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空白”处看小说《春播》的美学价值
2014-02-12金洁
金洁
(安徽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6)
于“空白”处看小说《春播》的美学价值
金洁
(安徽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6)
藉中国古典美学中的“空白”范畴来观照连姆·欧弗莱赫狄的著名短篇小说《春播》。从故事情节的“空白”、人物语言的“空白”和人物心理描写的“空白”三个方面入手分析小说所具有的含蓄隽永、主旨深远的美学特征以及“空白”在营造小说审美空间和激发读者审美联想方面所起到的作用。
空白;春播;美学特征
小说《春播》(Spring Sowing)是爱尔兰文艺复兴(1885-1940)代表作家连姆·欧弗莱赫狄(Liam O’Flaherty)的著名短篇之一。现已被收录在《现代大学英语》第四册第二单元中作为一篇精读课文。小说以20世纪初爱尔兰乡村生活为背景,描述了一对普通的爱尔兰夫妻马丁和玛丽在结婚后第一个“春播”之日在田间播种马铃薯的劳作过程。小说篇幅短小,情节单一,但是却具有别样的审美旨趣。笔者在教学过程中却发现多数学生对这篇小说表示“欣赏困难”,甚至认为“话题偏离现代生活”,“内容枯燥无趣”。究其原因,笔者认为是学生尚未具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开阔的审美视野,以至于无法理解蕴含于“春播”中丰富的哲理意义和浓浓的审美情趣。笔者以为,中国古典美学中的重要范畴“空白美”与该小说的创作意图具有深深的精神契合,可以作为小说欣赏的一个切入点。假如教师能在教学中以此为切入点,深入挖掘“春播”这一载体背后的深刻的美学意蕴,不仅能使小说的欣赏过程变得极具魅力,更有可能唤起学生积极的审美联想,提升学生的审美鉴赏水平,从而帮助学生完成一次有意义的审美历程。
一、“空白”的美学内涵
“空白”是中国古典美学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范畴,也是其最富有特色的精华部分。“空白”植根于中国古典哲学。孔子的“绘事后素”思想以“素”为“雅”,而“素”又与“白”相通。“白”从此在中国人的审美追求中便具有了一种高雅不凡的气韵。除了儒学之外,老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自然全美”观和庄子“得意忘言”、“大美不言”的思想都丰富了“空白”的美学内涵。对于中国人而言,执着于“空白”之美的追求因为它不仅仅是一种艺术表现手段,更是一种人生境界与生命情调。在艺术创作领域,“空白”即省略,是一种“不在场”,是通过缺省来表达无限意蕴、体现艺术美的一种方式。徐宏力在《论空白美》中曾提到:“虽然人们习惯于美的实体性,但是为了扩展自身的审美领域,却不能不注意空白的美化效应。”[1]纵观中国古典美学的历程,“空白”概念几乎影响到古典美学的各个领域,成为艺术不可或缺的部分和机窍。书法中的“计白当黑”,国画中的“留白”,音乐中的“此处无声胜有声”以及文学作品中的“言有尽而意无穷”都是通过
“空白”来营造的。
二、文学作品中的“空白美”
文学作品中的“空白”就是用最简练的文字表达最丰富的思想。但是,这种文字上的简练并不意味着一无所有,而是在语言的缄默中产生一种浓浓的意境与韵味。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空白”思想对文学创作的影响表现在文学作品对“不写之写”的追求,即通过突破有限而生成无限的审美想象空间,产生一种言约旨丰,心合造化、言含万象的写作风格。在明代文艺理论家袁中道看来“夫情无所不写,而亦有不必写之情;景无所不收,而亦有不必收之景,知此乃可以言诗。”[2]这里的“不必写之情”和“不必收之景”就是文艺作品中的“空白”。因此“空白”绝不等于“无”,恰恰是蕴含着无限可能性、包容万象的“有”,是司空图所谓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无言之美。“空白”之所以在文学作品中可以起到化“无”为“有”的神奇效果就是因为它可以“在不影响作品主题明确、形象完整的前提下,以模糊的、不确定的表达来激发和诱导读者的想象和联想,蕴藏着审美潜能和艺术张力。”[3]
三、小说《春播》中“空白美”的营造
《春播》的故事背景发生在20世纪初的爱尔兰乡村,作品没有曲折的故事情节和多角度的人物刻画,只是简单地截取了一对普通夫妻日常生活中的一个普通劳动场景。但是在小说娓娓道来的叙事风格中却向我们传递出人类代代相传的一些美好的价值观念,如劳动给人带来的喜悦、对家庭保持忠贞的美好、人与自然共存的和谐、对自然简单生活的追求以及对爱情的渴望等。小说看似简单,其实却如同一碟小菜,品尝起来韵味悠长,具有别样美感,平凡简单中折射出森然万象的世间生活和丰富的人类情感世界。而要想把握如此丰富的信息,阅读者除了需要有对生活的热爱之外更应具备一定的审美心胸和境界。笔者认为“空白”恰恰是观照这篇浅中蕴深、含蓄隽永的小说的恰当手段。以“空白”对小说进行观照,就会使这篇小说所拥有的别样美感和深刻哲思得到合理的解释。笔者认为小说中“空白”之美的营造,主要通过以下几个方面:
1.故事情节的“空白”
小说《春播》在情节上的“空白”首先表现在作者舍弃了爱尔兰传统小说强调故事情节的逻辑关系与明确叙事线索的创作风格。作者通过选取小说主人公夫妇生活中的一个片段式的劳动场景来反映人类社会生活中的况味和普世的价值观念。微尘显大千,有限寓无限。主人公夫妇漫长的人生经历似乎被浓缩在了一天的“春播”时光里,而读者在“一天即永恒”的感慨中如同窥见了主人公夫妇未来无数个“春播”之日的劳作场景以及伴随人类本身永恒的情感冲突与斗争。不管人类社会如何进步,人类对于土地与劳动的热爱不会改变,也唯有在劳动中人才可能与自然和谐地统一起来。劳动使爱情得到升华,思想危机得到化解。可以说这种富有哲理的人生感悟正是源于小说情节上的“空白”,因为情节上的“无”使我们看到了丰富人生的“有”。平平淡淡的生活场景中渗透着深刻的人生哲理。在对小说的掩卷沉思中读者也经历了一次审美的探索,收获了精神上的自在与满足。
这种结构上的“空白”还表现在小说开篇的陡然入笔和结尾的“余响”。故事开始时作者并没有做任何的铺陈,没有交代主人公任何的生活背景,而是直接切入到春播开始的第一天:
马丁和玛丽起床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马丁穿着衬衫站在窗边,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哈欠;玛丽则在扒拉夜里埋在炉灶煤灰里没烧尽的煤核。
故事的结尾更是给读者留下了巨大的“空白”:
在他们回家的路上,马丁走在前面,玛丽跟在他身后,两眼瞅着地,独自思忖着。远处传来母牛哞哞的叫声。
这种“不知其始,亦不知其所终”的叙事手法渗透着对人生的思索与感慨,给读者营造出一个巨大的心理与审美空间。
2.人物语言的“空白”
社会生活千姿百态,人类感情丰富多彩,在世态百相中我们常常可以感受到语言的无力与苍白。正如朱光潜先生所言:“无穷之意达之以有尽之言,所以有许多意,尽在不言中。文学之所以美,不仅在有尽之意,而尤在无穷之意。”[4]正因为“言有尽而意无穷”,所以有限的语言是无法完全复制出人类的生活与情感的。在文学作品的赏析中,审美主体往往需要在观照“言”的同时,努力去体悟那“言外之意”。在捕捉到某个深远意境的刹那,审美主体往往处于一种“忘言”的“空白”状态。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饮酒二十首》之五)表现的就是审美主体在把握住“意”的刹那间“言”的失落。
在《春播》中主人公玛丽和马丁经常出现的言语上的“空白”恰恰诱发了读者的审美再创造,使读者有机会在语言的“空白”之外观照出那永恒的意象。
他们就这样站在库房相互搂着,直到马丁佯装粗鲁地把她推开。
玛丽一回到地里,马丁就立马把铁锹扔到一边,两人相视而笑,坐在山下吃饭。
两人羞涩地,静静地坐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对自己此刻的脉脉温情感到不好意思。
在这些主人公言语出现“空白”的时刻,我们读者不仅没有因为玛丽和马丁的“不善言辞”而感到惋惜,却因夫妻间看似平淡却“静水流深”的爱情而温暖着,感动着。
沉浸在爱情的喜悦里,言语的力量微乎其微,因为我们在“言”失落的刹那已经捕捉到那无尽的“意”——夫妻间相濡以沫携手人生的爱情。
3.人物心理描写的“空白”
美学家桑塔耶纳曾经指出:“在一切表现中,我们可以区别出两项:第一项是实际呈现出的事物,一个字,一个形象,或一件富于表现力的东西;第二项是所暗示的事物,更深远的思想感情,或被唤起的形象、被表现的东西。”[5]小说关于人物的心理刻画寥寥数语,心理描写的“空白”与主人公丰富的内心情感世界形成巨大的反差。虽然作者没有着力刻画人物的内心,但是玛丽和马丁夫妇内心的波澜起伏却跃然纸上,这是因为作者借助了丰富的、具有暗示性的事物与环境描写给读者开拓丰富的审美空间,激发了读者的审美冲动,使我们读者想要迫切走入主人公尤其是玛丽的内心世界,体验着玛丽内心的波澜起伏与情感斗争。例如在小说的开头作者提到“公鸡在打鸣,一条白色的光带渐渐从地面升起,似乎在开始驱散黑暗。”这里的“公鸡打鸣”和“白色光带”在生活中都是极具暗示性的事物,给人以振奋和希望。这里作者借助于这两种暗示性的事物传递出人物内心对春播第一天的热切期待。而当紧张的劳作开始时,玛丽的内心也经历了第一次思想危机。作为农民的妻子,春播的开始同时也意味着浪漫蜜月的结束,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玛丽将永远被束缚在土地上,过着简朴的生活,辛苦的劳作将取代新婚花前月下的浪漫,于是此时的玛丽开始对未来的生活产生一种抗争。但是作者没有直接对人物的这一思想危机进行描述,而是借助于“残酷无情的土地”、“锋利的闪着白光的铁锹”进行暗示。当结束了上午的劳作夫妻二人相视而坐时,劳动的喜悦和成就感化解了玛丽的第一次思想危机,这时候环境的描写也变得祥和宁静,洋溢着天伦之美。
坐在长满青草的小土丘上,望着山谷四周青山环抱,到处是清新的闪闪发亮的海草,新翻过的土地里升起一股淡淡的轻烟,她浑身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享受着大自然春日的宁静。一切似乎都静止不动,等待着正午时光的流逝,唯有耀眼的太阳光亮穿梭于白云之间,以绝快的速度向西方驰去。
这样空灵优美的文字让人心旷神怡,沉浸在美的享受中。而在小说的结尾处,“远处传来母牛哞哞的叫声”极富和谐之美,在这种宁静悠远的环境描写中我们可以体会到劳动结束后人物内心的平静与满足,同时也会产生一种对人类普遍的生存状态的哲思——对命运的挣扎和与情感的斗争将会永远伴随人类,就如日复一日在田间吃草的母牛发出哞哞的叫声,这就是生命永恒的状态,唯有在对人类美好情感与普世价值观念的坚守中生命才有意义。
四、结语
《春播》因具有深远的主旨和含蓄空灵之美,所以藉中国古典美学中的“空白”理论对其进行观照不失为一种可行的手段。以“空白”为切入点不仅可以使小说具有的独特美感得到合理的解释,更可以开拓小说的审美空间,激发了读者的审美联想。同时,在中国古典美学理论与西方文学作品的结合方面,本文也是一次有意义的探索和尝试。在东西方文化对话的视野中寻求对二者本质性的认识或许将是未来文学批评领域的一种可行性尝试。
[1] 徐宏力.论空白美[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科版,1987(3): 76-79.
[2] 袁中道.珂雪斋集(第10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9:458.
[3] 宋玮.结尾之处空白美[J].美与时代,2005(1):76-77.
[4] 朱光潜.朱光潜美学文集(第2卷)[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480.
[5] 桑塔纳耶.缪灵珠,译.美感[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132.
(责任编辑、校对:任海生)
The Theory of Blank in Short Story “Spring Sowing”
JIN Ji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hui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Hefei 230036, China)
The theory of Blank is a way of artistic expression in Chinese classic esthetics. The method is used here to illuminate the esthetic beauty and profound theme of Liam O’Flaherty’ short story “Spring Sowing” from perspectives of blank in plot, blank in language and blank in psychological description.
Blank;Spring Sowing; esthetic beauty
I106.4
A
1009-9115(2014)04-0037-03
10.3969/j.issn.1009-9115.2014.04.011
2014-04-17
金洁(1982-),女,安徽淮南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为美学和跨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