗逊镇,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时候也恰是33岁。乔和耶稣都遭到了亲信的背叛,甚至叛变者的名字卢卡斯与犹太的英文拼写也酷似。乔在被捕前继母为其洗脚,而耶稣被捕之前也曾有一位妇女为其洗脚,一个信徒用香油为其洁身。乔和耶稣同样不被他所生活的时代所容忍。乔选择在星期五之后结束逃亡,主动回到杰弗逊镇承担一些的酷刑,而星期五正是耶稣的受难日。乔·克里斯默斯遭私刑残酷处死,而耶稣也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受难而死。巧合的是乔身上有五处枪伤,耶稣身上也恰好是五处伤。

总之,从人物塑造分析《八月之光》都体现了和圣经的互文性。这种互文不是全盘接纳,而是根据小说主题的需要,或继承或改写,在福克纳的大部分作品中体现了这一特征。

有人曾做过如下的评论: “福克纳如此有效地包容和戏剧化了基本的基督教观念,以至于他能公正地被认为是我们时代最深刻的基督教作家之一。在他的作品的每一处都有基督教的原型前提,每一处都有灵与肉的冲突。”[4]《八月之光》中,小说人物以耶稣基督为原型,《圣经》中那个仁慈博爱的耶稣在小说中被倒置﹑遭流放, 给读者以跨越时空的历史厚重感,形成文学审美和道德评判的强烈反差与冲击,使得美国南方加尔文主义和清教主义支持下的种族主义对人性的摧残和迫害更加触目惊心,激励着人们“人类独有的真理性,真感情,真精神”[5]的探求。

二.文内互文性——复调叙事

“复调”小说理论是俄罗斯文艺理论家米哈伊尔·巴赫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一书中提出的,他认为:陀氏创立了一种新的小说模式———“复调小说”,一种新的体裁,其特点是它包含不受作者自己权威性控制的,相对自由、独立的多种声音。复调小说着力于刻画那些有着同等价值的各种不同的独立意识,以及各自形成的相对独立的世界,“这里恰是众多的、地位平等的意识连同它们各自的世界,结合在某个统一的事件中,而相互间不发生融合。”[6]它们之间形成了对话与对位的关系。《八月之光》即讲述了5个几乎独立的故事,读者很容易辨别出各个故事的主人公自我意识的独立性、对话性,各主人公之间、主人公与作者的平等对话关系。这种大型对话,似乎是各种声音的狂欢。“狂欢”这一概念, 当代美国学者伊哈布·哈桑曾指出: “狂欢,这个词自然是巴赫金的创造,它丰富地涵盖了不确定性、支离破碎性、非原则性、无我性。”[7]狂欢这种缺乏统帅和权威性的叙述特征在福克纳的《八月之光》中表现为多种叙述声音的并行不悖﹑相互影响,各叙述者的意识和叙述者之间呈现出对话关系,各种意识和声音互补﹑交锋, 呈现出万花筒似的多元文本结构和扑朔迷离的文本意义,体现出文内互文性的关系。这种文内指涉邀请读者参与到文本意义建构中,而读者自身的阅历﹑文化素养﹑所处的社会环境等因素对文本的解读影响重大。

对话性是复调理论的核心和精髓,也是复调小说所具有的最显著特征之一。而《八月之光》从形式到内容充分体现出全面对话性。首先对话精神贯穿小说结构,形成结构上的“大型对话”,即故事线索、人物组合原则的“对位性”;其次,是小说中的“微型对话”,这体现在作品中人物对话和人物内心独白中的“双声语”中。

1.文本结构的大型对话

小说并置了五个独立的故事,故事情节并无逻辑关联,在主题和旋律方面的相同和不同形成了对话和对位关系。乔、莉娜、乔安娜、拜伦和海托华的故事世界都以“追寻”为共同的主题,但他们对生活的态度却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和反差。福克纳尽力并置同时存在的各种矛盾和斗争,给读者呈现的是一个多元的小说世界,作家和读者对小说人物和世界的探究主要集中在同一空间的存在里,而不是事件发展的时间顺序中。这种在同一个时间框架内描述人物各自独立的世界和故事的手法,给读者呈现的仿佛是万花筒的横切面,缔造了小说结构和人物关系上的“大型对话”,使小说显著的共时性特征,给读者对现实世界有五彩斑斓、万象纵生感官体验。钱中文先生把这种横向的艺术描写称作共时艺术,它揭示了小说艺术时空关系上的新变化。[6]

2.微对话:人物的内心对话

《八月之光》小说语言细腻地刻画了人物内心的矛盾斗争。巴赫金把这些小说人物的语言描述为“双声性”的。小说的语言形成了“微型对话”,即人物的内心对话。巴赫金做了如下阐释,“对话还向内部深入,渗进小说的每种语言中,把它变成双声语,渗进人物的每一手势中,每一面部表情的变化中,使人物变得出语激动,若断若续”[6]。由“双声语”组成的微型对话的特点是:话语有双重指向性,它不仅像普通话语一样有具体的内容所指,而且还对另一个人的话语产生一定的影响。这种“微型对话”依赖于人与人的对话关系、人的自我意识的双重性, 体现在作品中人物对话和内心独白的“双声语”中。

《八月之光》第四章完全由拜伦和海托华的对话构成,他们之间的对话明显具有“双声”的特点。故事发展的情节、人物的性格和人物之间的关系通过人物间的对话呈现给读者。对话体中每一方的对语都对对方的语言进行预想﹑揣测。每一方的对语都与对方语言有着对话关系,或同意或反对,或肯定或补充,或问或答。如当海托华提问到,“可是,她正在寻找他,而你帮她找到了他。你做的事不正符合她的愿望吗?这不正是她从亚拉巴马州一路来寻找的吗?”[8]这些话语的第一层意思是具体内容所指,即海托华想知道拜伦是否如了莉娜所愿;而另一层意思则是海托华对提问做了自己否定。这便是基于人物对话基础上的“微型对话”。

人物的内心独白也存在着“微型对话”。这种自言自语的“双声语”,被称作对话式的内心独白。乔安娜·伯顿是作品中有着分裂人格的典型复调人物之一,这主要体现在她和克里斯莫斯的关系中。最初她试图和他保持距离;然而却无可救药地陷入一种疯狂的两性关系中。她即感到罪恶,又沉溺于情感的漩涡难以自拔, 内心在斗争中煎熬。她喊道,“我还不准备祈祷呢……现在可别逼我一定要祈祷,亲爱的上帝,让我遭受诅咒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还不到时候,亲爱的上帝。还不到时候,亲爱的上帝。”[8]这里乔安娜的内心独白即为对话式的,对话的双方为上帝和她的另一个自我。她在向上帝忏悔的同时,又为自己辩护,两种声音此消彼长,不相伯仲。endprint

《八月之光》与《圣经》形成历时层面的互文,通过对圣经原型的模仿和转改写,深化了主题,给读者以历史的厚重感和文化沉淀的审美享受。“重写神话绝不是对神话故事的简单重复,它还叙述故事自己的故事,这也是互文性的功能之一:在激活一段典故之余,还让故事在人类的记忆中得到延续。对故事作一些修改,这恰恰保证了神话故事得以留存和延续”。[2]《八月之光》的文内互文性体现在它的复调叙事上。它堪称一部经典的复调小说。小说中的语言、人物、结构等元素无不体现出了复调小说的特征。无处不在的复调特征赋予《八月之光》开放性、多元性、不确定性和未完成性。小说的意义取决于读者对文本的解构。复调小说通过对话性的本质,将纷繁复杂的宏观世界以及人物内心矛盾斗争的微观世界惟妙惟肖的呈现给读者,引发读者对人性和各种社会矛盾的深入思考。《八月之光》是福克纳小说艺术思考和创作革新的典范,“与一般通俗小说不同的是,《八月之光》所表现的文化意蕴、对人物心理的刻画、对人性的揭露以及它对现实主题的关注使作品本身变得既有深刻的思想又是一部具有强烈艺术性的作品”[9]。

注 释

[1]Julia Kristeva, “Word, dialogue and novel”,TheKristeva Reader ,ed.TorilMoi,Oxford:BasilBlackwell1986.

[2]蒂费纳·萨莫瓦约著.互文性研究[M].邵炜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 2003.

[3]F·格温,J·布洛顿纳.福克纳在弗吉尼亚大学讲演录,1957-1958[Z].弗吉尼亚大学出版社,1959.

[4]四十年间评论集[C].密歇根大学出版社,1981.

[5]建刚,宋喜.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获奖演说全集(1901-1991)(金一伟编译)[C]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3.

[6]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白春仁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7][美]伊哈布·哈桑.后现代转折[A].王逢振等编.最新西方文论选[M].广西:漓江出版社,1991.

[8威廉·福克纳.八月之光[M].蓝人哲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9]江智利.论克里斯默斯在《八月之光》中的文化与文学功能[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7(5).

(作者单位:成都信息工程学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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