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马基雅维利人性视域下的政治道德再思考
2014-02-05高亮
高亮
(西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一、马基雅维利思想的理论基础:对于人性的假设
中外许多的理论学说,都会把对人性的基本判断作为自己理论的基本前提。孟子的一套社会政治规划是从人性善出发的,他主张所有的人都有仁义礼智的善端,都潜藏着善的萌芽,统治者也不例外,把君王人性中善的萌芽充分地发挥出来,最后推己及人,那么就会成就一个王道乐土。
亚当·斯密的一套市场经济理论也是建立在对人性的假说基础之上的。市场是一只看不见的手,价值规律会自发地产生作用,从事经济活动的人要追逐最大利润,利润最高,他就要往哪走。也就是说,价格信号的本身它是最能够改变人的经济行为,经济人既然是要追逐最大利润,价值规律就可以最有效地来配置各种社会资源。
在马基雅维利这儿,我们也能够鲜明地看到他对于人性的基本的假定。这是《君主论》里面经常被人说的话:“……关于人类,一般地可以这样说:他们是忘恩负义、容易变心的,是伪装者、冒牌货,是逃避危难,追逐利益的。当你对他们有好处的时候,他们是整个儿属于你的……当需要还很遥远的时候,他们表示愿意为你流血,奉献自己的财产、性命和自己的子女,可是到了这种需要即将来临的时候,他们就背弃你了。”[1](P7)人类是趋利避害的,人与人之间只有赤裸裸的利害关系,一个君主“他务必不要碰他人的财产,因为人们忘记父亲之死比忘记遗产的丧失还来得快些。”[1](P96)这当然是带有一些愤世嫉俗的笔调,但是它也是一种非常真切的对于人性的一种看法。所以利害是主宰着人的人性,支配着人的行为的最基本的法则。如果人性是趋利避害的,那么统治者的统治术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要掌握人性的弱点来支配它,来促使你希望发生的行为,来避免你希望避免的行为,这就构成了马基雅维利思想的核心。
二、由人性论而来的统治术
有了一个关于人性的基本假说,马基雅维利就从利害关系是支配人的行为的基本法则出发,建立了一整套的君主统治术,开始从人的眼光和理性中去考察政治。
(一)狮子和狐狸
马基雅维利强调政治的背后,总是伪善和诡计,决不能让日常的伦理道德去干涉政治,为了得到和保持政治统治,君主完全可以摒弃道德。“一位英明的统治者绝不能够,也不应当遵守信义。”[1](P101)他提出了著名的狮子与狐狸的比喻,“君主既然懂得必须善于运用野兽的方法,他就应当同时效法狐狸与狮子。由于狮子不能够防止自己落入陷阱,而狐狸则不能够抵御豺狼。因此,君主必须是一头狐狸,以便认识陷阱,同时又必须是一头狮子,以便使豺狼惊骇。”[1](P100~101)马基雅维利《君主论》。他举例,有个地方有点叛乱,博吉亚就派谴了自己的一个队长去,使用非常残酷的手段把这个地方给镇压下去了,结果突然有一天,博吉亚出现在这个地方,把这个队长五马分尸,马基雅维利觉得这事干得真漂亮。事又做成了,老百姓畏惧和爱戴的心又都同时有了,这在他看来,是可圈可点的政治家的标准的作为。他又进一步指出,“君主必须深知怎样掩饰这种兽性,并且必须做一个伟大的伪装者和假好人。”[1](P102~103)就是说你的喜怒哀乐必须隐藏得很深,不能让即使是你身边最亲密的人所掌握,因为掌握了你的喜怒哀乐,看起来是你的仆人的人,反倒有可能成为你的主人。
(二)畏惧比爱戴更可靠
人性是趋利避害的,人与人之间只有纯粹的利害关系,马基雅维利有一个有名的问题,对于一个君主来说,是让人民爱戴更好?还是让人民畏惧他、恐惧他更好?当然,如果能够让人民既畏惧又爱戴最好,但是二者往往不可兼得,他觉得还是让人民恐惧比较好。因为爱戴这东西是靠不住的,你没有办法保证一个人肯定能够爱戴你,但是畏惧、恐惧这个事是比较有把握,是一定能够做到的事。“人们冒犯一个自己爱戴的人比冒犯一个自己畏惧的人较少顾忌,因为爱戴是靠恩义这条纽带维系的;然而由于人性的恶劣的,在任何时候,只要对自己有利,人们便把这条纽带一刀两断了。可是畏惧,则由于害怕受到绝不会放弃的惩罚而保持着。”[1](P95)“对人们应当加以爱抚,要不然就应当把他们消灭掉,因为人们受到了轻微的侵害,能够进行报复,但是对于沉重的损害,他们就无能为力进行报复了,所以,我们对一个人加以侵害,应当是我们无需害怕他们会报复的一种侵害。”[1](P12)
三、对马基雅维利政治、道德和人性的思考
马基雅维利以及形成的马基雅维利主义,历来为人们所抨击,为了政治抛弃伦理道德,但他又同时说出了其他政治家不敢说而又奉为座右铭的话。我们对于马基雅维利不能从感觉出发,要在理性的指导下对马基雅维利的思想做出思考。
(一)马基雅维利将政治从道德和宗教的婢女中解放出来
整个中世纪,基督教神学占主导地位,政治则成为道德和宗教的婢女,中世纪的最高学问是神学,其它学问都是从属于和效劳于神学,所有的问题都要以神学作为既定的前提,在古典政治学中,对于从苏格拉底到西塞罗的政治学家来说,“道德是政治学中的一个中心问题,是他们对于理想的或者现实的政治进行判断的一个重要标准。在他们看来,政治的最终目的便是在公民中促进某种道德或者善行。”[2]而马基雅维利将政治学从天上拉到人间,使政治学独立于道德,正像马克思所评价的那样:“从近代马基雅维里……以及近代的许多思想家谈起,权力都是作为法的基础的,由此,政治的理论观念摆脱了道德,所剩下的是独立地研究政治的主张,其他没有别的了。”[3](P368)他们“已经用人的眼光来观察国家了,他们都是从理性和经验中而不是从神学中引出国家的自然规律”[4](P128)。斯塔克在为《马基雅维里主义》一书所写的《英译本编者导言》中所说的那样,“马基雅维里不仅是现代政治的鼻祖,也是现代历史主义的鼻祖。”[5](P37)
马基雅维利思想的独特之处就是充满了人文主义精神、实际政治精神。用实际政治成败来考量一个君主的作为。他对政治采取一种世俗的态度,不是从宗教的、神学的、基督教的背景来谈政治。他好像自然科学家把自然现象客观地、中立地来进行研究一样,所以,我们会看到不少人认为马基雅维利的一个重要的成就是让政治科学化。马基雅维利也说“我觉得最好论述一下事物在实际上的真实情况,而不是论述事物的想象方面。”[1](P88)“马基雅维里深入地介入政治,却从一段距离之外观察政治。在他的同代人当中,没有哪个在同等程度上具有一个既锐利又透彻,并且不断在实有和应有之间来回移动的见解”[6]。
(二)马基雅维利的政治统治术与道德的关系
在比较长的时期内,马基雅维利是一个公然教授人们政治应该是邪恶的,应该要不忌讳任何道德的尺度来采取各种各样行为,他是“罪恶的导师”。但是后来有了比较大的变化,人们对马基雅维利也提出了各种各样不同的解释。
1.马基雅维利是道德的——为了大德舍弃小德
马基雅维利是道德的,他鼓吹君主、鼓吹统治者要摆脱日常道德行为的考量,他为的是完成一个最终的更加伟大、更加高的善,也就是说为了大的德,你可以舍弃小的德,马基雅维利主张意大利人民应该决定自己的命运,意大利应该在一个果敢的统治者的统治下完成自己的统一,而摆脱异族的欺凌,完成意大利民族的统一,使意大利重现古代罗马的荣光,这是马基雅维利的最终目的,既然要达到这么一个最终的伟大的目的,那么现实的政治里面不可避免的会出现和日常生活的道德考量不相容的时候,在这样的时候,君主的一些行为的选择,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了。“他那些歌颂强者,宣扬暴力的主张,都是围绕着一个中心思想——为了实现统一的意大利这个最高目标,可以不择手段(对于这个最高目标),马克思主义者是给予肯定的,但对于“只要动机好,可以不择手段”的做法,马克思自始就反对”[7](P94~99)。
2.马基雅维利是邪恶的——目的证明手段的正确性
政治讲的是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用马基雅维利话来说是一个政治家、一个君主、一个统治者,他的行为所取得的结果,就证明了他的手段的合法性。只要你最后达到的结果是好的,那么你采取的手段无所谓。但是在此之前,许多人哲学家,包括各种宗教学说都认为,你不可能依靠任何邪恶的手段来达到一个美好的目的,任何美好的目的、任何善的目的,如果是依靠邪恶的手段来达到的,它本身的善、它本身的正当性是受到怀疑的。马基雅维利却颠覆了传统,只讲目的,不讲手段,正是他倡导的目的证明手段的正确性,才招致了许多人的批评,才被认为是“罪恶的导师”。但是我们“说马基雅维里是一个非道德主义者,也只有在极其有限的语境中才有意义,即脱离了马基雅维里的整个思想体系,避开当时的历史环境,并且在道德至善主义是社会运行唯一标准的思想背景下才有意义”[8](P293)。
3.马基雅维利在道德上是中立的——道德和政治的分离
马基雅维利在道德上是中立的,他不考察道德的因素,他把政治思想世俗化,他完全是把政治当作一门科学来看待。他认为人类可以控制机运,政治问题变成了技术问题,就像纳粹对犹太人进行大屠杀时,有很多科学家、技术人员参加了大屠杀的过程,大屠杀整个有一个特点,就是它像工业化的流水线一样,把一个个鲜活的犹太人制造成了死尸,这中间的很多人,后来为自己辩护时说,自己干的是个技术活,自己是从自己的上级那儿接受来的这个任务,在我这儿,我要考虑的完全是从技术中立的角度来完成这个问题,所以我不应该承担任何道德上,或者说政治上的罪责。再进一步,是不是有个层面,我们很难用日常生活中的道德准则去衡量,马基雅维利也获得了这个意思——国家理性,国家自有它的理由,你不能够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当中的道德准则来约束它。这的确是现实政治生活中的一个层面。
(三)马基雅维利不自觉的标示出了不同的道德观、价值体系之间的冲突
1.“一元论传统”与“多元论传统”的冲突
西方从柏拉图以来,坚持所谓的“一元论的传统”,人世间值得人们追求的美好的价值,它们最终都是连为一体的,它们最终都是相容的,我们在达到一个美好的价值的时候,我们距离其他美好的价值也就更近了。在柏拉图那儿,这没有疑问,因为知识和道德是统一的。在《理想国》里面,一旦我们在一个政治共同体里面实现了正义,每个个体都能够获得他所能够达到的最美好的生活,美好的生活和最美好的政治共同体的组织方式等是完全融合在一起的。但是,在赛亚·伯林看来,西方的思想史上也有另外一种传统——“多元论的传统”,人们所向往的、值得追求的价值是多种多样的,而多种多样的美好的价值之间,它们并不是完全统一的。人们同时向往着的美好的价值之间,是会发生激烈冲突的。从古希腊开始,人们就不断地讨论悲剧是什么?我们通常认为,恶的东西战胜了善的东西,黑暗的东西战胜了光明的东西,这就构成了悲剧。然而,也许另外的看法可以给我们更深的印象,悲剧是同样美好的东西之间,人们最后必须做出抉择。
2.马基雅维利的统治术在当时是无奈而理性的选择
马基雅维利不自觉地标示出了不同的道德观、不同的价值体系之间的冲突和矛盾。一方面,是古罗马时期的道德——爱国、勇猛、善武、刚健有为、公共精神。但是另外一方面,在实际社会当中具有巨大的影响力的基督教传统道德——谦卑、同情、仁爱,这样两种道德体系之间,我们很难要求一个人在他的身上体现出这一种道德体系的同时,他还是第二种道德体系的完美实践者,而这两种道德体系,在我们看来,它们都值得我们尊重的。而马基雅维利内心所崇尚的古罗马的道德体系,在当时意大利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却是符合统一国家的现实需要,在当时是无奈的理性选择。
(四)马基雅维利对人性的假说是不健全的
人性在很多时候,它表现为趋利避害的,但是也还有那么些时候,单纯的利害关系并不能够解释人的行为,还有那么些时候,人的行为远远会超出利害的考虑之外。如果人性是趋利避害的,那么,威胁利诱、赏罚二柄,就会是最成功的统治术,会是任何希望利用人性的弱点来统治人们的统治者的不二法门。然而现实不是这样,会有很多时候我们深切地感受到在人类过往的和现代的许多重大的事件当中,人们甚至是日常生活当中表现的非常一般、非常庸俗的人们,他们也会表现出高贵的那一面来,也会表现出超出了单纯的利害考虑来进行行为的选择。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中,所有的人都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自己只要上了前线,毫无疑问都做好了放弃生命的准备,但还有那么多人无畏地投入了这样的斗争中去。这个时候,如果你说他们完全是因为利害的选择、功利的考虑来做出这样的行动,大概就说不通了,因为对于人来说,最大的祸害莫过于死亡,人们在某种理想、在某种道德、原则的面前,连死亡都变的退居其次了,都不成为最重要的东西了,这远远超出了单纯的利害考虑的层面。
马基雅维利的人性论无疑是不健全的,马克思早就认为: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善与恶都是一定社会关系的产物,并非简单抽象的人性本恶抑或人性本善。但是我们也应看到马基雅维利认识到政治的本质是人与人之间,由利害冲突所引发的活动的观点,“在西方政治思想史上首次将政治的概念从传统的伦理学和神学范畴中分离出来,并赋予近代政治概念以新的特定内涵,是其对人类政治思想领域的巨大贡献。”[9]
[1]马基雅维里著,张亚勇译.君主论[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2]叶娟丽,邓研话.政治与道德之间的马基雅维利——政治、道德、国家理想[J].学习论坛,2011,(7).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6.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6.
[5][德]弗里德里希·迈内克.马基雅维里主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6][美]彼得·帕雷特著,时殷弘译.现代战略的缔造者:从马基雅维利到核时代[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6.
[7]程又中,付强.马基雅维里道德观的再认识[J].伦理学研究,2008,(3).
[8]周春生.马基雅维里思想研究[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
[9]石若坤.马基雅维利政治权术思想解读[J].江西社会科学,200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