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言情小说的古典诗词情结

解玮玮

(安徽大学 文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39)

中国古代小说就有引用诗词的习惯，在每章开始和结束的地方，都有相应的诗词出现，与内容呼应。在《甄嬛传》、《琅琊榜》、《且试天下》等被网友认可的网络小说中古典诗词就频繁出现。很多学者认为这是网络文学为提高自己的地位有意识地做出的努力。古典诗词在网络言情小说中出现，不仅仅是对传统小说写法的自觉继承，同时也是认可了古典诗词这样的文学形式及其所具有的文学品格。但是这样的认可和追捧，并不意味着两者可以随意融合。

一、言情小说的发展

提到网络文学，似乎就意味着与传统文学相去甚远。但是细究其内容和形式，我们不难发现其中有传统文学的影子。特别是古典诗词的频繁出现，更是不得不让我们重新看待网络文学。目前网络文学内容繁杂，分类多样，想从整体把握其诗词出现的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本文将从其一个分支，即网络言情小说来分析。

网络言情小说虽是现代社会的产物，但是就其题材来说，并非网络文学独有。言情小说是一种自古就存在的文学创作。

先秦两汉是小说初始形成阶段，大致分为博物、志怪、杂传等，没有言情一类。到了三国西晋志怪小说正式形成，《列异传》中如“谈生”的故事。东晋言情小说主要有干宝的《搜神记》，如“紫玉生烟”。至唐，关于爱情的小说类型则出现爱情传奇，比如元稹的《莺莺传》。宋元时期出现了话本，其中的小说类也有“脂粉灵怪、传奇公案”写爱情的作品。明清时期，言情小说视野逐步扩大，开始关注社会，出现了世情小说《金瓶梅》、《红楼梦》等代表作。“在古典文学的道路上，专写言情的小说逐步发展为描写世情的小说，儿女私情已经融入到社会背景中，体现人生百态，其境界已然得到提升与扩大。”［1］

到了当代，网络作家迅速崛起，使言情小说进入一个新的时期——网络言情时代。“言情小说的风格百花齐放，尤以穿越文为主。言情小说类型很多主要分为古代、现代等题材。其中又有重生文、穿越文、反穿越文、科幻文等不同题材。”［2］

二、古典诗词情结的表现

在网络言情小说中古典诗词情结主要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1.作者名

作者的名字出自古典诗词，如“匪我思存”是出自《诗经·郑风·出其东门》中的诗句，“辛夷坞”则来自王维的诗歌《辛夷坞》的诗名，“沧月”则是取自李商隐的诗歌“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诗句中的字。

2.作品名

作品名出自古典诗词，如桐华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落花盈我衣》、《此情可待成追忆》，唐七公子的《华胥引》，陆观澜的《青青陌上桑》，辛夷坞的《山月不知心底事》，匪我思存的《桃花依旧笑春风》、《当时明月在》、《寂寞空庭春欲晚》。

3.作品内容

在作品内容里出现的古典诗词，情况就略显复杂。

其中有作者的直接引用，比如匪我思存《当时明月在》中有这样的内容:

“亲结其缡，九十其仪。”林烟道:“缡是腰带么，这一篇写的似乎都是婚礼之仪。”沈梦秋道:“缡是从前女子出嫁时系在腰间的彩色丝带，表示自己已有所属。也叫‘罗缨’。结缡就是成婚的意思了。”林烟自书架上随意抽了一本，翻开读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咦了一声，道:“这是两人分别前的赠诗。”沈梦秋道:“烟儿觉得如何?”林烟道:“词句简单，情意深长。”又翻了一页，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自从君去后，常守旧时心。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这里作者直接引用了《诗经·国风·豳风》和唐代《铜官窑瓷器题诗》以及苏武《留别妻》的内容，用古诗表达的情感意境来表达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这样的引用本身没有什么太大的缺陷，但是在某种程度上缺乏作者自己的创造性。委婉地表达情感，或者借助诗歌来提升文章的内涵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多次使用，就很难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而会略显创造力不足，甚至有掉书袋的嫌疑。

也有作者化用前人诗词的情况。作者将原来的诗句稍加改动，或者只取其中一种意思，然后进行发挥。这样的化用，更多的是把诗词当作一个具体的物，一个可供使用的工具或表达情感的工具。比如青衫落拓《你的青梅，她的竹马》，这里化用了李白的《长干行》内容，原诗内容为“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该诗原为表现离别之情，就整首诗而言，李白所表达与强调的是一种思念。这与小说作者所要表达的无奈之情仍有一定差距。再者，青梅竹马并非一定指男女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男男女女都可以称之为青梅竹马，不一定都是爱情的内涵指涉。这样只取其中一层含义的化用，实际上是作者一种创造性的方式。

也有作者在作品中借鉴和模仿古典诗词而自己创作的诗词。比如温瑞安《天下有雪》的三叠:

将军谈笑弯弓，秦王一怒击缶。天下谁与付吴钩，遍示群雄束手。昔时寇，尽王侯，空弦断翎何所求?铁马秋风人去后，书剑寂寥枉凝眸。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楼，上有倾城倾国之舞袖，燕赵少年游侠儿，横行须就金樽酒，金樽酒，弃尽愁……愁尽弃，新曲且莫唱别离，镜上胭脂眉画笔，梦里红颜朱成碧。人间几回舒望眼，天涯曾经悲比翼。明月自沉云自起，夕阳空落马空啼。风华随便流年逝，多少胡笳与羌笛!君不见，白衣如雪泪如洗，烟火连天风连旗。泪如洗，旗连风，从来成败一杯中。当时谁家女，顾盼有相逢。中间留连意，画楼几万重。十步杀一人，慷慨在秦宫。泠泠不肯弹，翩跹影惊鸿。奈何江山生倥偬，知己生死两峥嵘。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凭栏无语言，低昂漫三弄:问英雄、谁是英雄?

这样的诗词创作在网络言情小说中出现的频率不是特别高，对于一些古典文学功底好的作者来说，也是自我展示的机会。这样的诗词内容在作品中通常与小说内容联系得比较紧密。

将网络言情小说里出现的诗词归纳来看，基本上都具有“情歌”的性质。引用《诗经》，则大部分取诸国风，也就是以地方民歌为主;引用唐诗，则选取以描写闺情、闲情为题材的作品;引用宋词，更是不出“花间”风格，并且以北宋出现的小令居多。也有选取戏曲片段的情况，但比较少见，而且选取的戏曲片段也多以文学史上著名的选段为主，如《牡丹亭》中的“游园惊梦”部分。

三、古典诗词情结出现的原因

其实在作品中引入诗词，是古代小说的一个传统。比如《三国演义》开篇就引用了杨慎的词，《西游记》中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大段关于环境描写的诗歌，最突出的当属《红楼梦》，其中有很多经典的诗词。古代小说中的诗词虽然有些是引用，有些是自觉的创作，但都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诗词在小说中的地位。换而言之，说明了以诗为正统，以诗词为中心的文学创作理念在小说家心中的位置。

由此可见，诗词情结古已有之。在现代言情小说中出现并非新创，而是一种传统的延续，更是一种归于传统正道的文人心理的延续。以“古”为尚，崇古、复古的风气一直是中国文化的一个传统，到“古”中去寻找生存根据和解决办法，这在古人那里已经形成一种习惯。

从小说引用的诗歌类型来看，这些诗歌本质上也都是通俗的、以描写人的基本生活情感为内容的。在诗词繁盛的时代，这些诗词在当时应是很流行的。流行就意味着大众，就意味着不要求崇高而追求与民众贴近，因此在内容上也就不外乎生活中的爱情与闲情。再加之这些情感本来就属于人类本性，“人性最自由的地方，是上帝也无权过问的领域”，所以，这些情感能够打破时间的限制，历久弥新而能引起现代读者的共鸣。在网络言情小说中使用古典诗词可使其显得更具有文化底蕴。

对于与古典文学发生的这种牵连，网络作品是引以为荣的。作品中引用古典诗词或典故时，作者往往特加注明，这固然是不愿掠人之美，却也透露着“无一字无来历”的得意和炫耀;而评论者的“颇有古风”、“古文功底深厚”等等诸如此类的评语，对双方都意味着是一种很高的赞誉。这真实反映了网络文学对古典文学的基本态度是肯定、赞赏、认同。这种认同，不仅是对古典文学的高度艺术成就和优秀思想传统的敬仰和欣羡，更是对“古典”本身的认同。“网络写手以古诗文命名自己或作品，不仅仅是表达自我，还有强调自己‘渊源有自，出自名门’的意味。所以，网络文学对古典文学的资源利用，并不仅仅是一种艺术上的借鉴和模仿，而是把它作为‘古典’的理想化身而在追求。”［3］

四、古典诗词情结产生的影响

但是在阅读过程中，我们发现不管是以哪一种形式出现在作品里的诗词，都容易被我们忽略，甚至直接略去不看。哪怕是古典名著，也有类似的命运，其突出的例子就是《西游记》。那么这样的引入诗词还有没有意义呢?与小说本身关联不大的诗词，是不是只是一种点缀，或者只是作者表达自我的一个途径呢?

这些问题应结合具体的作品而言。比如《甄嬛传》里女主角在倚梅园里说的那句诗:“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本是唐代崔融的《梅花》一诗中的句子，但是在小说故事中真切而自然地表达了主角的内心活动，并且也符合主角的身份，这样的引用就是点石成金。

但是，如明月珰的《皇瓜》中一连引用多首咏荷花的诗歌，故事情节是让人物赛诗，但是选取的诗歌在格调上差别不大，这样的引用却给人生硬的感觉。其所选取的诗歌从内容上说，也不能鲜明表现人物命运、性格发展等等，与作品的整体故事情节脱离得比较明显。

下面主要分析网络言情小说的这种古典诗词情结在诗词和小说两个方面所产生的影响。

对古典诗词来说，在新的文学形式下，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当是旧的文学体裁在新时代有了新的生命力，这对于传承和发展传统是大有裨益的。但是这种益处必须是建立在与文本本身有密切联系的基础上的。否则，为了让古典诗词出现而引入古典诗词，最容易产生画蛇添足的结果。

在很多引用古典诗词的作品中我们也发现，这些引用只是在利用古典诗词某一层的意思，相对于整首诗词来说，极大地缩小了原诗的内容与境界，这对于古典诗词来说是一大伤害。古典诗词本是一种独立的文体，却在这些小说中失去了自己独特的境界和品格。这样的引用，对于小说来说，未必有很大程度的艺术水平的提高，对于诗词来说，也让人少了回味的余地。比如在引用秦观的词时，小说作者似乎只注意到词中恋情描述，却忽略了他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的做法，忽视了其词的情感丰富性。如此，其词在小说中出现，言尽则意尽，失去了原作品该有的艺术价值。这样一来，客观上缩小了诗词的艺术空间，将诗词本来的三六九等的差距消弭了大半。

由于言情小说题材的限制，在其中出现的诗词也多是这个格调，类似于明代后期《草堂诗余》的流行，对于诗词的雅正方面是一种冲击。毕竟诗词不是只有靡靡之音。即便是在单纯描写恋情的诗词中，也有清空淡雅的高格调作品。言情小说作者也可以拓宽眼界，吸收更多的优秀作品。

对于网络言情小说，诗词情节的利弊也是泾渭分明，而产生这区别的根本在于引用古典诗词的作者本身对于文字的驾驭能力。

准确而精当的使用古典诗词，确实会给文章增色不少，因为古典诗词本身追求的就是言有尽而意无穷。这对于小说中含蓄情绪的表达是有利的。同时，古典诗词作为古典艺术的形式，会在无形中增加文章的历史厚重感，特别是对于穿越、架空等与时空观有关的作品，这方面的影响就更加深远。

但是古典诗词数量浩如烟海，如果没有很好的鉴赏能力，在文章中选择平庸诗词，只会降低文章自身的审美价值。如果只选择大家熟知的古典诗词，又会因为过分熟悉而过滤掉诗词本身的意境。从众性本身就是对艺术独特性的消弭，所以如何选择，如何使用古典诗词才是诗词情结对小说产生影响的关键所在。而选择古典诗词的过程，也是作者大量阅读，提升自己品位和修养的重要过程。

五、结语

网络言情小说的古典诗词情结实际上是对传统文学的继承。如何继承与发展古典诗词关键还在于创作者本身的艺术鉴赏力和文字驾驭能力。古典诗词已经不是这个时代的文学形式了，它们已经丧失了生存的整体社会环境，成为一种经典文学，或者精英文学，只是案头作品。以这种形式存在于小说中，作为一种点缀或者依存，对于古典诗词本身来说是一种限制，这已不算是古典诗词的另一种生机，它已经失去了作为一种文学体裁的独立性。对于言情小说来说，这是一种复古的追求，或者只是把古典诗词当作接近古典情境的工具与途径。总之，能够将诗词与小说完美结合的作品，在网络言情小说中少之又少。

古典诗词具有精致美质的艺术品格，网络文学在行文中使用古典诗词适当弥补了网络文学在多媒体及消费文化语境下，由于社会思想平质化、时效性要求高等问题带来的语言普遍平质、意境不高的缺陷，古典诗词加上传统文化、真实历史表现出强大的人文魅力，极大承担了网络文学表现人性力量的大命题。［4］

对于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应该具有雅俗共赏的品质，雅与俗应该是一个整体，不能在一部作品中让雅与俗泾渭分明地存在。这也是网络言情小说引用古典诗词应该注意的问题。

［1］ 魏世民.魏晋南北朝小说史［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1.

［2］ 苏晓芳.试论三种网络小说新类型［J］.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6).

［3］ 陈立群.网络文学中的古典文学传统［J］.文艺评论，2007(3).

［4］ 龙柳萍.网络文学的古典情怀［J］.广西教育学院学报，20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