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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来者”故事原型的性别转换
——以女性为主的文本叙事

2014-02-05王百伶

枣庄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外来者人面桃花疯子

王百伶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外来者”故事原型是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一个常见命题,它的情节模式是“有着现代文明背景的外来者来到一个闭塞、落后的传统空间中(返乡或者偶然来到),时间化的空间对峙由此展开。”[1](P153)但是在这一时期的文本叙述中有着明显的性别表述,即男女处于一种二元对立状态中,男性承担象征文明、进步、现代的“外来者”身份,而女性一直是“庸众”的代表,等待着男性的启蒙、救赎。

但是随着时代语境的变化,“外来者”性别身份随之发生了变化,女性逐渐认识到拥有参与社会的权利,才能使女性的社会身份得到承认,使女性的解放达到真正的可能性,于是这些“房中的天使”以更强烈的叛逆意识实现对女性角色的奋力突围——把家庭之外的“社会场”作为活动场景,从事“解放全人类”的社会事业,以达到女性在社会存在方面的解放,如陆萍(《在医院中》)、秀米(《人面桃花》)、带灯(贾平凹《带灯》)就以“外来者”(相对于被拯救者而言)的姿态在偏僻的乡镇实现自己的青春理想——追求公正、正义的美好社会。

一、拒绝认同男性

“在中国,两性分工制度早在周代起就已经用条文的形式固定下来。”[2](P39)在父女/夫妻的文化的规范中一直是呈现一种二元对立的存在模式,即压制与被压制、支配与被支配、主动与被动。男性主要活动于公共空间中,而女性主要是在私人空间中充当女儿、妻子、母亲的角色。她们在公共领域的参与概率几乎为零,从而被自然的排除在“家国同构”的政治生活之外,社会价值毫无体现。五四以后,中国一直高扬女性解放的旗帜,徘徊于传统家庭的痛苦挣扎的女性以一种“出走”的方式对抗封建婚姻,以“我是我自己的”独立姿态展现女性的独立尊严、自我意识的觉醒。但是子君等的失败,促使先驱女性进一步思考,她们认为女性要真正进入历史主体,就要打破历史文化的限定,即在父女或夫妻的关系中,打破男性的幻想、枷锁。《在医院中》、《人面桃花》、《带灯》的文本叙事中,对于夫/父的阐释就展示了男人从肉体到精神上的羸弱以及女性拒绝认同男性的话语。

《在医院中》,陆萍的事业的选择完全是是依照父亲的意思,进入医学院两年,便感到自己不适宜做一个产科医生,她对于文学书籍更感到兴趣,有时甚至讨厌一切医生,因此陆萍在内心深处对于父亲存在着强烈的拒绝态度,而更渴望母亲的宽慰,“她总希望还能看见母亲,她离家快三年了,她刚强了许多,但在什么秘密的地方,却仍需要母亲的爱抚啊!”[3](P247)

《人面桃花》中,秀米的父亲只是这个家里的一个符号,不问世事,“……安静的像个熟睡的婴儿。成天坐在阁楼旁的凉亭上发呆,或是对着那只净手洗面的瓦釜说话。没事老爱吮吸着手指头。”[4](P11)“秀米觉得他原来就是一个活僵尸。口眼歪斜,流涎不断,连咳嗽一声都要喘息半天。”[4](P1)而给予她朦胧爱情的张季元也被贴上了女性化的形象标签,“皮肤白皙,颧骨很高,眼眶黑黑的,眼睛又深又细,透出女人一般的秀媚。虽说外表有点自命不凡,可细一看,却是神情阴冷,满脸的抑郁之气,似乎不像是活在这个世上的人”。[4](P15)在政治生活上,作为一个革命者,张季元的革命意志又被秀米一步步消失殆尽,他“一想到她仰望着自己的样子,就觉得世界上其他道德一切都是那样的无趣无味”,“没有你,革命何用”。[4](P136)最后伴随着革命党的被剿灭,张季元也猝死而终,在此他成了“缺席”的男性,成为秀米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带灯》中,带灯的丈夫在文本叙述中是作为一种背景存在,始终没有正式或者正面出现,成为被忽略或者放逐的人物形象,关于他的一切人们只是在带灯的转述中略微了解。他不仅有着女性化的男性形象——“头发留得很长,油乎乎的,刘秀珍以为他是个女的”,而且精神及道德低下:原来是个能画梅花兰草之类的教书匠,可后来追逐名利,想要到省城发财出名,对于带灯的怀抱各种各样的花回家的诗意行为及梦想嗤之以鼻。因此带灯与丈夫的关系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双方见面总是争执、吵架。对于醉心于名利的丈夫,带灯日益疏远,她曾说“我的好标准是觉得没有丈夫。”

二、孤独的社会存在

女性从狭窄的私人空间进入到社会公共空间之后,以饱满的激情、审视的姿态批判现有的社会秩序,以青春理想对抗现实的世界,她们希望以自身的力量来改变现实,在新的社会空间中致力于创造自我价值。

在医院中陆萍不满于周遭的社会环境、医院的设施及制度,以足够的热情和很少的世故,强烈的批判指责着:“……房子里仍旧很脏,做勤务工作的看护没有受过教育,把什么东西都塞在屋角里。洗衣员几天不来,院子里四处都看得见用过的棉花和纱布,养育着几个不死的苍蝇”;还有那些机关干部的老婆,“她们毫无服务的精神,又懒又脏,只有时对于鞋袜的缝补,衣服的浆洗才表示兴趣”;而且病人也不像合格的“病人”:“这儿大半时陕北妇女,……她们好像很怕生病,却不爱干净,常常使用没有消毒过的纸,不让看护洗濯,生产还不到三天就悄悄爬起。”[3](P243)

秀米放弃儿女私情,执着于实现世界大同的梦想,她以自己的抗争、坚韧,撼动着男权至上的基石,成为敢于凸显人生价值的主体,设立放足会、育婴堂、书籍室、疗病所、养老院、普济学堂和普济地方自治会,“她想把普济的人都变成同一个人,穿同样的颜色、样式的衣裳;村里每户人家的房子都一样,大小、格式都一样。村里所有的地不归任何人所有,但同时又属于每一个人。全村的人一起下地干活,—起吃饭,一起熄灯睡觉,每个人的财产都一样多,照到屋子里的阳光一样多,落到每户人家屋顶上的雨雪一样多,每个人笑容都一样多,甚至就连做的梦都是一样的。”[4](P173)

带灯不贪念于仕途上的升迁,批判村干部滥用职权、以权谋私的现象,“烂工作,综治办是黑暗问题的集中营,我都恨死了”;发现樱镇虱子肆虐横行,便起草文件、提议全镇开展灭虱行动;对于困难的村民,不仅给予人道主义上的关怀,而且在经济上支持;为十三户患了矽肺病的农户争取合法权益;以自己的娇弱之躯抵抗恶势力……

但是对于父/夫的拒绝使得她们不能进入历史——文化的中心,在社会中注定要处于边缘地位,难以摆脱无家可归的命运,只能被看做是“异质”“疯子”或者“狂人”的社会存在体。

《在医院中》,院长以“像看一张买草料的收据那样懒洋洋的神气读了她的介绍信”;黄守生对于这些信念的实习医生带有强烈的偏见,曾说“都是从外边刚来的,不好对付。”即使是同性之间也以一种敌意的方式看待:化验室的林莎见到陆萍“哼!什么地方来的产婆,看那寒酸样子”;小儿科医生“用着白种人看有色人种的眼光来看一切”[3](P245);陕北妇女护工们“每个人都用担心的,谨慎的眼睛来望她”。在这样的周遭环境中,“她已经成为医院里小小的怪人,被大多数人用异样的眼睛看着”、“……甚至躺在床上的病人,也听到一些风声,暗地里用研究的眼光来望她”。[3](P240)

《人面桃花》中秀米的身边聚集的也都是一些庸众,即使是革命组织中的人也把“革命”理解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想打谁的耳光就打谁的耳光,想跟谁睡觉就跟谁睡觉”,或者认为“革命就是杀人,和杀猪的手艺按说也差不了多少,都是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勾当”;儿子普济也曾质疑“你说,校长她真的疯掉了吗?”;母亲觉得既然她亦步亦趋地走上了她父亲当年的老路,发疯似乎是女儿必然的结果,“她那天回来时候,我看她的神情,与当年他爹发疯前简直一模一样”[4](P160);老师丁树则断定秀米“就和她那白痴父亲发疯前一模一样,要么是魂魄离了身,要么是鬼魂附了体,我看她八成是疯了”[4](P164)。而村民对于秀米所从事的革命事业更是惶恐不安,害怕革命会打破尚不平稳的生活环境,因此把秀米当做疯子看待,有人平常在路上遇见她,都会远远地绕开。对于秀米的一切改革性的措施也都置之不理:很少有人将自己的孩子送到育婴室,养老院收留的大多是些乞丐或是邻村失去依靠的鳏寡老人,疗病所也形同虚设,普济人生了病,甚至宁可躺在床上等死,也不去自治会尝试新的方法。

《带灯》中人们对于带灯的一切改革措施嗤之以鼻,说她还没脱学生皮,后来又议论她是小资产阶级情调,不仅灭虱建议遭到领导的敷衍,而且下发的红头文件也被村干部当了擦屁股的手纸以及卷烟的纸条。

三、不可避免的悲剧命运

这些女性先觉者与家庭、外界的疏离、隔膜以及自身思想的激进与滞后的社会现实形成尖锐的冲突,被视为“疯子”、“异类”。作为孤独的社会存在体,自然会产生寂寞和悲凉感。

陆萍觉得“当她一置身在空阔的窑中时,便感觉得在身体的四周,有一种怕人的冷气袭来,薄弱的,黄昏的阳光照在那黑的土墙上,浮着一层凄惨的寂寞的光,人就像处在一个幽暗的,却是半透明的那么一个世界,与现世脱离了似的。”“旧有的神经衰弱症又来缠着她了,她每晚都失眠”;[3](P251)

《人面桃花》中,秀米不仅处在一种闭塞的环境中,而且没有任何外在的支援,村里没有人肯听她吐露心声,“我的头没有一天、一刻不疼,就像把人放在油锅里煎了一样。有时候,我真想把头往墙上撞。”[4](P195)

《带灯》中,和尚常坐在寺庙门口,看山下往来路人,分辨着人与鬼。在他的眼中,路上鬼影幢幢,唯独带灯是人。但是在鬼魅的世界中,唯一的“人”带灯处在一种自我挣扎的窘境中,活得累且焦虑,身体状况百出——便秘,脸上也出了黄斑,不得不抓中药熬汤喝。

恩格斯曾说悲剧是“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的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性冲突”(致拉萨尔)。这些“外来者”由于不被环境所容,自始至终没能扛起“黑暗的闸门”,与整个社会处于脱节的状态中,孤独便成为她们的一种存在方式和性格定位,因此不可避免的走向了悲剧,而逃离成为她们对于自身处境的一种无力的解决方式。

《在医院中》陆萍听从残疾的革命老者的劝告和建议,从而认同、接受现实,坚信“新的生活虽要开始,然而还有新的荆棘。人是要经过千锤百炼而不消溶才能真真有用。人是在艰苦中成长”。这与其说是主动性的选择,寻找自身的出路,不如说是陆萍对于自身放弃初衷的一种自我安慰、自我说服。

《人面桃花》中秀米的个人力量在晚清这样一个悲剧的时代里注定难以扭转乾坤,于是回到“原乡”的她以“禁语”来惩罚自己,“除了鸟鸣和夜晚的暴雨,这座洋房把秀米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隔断了。她觉得这样很好。浑浑噩噩的大脑,倦怠的身体,日复一日的静卧,略带悲哀的闲适,这一切都很适合她。”“这是一个与过去彻底告别的仪式,也是自我折磨的一个部分。惩罚和自我折磨能够让她在悲哀的包围中找到正当的安慰。除了享受悲哀,她的余生没有任何使命。”[4](P231)

《带灯》的女主人公的名字具有明显的象征意味,诚如作者贾平凹本人所说,“带灯就是在黑夜中带了一盏光线很微弱的灯。即便竭尽全力,拼命地燃烧和照亮周边黑暗,但依旧是那样的微弱无助。”自觉启蒙无力的她,工作之余以读书、吹埙、听音乐,给自己的精神偶像元天亮写信来疏泄情绪。直到后来为了寻求一个平等自由的理想之地,她甚至不得不在梦幻里去寻找,“疯子是从七拐子巷里过来的,与其说是过来的,不如说是飘来的。他像片树叶,无声地贴在了巷口的电线杆上……看着带灯。带灯也看见了疯子。他们没有相互看着,没有说话,却嗤嗤地笑,似乎约定了在这里相见,各自对着对方的准时到来感到满意。后来,疯子突然看见了什么就扑向了街斜对面店铺门口,带灯也跟着扑到店铺门口。疯子在四处寻找什么,带灯也在寻找什么,甚至有点生气,转身到了另一家店铺门口弯腰瞅下水道,疯子也跟过来。是什么都没有寻找到吧,都垂头丧气地甩着手”[5](P344)。

可以说,由于现实的社会环境以及个人的原因,这些女性“外来者”在现实世界中遭遇了无物之阵的尴尬,因此无一避免的以悲剧告终,无可奈何走在无止境的奔逃路上——主动或是被动的逃离现实的社会体系。她们希望在这无力选择的选择之后,找到心灵的归宿,走向澄明与自由。但是谁能知道,黑暗之后是光明,还是黑暗之后仍是黑暗?

[1]王宇.性别表述与现代认同———索解20世纪下半叶中国的叙事文本[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6.

[2]杜芳琴.中国社会性别的历史文化寻踪[M].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

[3]丁玲.丁玲全集(第4卷)[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

[4]格非.人面桃花[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4.

[5]贾平凹.带灯[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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