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罗的《逃离》看加拿大文学的生存主题
2014-01-29徐明宇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应用英语学院北京100024
⊙徐明宇[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应用英语学院,北京100024]
从门罗的《逃离》看加拿大文学的生存主题
⊙徐明宇[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应用英语学院,北京100024]
每一个民族或文化都有一个核心主题。对于加拿大而言,这个核心象征意念就是生存。门罗小说《逃离》通过对小镇女性的生活经历和心理活动的刻画,映射出有关生存主题的诸多因素,如充满敌意的生存环境、夹缝求生的边缘身份、无法摆脱的受害者心理,以及认同和顺应现实的生存方式。
加拿大文学生存主题边缘身份受害者心理
一、引言:加拿大文学永恒的生存主题
加拿大著名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在《生存——加拿大文学主题指南》中指出,由于长期以来的殖民地身份,加拿大无法摆脱作为受害者的心理,所以,生存是加拿大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早期的作家主要关注来自外部的生存障碍,现在的作家则更趋向于障碍的内向化,即我们称之为精神生存的障碍。
无论对于男性,还是对于女性,“生存的首要意义是:坚持、维持生命”①。门罗在《逃离》中所勾勒出的小镇女性的生活经历,就像一面镜子,映射出加拿大人的生存之道。如果以小说中的女性人物卡拉为观照工具,通过跟踪她日常生活的窘困,倾听她孤独痛苦的心灵呻吟,探究她为何放弃逃离的矛盾心理,就不难发现时刻隐现在这个女性生存困境中的加拿大文学的生存主题。
二、生存处境:充满敌意的自然和社会环境
“这是个雨下得没完没了的夏天……小路上泥泞很深……即使此时天上没有真的在下雨,阴云也仿佛正在飘散。”②这就是《逃离》中卡拉和丈夫克拉克所居住的小镇的七月。加拿大地处北半球的高纬度地区,本来寒冷黑暗的冬季就无比漫长,如果夏季也没有艳阳高照,那么生活该是多么的压抑与冷清。对于生活在小镇的人们而言,这种连绵的暴雨还会给他们带来诸多困扰。“一刻钟以内,暴风雨就过去了,可是路上落满了树枝,高压电线断了,环形跑道顶上有一大片塑料屋顶给扯松脱落了。”③这种景物描写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作者的内心景观,具有某种心理倾向性,可以折射出作者的心态。“在一个森林、湖泊、岩石占有这么高比例的国家里,对人们来说,来自自然的景象满目皆是毫不奇怪。这些形象加在一起便形成了一个没有生命,没有响应力,对人类充满敌意的大自然。”④恶劣的天气条件一方面让卡拉的生活和工作更加艰难;另一方面,它也严重影响了马场的生意。比如“屋顶至今未能修复,克拉克只能用绳子编起一张网,不让马匹走到泥潭里去,卡拉则用标志拦出一条缩短些的跑道”⑤。
卡拉琐碎而沉重的生活刻画出了小镇居民的窘困和无奈,还有他们疲于应对生存现状的沉重压力。《逃离》中卡拉和丈夫苦心经营的马场在某种意义上暗示着加拿大整个国家在自然条件和社会环境方面的生存困难。从天气条件上,加拿大所处的地理位置为北半球高纬度的寒带地区,温暖的生长季节非常短暂,而寒冷的冬季黑暗漫长;从地理条件上看,加拿大地形崎岖,岩石地带广袤,所以加拿大各个地区之间的交通十分不便。当欧洲移民来到北美新大陆时,加拿大远不如美国那样富有吸引力。为了存活下来,加拿大人不仅要战胜恶劣的气候,还要战胜满怀敌意的土著居民和凶恶的野兽,同时要在英国和法国的殖民统治下苦苦煎熬。所有这一切使得加拿大人最为关心的主题就是如何生存下去。在加拿大早期的文学作品中,小说人物往往把崎岖的地势和严酷的气候看成是上帝冷漠无情的意志的表达,而人类对于外在生存环境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忍耐。“加拿大恶劣的气候使人们感到恐惧,如早来的寒雪能毁掉一季的劳动成果,在暴风雪中人们很容易被冻死,人们感到无力跟大自然、跟社会抗争。”⑥
三、生存身份:边缘化的夹缝求生
卡拉同家人的关系冷漠,一直无法融入到社交圈子里。在学校,她是“中学里所谓的差等生,是姑娘们众口一词的恶言取笑对象”⑦,在家里,她“看不起自己的父母,烦透了他们的房子,他们的后院,他们的相册,他们的度假方式,他们的烹饪路子,他们的洗手间……”⑧母亲对她冷嘲热讽,而继父则不屑一顾,“他们不喜欢卡拉。他们连她是死是活都不想知道”。她的哥哥“对她也没什么感情。他老婆更是狗眼看人低”⑨。卡拉一直处于一种边缘人的地位。于是,卡拉第一次逃离了。在她留给父母的字条里,她写出了自己对未来生活的希望“我一直感到需要过一种更为真实的生活”⑩。
由于多年的父权思想灌输,女性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自身在父权社会中的从属地位。卡拉亦不例外。她跟随克拉克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小镇,“她把他看成是二人未来生活的设计师,而她则甘于当俘虏,她的顺从即是理所当然的,也是心悦诚服的”⑪。但是当她孤零零地置身于荒凉的小镇、被客观的和内心的困境所围困时,她感到了同丈夫的关系也日益疏离,这是女性独立意识开始觉醒的表现。她逐渐意识到丈夫并不能拯救她,反而,丈夫的坏脾气使得他们的生活更加拮据。“克拉克不单单跟他欠了钱的人打架,他上一分钟跟你还显得挺友好的,——那原本也是装出来的——下一分钟说翻脸就翻脸。”⑫他得罪了许多主顾,恶化了同客户的关系,致使他们的经营举步维艰。另外,她也没有从自己苦心经营的小家庭中获得自己所希冀的温暖。“他什么时候都冲着她发火,就像是心理有多恨她似的。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做得不对的,不管说什么都是说错的。”⑬在和丈夫的关系中,卡拉再一次感到自己被边缘化和无法融入的痛苦。于是,她第二次逃离了。但是她又不知道逃到哪里去,因为她没有钱“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投奔”⑭。
卡拉的边缘化身份正是加拿大人夹缝求生的隐喻。女性的弱势身份正契合了加拿大民族的边缘性地位,个体、自然与社会环境在小说中交错互映,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卡拉是一个被隔绝在亲情、爱情、友情和邻里关系之外的边缘化人物。而边缘生存正式加拿大文学一个重要的特色。加拿大文学中的许多文学人物都具备被边缘化的特征,而这一特征恰恰代表着加拿大这个民族的生存状态。纵观加拿大的殖民历史,可以看到是英语加拿大和法语加拿大之间一直存在巨大的隔阂,这导致加拿大人永远感受到的是互相竞争的两种对立的力量。再从民族构成看,加拿大是一个至少有两种欧洲文化和两种欧洲语言的国家,同时还有着土著居民印第安人和因纽特人及其文化,加之外国移民的涌入,在使加拿大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多民族国家的同时,也给加拿大人带来了民族和文化身份建构上的迷茫。随着美国经济、政治、军事等力量的迅速发展,加拿大在摆脱了英属殖民地身份后,又很快沦为美国的附庸,加拿大文化更是处于英美文化的边缘地带。早期对英国这个宗主国的留恋转变成对美国这个超级大国的依附,因此加拿大文学作品总是表现为远离一切重要的世界文化中心的边缘地区的风貌。
四、生存意识:急于摆脱、又无法摆脱的受害者心理
女性面临着男权社会下丧失自身主体意识、被吞噬的危险。一直以来,女性都是以男性为中心的权力统治的受害者,这主要表现为身体上的压迫和精神上的束缚,导致了女性在日常生活状态下难以表达的内心冲突和精神焦虑。
从卡拉的生活轨迹上看,她在小镇长大,又跟着克拉克从一个小镇出走到另外一个小镇生活。她时时刻刻在计划着逃离,在面对来自外界的威胁时,总是一副“受害者”的心态,不是积极主动地去改变自身所处的困境,而是通过逃避勉强生存下来。面对残酷的人生,卡拉将希望寄托于婚姻和男性,试图通过和克拉克一起离家出走来改变自身的困境。然而克拉克的大男子主义却给她带来了更大的痛苦,她不仅没有寻求到情感的交流,更丧失了自身的主体意识,甚至失去了做人的尊严。女性作为受害者面对着“生存”下来的困境,受到来自男性和社会的多方面的限制与压迫,她们在男权的统治下失去了自我,承受着来自肉体和精神上的多重伤害。
如果说她同邻居兼雇主西尔维娅那里稍稍获得了一些关爱和友谊的话,那么她就要时刻感受并忍耐西尔维娅居高临下的施舍态度。贾米森太太是一个大学教授,对卡拉有着莫名的欣赏与好感,因此她愿意帮助卡拉逃离,并给予她经济上和精神上的支持。但是,在贾米森太太的面前,卡拉能清楚地体会到自己的卑微。所以她只是希望借助贾米森太太来实现自己的逃离计划,却没有将她当成一个朋友。她所做的就是将自己的秘密透露给她,博取同情,因为她知道这正符合贾米森太太的期望。所以,虽然“贾米森太太的存在使她被笼罩在某种无比安全与心之健全的感觉中”⑮,但是她还是希望“但愿自己不必非得在她周围盘桓得过于长久”⑯。
小说《逃离》在梳理女性生存困境的同时,也在探求女性摆脱危机的出路,让女性重新发现完整的自我,并获得生存的力量。一个小镇女性探索自我发展的道路恰如加拿大特有的生存主题。这个小镇女人的生存困境映射着整个国家和民族的生存困境。自欧洲殖民开始,加拿大先后处于法英的殖民统治之下长达三百多年,建国后又受到来自于强邻美国在经济和文化上的入侵,因此加拿大人在心理上始终无法摆脱受害者的烙印。西方女性主义文学理论界就长长有人将加拿大和女性相联系,认为加拿大的地理和心理位置与女性在男权传统主宰的社会中的位置十分相似,具有其边缘性的一面。在一些加拿大女作家的笔下,男女关系和美加关系往往互为隐喻。“她们往往把加拿大特有的存活斗争融入女人为自身解放和独立而坐的努力之中。”⑰加拿大其实一直都被美国纳入轨道,加拿大人无法抗拒,这种文化经济的从属状况。
五、生存方式:认同和顺应现实
在卡拉在探求生存道路过程中,展示了一个女性如何成长、如何冷静客观地对待生活环境,最后如何完成顿悟的过程。
卡拉一直生活在他人的控制和影响之下,在家里受到母亲和继父的冷眼,在婚姻中收到丈夫克拉克的忽略,在和邻居兼雇主西尔维娅的交往中还是受到怜悯。所以她的出逃似乎是所能想象出的再合理不过的做法。同其他文化背景下的人物不同,当卡拉认识到自己的生存困境时,她要做的从来不是通过奋起反抗来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而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逃离。第一次逃离只是少女希望通过爱情来改变自身命运的尝试,结果又陷入了另一种令人窒息的生活中去。第二次她又在逃离的过程中,通过痛苦的思考和挣扎选择了放弃和回归。
卡拉也想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手里,但是世俗规约和庸常琐事给女性带来了巨大的困扰,形成了无法逾越的生存困境。一个人越是逃避,她的心理障碍就越多,就更加无法克服眼前和即将到来的苦难。另外,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是她的容身之所呢?“那个逐渐逼近的未来世界的奇特之处与可怕之处,就在于,她并不能融入期间。”⑱在冷静分析自己的生存条件后,她认识到生存处境的冷漠,进而意识到顺其自然、顺应环境虽然无奈,但却是正确的选择。这种出走后的回归正是面对冷漠强大的生存处境的一种精神超越,一种宠辱不惊的淡定从容,因为,接受生存处境的限制,知足能忍的生存态度,也是一个种生存态度。
然而,那种生存意识其实一直存在于她的内心深处,“她像是肺里什么地方扎进去了一根致命的针,浅一些呼吸时可以不感到疼。可是每当她需要深深吸进去一口气时,她便能决出那根针依然存在”⑲。虽然她无奈地认同并顺应了现实情况,但是,她更清晰地认识到生存本身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她现在已经能够冷静对待内心偶尔出现的理想涟漪和朦胧的向往,而与现实环境趋同。但是任凭是谁,也无法抹去她心里埋藏着这个“永远深藏的诱惑”。
艾丽丝门罗说:“有人还是认为女人会找到生活出路的。从前,结婚就是出路。近年来,离开丈夫成了出路……在我看来,这样的出路很可笑。我的出路只是过日子,活下去……”⑳人必须顺应天意才能生存。就像卡拉放弃了逃离、返回家庭一样,毕竟“你脚下有片荒凉的土地要比什么也没有强”㉑。
①④㉑[加拿大]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生存——加拿大文学主题指南》,秦明利译,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1年版,第24页,第38页,第240页。
②③⑤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⑱⑲[加拿大]爱丽丝·门罗:《逃离》,李文俊译,北京出版集团公司2009年版。
⑥朱徽:《加拿大英语文学简史》,四川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0页。
⑰刘意青:《存活斗争的胜利者》,外国文学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期,第143—145页。
⑳An interview with Alice Munro,Canadian Fiction Magazine,1982:102.
作者:徐明宇,硕士,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应用英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语教学法、英美文学。
编辑: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