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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20世纪中国精英文学的两次转向

2014-02-05李骁晋

枣庄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大众文化现代性知识分子

李骁晋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精英文学“指的是比较纯粹意义上的人文知识分子所逐渐构建的某种独特的话语体系”[1][P40]。一方面,知识分子将自身的社会地位置于读者之上,注重文学启发蒙昧的作用;另一方面,精英文学不断发挥先锋作用,探讨文学创作的多种可能性。以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为时代背景,对精英文学的两次转向进行梳理,分析精英文学在自身发展过程中受到的外力因素进行分析,把握精英文学在整个20世纪的流变过程的同时,探讨精英文学如何在消费时代,以审美现代性为基础,实现由“他律”到“自律”,就意义重大。

一、“大众化”与启蒙主义的失范

作为中国现代文学的伟大开端,五四时期的知识分子们坚守启蒙主义立场以及批判精神,创作了大量优秀的文学作品。以胡适、周作人、鲁迅等为代表的一批知识分子,引进西方思想文化,反对封建传统、封建伦理道德对文学的束缚,提出人的文学、思想革命、个性解放等口号,革新了文学创作的语言、观念、思想、题材等等,建构了自己的文化领地。

到了30年代,受到时代与政治的影响,启蒙知识分子的局限性逐渐暴露出来。由于知识分子们立足于人的觉醒与人性解放,坚守启蒙立场与自我表现,具有浓烈的自由主义与个性主义色彩。这表现在其创作中,即从个人对社会、历史的责任感以及人性角度思考国家和民族命运,把“为人生”与改造国民性相结合,挖掘国民性的弱点,强调人民的落后和愚昧。也就是说,这一时期的知识分子文学,虽然以改造社会为己任,思想却仍停留在人的发现或觉醒上,当反封建伦理的任务已基本完成的时候,五四文学就日益与“无产阶级革命”的时代要求相脱节。

五四新文学在一定程度上也存在着脱离人民大众的倾向。五四作家也要求文学深入平民,但他们所谓的“平民”,“实际上还只能限于城市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即所谓市民阶级的知识分子”[2][P16],并不是广泛的人民大众。从这一时期的精英文学创作中可以看出,知识分子们或高高在上批判着人民的愚昧与麻木,或戏谑小知识分子的灰色人生,或走入了抒发自我苦闷的狭小天地之中,他们“不明白自己所处的是什么样的一个时代和环境。他们对于社会全部的状况是模糊的,对于民间的真实疾苦是淡视的;他们的作品,上等的不是怡性陶情的快乐主义,便是怨天尤人的颓废主义,总归一句话,是不问社会的个人主义;下等的,便是无病呻吟,莫名其妙了”[3][P74]。邓中夏的评价,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当时创作的普遍弊端。

因此,始于30年代的文学大众化的讨论,要求文学与实际的革命运动相结合,以阶级意识的觉醒为基础,将文学作为阶级解放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对文学的题材以及作家的态度都有所规定,是符合时代发展与历史前进的潮流的。这种高度的理论自觉,一方面,否定将文学作为个人的事业,肯定生活是作家创作的来源,要求作家深入实际的广阔的生活之中并表现生活,从而使得作家的创作有了切实深厚的现实基础。另一方面,从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肯定以工农兵为主体的人民群众历史创造者的地位。这就使得文艺有可能获得空前深广的表现内容,更好地尽到对社会、历史的责任,建立新的文艺的可能性。

但是,建立文学史上新文艺的可能性,被当时激进的功利主义取代了。僵化教条地把“文艺事业应该成为阶级的、革命的事业的一部分”、“文艺应当具有的对社会、对历史的高度的使命感”[3][P82],简单地与文艺必须服从于政治之间划了等号。将文艺作为一种宣传手段,忽略了文学自身发展的内部要求,将文学作为政治的附庸,失去了独立的品格。再加上注重文艺的普及工作,忽视了内容的充实和技巧的表达,就使得这一时期及至四五十年代,公式化、概念化的作品大行其道,许多注重表现阶级斗争的作品严重脱离现实,人物的类型化特征明显,艺术水准大为降低。

“大众化”的讨论愈演愈烈,最后演变为将作家在创作中表现出来的独特见解与思考,一律视为反动。这就造成了创作的模式化:表现战争,必定是激烈的阶级斗争之后,歌颂我军赢得伟大胜利为结局;描写新的历史条件下人物的成长,一定要摒弃个人欲望的书写,极力颂扬人物的阶级觉悟,一旦写人物成长的曲折以及人物的矛盾、退缩一面,就会被看作是描写个人主义;如果在描写人民群众的实践活动或者歌颂人民改天换地的精神过程中,与表现人民群众在这一斗争中艰难的精神历程对立起来,就会被指责为“暴露”人民。不能正确处理文艺与革命、文艺与时代的关系,不能正确认识和对待人民群众,只能是歌颂的、写光明的文学,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文学的创作水准。这些僵化教条化概念化雷同化的作品,使文学创作失去了独立的个性,千篇一律,艺术成就低下,极大地束缚了文学的表现领地。

五四时期的精英文学“语调直率夸张,难得冷静深沉之作,而身边小说的流于宣泄情感,散文化小说的篇幅短小,都难以表现极为广阔的社会人生,也难以深入发掘并体现新的叙事模式的美学功能”[4][P225]。这些积弊,在三十年代之后因老舍、矛盾等一批作家的努力而有所好转。但是文学的大众化在切合时代主题、拓宽文学表现范围、突破篇幅形式短小的同时,由于政治的强力施压,使得文学简单地成为一种表现政治的工具,丧失了文学的独立品格。

二、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学的式微

20世纪80年代,知识分子们以启蒙与现代性为核心,以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紧贴时代,追求文学的社会价值及自身价值,探讨文学创作的各种形式和多种可能性。这一时期的知识分子们不仅创造了丰富的文学作品,而且在语言、题材、形式等各方面进行文学的探索与革新。可以说,整个80年代的精英文学,流派众多,风格各异,在文学中几乎是一元主导,处于文学的中心地位。

到了90年代初期,大众文化在中国大规模兴起,从根本上打破了文学的传统。所谓大众文化,指的“是一种以大众为主要消费对象,以娱乐为主要功能,并辅之以现代传播手段和经营、生产方式的文化。”[5][P48]它以市场为导向,以通俗性、可复制性、消费性、娱乐性为总特征,覆盖面极为广泛。大众文化的大行其道使文学和其他商品一样成为了一种消费品,并对精英文学从中心向边缘的位移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文学从精英文学一元主导的局面,进入了多元共生时代。

大众文化对文学的“消费”,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对精英文学的消解:“在一个中国式的后现代大众消费文化的语境中,文化工业在商业利润法则的驱使与控制下,迎合大众消费欲望,利用现代的声像技术,对历史上的文化经典进行戏拟、拼贴、改写,以富有感官刺激的与商业气息的空洞能指,消解经典文本的深度意义与艺术灵韵,撤除经典的神圣光环,使之成为大众消费文化的构件与装饰。”[6][P17]在大众文化的冲击下,曾在整个社会文化系统中处于中心地位,代表了文学发展方向的精英文学,失去了巨大的影响力,迅速边缘化。

然而,市场上流行的畅销书以及网络文学的大量出现,在满足大众消费需求的同时,很大程度上又陷入了游戏性、消遣化以及低级趣味的误区,也因此产生了许多艺术性低下、没有使命感和责任感的作品。这些缺乏对人终极关怀、质量拙劣的作品,在娱乐性、消费性的畸形繁荣之下,极大地降低了文学的创作水平。此外,大众文化实现了文学的大批量生产与大规模复制,这种快餐文化,使得文学失去了原有的厚重感与深度感。

当然,大众文化的兴起及其流行,对精英文学的影响也不全是消极的。从好的一方面来看,精英文学因为其启蒙性、批判性、严肃性等特征,长期以来就无法满足大众的需求,脱离了读者与时代。而大众文化则具有非常广泛的市场,极具丰富性和包容性,这就为精英文学创作出形式自由活泼、内容更为丰富、符合现代人审美趣味的作品提供借鉴的同时,开拓了文学的表现空间,并利用网络、媒体等多种传播渠道,扩大文学的影响力,实现与大众的平等对话。一味以高高在上的启蒙姿态,坚守批判立场,最终走向自我封闭的误区。

在大众文化的影响下,精英文学内部发生了严重分化。以张炜、张承志为代表的一批知识分子坚守着理想主义立场,追求文学的批判性启蒙性及文学性,抵抗大众文化的侵蚀。他们企图挽救精英文学的整体式微状态,然而这些作家的作品缺少读者和市场,影响力大为减弱;而以大众文化为导向的一批作家们,虽然写出了大量的通俗、娱乐的畅销作品赢得了市场,创作水准却大为下降。这些充斥在市场的作品,极大地降低了文学表现力,丧失了原本的精英文学立场;而夹杂在这之间的作家,则或此或彼地处于游离状态。

大众文化的兴起,不可避免地导致了精英文学的式微。那么,在市场化商品化的今天,知识分子们能否正视多元共生的文化格局,理性看待精英文学从中心向边缘的位移?能否在考虑大众的接受度与现代传播方式的同时,避免商业动机与文学的低俗化倾向,着力于提升文学的品味?能否在文学创作中既体现出了对文学的终极关怀,又对大众的文学审美进行潜移默化地提升,从而实现自身的重建?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三、审美现代性与精英文学的走向问题

在整个20世纪文学潮流中,对精英文学影响比较大的两次文学运动:发生在三四十年代的文学大众化的讨论与发生在九十年代的大众文化的出现,这两次文学潮流对精英文学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不仅仅对精英文学的外在形式、题材、类型、艺术有所影响,且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精英文学的写作方式及创作观念,使精英文学不得不改变自身发展的轨迹而发生转向。

大众文学中的“大众”与30年代文学大众化中的“大众”并不是同一概念。文学大众化中的大众主要指工农兵,他们在战争以及建设社会主义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文学的大众化对精英文学的影响主要体现为政治的强力作用。受到时代及阶级局限,要求知识分子转变启蒙立场,深入社会生活,向工农大众学习,并为工农大众服务,注重文学的通俗平易与宣传效果,以达到为政治服务的目的。而大众文化中的大众则主要以现代化的市民为主,在文学成为商品之后,这些文化消费主体的阅读需求,就成为文学创作的潜在指向。

无论是文学的大众化对精英文学的政治强力,还是大众文化以市场为依托对精英文学的冲击,发生在20世纪的这两次文学大潮,均对精英文学的“去精英化”产生了深刻影响。那么,对20世纪精英文学两次转向的分析,就指向这样一个问题:在当今的社会条件下,精英文学应该如何实现文学的自律,重建自身并取得长效发展?

首先,精英文学的发展应该实现从“他律”到“自律”。所谓他律,顾名思义指“他者的法则”,强调文学服务于其他的目标,如政治、宗教、道德等。自律则恰好相反,它追求审美经验以及文学本身的独特性。纵观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文学完全不受政治及经济等外力作用影响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必须尊重知识分子自身的审美判断与审美经验,只有这样才可能产生多种风格和题材的作品。“从哲学层面上说,个人风格的美学表现体现出审美现代性的一个特征,那就是现代艺术所具有的显著自我意识。”[7](P237)从这一方面来说,审美现代性强调非强制性、无功利性、自由性等,要求凸显文学自身的美学价值,反对千篇一律以及社会对个体的压制,拒绝将文学作为载体和手段的工具观,这对于实现文学的自律大有裨益。

其次,精英文学应指向纯粹的审美体验与独特的情感表达。伴随着物质的极大丰富,现代社会崇拜理性与工具,导致了人们的审美能力、想象能力与创造能力的下降。审美现代性拒绝平庸和低俗的日常生活,追求纯粹的、精致的、理想的、本真的生存方式,这是对日常生活的一种超越与升华。在现代社会中,审美现代性将人从枯燥的日常生活中解救出来,从而进入一个超然于日常生活之上的想象的审美的空间,“摆脱了刻板化了的认知和日常行为的种种强制”,以实现对世俗的“救赎”。

再次,精英文学应具备内在的反思性,商品化社会建构了以金钱和物质为基础的秩序,人的欲望扩张、工具崇拜,导致了人的异化、拜物化、工具化。而审美现代性的内在反思性则对现存社会有着深刻的认识,它质疑世界的黑暗与不公,抗拒物化,对现代化过程中所发生的危及人的存在的种种状况进行反思和批判,纠正现代社会畸形发展造成的人性失衡。并排除了种种外在目的的生命活动,思考人类社会的走向,人类生存根本意义等问题,让人类对自己的时代境遇有可能产生的危机有一份正确的认识。而这些,是大众文学等无法完成的使命。

精英文学的每一次转向,都有可能为其发展提供新的写作领域与空间。20世纪文学大众化与大众文化潮流影响下的精英文学创作,没有达到应有的高度与水准,不仅仅是因为潮流本身,也有知识分子自身的问题。我们说,精英文学的健康发展,在于正视自身的处境,在审美现代性的基础上,注重文学的自由表达、多元对话、多样风格,不是自我封闭也不是一味迎合,而是以审美现代性为核心,坚执于人本身,“克服或改善现代性所带来的消极的负面作用”,为大众提供一种审美的指导与示范,为这个既丰富又贫瘠的现代世界找寻一条出路,为现代人寻找终极意义与理想的精神家园。

[1]吴秀明.在“边缘化”的路途上——论世纪之交精英文学的转型[J].浙江大学学报,1999,(1).

[2]王永生.中国现代文学理论批评史[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6.

[3]支克坚.胡风论[M].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2000.

[4]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5]陈钢.精英文化的衰落与大众文化的兴起[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1,(4).

[6]陶东风.文学的袪魅[J].文艺争鸣,2006,(1).

[7]周宪.审美现代性批判[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8]张伯存,卢衍鹏.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文学转向与社会转型研究[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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