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施叔青70年代乡土小说的回归
2014-02-12陈磊
陈 磊
( 马鞍山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部,安徽 马鞍山 243031 )
论施叔青70年代乡土小说的回归
陈 磊
( 马鞍山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部,安徽 马鞍山 243031 )
20世纪70年代,内外两个因素导致了施叔青由现代主义转向乡土文学的创作。在这组乡土小说中,她从文化的角度切入,展示了传统文化在遭遇西方现代文明时的失落、摇摆和回归。
施叔青; 乡土小说; 文化
一、乡土的回归
20世纪70年代,随着台湾文坛现代主义式微和乡土文学的崛起以及自身跨文化的背景与经历,施叔青的创作发生了转向。她在审视现代西方文明、哀叹传统文化失落的同时,把目光投向了乡土。早期小说中神秘梦魇的鬼气消失了,人物也由云层之上的“天梯”步下滚滚红尘,文本趋于明朗、纯净。
现代主义自诞生始,就引起台湾文坛的关注和论争,在发展过程中从外部到内部都出现了重大的变化。陈映真在《现代主义底再开发》一文中对现代主义作出肯定的同时也提出中肯合理的批评:“在台湾的现代主义,至少在下列的两点上是应该批评的。第一,在台湾的现代主义,在性格上是亚流的……第二,思想上和知性上的贫弱症。”[1]乡土文学正是在此论争和批判的氛围中作为对现代主义的反叛登上台湾文坛的。光复后的台湾乡土文学经历了50年代的沉寂,60年代到70年代的复兴和70年代的深化三个阶段。在乡土文学的发展过程中,由尉天骢、陈映真、黄春明、施叔青等人创办的《文学季刊》和吴浊流的《台湾文艺》曾发挥了重要作用。
施叔青的乡土回归除却现代主义势微和乡土文学的崛起这两个外在因素外,更有其留学美国的双重文化背景和视阈这一内在原因。1970年,施叔青赴美国纽约市立大学杭特学院(Hunter Collge)攻读戏剧硕士,期间无意中在纽约电视台十三频道看到川剧《秋江》的演出,为中国戏剧的舞台表演艺术所震撼,感慨赴美国研究西方戏剧实谓舍近求远、舍本逐末,当下决定回台湾从事京戏的研究。“我千里迢迢,跑到美国来学戏剧,原是慕西洋戏剧的深远传统而来的,没想到在这异乡的夜晚,呈现于眼前的这出独立的小戏,却真正击中我心灵深处。原来中国戏剧高妙到这种地步,我不禁为自己的浅识羞红了脸,同时想到我们这一辈年轻人,只顾一味地往外冲,盲目地崇洋,对于自己的文化忽略漠视,更可能是故意的鄙弃。这是多么不可原谅的一件事。”[2]1
施叔青留美期间,置身于经济发达的异质文化语境中,她一方面汲取西方文化的优长,重新审视传统文化;另一方面,又难以认同西方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伦理道德观。文学是文化土壤上开出的花,与强势的异质文化对话的艰难及主流社会的排拒,使施叔青感到一种认同危机,一种“边缘人”和文化上的“他者”身份。在两种文化的对比和冲突中,她更加鲜明地感受到民族传统文化的珍贵,也更为自觉地坚守、传承和弘扬传统文化。这一现象并非个案,而是那一时代的台湾留学生的“通病”。 “像许多留学生,一出国外,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产生了所谓的认同危机,对本身的价值观与信仰都得重新估计。……去国日久,对自己国家的文化乡愁日深,于是便开始了《纽约客》,以及稍后的《台北人》。”[3]34-35曾为现代派巨擘的余光中赴美后转而成为“回头的浪子”,在两种文化的对峙、隔阂中催生了他对传统文化的反观和认同,写下诸多名篇,如:“在国际的鸡尾酒里,我是一块拒绝融化的冰。”[4]
施叔青1972年回台湾,先后获得中山文化学术基金研究费,开始京剧花旦角色和台湾乡土歌仔戏的研究,著有论文《拾玉镯的研究》、《歌仔戏的研究》。1975年,施叔青与台湾大学陈奇禄先生、美国加州柏克莱大学教授爱德会等人进行台湾歌仔戏团的田野调查,并完成《歌仔戏的扮仙》一文。1977年,获美国“亚洲基金”的赞助,施叔青与汉宝德先生等开始调查故乡古城鹿港的历史、寺庙、民宅、古老建筑以及鹿港传统手工业。她负责手工业艺术调查小组,完成《鹿港手工业艺研究》调查报告,集入1978年出版的《鹿港古风貌之研究》一书中。第二期的鹿港民俗调查,施叔青获台湾省政府的赞助从事南管音乐与梨园戏的初探研究,论文《南管音乐与梨园戏的初探》曾发表于香港出版的《中国人》杂志。经历了东西方双重文化的洗礼和体验后,一系列民俗文化的调查研究促使返回台湾的施叔青产生了对传统文化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开始了回归、审视、拥抱乡土之旅。
完成于1968年的《安崎坑》是一篇典型的乡土文学作品,最早显示了施叔青回归乡土的脚步。主人公李元琴随丈夫粘瑞西迁至安崎坑,第一次踏上安崎坑的土地,“就像不小心踩入一地尖锐的、有齿的枯竹堆,由脚底直刺入心窝。”[5]216她嗔怒丈夫,蔑视、憎恶安崎坑的一切,无法理解为何爱姐宁肯待在荒僻的安崎坑而不愿搬到城里去,近乎乡愁地怀想以前的都市生活,每到周末便渴盼回台北——那种回家的感觉。随着与爱姐、王汉龙的熟稔和盎然春意的到来,李元琴渐渐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她开始喜欢上了安崎坑的安宁,养起了仙人掌,并以一种欣赏的眼光注视着王汉龙经营的蒜圃、丝瓜园,为充满人的原味的男子王汉龙“鲜活的野劲深深地迷惑了。她像是听见矿工体内血哗哗地流。”[5]241李元琴最后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毅然留在安崎坑待产。产床上,甚至在台北工作时也从未回过宜兰老家的李元琴忆起了曾经失落的童年:宜兰老家的天井,母亲捉住她小女孩的肥白的脚,使劲地按到一个洗脚的木盆里,“阿琴哪,你在外面野了一天,看你满是泥巴的脚……喏。要吃饭了,才晓得回家……天都晚了,小鸟也知道归巢咧……”[5]251经过艰难的层层蜕变,李元琴终于在分娩的阵痛中获得新生,亲近故乡,回归乡土。
爱姐和王汉龙是乡土的化身和代表,他们纯朴、勤劳、善良,充满活力,与作为现代都市文明代表的粘瑞西那狡诈、贪婪、推诿的本性相比,显示出绝对的分野。王汉龙之死的症结在于粘瑞西的以次充好,在卖给矿山的相思木中暗地加进了杂木材,传达了以金钱为核心的城市工商文明对乡土的侵蚀、戕害。施叔青努力挖掘出了底层劳动人民身上焕发出的人性的光辉,着力刻画他们在现代文明的侵蚀下无端地受到剥削和凌辱的悲惨境遇,这也正是乡土小说经常表现的主题之一。
二、东西文化冲撞下的尴尬之境
施叔青以海外华人生活为题材的小说,公仲、汪义生在《台湾新文学史初编》里将其归为“留学生文学”。除却政治、经济等因素外,东西两种文化的冲撞则是“留学生文学”折射出的深层主题。
施叔青经受了西方文化的洗礼与东西文化的碰撞交融。对于跨越中西两种文化、两个世界的她来说,得以站在两种文化的制高点上,客观、冷静地审视两个世界、两种文化的差异与交叠,“有旁观者的冷静立场和清晰思路,有积累信息、处理信息以及反思的从容。”[6]因此,我们看到施叔青笔下的游子有断根的绝望、无根的烦恼,更有寻根的热忱。
(一)迷失的常满姨
《常满姨的一日》中,常满姨原本是一个健康结实、勤劳持家的台湾妇女,施叔青从文化角度切入,以一种戏剧般收纵自如的笔法叙写了常满姨半生的际遇和隐秘的精神世界,传达了传统文化在遭遇西方文明时如何一步步同化、失落的过程。
常满姨是寂寞的,丈夫的虐待与背叛使她不堪忍受,逃到台北做洋人女佣,后随主人至美国。现代西方文化氛围下的常满姨格外地孤单寂寞,加之婚姻的不幸又造成了其精神和生理欲望的缺憾,基于渴求与补偿心理,她委曲求全地攀住了海员坤生,渴望过一种安定的生活。然而,漂泊、酗酒的坤生永远无法给予她精神与肉体上的慰藉,因此,尽管不受欢迎,常满姨仍藉各种借口在“有着远得十丈面线都拉不到的远亲关系”[7]171的钟星辉处打发一日的假期,放弃了以往如美国老太太般逛唐人街的兴趣与机会。常满姨无法割舍这种东方式的实在、质朴的人际关系,“这个厨房让她有回家的感觉。碗筷、锅盘一切都是中国式的,也是十几年前,常满姨在乡下所习惯的。”[7]170
小说中坤生与钟星辉有着文化符码的意义,代表了传统的东方文化,在常满姨趋之若鹜的表象背后,实际上喻示着对本土文化的认同。
在常满姨身上,东西文化既相互交融又相互排斥,原本脆弱的传统文化终究难以抗拒强势的西方现代文明,常满姨迷失在这片异域的土地上。她迅速适应了美国人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取了洋名“玛丽”,知道美国有劳工法,有强烈的维权意识,背弃原初的承诺,寻找高薪顾主而不恋旧。“那天,四个小孩拉着她的裙子,不让她走,常满姨陪着掉了几颗眼泪,很洋派地安慰服侍了五年的女主人。‘密西!我有我的苦衷,你了解的,密西,你会了解的。’”[7]173
此后,常满姨换了不少地方,处处跟主人争平等,要求增加待遇,“更重要的,每年度假的天数和旅行费用,一定先和东家讲好。”[7]174就这样,常满姨由台湾到美国,在一次次的“跳槽”中也进行着一次次的蜕变,传统距离她愈来愈遥不可及了。
施叔青以寥寥数笔勾画出异域的文化氛围:“纽约的四十二街永远是那么脏,凹凹凸凸的地上,铺满了油污的破报纸、果皮,看了令人恶心的垃圾袋,更是沿街堆了一地。”[7]166黑人当街撒尿、示威,钟星辉的裸体画,公开播放的情色电影,这一切强烈刺激着常满姨久已荒芜的肉体,她有一种当街脱衣的欲望,“要我吧,把我拿去吧!我再也受不了哟!”[7]190常满姨最终抛开所有的伦理道德,将欲火引向了钟星辉,迷失在感官与情欲的世界里。这是一个可笑、可怜又可悲的女性,较之早期单纯的性描写不同的是,施叔青将常满姨置放于较广阔的产生情欲的西方社会背景下,有一定的现实基础,常满姨的迷失以及被坤生和钟星辉疏远、遗弃的背后意味着传统文化的失落与破灭。
钟星辉来纽约求发展,他抛弃了传统,整日追逐着纽约的流行画风,“变化太快,等到你学会了新写实,也许已经不时兴了。”[7]181《牛铃声响》中的陶普同样沦落为只能画花鸟虫鱼,卖给老太太挂在厨房当装饰,幻想中宽敞、前卫的画室只是贫民区破败的阁楼,权威的现代派画展实际上就是实物加雕塑模型。钟星辉与陶普以个人追求的失败和理想的破灭在精神层面上比照着常满姨肉体上的迷失,面对强大的西方文明,他们义无反顾而又无法回头,传统在现代的面前不堪一击地败下阵来。
(二)摆荡的“人”
施叔青说:“我自觉是个在东西方文化摆荡下的边缘人,因此下笔时很自然地塑造一些背景与我类似的人物。”[8]307反映两种异质文化夹缝中的生存和生命体验的边缘人,较早可见之于於梨华《又见棕榈,又见棕榈》中的牟天磊,其“成功者”的悲歌的形象折射出文化夹缝中漂泊无依的一代人的苦闷,代表着无根的一代。这种文化夹缝不仅指产生于不同的地域、国度、人种而引发的陌生感、疏离感,而且指由于不同的思想文化、民族心理的深刻歧异而引起的矛盾感和焦灼感。
在《摆荡的人》中,施叔青向我们展示了摆荡于两种文化的边缘人R那种无所适从的悲哀,这是一篇典型的城市与乡村、现代与传统、西方与东方之间寻找归宿的漂泊者小说。作家R少年时代为避战乱,随父母由重庆、台湾辗转到了美国,在快节奏的现代世界里,他每夜做着相同的梦:“梦见我来到一个又高又冷的地方,脚底下很滑,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黑幽幽的一片,还刮着大风……我害怕极了,我想回家……可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9]105这种幻境般不真实的感觉让R发现自己“不属于那里,生不了根”[9]108,也就在那个晚上R决定束装回国。R基于西方人感情之上写出的极具美国风味的剧本,在乡土作家于萌读来像在读着一本翻译作品,感情充满疏离和隔阂。他渴盼能像于萌那样,从笔下的泥土气息中,感到生命的成长和希望。R开始踏上艰难的寻根之旅,回台湾来寻找故乡,寻找中国,寻找创作的源泉和“长住的理由”。
R回国写一部以故乡风土人情为题材的剧本,他在一次次的找寻与失望中依然无法进入自己的民族和乡土,找到自己的皈依。安蕴的故乡与布袋戏木偶陡然成为他羡慕的对象,“二槐街”的一切让他有种眩晕的不真实的感觉,“二槐街不是那古老陆地上的北方,二槐街被搭在这儿的影棚里,顶上打灯光的工人制造出了二槐街的黄昏——荒诞而不真实的黄昏。”[9]87昔日繁华的双连在提督府的断壁颓垣中早已没落成历史的阴影,展览着它过去的荣光,乌来的山胞故意仿造“一个惟妙惟肖的红人部落,供游客观赏。”午夜梦回,R再一次复活了以前的感觉,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陌生而遥远,“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努力去想,脑子却一片混沌,怎么也记不起当时他是在哪儿……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他打颤的大恐惧。”[9]108R失落在找寻故土的梦里。
文化作为施叔青创作的潜在视角,与R有着相同命运与处境的文化边际人,在其于香港期间创作的《夹缝之间》中也有着触目的呈现。
主人公李凌在山西太原度过了童年,后随父亲到台湾。大学毕业后赴美攻读博士学位,任职于宾州的端那公司。该公司与中国签定了合同,协助开发沿海经济特区,他被派驻香港任建设特区港口总工程师。李凌早年是个组织能力很强的学生会头面人物与热血青年,在美期间曾积极参与“保钓运动”,他渴望回归祖国贡献平生所学,如今总算一偿夙愿。与彻底西化的许律师相比,李凌身上体现出了强烈的认同、回归倾向。担任建港工作后,他却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窘境:总公司主管安德森面授威吓术,使他感到“自己居然扮演与虎谋皮、狼狈为奸的角色”;中方代表阎风咄咄逼人的目光似乎在说:“再怎样,也不能够把自己卖得这么彻底吧!”而昔日的老同学认为他执迷不悟,香港办杂志的朋友把他归入机会主义者之列,甚至连台湾的老父亲也不赞成他的行为。李凌陷入了夹缝之间的困境,这是一条历史的夹缝、时代的夹缝、东西两种文化的夹缝。
(三)回归的刘安安
“70年代中期后的留学生文学明显地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新的特点,这些变化和特点大体表现在三个方面:价值尺度上由个人本位到民族本位的变化,思想内涵上由表层反映到深层观照的深入,感情流向上由无根失落到认同回归的发展。”[10]236这一转向比较典型地反映在施叔青创作于1975年的《牛铃声响》中。
《牛铃声响》中的刘安安崇慕西方的艺术,十分迷恋美国嬉皮士那股世纪末的颓废气氛。她把自己妆扮得很现代,“向往那种一大群人,挤在一间小屋,大家席地而坐,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轮流传递辛辣的烟草。”为了去美国,她主动创造机会接近彼得,充当其助手,尽管彼得远非她所崇拜的那种类型。婚后的刘安安去了梦寐以求的纽约,西方的一切令她兴奋不已,整日挟了个素描薄,游荡在现代文明的都市里。“纽约是我到过的城市里,最活跃、最让人兴奋的一个地方,你走在路上,禁不住要唱起歌来。”然而当那股狂热的新鲜感冷却下来,刘安安的歌喉喑哑了,原先的一切美好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自我想像,她开始感到一种难以驱遣的痛苦和失落。彼得有着西方人固有的自私、功利的本性,眼中只有自己的学术研究,他娶刘安安是因为她是一个好助手和可供教学、研究的活标本。被刘安安羡慕的彼得父母及其阶层,一对公认的恩爱夫妻却同床异梦,“演戏给自己看,也演给别人看”。蜗居在小阁楼的陶普,面对眼花缭乱的新风格、新技巧无所适从,失去了方向和目标。一直充当刘安安的精神引导者的哈维之死与彼得见死不救的冷酷,最终促使她认清了“现代的机械文明可以使一个都市毫无生意,死气沉沉”,并毅然选择离开这个“充满垃圾、狗粪的城市”。
艺术专业出身的刘安安崇尚西方的现代文化,一旦这份盲从被无情的现实击破,故乡便成了她最后的救赎。刘安安一再梦到坡心乡下的牛铃声,牧童把牛铃系在牛脖子上,任着牛群在青草坡上吃草、嬉戏,“是回家的时候了,牧童凭着牛铃声,毫无困难地找到他的牛……”,显然,刘安安灵魂深处认同的仍是传统文化,这种对本民族文化的确认与皈依,最终规约着她的抉择——回归故土。
三、传统文化的失落
20世纪70年代的台湾社会在基本性质上已经具备了资本主义的根本特点,在此背景下,乡土文学的崛起得以站在反思民族命运与文化的角度,洞视台湾由农业社会向资本主义工商社会转变期间,以金钱为核心的现代工商文明如何逐步吞噬农业文明,造成人性的异化和传统文化的失落。
施叔青的《琉璃瓦》是较少引起人们关注的一篇小说,文本笼罩着一曲失落的哀歌,挥之不去。许玉葵回乡替美国老板奥斯华的“琉璃瓦古物店”收购古物,返抵故乡几天了,却一直没有回家的感觉,因为现代的工商文明已经侵入了这座古镇,枫城像任何一个转型中的小市镇一样,不可避免地受到商业物质的侵袭:“古老的枫城掀起了一阵热潮,年轻一代的妇女,原本不孝顺的媳妇、女儿开始改变态度对待她们半盲半聋的祖母、婆婆以及老一辈的亲属,目的是赚取从结婚那天,就一直戴在她们手上、耳上的玉环、翡翠耳坠。”[11]9当入过土的古玉成为人们争相收购的对象时,“为祖先拾骨的风气很盛,为的是打开棺材,看看当年陪葬的东西中,有没有玉器。”[11]9
人们疯狂地变卖着各种古物:饰物、龙钱、古式家具、瓷器、佛像,甚至寺庙。担任圣职的洪牧师大肆聚敛佛像,供应其在台北开民俗馆的堂叔和奥斯华,为了怕缺货,他“以后会加倍努力,劝人不拜菩萨,改信基督教”。大伯一家违背老人遗愿,将祖母遗物悉数留下来变卖,堂兄炳坤则利用做司公的职务之便,提出与许玉葵合作。就连许玉葵自己的母亲,也要找找当年出阁那天点着引路的龙凤灯,换掉两排太师椅……
这些古物“是从前人用过、摸过的东西,反映了世代先人的审美观,生活习惯”,象征着传统文化。疯狂地抛售古物实则蕴喻着对传统的背离,传统文化在以金钱为核心的现代工商文明的侵蚀下已荡然无存,遗落于历史的尘烟与记忆里。
小说的核心聚焦在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与象征——龙山寺的命运上。围绕着龙山寺的去留,尽管有火木先生、杜林、许玉葵等坚决主张修复,但那位“正在计划把老街、旧城门拆除,在当地兴建国民馆”,使枫城加速现代化的镇长却主张“拆除盖新的,庙门涂得红红绿绿,适合外宾来参观”。黄大富更“赞成全部翻新,最好连前殿、中殿也一并拆了,全部盖新的”。知木先生则打着保存文化古迹之名,要“把庙搬到文化城”。等等。种种迹象表明,龙山寺的命运注定凶多吉少。
小说在哀叹传统失落的同时进一步涉及了传统与现代的两难境地。余光中说:“株守传统最多成为孝子,一味西化必然沦为浪子。”[12]也许,现代化的进程注定要以传统的失落为代价,这对于中国内地当下轰轰烈烈的城镇化运动,未必不是一个警醒和启示。小说中,施叔青没有就这一问题作进一步的拓展与思考,许玉葵最终的转向及毅然决然的离职,一定程度上传达出施叔青对于传统的坚守,尽管含有一丝绝望的悲壮色彩。
[1] 陈映真.现代主义底再开发[M]//知识人的偏执.台北:台湾远行出版社,1976.
[2] 施叔青.西方人看中国戏剧·自序[M]//西方人看戏剧.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
[3] 白先勇.蓦然回首[M]//白先勇散文集(上).上海:文匯出版社,1999.
[4] 余光中.我之固体化[M]//余光中诗歌选集(一).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97.
[5] 施叔青.安崎坑[M]//倒放的天梯.北京:时事出版社,1996.
[6] 严歌苓.外地佬的自由(前言)[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5.
[7] 施叔青.常满姨的一日[M//台湾玉.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87.
[8] 舒非.与施叔青谈她的“香港的故事”[M]//驱魔——香港传奇.北京:作家出版社,1989.
[9] 施叔青.摆荡的人[M//台湾玉.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87.
[10] 潘亚暾.台港文学导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1990.
[11] 施叔青.琉璃瓦[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1987.
[12] 丁家皓.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余光中先生访谈录[J].当代作家评论,1997,(6).
On the Regression of the 70’s Local Novels Written by Shi Shuqing
CHEN Lei
( Department of Elementary Education, Maanshan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College, Maanshan, Anhui 243031, China )
In 1970s, Shi Shuqing’s novel style changed from the modernist to the local literature because of internal and external causes. In her local novel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e, she shows readers how the traditional culture lost, wandered and returned when confronting with the western modern civilization.
Shi Shuqing, local novels, culture
I207.42
A
1673-9639 (2014) 06-0072-05
(责任编辑 郭玲珍)
(责任校对 白俊骞)
2014-08-20
陈 磊(1970-),男,安徽芜湖人,马鞍山职业技术学院讲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