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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当前编辑困境的思考与对策

2014-02-04聂震宁

中国出版 2014年9期
关键词:出版业出版社文化

文/聂震宁

近十年来,每一年度都会有一个或若干个语词成为中国出版业的热词。例如:转企改制、集团化、产业化、多元化、战略重组、资产经营、上市融资、数字出版、走出去,等等。我以为,刚刚过去的2013年,出版业热词首选是“中国好编辑”。

最先提出这个热词的是百道网。2013年电视媒体推出“中国好声音”等娱乐节目,创造了广场狂欢般的效果,又一次印证了“娱乐至死”的新式传媒理念。就在这时,百道网提出了“中国好编辑”的概念,并与北洋出版传媒联合开展“中国好编辑”评选活动,为一个时期里热衷于资本扩张的出版业洞开了传统主业的一扇窗户。其后,第二届韬奋出版人才高端论坛又以“中国好编辑”为主题,开展征文活动,邀约高端专业人士演讲,把出版业编辑人才队伍的重要性、当前亟须解决的问题以及现代出版业编辑群体曾经拥有的光荣与梦想,在全行业里开展了一次较为广泛深入的讨论。这个论坛是韬奋基金会和中国新闻出版报社、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安徽出版集团、百道网诸家联手举办,听讲者众多,业界精英人士云集,一时之间人人争说“中国好编辑”。自此,“中国好编辑”成为出版业热词。

“中国好编辑”一词引起出版行业内的广泛关注,应当说,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业内人士长期以来对于编辑地位作用的关注和思考。在传统出版业内,编辑这一岗位一直处于几乎是至高无上的地位,甚至,在我国传统文化的格局里,编辑这一专业都是举足轻重的。著名编辑家周振甫曾经说过:“我国古代最大的编辑工作,都是极为被人看重的,是用当时的第一流学者和专家来做的。当时的编辑工作是同学术研究、学术著作结合的,有关的学术著作成为编辑工作的一部分。”然而,曾几何时,编辑在社会就业上已经不再具专业优势,这已经毋庸赘言;而在出版业内,编辑人员在总体上也处在十分尴尬的困境,这也是业内人所共知的事实。值此情势之下,“中国好编辑”登堂入室、登高一呼,不说是万众瞩目,也可谓众口相传,一年下来,也就成了行业热词。

问题还得回到编辑的现实状况。

下面一些批评性意见想必出版业内人士都不会陌生。

有人批评,一段时间里,出版产业评价,只问规模大小,少谈文化贡献多寡;只问规模大小,不问主业强弱。出版产业倘若一心实现规模扩张,势必会把经济效益放在实际上的首位,势必会追求多元发展,此消彼长,出版主业难免会有所消解,编辑业务难免会被边缘化。

有人批评,出版业产业化大有资本化的趋势。资本运作者、投资策划者、金融投机者让久困书斋的出版人大开眼界,急于扩张的集团领导自此乐此不疲,爱惜此类经营人才如命,亟待资本通过运作而倍增,难得眷顾出版业务员工;心理脆弱的编辑出版人自此也就自惭形秽,依靠出书赚些小奖金,累得灰头土脸,领导人还不屑一顾,哪里还有足够的精气神把书耐心做下去。

有人批评,许多时候,行业内论到出版社强弱优劣,多问利润多少,少论文化影响大小,只用经济排座次,不拿好书论高低。行业里文化味越来越淡,铜臭气越来越重,金钱拜物教盛行。文化是出版人的墓志铭,现在却成了发财者的通行证。

还有不少人批评,许多出版社内部经营管理,往往强调只做赚钱书,摈弃一切赔钱货,大有“衙门八字朝南开,有书无钱莫进来”之状。社长老总往往对赚钱员工眉开眼笑,却少问乃至不问大小编辑的甘苦得失,原本文人气很浓的编辑部,眼下却弥漫嫌贫爱富的铜臭气。

行业内上述种种批评,不免过于尖锐,但也道出了一定程度的实际情况。归纳起来,无非是行业的文化属性和经济属性产生错位,编辑群体在这种错位的形势下,必然陷入困境。归纳起来,当前至少有下列五种困境。

一个好编辑的理想往往是多出好书,一个好出版社的追求首先是多出精品。出好书做精品,就需要编辑精心打磨书稿,持续改进产品,这就得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然而,在产业化快速做大做强的战鼓催动下,吸引一些出版集团、出版社领导的往往是某些快速产生效益的项目或者有希望冲奖的项目,倘不是二者居其一,就会与领导意志产生矛盾冲突。当然,重赏之下,总有勇者上场,某些领导意志之下也能不断召唤来坚持跟进的编辑,也能显示出版业快速扩张的业绩。苦则苦在打算慢工出细活的编辑,首先要有不怕领导埋怨的心理准备,其次还要做好年终拿不到奖金的打算。出版理想与经营任务常常处于矛盾之中,这是编辑的困境之一。

一本书出版,按说需要生产过程中各个环节的协同作战,缺一不可。特别是最后的营销发行,几乎是一本书的命脉所系。可是,出版社只是盯住责任编辑来核算这本书的经济效益;责任编辑只是“被责任”,而生产的各个环节对他却并不一定负责任;赚了钱固然一切便罢,亏损则从责任编辑的账上去扣;责任编辑没有更多的权利,却要负全部的责任,徒唤奈何。编辑人员责任太大而权利有限的矛盾由来已久,这是编辑的困境之二。

出版业是产品差异化程度最大的企业之一。可是,一个综合出版社的编辑,却几乎是一种考评标准——要就赚钱,要就获奖,而获奖的机会可谓凤毛麟角,说白了还就是经济效益说了算。所谓“一把尺子量到底”,一把经济尺子去量全社一年中出版的不同专业层次的几百种上千种新书,其结果倒在经济尺子下面的好书不在少数。如果放开部门专业分工,那么,全社很快就要打内部竞争的乱仗;如果还要坚持部门专业分工,那么,肥瘦不均的埋怨就会直指考评标准的不公。不同专业的编辑必须面对同一把经济尺子,这是编辑的困境之三。

曾记得多少资深编辑被学界尊称为专家,现如今很多编辑已经无法专业起来。做文学的可能要去编辑一本饮食养生书,学经济的可能要去编辑一本幼儿读物,而学古籍整理的可能要去编一套外国文学翻译作品。此类非专业化的安排倘若是偶尔为之倒也罢了,业内也曾经有过编辑专业成功转型的佳话。可是在不少出版机构里,此类事情乃是随意而为。打破专业分工本来是出版业行业管理上的改革举措,这对于出版社根据市场和竞争的需要及时调整是有利的,特别是对于大众类出版机构是合理的,可是倘若由此造成出版机构的非专业化乃至无专业化,不要说编辑心中发虚,读者也会对其权威性起疑心。编辑们的专家梦在幻灭。治学者一为编辑,便面临失却专业的危机,这是编辑的困境之四。

编辑一旦上岗,就得像一只上足发条的钟表,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连轴转。无论你是学士还是硕士、博士出身,出版机构的要求就是出书出效益,一句“满负荷”,有时间看闲书都要引来管理者紧锁的眉头。年轻编辑倘若萌生脱产学习的念头,则很可能成为离职的导火索。学习型组织建设只是领导一句时髦的空话。多少年下来,编辑不在专业上落伍都不可能。于是,一些在专业上希望有所长进的编辑只好离职而去。激烈竞争的出版业已经容不下一张平静的课桌,这是编辑的困境之五。

这些还只是编辑面临的出版社内部困境,还有许多外部困境,譬如数字网络出版的挑战,同行的恶性竞争,行业评价的不公,市场秩序的乱象,等等,不一而足,还不是本文要讨论的主要内容。总之,编辑之苦,首先苦在编辑心里。

编辑之苦,由来已久,并非谁人之错,乃是编辑职业内涵的复杂性所导致,也是市场经济条件下出版业必然产生出来的内外矛盾之故。

从编辑职业内涵看,编辑在知识文化传播过程中的中介性,必然导致其既要体现文化本体的选择、规范要求,又要达到传播实现、广而告之的目的。编辑工作的中介性决定了编辑将永远面对这二者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从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出版规律看,出版既要坚守文化责任,又要符合经济发展要求,这二者间的矛盾是绝对的,统一则是相对的。谁都知道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的好处,谁都知道要坚持出版业的文化和产业双重属性,大家都希望实现文化理想和商业理性两全其美的好事,出版集团老总梦寐以求的正是网罗到能够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出版社事业的社长,社长处心积虑的就是延揽到能够提出双效俱佳的选题项目的编辑,编辑们更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处心积虑地寻找双效俱佳的选题——哪里有那么多“双效俱佳”呢?

为此,我们最终还是要回过头来认清出版业经营发展的规律,认清编辑困境的必然性,从行业行政领导到集团老总到出版社社长,直至基层编辑出版人员,都要对这个行业有清醒认识,要努力做到知兴替,明得失,权轻重,有定力,既要坚守文化底线,又要坚守经营底线。特别是不能太急。要明白事物总有其固有的规律和过程,凡事急了就会自乱阵脚。

为此,我们对于前不久在百道网和北洋出版传媒评选“中国好编辑”活动中评出来的100位好编辑表示钦佩之情。因为他们无疑也处在职业困境中,但他们能克服困难,走出困境,编辑出版了许多有社会影响力的好书,实在是了不起。特别是第二届韬奋出版人才高端论坛收到的征文来稿,绝大多数都在为中国100多年来的好编辑大唱赞歌,张元济文化立馆、王云五管理兴馆、陆费逵产业开局、邹韬奋救亡办店、叶圣陶教育立店,无不让我们这些后来人职业自豪感倍增。

尤其是韬奋先生,更是一位复合型出版大家。他无论在坚守出版的社会责任感、文化使命感上,还是在发挥其出色的商业理性和经营才干上,无不得心应手、胜人一筹,让我们这些后来人的职业信心陡增。韬奋先生崇高的文化理想、非凡的精神气度和出色的商业理性、卓越的经营才干,至今仍然具有旗帜和典范的意义。1926年青年邹韬奋接手主办《生活》周刊。他集作者、编辑、经营者于一身,可谓全身心投入。短短五年多时间,周刊由原先期发量2000余册剧增到15.5万册,成为全国发行量第一的杂志。后来他创办的《大众生活》周刊发行量更是一度高达20万份。“九一八”事变爆发后,1932年他创办生活书店,以现代企业经营管理之道经营书店,短短几年就发展成了全国56家分店,同时还出版了大量政治、历史、文学、文化读物特别是宣传抗战的书籍,满足了抗战时期大众读者高涨的阅读需求,成为抗战初期年出书量一度居全国出版业之首的著名出版机构。本文前面列举的出版业编辑面临的种种问题,人们完全可以在韬奋先生全部的编辑出版实践和经验中找到丰富而可贵的启示。他有一个著名论断,至今仍拥有很高的引用率。他说:“因为我们所共同努力的是文化事业,所以必须顾到事业性,同时因为我们是自食其力,是靠自己的收入来支持事业,而发展事业,所以必须同时顾到商业性,这两方面是应该相辅相成的,不应该对立起来的。” 可谓一语中的,点透了编辑出版的内在规律和应有的正确态度。

经过我国现代出版业100多年来的发展,经过改革开放新时期30多年来的实践,尤其是经过十多年来文化体制改革的探索,正在形成更加成熟的理念和做法。只是,在行业转型任务空前繁重、市场竞争空前激烈、坚守文化本位愈发困难的形势下,编辑群体要破解现实困境,重振信心雄风,还需要全行业形成共识,采取以下若干应对举措。

一是进一步强化编辑职业自豪感和自信心。古人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要做好编辑工作首要的是乐在其中。乐在有好书问世,乐在两个效益都好,乐在图书即使卖不好也受到专业人士好评,最终还是乐在多出好书之中。韬奋先生在当年那么困难危险的境遇里都还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地做出版,就是因为他乐在其中,乐在为启蒙民众、服务人民而精心编辑书刊,乐在为抗日救亡团结大众而多出进步书刊。对于有志于进步出版事业的人们,没有什么困难能让大家就此退却止步。我们要有“快乐事业、莫如出版”的气概,坚忍不拔地坚守我们所选择的编辑职业,并在坚守中做出值得我们自豪的业绩来。

二是进一步强化出版业的文化价值。出版产业既有产业属性,也有文化属性,理想境界当然是二者完美结合,可是完美的事情谈何容易!双重属性的事物通常是此消彼长。过去是文化的价值讲得太多,产业的属性就被遗忘,现在是产业化讲多了,文化价值就容易被轻视。更何况,实际操作中,总是产业化好讲,经济数字一出,成败高下立判,而文化价值着实不好讲。说到文化价值,先不要说它不好量化,就说同是文化人,对图书产品文化价值的评价就各师各教,扬李抑杜或扬杜抑李一千年也难统一。无奈之下管理层总要采用最简便的办法来评价产业,数量经济自然被产业屡试不爽。然而,毕竟出版业首先是文化传播,然后才是传播经济,十多年来大讲产业规模化快速发展,已经让编辑岗位的人快要撑不住了,也到了多说说文化价值的时候了。

三是要进一步探索完善出版业内考评办法。出版业内考评办法已经尝试探索20多年,从过去的计划经济时期的行政事业单位转为事业单位企业管理开始,岗位责任制、项目负责制、承包经营、双效业绩考核,一路尝试下来,都有过得失成败,至今还是莫衷一是。不少出版社如今还是落到编辑各自为战的悲惨境地。正如教育改革上高考是指挥棒,出版社考评办法也是指挥棒,可以说,有什么样的考评办法就有什么样的出版业。出版社里的编辑业务重心要更多地体现出版规律和经营规律,就得在考评办法上多下功夫。搞编辑个人经济指标考评肯定不是长久之计,一定要有整体性双效业绩考评办法。畅销书、常销书、品牌书、创新性产品、资源性产品、产品线结构等不同类型的书要在一个考评整体中结构有所优化,不同类型的编辑要在考评整体结构中安排好相应位置。在整体化经营原则下的业绩考评,社长要成为全社双效业绩的第一责任人。倘若出版社规模过大,可以缩小核算单位,采取分社考核制,分社社长就是分社第一责任人。总之,有理想有抱负敢于负责任的社长总编辑们,要对全社所有产品的效益全面负起责任来,切记:千万不要只问利润,不顾其他,更无论文化,而自己只做年底算账收税的“税务官”。长此以往,编辑职业兴趣消散,社长领导威信扫地,文化扫地,社将不社,难以为继。

四是进一步优化编辑人才结构。行业内曾一度盛行对编辑进行分类,有所谓策划编辑、组稿编辑、文稿编辑乃至全能型编辑之分,也有就大众出版、专业出版、教育出版分类出版机构而分出相应的不同专业的编辑人才。从一定意义来看,这是符合整体化原则的人才结构思路。因为一旦有分工,就要有合作,分工合作乃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现在,倘若给每一个编辑定下相同的经济指标,那么,还有什么类型分工可言!我们不能指望所有编辑都是全能型,都能包打天下。如果都是一把利润指标尺子量度编辑,不用怀疑,以后就不会有叶圣陶、舒新城、周振甫那样的编辑在出版社安身。我们并不一般地强调编辑的专业性。绝大多数编辑应当普遍适用于大众性、普及性出版物的编辑业务,但是,即便就是一个大众性、普及性的出版机构,其编辑业务本身也会是多层次的,较高层次的编辑业务还需要更为专业的编辑人才来把握。一个人才结构优化的出版社,编辑人才应当相应地有所分层,而且要具体人才具体考评对待。现在,我国出版业特别需要加强对学科专家型编辑人才的培养并发挥他们的作用。否则,那种“文化产业没文化,出版产业没学术”的议论将被坐实。

五是全行业都要进一步重视出版文化建设。所谓出版文化建设,就是鲜明地倡导中国出版业的价值观和行为准则。要在全行业提倡文化理想、精神气度、商业理性和经营才干的完美结合,要大兴爱书之风而不是爱钱之潮,要以出好书为荣、以不出好书为耻,尤其要以不出好书而大赚其钱为奇耻大辱。如能是,编辑们在这样的行业里才能有身份感、有归宿感、有理想追求。才能知荣辱、明事理、辨好歹。对于一个文化人,经济收入固然不可小觑,然而,职业的自豪感、事业的归宿感乃至人生价值的自我实现,许多时候却显得更为重要。编辑人才是出版行业的核心力量,是出版行业的良心所在,编辑们的行业文化认同,将是我们出版业健康发展的最重要的基础和力量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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