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宝：不爱史官爱鬼神

如梦令

父亲去世时，干宝尚年幼，悍妒的母亲将父亲的侍妾活埋。十几年后，母亲病逝，干宝打开父坟要将父母合葬，却发现那侍妾不仅活着，还知道家中十几年来发生的事。后来，干宝的兄长重病气绝，却尸体不凉，醒来后忽然通灵，知道许多鬼神之事。

这两次亲身经历的蹊跷事，让干宝表面上饱读诗书，成长为志在兼济天下的儒生，骨子里却热衷修道养生，和葛洪、郭璞之类的方士成了铁哥们儿。

西晋末年，文韬武略齐备的干宝站队正确，在王导和司马睿麾下随军征讨流民，被赐爵关内侯，掘到了第一桶金。

两年后，东晋建立，南方豪族虎视眈眈，晋元帝司马睿一边武力镇压，一边采用王导的建议，修国史，立太学，兴礼仪，进行文化威慑。博学多才的干宝成了修史的著作郎。领导重用，干宝自然感戴，著《晋纪》，一方面参得失、重借鉴，将西晋打磨成一面镜子；另一方面淳风俗、匡国运，为东晋复兴造势。

只是，干宝升官的速度太慢，这个著作郎一当就是十年，也不見升迁的迹象。无奈，他只能厚着脸皮自己跑官，理由很简单：家里太穷，揭不开锅，求领导赏一个山阴（今绍兴）令的肥缺吧！本来只想发发牢骚，没想领导一慈悲，还真成全了他。他为人实在，自己升官，还想把著作郎这个位子让给老朋友葛洪，葛洪坚辞，方才作罢。

由山阴令到始安（今桂林）太守，干宝做地方官，一晃又是十年。这十年，他过得比较滋润，收入高，不仅养家够用，还能接济他人：朋友翟汤隐而不仕，干宝发达了，想着故人，便以船载物，千里慰问。哪知翟友品行高洁，将货物兑换成丝绢，回寄给干宝，弄得干宝哭笑不得。

山阴、始安风景好，收入也好，干宝很惬意，将辖地治理得井然有序。况且吴越文化奇崛瑰丽，淫祀成风，天人感应、神仙方术之类的不经之谈正投干宝所好——人间事变化太快，倒不如复生而悟道的无稽之谈更能契合道教理念：经过身体磨难，获得心灵自由。

有了思想的种子，又适逢吴越鬼神文化土壤，于是，从政之余，干宝搜集奇闻轶事、志怪传奇，寻寻觅觅近十年，终于完成了大作《搜神记》。

不过，干宝是史官，《搜神记》和一般的猎奇之作不同：这部志怪作品搜奇辑异，虽以道教为核心，却以史学规范治之，又以儒学为理念，评判鬼神世界。这本鬼神类百科全书，在别人眼里是无稽之谈，在干宝眼里却是和史书一样的真实存在。

写完后，干宝拿给刘恢看。刘恢是名声显赫的清流，更是皇亲国戚，干宝请他看《搜神记》，明显是想获得官方和清流的双重认可。但刘恢很滑头，只以“鬼之董狐”敷衍。虽说魏晋时期政治黑暗，为避祸，大家只能大谈鬼神，但谁知道政治旋风什么时候会刮到自己？谁也不愿意留下呈堂证供。

其实，以史官之身，写神鬼之事，正是干宝的无奈。八王之乱、西晋灭亡、东晋蹒跚……乱世已有数十年，从上至下，人人都有对生命的无助感、恐惧感，干宝通晓历史，因而更畏惧冥冥之中的天命。唯有徜徉于超自然世界，才可以让他寄托心灵，彻底放松。

但干宝毕竟是史官，他有史官的使命：以儒家政治伦理道德观为武器，探索神秘鬼神世界，曲径通幽以兼济人类。因此，他才在做地方官十年，又升为散骑常侍后，再一次转身，兼任著作郎，回归修史。人鬼情未了，是荒诞时代，史学家干宝无奈的绝唱。

编辑/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