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南方文艺复兴”时期作品中的骑士精神探奥
2014-01-23李学欣
李学欣
(同济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200092)
美国“南方文艺复兴”时期作品中的骑士精神探奥
李学欣
(同济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200092)
作为一种地域文学,美国“南方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素以其鲜明浓郁的本土特色著称于世。然而,深入考查发现,其本土特质中却蕴蓄着丰厚的欧洲文化元素,尤以欧洲骑士精神最有代表性。聚焦“南方文艺复兴”时期作品所体现的欧洲骑士精神,探析其对欧洲骑士精神的吸纳与融汇,揭示骑士精神对该文学道德体系的筑基作用,为从异域因素探究本土文学特色的发生与成型提供一个新的研究范例。
美国“南方文艺复兴”;欧洲骑士精神;本土文学;异域文化;文学的外来影响
一、引言
纵观世界文学发展史,各个国家、民族或地域的文学,尤其是历史文化传统深厚悠久、民族、地域色彩鲜明独特的文学,无不注重强调和张扬自己的本土特色或民族、地域风格,并希望以自己的特殊风貌在世界文坛博得关注,崭露头角。然而,一般而言,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学都不可能完全不受其他民族文化或文学的影响,它不是纯一的个体,而是杂糅的、有差异的。在这个意义上,属于特定国家、民族或地域的本土文学特色已经不完全是纯粹本民族的、本土的或本地域的,它往往也同时包蕴有异域或外来的成分,使得本土或地域文学的特色具有了相对性和开放性。这也为从异域对一个国家、民族或地域文学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和阐释途径。英国著名比较文学学者波斯奈特(H. M. Posnett)也高度关注从域外影响视域进行本土文学研究的重要意义,他强调指出:“一个国家的文学家和评论家不能只局限于本国文化的成果,他们必须把眼光投向外国,研究外国对本国文学的影响。”[1](265)该文学研究范式的引入可揭示、显发出用本民族、本地域文化视野和批评模式难以发现的新的文学意脉与特质,帮助人们从新视点、新角度探测本土文学的蕴涵,从而彰显出异域文化或文学对本土文学意蕴的开掘与拓展功能。这种借重异域文化或文学之光的烛照丰富本土文学特色和内涵的情况,在美国“南方文艺复兴”本土文学道德体系的建构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发轫于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南方文艺复兴” 以其鲜明浓郁的本土特色享誉美国乃至世界文坛,其所倡导的人道主义精神,对善恶冲突和道德探索的深入挖掘和揭示,对荣誉、忠勇、正义、慷慨、奉献等道德价值准则和高雅礼仪规范的弘扬等,构成了该文学运动道德体系的内核和精髓,在很大程度上统摄、支配着作品的主旨、情节和人物形象的塑造,也为“南方文艺复兴”打上了独具南方本土特质的地域烙印。
美国“南方文艺复兴”所建构的道德体系深植于南方历史和文化丰厚的土壤,具有鲜明的南方地域、本土特色。然而,追踪南方历史、文化渊源,改变从南方区域内部界定“南方文艺复兴”的传统单一认知模式,从外源影响因素对这一文学运动进行深入探究发现,“南方文艺复兴”道德体系的铸就并非仅源自于南方本土,欧洲骑士文化和精神为其提供了孕生的精神土壤和强劲的文化支持。综观南方作家的作品,我们能明显感受到欧洲骑士文化对他们的潜在影响,这种影响突出表现在他们的创作中有着几乎相同的对欧洲骑士精神的吸纳与融汇,正是在这种骑士精神的筑基下,通过里应外合、内外交融的文化共振,才使得“南方文艺复兴”道德体系的本土特质得以塑形,也使其韧性和厚度得以加固。为此,本文将聚焦美国“南方文艺复兴”作品所体现的骑士精神,揭示其对该文学运动道德价值体系的筑基与塑形,为洞察异域文化因子对增强本土文学活力、丰富本土文学内涵的助推功能、揭示本土文学的相对性、整合性等内涵和特性提供有益的启示和参照。
二、南方骑士文化与“南方文艺复兴”中的“南方骑士”
(一) 从欧洲骑士文化到美国南方骑士文化
作为中世纪欧洲突出的文化现象,骑士精神在很大程度上创造了中古欧洲文化的辉煌,被誉为“欧洲的光荣”,集中代表了中世纪欧洲骑士贵族阶层的道德规范、行为准则,其中虽不乏英雄主义的理想和虚幻浪漫的色彩,但融汇其中的欧洲贵族气质和美德却令人敬仰:“出身高贵、举止文雅、诚实、忠诚、对妇女有礼貌,纯洁、勇敢、无私、深怀宗教情感,具有强烈的荣誉感、同情弱者、慷慨大方、舍己为人”[2](143),后世将其浓缩为骑士八大要素:“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忠诚、诚实、公正。”[3](56)虽然骑士阶层和骑士制度随封建社会的衰亡已不复存在,但骑士精神所弘扬的理想、美德和观念却深深刻印在欧洲社会和文化生活的诸多方面,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影响着欧洲的文学艺术和人们的思想意识、道德准则、风俗习惯和行为举止,历经数百年的演化日益凝冻为欧洲文明的精神核心和文化遗产。
欧洲骑士文化和精神遗产在美国南方得到了广泛承传与发扬,不仅“旧南方的文明是骑士的文明”[4](9),而且新南方文化中“那种骑士般的气概和优雅恐怕是无与伦比的”[5](54)。这一在美国南方占据显赫地位的南方骑士文化最初是由早期欧洲移民植入美国南方,这些主要由英国中产阶级、乡绅、富商后代组成的移民经过个人奋斗成为南方种植园主并占据经济制高点后,便借助高雅的骑士文化粉饰自身形象,彰显高贵身份,借以稳固本阶级的统治地位。他们宣称自己是17世纪克伦威尔时代英国贵族骑士的后裔,心安理得地以“南方骑士”自居,身体力行英国贵族推崇的豪侠、荣誉、正义、礼仪等骑士精神,并效仿英国骑士贵族热衷的比武大会、狩猎、赛马、击剑、舞会等高雅文化时尚和生活方式。南方骑士文化的成型与发展也深深得益于欧洲骑士文学作品在美国南方的广泛播扬。亚瑟王浪漫传奇、《英勇组歌》、《罗兰之歌》、《堂吉诃德》,特别是苏格兰历史小说家司各特的骑士叙事作品如《艾凡赫》、《威弗利》等歌颂骑士忠勇、慷慨等美德的欧洲中世纪骑士文学作品更是深受广大南方人喜爱。这些作品作为骑士文化的重要传播载体,深化了南方人对骑士精神内涵的理解,也使他们潜移默化地接纳了这种价值观,极大促动了骑士文化在南方的传布。
在种植园主阶级的倡导示范和骑士文学作品等宣传媒介的广泛播扬下,19世纪30年代,欧洲骑士文化的遗传因子深深植入南方本土,与南方自然、人文环境混合凝冻,构筑为以欧洲骑士文化为底蕴、以种植园主为“南方骑士”理想形象的具有浪漫神话色彩的南方化的骑士文化,经历代南方人的不断充实完善,这一脱胎于欧洲骑士文化母体的美国南方骑士文化日益发展为南方的一个文化图腾融合进旧南方主流社会的集体意识中,内化为南方特有的文化性格和精神气质,成为支撑旧南方主流社会文化的核心柱石,也深刻影响了“南方文艺复兴”作家的文化取向和创作观念,为作家们提供了一个涓涓不息的本土文学创作的源泉。
(二)“南方文艺复兴”中的“南方骑士”
受益于欧洲骑士文化和精神滋养的“南方文艺复兴”作家们充分融纳了欧洲骑士文化中积极合理的精神内核,将其植入该文学运动的价值根脉之中, 通过各类“南方骑士”人物的塑造,倾力建构了一个以骑士精神为基础的特色鲜明的人道主义价值体系,它赋予了南方以道德的凝聚力,成为旧南方上层阶级竭力标举南方独特文化身份的精神旗帜。
“南方文艺复兴”作品中的“南方骑士”与欧洲中世纪对古典骑士的三个基本要求——性别必须是男性、出身必须高贵、生活必须和军事相联系——有所不同。作家们突破了出身、性别与军事生活的界限要求,致力于以骑士崇高的理想和美德界定“南方骑士”,把骑士的标准提升到现代意义的层面上, 从而扩展了骑士这一概念的内涵,使骑士精神所涉及的阶层和涵盖范围更为宽泛。恰如19世纪英国著名历史小说家沃尔特·司各特在《骑士散文》中所表达的观点:“贵族出身已经不是被封为骑士的绝对的基本条件。出身低微的人也可以得到骑士称号。但是要得到它必须表现出个人的优秀品质。”[6](68)这一观点也同样适用于南方作家对“南方骑士”必备条件——优秀、崇高的骑士精神品质和美德——的认定。纵观“南方文艺复兴”作品,作家笔下具有“南方骑士”精神的人物既有出身高贵、能力超群的旧南方种植园主和贵族,也有虽出身低微、但具有骑士美德和品行的普通平民;既有骁猛善战的南方邦联将士,也有践行骑士精神的新南方资产阶级绅士代表;既有男性骑士形象,又有颇富骑士精神的伟大女性。这些阶层有别、年龄性格各异的“南方骑士”式人物,虽然远非完美,但总体上都是具有骑士精神的积极形象,他们以践行荣誉至上、忠诚勇敢、仁爱慷慨、扶危济困、文雅尚礼、尊崇女性的美德,示范、承扬了欧洲骑士精神的精髓,以此建构、宣讲了“南方文艺复兴”作家们所广泛认同、竭力推崇的核心价值观念,使之成为传达该文学运动道德理想、深化主题意蕴的精神资源。
三、“南方文艺复兴”时期作品对欧州中古骑士精神的承传
(一) 荣誉至上,忠诚勇敢
荣誉至上、忠诚勇敢是欧洲中古骑士精神的核心内容,更是“南方文艺复兴”所承传的骑士精神的精髓。对于以作战为天职的中古欧洲骑士而言,忠诚勇敢是骑士血脉中的必备精神因子,而荣誉高于一切更是骑士们时刻牢记的座右铭,也为骑士展示英勇无畏气概提供了直接的精神力量。受哺于这一骑士美德陶冶的南方作家们,从不同侧面、以多种方式、借助不同骑士形象生动传达了对这一品德的坚定信念与推崇。
总体来看,南方作家特别是第一代作家笔下的每一个南方大家族,几乎都有一位象征着过去荣誉和辉煌的骑士英雄式祖先,借此先辈的形象使荣誉、忠勇精神得以呈显、弘扬。在福克纳作品中,这一骑士式英雄先辈是《沙多里斯》中的种植园主、南方邦联骑兵军官沙多里斯上校、《押沙龙,押沙龙!》中缔造“萨德本百里地”的大种植园主萨德本;在沃伦的《国王的人马》中是为荣誉献身的正义化身欧文法官,亦即叙述者杰克的生身之父;在泰特的《父辈们》中是弗吉尼亚种植园主贵族班钦上校。这些人多是敢做敢为、珍视荣誉的南方贵族或绅士,要么在内战中英勇无畏、功勋赫赫、要么在南方政治生活中威名鼎鼎、显赫一时,他们身上熔铸着旧南方骑士精神的光荣与梦想。福克纳以自己曾祖父为原型塑造的沙多里斯上校是其中最具骑士英雄主义精神的典范。他集刚烈勇猛、足智多谋、对家庭忠贞不渝、崇尚荣誉于一身。内战中,他曾自招兵马建立骑兵部队带头顽强狙击北方军队,坚持敌后战争,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内战后更是光彩斐然,兼银行家、铁路企业家和州议员等多头衔于一身,缔造了具有庞大经济实力和广泛政治影响力的大家族,成为本地区声名显赫的政界人物和实业家,在后代心中树立起崇高的历史荣誉感,铸造为旧南方荣誉与尊严的象征。
不仅是旧南方贵族,南方普通平民也同样承袭了这一骑士精神。福克纳的斯诺普斯三部曲中的V·K·拉特利夫无疑是这类有极强荣誉感和勇武精神的平民代表。他虽仅是一位走街串巷的缝纫机推销员,但一身正气,不畏强暴,英勇对抗贪婪、邪恶的“斯诺普斯主义”对社区的侵袭,不仅挫败了不法政客克莱伦斯·斯诺普斯当选美国国会议员的阴谋,而且中止了兰普·斯诺普斯骗取昧心钱的丑恶行径,还遏制了弗莱姆等其他斯诺普斯的欺诈行为,为维护社区的荣誉和利益倾尽全力。福克纳曾在一次访谈中把以拉特利夫为代表的对抗“斯诺普斯主义”的南方人视作法国中世纪典范骑士“罗兰”[7](34)。南方的拉特利夫们正像忠贞爱国、具有强烈荣誉感和视死如归勇武精神的骑士英雄罗兰一样,嫉恶如仇、正气凛然,在敌强我弱的不利境遇下仍能与势大力强的斯诺普斯勇敢顽强战斗到底,恰符合福克纳所界定的纯粹的骑士精神:“为了荣誉的目的而信奉纯粹的荣誉,为了诚实的目的而信奉诚实。”[7](80)一定程度上,他成了福克纳所要宣示的骑士精神代言人和人道主义精神的真正体现者。
决斗这种带有浓重欧洲骑士文化印记的活动也被南方作家吸纳、袭用,成为彰显主人公英武精神、展现其强烈荣誉感的重要方式。追踪历史渊源,决斗在南方社会的出现肇始于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当时参战的欧洲军官们带来了为维护绅士的荣誉而进行私人决斗的骑士传统。独立战争后,决斗在南方发展日盛,18、19世纪盛极一时,演变为南方人维护荣誉、了结个人恩怨或争执的行为规范,以至于当时的南方竟视决斗为一种“荣誉事件”,决斗场也被称为“荣誉场”。决斗准则的核心是要求决斗双方都具备强烈的荣誉观念,公平竞争,体现出骑士风度。泰特在《父辈们》中就描写了骑术锦标赛冠军乔治·波西与失利的醉酒选手约翰·兰顿间的决斗。骑术锦标赛颁奖式上,约翰因妒忌乔治夺冠而出言不逊、公开蔑视却被乔治打倒后,心生怨恨,在荣誉感驱使下,约翰提出与乔治进行一场决斗。未曾料想的是,乔治不但骑术了得,枪法更是高超,让技不如人、气焰嚣张的约翰颜面尽失,名誉扫地。而乔治却因在骑术锦标赛和决斗中表现的卓越技能和勇敢而在当地赢得了荣誉。
(二) 仁爱慷慨,扶危济困
仁爱慷慨、扶危济弱作为欧洲中世纪骑士的高尚品德和行为准则之一,要求骑士们具有向善的仁慈、悲悯情怀与广阔的侠义胸襟,能够对他人的苦难感同身受,继而产生同情及援助之心,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而帮助他人。这种发自仁爱和善意帮扶他人,为他人的幸福而幸福的理想骑士品格是传统骑士道德观中的重要一环。
“南方文艺复兴”同样延承了这一骑士精神的理想美德。韦尔蒂《乐观者的女儿》中仁爱助人、扶危济弱的麦凯尔瓦法官和《庞德的心》中丹尼尔·庞德便是这一精神的典型体现。关爱同情、侠义助人的品德在出身望族的麦凯尔瓦法官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展现。作为公众人物,他虽位高权重,却毫不自傲,尤其对社会底层的黑人和穷白人表现出真挚的体恤和关怀。为保护一个目击枪战的黑人姑娘免受迫害,法官竟把她领到自己家里避难,使她安全逃离生命危险。他还怜惜、同情考兰特家的贫苦处境,考兰特曾回忆说:“他帮我念完医学院,我爹死的时候,他资助我生活下去。那真是一种自我牺牲。受到经济萧条的打击时,他又帮我创业。”[8](32)同麦凯尔瓦法官一样,庞德也是一位具有乐善好施、仁爱奉献美德的南方绅士典范。他从富足的家庭中继承了巨额遗产,成为当地富豪,但却视金钱如草芥,总是毫不吝惜地向周围的人施舍自己的所有,希望送出的小礼物能带给身边人快乐。他对身边的人充满了仁爱之心,甚至遇到陌生人,他也会好酒好肉地热情款待和帮助,他的一生一直在给予,却从不计较回报,如此仁爱善良的他与自私、唯利是图的现代物质社会格格不入,但他却毫不介意,乐此不疲,始终秉持着南方绅士贵族世代相传的仁爱善良、慷慨助人的优良传统。
福克纳在《大宅》中也浓墨重彩推出了一位豪侠仗义、扶危济弱的女性骑士英雄的化身——英勇直前、投身于黑人解放事业的白人女性琳达·斯诺普斯。在美国南方,由白人男权体制主导形成的种族主义,历史悠久,根深蒂固,就连一些黑人都内化了种族主义,自认为低人一等。生活在种族主义势力泛滥猖獗的杰弗生镇,琳达迎难而上,深切怜悯黑人的悲惨境遇,决心尽一切所能帮助黑人摆脱受奴役压迫的困境。她从改进本镇黑人教育水平、提升黑人素质和修养入手,从深入镇里的黑人学校旁听课程,诚恳地向教师和黑人校长提出教改建议,到坚持每周为黑人小孩讲故事,再到教改方案遭受冷遇仍毫不气馁,三番五次去找黑人学校董事会和镇里的管理者游说,“她像头公牛一样勇往直前,推行自己的主张”[9](223),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为消除黑人的迷信无知,为打破教育领域的种族隔离贡献着自己的力量。查尔斯·马利逊把琳达比做“游侠骑士”,并把她头上的一缕白发形容成骑士头盔上掉落的羽毛[9](350)。琳达怀着一颗质朴仁爱的同情之心,诚心诚意、无私无畏地扶助弱小、对抗邪恶,为作品增添了一股英雄气,无愧于“骑士”的光荣称号。
(三) 文雅尚礼,尊崇女性
对这一骑士精神的承扬,为南方作家塑造南方绅士形象,展现该文学运动道德价值体系的高雅、文明奠定了基础。“南方文艺复兴”重要标志性人物便是本土特色鲜明、代表主流社会道德价值理想的南方绅士形象,除具备忠勇、荣誉、正义、慷慨等骑士精神外,这些绅士的另一共同特征便是对女士彬彬有礼、周到体贴,为保护、尊重女性的尊严和权利而甘愿奉献牺牲,甚至把女性视为仁爱、圣洁的女神加以理想化膜拜。这一范式化的理想绅士形象和精神品质就其历史渊源而言,可追溯到中古西欧宫廷盛行的骑士与宫廷贵妇间的典雅爱情。典雅爱情的基本模式是地位较低、粗鄙鲁莽的骑士对高贵傲慢、颇富教养的已婚宫廷贵妇的崇拜与追求,以崇尚精神恋爱为基本特征。在这一爱情关系中,骑士视贵妇“为至高无上的女神,对她们倾心伺候,顶礼膜拜。为执行其旨意,他们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他们最高的使命就是伺候和保卫情人,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获得情人的回报”[10](40)。典雅爱情成为骑士不断自我完善、优化提升礼仪、道德、人格等自身素养的强大内驱力,而骑士对理想女性的爱恋、颂扬与美化,一定程度上也提高了当时女性的社会地位,开创了西方尊重和保护女性的先河,筑基、塑形了高雅尚礼、尊崇女性的绅士风度,不仅构成了中世纪骑士文学的主要内容和基本格调,而且为“南方文艺复兴”文学提供了创作素材。
“拯救落难淑女”是南方作家弘扬这一骑士精神的重要文学母题,只不过作家们将其中“淑女”的意涵延伸拓展为任何陷于困境的白人女性。福克纳的《掠夺者》中,卢希斯出手援救“落难淑女”科丽,使她重获新生,《八月之光》中,拜伦·邦琪真诚帮助被爱人抛弃、一路徒步去杰弗逊镇寻找爱人的孕妇莱娜,一直陪伴她度过艰难;《村子》中麦卡伦为保卫尤拉奋勇对抗袭击者;格拉斯哥的《战场》中,种植园主赖特福特的外孙丹·蒙特乔伊为保护少女贝蒂拒不说出她玩耍时烧毁赖特福特家木料堆的事实而甘愿自己被鞭打受罚的义勇之举,沃伦的《足够的空间与时间》中的青年律师杰里迈亚帮助被诱奸的少女追杀罪犯,为少女报仇的同时自己却命丧黄泉……这些均是保护女性的骑士精神的生动体现。
“典雅爱情”是南方作家弘扬骑士或绅士执著追求爱情、甘为心上人奉献牺牲精神的另一母题。福克纳仿拟欧洲中世纪亚瑟王浪漫传奇创作的短篇寓言小说《五塑节》中的爱情寻觅之旅便是一例。主人公高尔文骑士对自己在水光中恍惚看到的美丽女子的幻影一见钟情,从此踏上了寻觅心上人的艰难历程。历经周折后,他发现这个令自己痴心难忘的女子竟是“死亡”,尽管如此,他仍满怀对爱情的坚贞和执着,毅然沉入水底,与心上人永远团聚在一起。
玛丽·沃德曾将“典雅爱情”的核心特点概括为以下两点:一是“一见钟情,情人目睹某人后心驰神往,爱情来自眼眸,驻扎在内心”;二是“酿成了相思病的爱情,情人在身心上都会受到伤害”[11](24)。福克纳斯诺普斯三部曲中的律师加文对尤拉的爱情就具备上述特点。加文19岁时与尤拉的一次邂逅,使他一见钟情,尤拉当时的回眸一望瞬间便俘获了他的心,从此便对尤拉朝思暮想,即使在出国求学和参战的8年中,加文也始终对她念念不忘,把她想象成心目中贞洁的淑女。令他深感痛苦的是,尤拉却与镇长德·斯班另有私情,这使他饱受相思之苦的煎熬,犹如“被那古老的激情和痛苦的闪电重创一般”[12](274)。
四、结语
美国“南方文艺复兴”作家们从欧洲骑士文化的古井中汲取了养料丰足的精神之泉,借助欧洲骑士文化衍生出的精神偶像——“南方骑士”或绅士形象,将源自欧洲的荣誉、忠勇、尊严、正义等骑士精神谱写成南方作家们竭力弘扬的价值观主旋律,融入进作品的主题思想、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成为横亘在作品中恒定、坚固、统一的道德基石和价值理想,宣扬了“南方文艺复兴”正义和谐、文明人道的道德价值观念,为该时期作品增添了强烈的震撼力和内在的定力和分量,从而为“南方文艺复兴”道德价值体系的建构增添了积极向上的正能量,也为本土特色鲜明的“南方文艺复兴”注入了异域文化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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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Chivalry in American Southern Renaissance
LI Xuexi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Tongj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92, China)
As a kind of regional literature, the American Southern Renaissance has been renowned for its unique regional distinctiveness in the world literary history. However, the article finds the cultural elements from Europe entailed in its indigenousness, esp. the European chivalry. Focusing on European chivalry embodied in Southern Renaissance, it explores absorption and integration of the literary movement for European chivalry, revealing how the chivalry functions as a solid foundation in constructing the moral system of Southern Renaissance. By the research, the article aims to provide a new research example of investigating the genesis and shaping of indigenous literary featur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exotic cultural factor.
Southern Renaissance; European chivalry; indigenous literature; exotic literature; exotic influence of literature
I106.4
A
1672-3104(2014)01-0211-05
[编辑: 胡兴华]
2013-10-12;
2013-11-25
2012年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规划基金项目“欧洲元素对美国‘南方文艺复兴’本土特征的建构”(12YJA752016)
李学欣(1975-),女,河北唐山人,同济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讲师,主要研究方向:美国文学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