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典籍英译的民族学方法——以赫哲族史诗《伊玛堪》英译为例
2014-02-10王维波
王维波,陈 伟
(大连民族学院 外国语言文化学院,辽宁大连 116600;天津外国语大学外国语言文学文化研究中心,天津 300204)
一、引言
赫哲族是黑龙江省独有的、中国人口最少的少数民族之一,主要居住在松花江、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沿岸。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创造了独特的史诗——《伊玛堪》。《伊玛堪》反映了古代原始部落的征战史和迁徙史,是一部赫哲族古代社会的百科全书和口头历史,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2006年被列录“国务院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1年被列录联合国“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从上个世纪30年代至90年代,我国一大批优秀民间文学学者深入黑龙江省赫哲族居住区,对赫哲族“伊玛堪”艺人赫哲族语的演唱进行采录,整理了41部“伊玛堪”汉语文本。“当时采录和汉语翻译同步进行,采用分节、分段逐句意译,依照‘忠实记录,保存原貌’的原则,完成汉语文稿。”(黄任远,1997:208)笔者对这些赫哲族文化典籍作品的英语翻译都是基于汉语文本进行的,涉及两个语际翻译过程,即从赫哲族语到汉语,再从汉语到英语。而仅仅依靠汉语文本进行英语翻译不能真实再现其文学价值、艺术风格和语言特色,尤其是文化特色,此时借助民族学研究方法将具有补偿帮助作用。
二、《伊玛堪》史诗英译的民族学文本释义
“民族学”一词源于古希腊文,英语中的ethnology表达了民族学的意思。无论是社会人类学还是文化人类学或社会人类文化学,就其研究范围和对象而言,都与民族学相等同,彼此互为通用。“民族学是研究民族共同体的一门科学。”(林耀华,1997:17)史诗是民族学研究中重要内容之一,是在神话、传说、故事、歌谣和谚语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在内容和形式上都要比其他体裁的作品远为深广,气魄宏伟,集口头文学之大成。史诗分为创世史诗和英雄史诗。由于英雄史诗多以一定历史事件作为基础,更加具有现实意义,被誉为划时代的古典文学形式,是人类文化上出现的第一个精神文化的高峰,是人类伟大的创造。在我国有著名的蒙古族和藏族的《格萨尔》、蒙古族的《江格尔》和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三大史诗。
我国少数民族拥有丰富的史诗资源。“在我国少数民族地区,特别是北方少数民族地区,蕴藏着大量原始、古朴极具审美价值的史诗。目前除享有盛誉的蒙、藏史诗《格萨尔》、蒙古族史诗《江格尔》、柯尔克孜族史诗《玛纳斯》等少量已为人们所熟知,大多还‘养在深闺人未识’,赫哲族英雄史诗‘伊玛堪’便是其中一朵奇葩。”(黄定天,2001)赫哲族是我国少数民族人口最少之一,数量不到5 000人,“伊玛堪”是赫哲族人口耳相传的文学作品,是“被视为一种赞颂‘民族祖先’的英雄史诗”(徐昌翰,1988)。“在蕴含丰富的少数民族史诗宝库中,赫哲族的伊玛堪主体作品独树一帜,被称为‘世界罕见的珍品’。”(赵秀明,1994)。赫哲族人所创造的“伊玛堪”是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是优秀的口头文学作品,是伟大的史诗,反映了赫哲族先民征服自然,战胜邪恶,追求幸福和美好生活的坚定信念。
笔者所翻译的“伊玛堪”史诗均为汉语文本,是我国汉语学者从赫哲族语言的演唱中采集翻译过来的汉语文本,也就是说其英译是在汉语语境下进行的。美国学者马克·本德尔(Mark Bender)从事中国少数民族文化研究长达30年之久,在国内外具有一定影响。他在 《民族文学研究》2005 年第2 期上发表了《略论中国少数民族口头文学的翻译》,文章就汉语语境下的英语翻译提出了独特的学术见解。他借用了汉语过滤器这一说法,认为从少数民族语言到汉语文本的翻译过程是一个经过汉语过滤的过程。原来用少数民族语言演唱的史诗或所讲述的故事首先被翻译成中文,然后再翻译成英语,其间经历了不同的过滤过程,该过程不可避免地改变了某些语言的介质和内容,如从语言到书面语,从源语到汉文,从汉文再到各种外文(日文、英文、法文、罗马尼亚文等)(本德尔,2005)。“伊玛堪”史诗的英译就遭遇了汉语过滤器的文本问题,而被过滤的文本首当其冲遭到冲击和损失的就是文化。这就需要解决从赫哲族语到汉语的跨语际翻译中赫哲族文化缺失问题,探究一个有效的方法弥补这一缺失,减少赫哲族文化在英语翻译中的二次缺省。
在 “伊玛堪”英译过程中,为了译文的质量,我们不得不更深层次地广泛考虑语言语境问题。因为我们手中文本的语言语境是经过汉语过滤(filtered),被汉语加工(processed)并修改(revised)了的文本,不是赫哲族源语文本,而是汉语源语文本。因为赫哲族没有文字语言,汉语就是它的源语文本了。尽管汉语译者反复强调是依照“忠实记录,保存原貌”的原则完成汉语文稿的,但是他们提供的文本原文与真正意义上的源语文本还是有很大差异的,因为它是已经经过了一次跨语际翻译的二次源语文本。
本德尔(2005)曾对汉语文本进行的英译给予解释,基于第二种语言材料的翻译(如少数民族文本先被翻译成汉语,然后汉文译本再被翻译成英文或其他语言,汉语就是第二语言),除了有可能提及该少数民族的族称、表演者和收集者的姓名外,极少或几乎没有语境方面的信息,同时也缺乏基本的地理民族志资料和表演资料。赫哲族“伊玛堪”史诗的英译正是本德尔所描述的基于第二种语言材料的翻译类型,需要首先处理好如何弥补二次源语文本问题。
国际著名史诗学者、古典学者和口头传统比较研究专家美国人约翰·迈尔斯·弗里(John Miles Foley)和芬兰民族学学者杭柯(Honko)在多年学术研究的基础上构造出独具学术个性的口头诗学体系和口头诗歌文本的解析方法。他们将传统口头文学分为口头文本(oral text)、 源于口头的 文 本(oral-derived text)和以传统为取向的文本 (tradition-oriented text)。按照弗里和杭柯的分类,赫哲族的“伊玛堪”文本以及大多数少数民族的口头文学文本基本上都属于第三类。“以传统为取向的文本是指由编辑者对某一传统中的口头文本或源于口头的文本进行加工、修改后创作出来的文本,常常带有民族主义或国家主义的倾向。通常所见的情形是,来自学院、政府和出版社等实体的城市精英将若干原始文本剪切、粘贴到一起,以书面形式出版发行。”(仲林,2006)从民族学角度来看,这些文本已经很难反映地方性知识的原貌,它们的预期读者有时甚至不包括文本汇集地的民众(同上)。弗里和杭柯所提出的以传统为取向的文本与本德尔的基于第二种语言材料的翻译有异曲同工之处,都在强调少数民族口头文学翻译文本的民族性问题。这也是一个如何使汉语语境下的少数民族典籍英译能够充分展示该民族文化特色的问题。
三、“伊玛堪”史诗英译的民族学方法
在翻译“伊玛堪”的过程中,基于民族学视域的研究方法,在专心研读了被汉语过滤、基于第二种语言材料和以传统为取向的“伊玛堪”史诗文本基础上,笔者作了田野调研,约见了赫哲族文化传承人,还请教了赫哲族文化研究专家。在动笔翻译之前就灌输了大量的赫哲族民族志知识和文化思想,尽量保留 “伊玛堪”的表演印象,最大程度地向赫哲族文化靠拢,产生潜意识,进而在英语译文中增加赫哲族文化语境,弥补汉语文本中赫哲族文化的缺失,使译文能够散发出赫哲族文化气息。
笔者曾到黑龙江省佳木斯市敖其镇赫哲族乡进行调研,与当地赫哲族人面对面座谈和交流,参观赫哲族文化展览馆,深入赫哲族鱼皮衣制作坊,观看制作过程,到赫哲族语言教学课堂,聆听他们用赫哲族语言交流,亲身体验了赫哲族人对自己文化的热爱,及对他们独特“伊玛堪”的守护。
笔者还拜访了赫哲族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72岁的吴明新老人,向他详细了解了“伊玛堪”的历史及现状。吴明新老人的父辈曾经是当地极有影响的“伊玛堪”演唱人。当年郭颂就是在他家长住,向他父亲学唱“伊玛堪”之后创作了脍炙人口的《乌苏里船歌》。另一位赫哲族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吴宝臣,多年来一直在国内外从事“伊玛堪”的传承工作。两位传承人都用赫哲语深情激昂地演唱了 “伊玛堪”,能在现场感受到“伊玛堪”的韵味与震撼。
在黑龙江有一批优秀的民族文化学者和专家,为“伊玛堪”的传承做了大量的汉语翻译和研究工作。正是他们的卓越研究成果才使“伊玛堪”得以传承,才有现在的汉语文本。黑龙江省赫哲族非物质文化保护中心的陈恕教授是黑龙江省赫哲族“伊玛堪”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家保护项目负责人,为“伊玛堪”成功申报联合国“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做了大量的工作。陈恕教授详细介绍了赫哲族史诗“伊玛堪”国内外的研究和重大影响及其走向世界的重大意义。为了做好 “伊玛堪”史诗的英译工作,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我国“伊玛堪”研究专家和学者黄任远作为顾问受聘于笔者负责的“伊玛堪”翻译项目组,从民族学视角提出众多指导和建议,介绍赫哲族文化及“伊玛堪”,帮助解决项目组研究中所遇到的一些文本和文化问题。
田野工作、约见传承人和请教专家学者为译者提供了大量与民族学相关的信息。这些研究方法与我国民族学研究学者巴莫曲布嫫提出的民族学研究的五个在场要素(表演事件、表演传统、表演者、传统受众、研究者主体)有一定的联系,在最大程度上为译者提供了民族学视野,带着对该民族的一种特殊文化情感,使译者尽可能做到有的放矢,补偿客观上被汉语过滤的源语文本的不足,实现最为理想的翻译效果。正是基于田野工作及相关民族学视野,笔者在两年内完成了四部“伊玛堪”史诗的英译,补偿了源语文本的不足,最大程度地再现了赫哲族的文学价值、艺术风格和语言特色。
下面一段“伊玛堪”《香叟莫日根》史诗中的唱词涉及三个与赫哲族语言和文化有关的词语:“额真”、“博士库”和“莫日根”,意思分别为首领、官职名和英雄。这些都是汉语文本提供的基本意思,并没有较为全面的解释和说明。在民族学指导的研究过程中译者了解到它们分别是酋长、管家和好汉的意思,这样在英译中完全可以保留赫哲族的语言结构,不需要用汉语拼音替代,分别处理为ejin,poshku和mergen,并在注释中加以说明。这样的处理方式出自与传承人和民族学学者的交流和建议。汉语文本中本来保留了赫哲语的风格和文化内涵,英语译文中仍然如此。
我们这个村,
有五千多口人。
我们的阿爸,
原是这里的额真。
他死了之后,
我们兄弟管理着这个村。
手下有四个博什库,
替我们管着大事小情。
还有一个妹妹叫傅兰,
十分聪明伶俐。
今天遇到你莫日根,
咱们跟你结拜又攀亲。
The village held people over five thousand,
Our father was an ejin, the village head.
In the past since our father died years ago,
We have had the whole village to undergo.
We have four good poshku at our disposal,
They handle anything ordinary and special.
We also have a sister named Fulan with us,
She is a girl of wisdom and intelligence.
Now that you are a great mergen of courage,
For her we ask you for proposal of marriage.
四、结语
对赫哲族史诗“伊玛堪”的翻译与研究从理论和实践方面提出了我国少数民族文化典籍英译中民族学的作用问题。以民族包括文化在内为研究对象的民族学对汉语语境下的少数民族文化典籍英译具有积极的指导意义。作为少数民族文化典籍的译者,我们在保证英语译文质量基础上,还要考虑在最大程度上采用民族学研究方法,了解该民族的文化面貌,反映出该民族地方性知识的原貌,使译文更加具有民族性、真实性和可读性。
[1]黄定天.伊玛堪:赫哲族的英雄史诗[N].光明日报,2001-6-13.
[2]黄任远.伊玛堪(上)[M].黑龙江: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1997.
[3]林耀华.民族学通论[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 1997.
[4]马克•本德尔.略论中国少数民族口头文学的翻译[J].民族文学研究,2005, (2): 141-144.
[5]徐昌翰.从萨满文化视角看《伊玛堪》[J].民族文学研究, 1988, (4): 18-24.
[6]赵秀明.谈伊玛堪与英雄史诗[J].民间文化旅游杂志, 1994, (2): 44-46.
[7]仲林.民族志视野中的叙事表演与口头传统[J].民间文化论坛,2006, (2): 8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