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清末子学研究的几个问题
2014-01-22刘礼堂周翠云
刘礼堂,周翠云
(武汉大学 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子学是我国传统学术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清末子学兴起应有自己的学术规律,就其学术发展而言,多归于乾、嘉考证学风所致。在中国近代史上,子学在改良革新运动与民主革命思潮发展过程中的作用不可低估,其革命思潮是围绕如何看待孔子儒家学术,为中国寻求出路的一次论战,这与近代救亡图存的民族精神紧密联系在一起。本文试图对清末子学研究的若干基本问题进行梳理和论证。
一、子学的界定
“子学”是“诸子”之学的简称。在我国古代,“诸子”在不同历史时期被赋予不同的意义。为了明确本文所论“子学”的范围,有必要先对“诸子”一词产生的历史背景和发展中的某些变化稍加分析,然后再对本文所论“子学”加以说明界定。
“诸子”一词最先见于《汉书·艺文志》,大抵是指先秦具有精深理论的学术大师及其开创的百家学说。《汉书·艺文志》曰:“战国纵横,真伪纷争,诸子之言,纷然淆乱”[1]701。“诸子之言”,即百家之言,这里的“诸子”无疑是指创立百家学说的学术大师。顾实《讲疏》曰:“此排摈百家之言也”[2]3。《汉书·艺文志》又曰:“迄于孝武世,书缺简脱,礼坏乐崩,圣上喟然而称:‘朕甚闵焉’。于是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下及诸子传说,皆充秘府”[1]701。以上“诸子传说”是指先秦诸子遗说传至汉代者。《汉书·艺文志》又曰:“(刘)歆于总群书而奏其《七略》,故有《辑略》,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1]701。西汉哀帝时刘歆分天下图书为六类,其中《诸子略》在《六艺略》之后,是荟萃先秦以来诸子学说的专门类目。《汉书·艺文志》又曰:“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术,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1]746。先秦的“诸子十家”,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之时,《汉书·艺文志》所说的诸子时代,大致限定在商、周、春秋、战国以来的范围之内。
根据以上《汉书·艺文志》的叙述,我们不仅可以了解早期诸子一词的确切含义,而且通过《艺文志》“诸子略”的分类,还可以看到西汉末年刘歆整理皇室图书时,所划分子学的大致类别[3]724:
1.儒家类(首列《晏子》、《子思》、《曾子》等书)
2.道家类(首列《伊尹》、《太公》、《辛甲》等书)
3.阴阳家类(首列《宋司星子》、《公梼生终始》、《公孙法》等书)
4.法家类(首列《李子》、《商君》、《申子》等书)
5.名家类(首列《邓析》、《尹文子》、《公孙龙子》等书)
6.墨家类(首列《尹佚》、《田俅子》、《我子》等书)
7.纵横家类(首列《苏子》、《张子》、《庞媛》等书)
8.杂家类(首列《孔甲盘盂》、《大禹》、《伍子胥》等书)
9.农家类(首列《神农》、《野老》、《宰氏》等书)
10.小说家(首列《伊尹说》、《鬻子说》、《周考》等书)
从以上对最早出现的“诸子”一词的分析和对《汉书·艺文志》“诸子略”的分类可以看到,在早期,“诸子”之学即“子学”,实际上包含着先秦至西汉的诸子百家学说。在“子学”的总体内容中,既包含着儒家学说,也包含着除了儒家学说以外的十分广泛的各家学说。
另一方面,同样是在《汉书·艺文志》的分类中,与后世“子学”概念不容易分清的一个事实是,记“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的《论语》一书,被归于“六艺略”中[1]716。众所周知,“六艺略”约相当于后世四部分类中的经部。而在后世,如民国时期编纂的《诸子集成》中就收有《论语》,显然《论语》在清末以后被划归于“诸子”一类。与此相关联的问题有,《孟子》一书在《汉书·艺文志》中被置于“诸子略”,但在《明史·艺文志》“经部·四书类”中,《孟子》作为“四书”之一又被升为“经部”。至清人刻十三经,《孟子》仍归于经部,而在《诸子集成》中《孟子》被民国学者重新算作子书收入。我们认为,这些反映了不同历史时期人们对儒家经典与先秦诸子在认识上所存在的差异。
本文讨论的重点是清末诸子之学的发展状况,从清朝后期到民国前期,正是《论语》、《孟子》在人们心目中由传统的经书向子书转变的时期。本论文将以上二书纳入讨论的范围是基于以下理由:
其一,虽然历史的发展顺序是由远至近,但是探寻历史的视点则往往是由近至远。在今天看来,《论语》也好,《孟子》也好,多数学者只是把它们作为儒家的代表作之一,作为先秦重要子书中的一种。以《孟子》与《荀子》的比较为例,相信大多数现代学者是不会赞成升《孟子》为经,降《荀子》为子的。
其二,《论语》与《孟子》作为《四书》中的两种,曾经受到宋明理学的极力推崇。明朝与清朝初年,这种理学的风气还在蔓延。当时人们研读《论语》与《孟子》的角度与后世是不大一样的。我们在讨论清末子学发展状况时,当然有必要从学术渊源的角度追溯其前期历史,这样也就不可回避地把《论语》、《孟子》纳入讨论的范围之内。
其三,清末子学发展过程中有一个特殊现象值得注意,即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前后,风起云涌的政治浪潮在子学研究领域有强烈反映。无论是维新派、民主革命派,还是保守派、反动派,都曾利用学术而言政治,利用诸子理论而言法术。
除此之外,子学在历史上还有其它的多种含义,如历代史志著录“诸子类”还包括“天文”、“历数”、“五行”、“医方”之书。然而,清末子学复兴的主要思想内容与这些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因此本文对这些暂置不论,这也是需要在子学界定中讲清楚的。
二、清末子学研究的类型与特点
清末子学研究的类型约分为两大类,各大类之间又存在若干小类,以下拟加以叙述与分析。
刘师培在《周末学术史》序中,把清朝中期以来的子学研究归于考据学派,而称当时虽有诸子之义理学而不显于世,刘曰:“后世之降,诸子家言,乃屏诸经史之外,故治之者鲜。近世巨儒,稍稍治诸子书,大抵甄明诂故,掇拾残丛,乃诸子之考证学,并非诸子之义理也。予束发受书,喜读周秦典籍,于学派源流反覆论次;拟著一书,颜曰《周末学术史》,采集诸家之言,依类排列,较前儒学案之例,稍有别矣”[4]210。从以上引文可知,刘师培认为清朝中期以来自毕沅至俞樾对诸子典籍的校勘之作,是“诸子之考证学”,而他自己准备撰写的《周末学术史》是“诸子之义理学”。我们认为刘氏分“诸子之考证学” 与“诸子之义理学”,大致反映了清朝中期以来子学发展两大类型的真实情况,不过,其划分的类别与实际情况又存在一些出入。
现在先来看诸子考证学。刘师培所举毕沅、孙星衍、恩复等均为清朝中期以前学者,我们认为他们的诸子考证与王先谦、俞樾是有区别的。
毕沅等人的诸子考证学基本上是在分辨古籍版本真伪、错乱、解释古字、古言的基础上,对先秦诸子的整理研究,共同的是要突破宋明以来对经书空疏议论的格局,具有一定的复古主义倾向。孙星衍序毕沅《墨子注》称:“《备城门》诸篇具古兵家言,惜其脱误难读。而弇山先生于此书,悉能引据传注、类书,匡正其失。又其古字古言,通以声音训故之原,豁然解释,是当与高诱注《吕氏春秋》、司马彪注《庄子》、许君注《淮南子》、张湛注《列子》,并传于世”[5]616。孙星衍详述中所说的高诱、许君(即许慎)是东汉人,司马彪、张湛是晋人,汉、晋之间是诸子之学的大发展时期,孙星衍把毕沅的论辨与汉晋间论家相提并论,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清朝中期的诸子考证学的复古倾向。
至清朝末年,研究诸子学,同样是校释体著作,作者的思想状况、著述目的已与前者不同。刘师培所说的王先谦的《荀子》研究就是如此。王先谦于清末曾作《荀子集释》,王氏在光绪十七年(公元1891年)的自序中说:“余谓性恶说,非荀子本意也。其言曰:今人性恶,必待圣王之治、礼义之化,然后皆出于治,合于善也。夫使荀子而不知人性有善恶,则不知木性有枸直矣。然而其言如此,岂真不知性邪?余因悲荀子遭世大乱,民胥冺棼,感激而出此也。荀子论学论治,皆以礼为宗,反复推详,务明其旨趣,为千古修道立教所莫能外。其曰伦类不通,不足谓善学。又曰一物失称,乱之端也。探圣门一贯之精,洞古今成败之故,论议不越儿席,而思虑之徒,诋諆横生,摈之不得与斯道。余又悲荀子术不用于当时,而名灭裂于后世,流俗人之口为重屈也”[6]673。王先谦作序的光绪十七年正是戊戌变法前思想界的大动荡时期。在当时,围绕荀子展开辩论,有学者提到这一情形时说:“谭嗣同的《仁学》,曾说两千年来中国只有‘秦政’,只有‘荀子’,二者属于在政治上和学术上朋比为奸的大盗,这意见出于夏曾佑。而夏曾佑以为中国的专制主义政治的传统,应归于荀说”[7]9。 谭嗣同与夏曾佑都是改良革新派的代表人物,而王先谦在政治上属保守派。王氏《序》中所说的“余又悲荀子术不用于当时,而名灭裂于后世,流俗人之口为重屈也”云云。尽管目前尚无直接证据证明这是攻击上述改革派的毁荀议论,但是,政治上作为封建主义的卫道士,王先谦著述的政治目的与乾嘉的“诸子考证学”已有天壤之别。
清末研究诸子的流派中,属于刘师培所说的考证学派的还有另一种类型,尽管刘氏在举例中并未涉及,这类著作的一个特点是,不仅对古籍原文的字词详加校释,而且还把诸子文句中所反映的事物与西方学问中可资借鉴的部分加以比较。如孙诒让的《墨子间诂》 就被认为是“盖自有《墨子》以来,未有此书也”,俞樾在光绪二十一年为此书作《序》时说:“《墨子》惟兼爱,是以尚同,惟尚同是以非攻,惟非攻是以讲求备御之法。近世西学中,光学、重学,皆出于《墨子》,然则其备梯、备突、备穴诸法,或即泰西机器之权舆乎?嗟乎!今天下一大战国也,以孟子反本一言为主,而墨子之书辅之,傥足以安内而攘外乎,勿谓仲容之为此书,穷年兀兀,徒敝精神于无用也”[8]10。鸦片战争以来,中国的封建统治者在政治上受到西方列强的歧视,军事上屡遭惨败,经济上萎靡不振,“中体西用”与“维新变法”等主张相继提出并在不同时期内具有相当的影响。如何把中国传统的学问与西方较好地结合起来已成为当时诸子研究的重点。如上引俞樾《墨子间诂序》中把墨子家兵名诸法与西方机器之源相比较。俞樾支持与赞赏的这种诸子研究法,显然与清朝中期的诸子考证学是不同的。
这种研究方法在清末十分流行,并一直延续到后来。同是墨学研究专家的谭戒甫先生大约是在辛亥革命前后开始研究《墨子》,《墨辩发微》基本上属于考据学派的著作。谭氏曾说:“《墨子》书中《经说》、《大小取》六篇,门类很多,如辩学、哲学、光学、力学,如数理学、几何学,如经济学、教育学、伦理学等等,包括无遗。……我在四十多年前开始研究此书,因学过电机工程,就在物理、数学、逻辑一些知识的基础上,得到初步门径。随后大感不足,又专习文字音韵有年,专习周秦诸子有年,专习佛学因明有年,还涉猎旁门杂术,远及于东洋各种学艺著作有年”[9]3。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诸子考证学派中这类著作是随着西学影响的逐渐扩大而产生与发展的。
现在看来,我们认为刘师培把清朝诸子义理学派出现的时间说成在清末前后是不准确的。另外,虽然刘师培把他当时准备作的《周末学术史》列为诸子义理学的研究范围,但是实际上,清末诸子义理学研究的情况是十分复杂的。如有些本属于考据学的诸子研究也不乏对义理的探讨,上举谭氏《墨辩发微》一书即是。有鉴于此,为了便于区别,我们大致按著述体裁来进行划分:沿袭传统的著述方法,以论疏体裁对文本进行校释的一般归于考证学派;以论述的形式来考察诸子理论、辨析思想内涵的归于义理学派。
把诸子放在学术史的角度来考察,是清末至民国前期许多学者关注的重点。如蒋伯潜整理、增订其父的著作《诸子通考》[10]59,先讨论“何谓诸子”、“诸子之开祖”、“诸子文派别”、“十家名称之取义”、“十家学说之长短”、“诸子兴替之因缘”等有关学术史问题,然后考察、介绍先秦诸子人物及其著述。蒋伯潜开始整理此书是在1946年,推其父作书当在清末或民国前期,且蒋伯潜自序说:“伯潜少受庭训,凡所诵习,限于经传。比出就外傅,受业于李永年先生。李先生与先君子莫逆,喜浏览诸子。每于课暇,辄相与谈诸子之学。伯潜虽常侍侧,窃闻其绪论;然方在童年,未之留意也。四十年来,学殖荒落,自愧有负父师属望之殷。”可见清末诸子义理的讲论已盛于学者间。章太炎也在《訄书》中对诸子义理加以讨论,他讨论的重点是比较儒家与其它诸子的异同关系,和儒家之外诸子之间的异同关系,并把这些讨论与当时的政治相联系。
如在“儒道”篇中章氏说:“学者谓黄老足以治天下,庄氏足以乱天下。……且夫儒家之术,盗之不过为新莽,而盗道家之术者,则不失为田常、汉高祖。……然则愤鸣之夫,有讼言伪儒,无讼言伪道,固其所也。虽然,是亦可谓防窃钩而逸大盗者也”[11]9。 这大约是抨击在戊戌变法中以今文经挑战古文经的文人,名义上“讼言伪儒”,实际上暗学道家之术,欲窃国政。这不仅属于诸子义理方面的问题讨论,而且极具政治色彩。
从以上论述和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清末诸子研究的类型大体分为两派。一派为考证学派,一派为义理学派,然而无论考证学派还是义理学派都有一些特点,概括起来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
第一,由于清代中期的乾嘉考据学,突破了明代以来的固守儒家经典义理的传统模式,把朴学的范围大大拓展,于是出现了对诸子文本在考证的基础上进行整理研究的风气。清末的诸子考据学一方面继承了这种研究精神,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不断扩大与加深对诸子文本的校勘、注释、辑佚等考证性工作;另一方面,由于受时代的影响,在传统考证的同时,注意把诸子学说中一些内容与西方科学知识中相关内容加以比较分析,从而试图寻求东亚文化发展的内在规律。这种比较分析的内容十分广泛,从哲学概念到工艺技术都有涉及。
第二,由于清末政治处于内忧外患的重重矛盾之中,维新变法与民族革命已成为新的时代潮流。在围绕是否变法、如何变法,以及中国向何处去等问题的争论中,保守派与进步派都在寻求自己的理论依据。在天命不畏、圣人不可惧的改革声浪中,即使是保守派也不得不离弃经学的窠臼,在子学的研读中寻找救世良药。如前述王先谦在《荀子集解序》中以悲荀子遭世大乱,而强调荀子论治,是“以礼为宗”,这实际上是在表达王氏的观点倾向于维持清朝的封建统治秩序。与此同时,进步人士如章太炎,针对戊戌变法后的保皇派,讥其明为贬斥“新莽”、“伪儒”,实则为窃国大盗。这些都表明清末诸子学研究,从目的到方法都深深地渗透到政治领域。
第三,如前所述,在传统考证学对诸子文本整理研究的大量学术积累基础上,当时还有对诸子义理进行研究的一派。这一派为适应时代的需要,试图重新总结先秦诸子的历史发展源流,这种总结应该就是后来的所谓“中国哲学史”先秦部分的早期设想与学术基础。刘师培曾设想著述的《周末学术史》是如此,蒋伯潜编定的《诸子通考》也是如此。毫无疑问,这些义理学派对诸子学说的总结,是杂糅了西方哲学思维与国学实证主义的综合性产物,直到今天对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还没有离开这种研究方法,可见其影响之深。
三、子学研究的几个阶段
清朝后期至民国初年子学发展大致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1840年鸦片战争至1890年;第二阶段为1890年至1911年辛亥革命;第三阶段从辛亥革命至民国前期。民国前期对诸子的研究是清朝后期的继续,不能断然割裂。
第一次鸦片战争正值清道光年间,从这时到1890年前后,这一阶段清政府的统治逐渐走向衰落。两次鸦片战争与太平天国运动使清政府在政治、经济、军事等各个方面负上了沉重的枷锁:国力的衰微与军事上的失败,造成了政治、外交上的屈辱,不平等条约的签订与战争赔款使经济雪上加霜。在国家岌岌可危的形势面前,有少数进步思想家敢于正视社会现实生活中的矛盾,他们在鸦片战争后要求抵制侵略,反对投降卖国;主张向西方学习,把中国建设成一个富强的国家;反对脱离实际和崇尚空疏的学风,提倡研究现实问题和有用的学问。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清末子学研究发展的第一阶段除了兵书类外,是以传统的考证学为主,文化转型需要时间来证明其成效,这不难理解。关于这一阶段的子学著述,今据大致可以反映其写作时代与刊本特点的《贩书偶记》与《贩书偶记续编》来加以叙述与粗略分析。其儒家类:“《家语证伪》十一卷,会稽范家相撰,光绪十五年会稽徐氏铸学斋刊;《新语》二卷,汉陆贾撰,清长洲宋翔凤校本,咸丰间刊,近盐城孙人和影印本”。
兵家类有:《演炮图说辑要》四卷,《后编》二卷,晋江丁星南撰,道光间刊;《巡防备览》十卷,东武朱凤枟辑,咸丰癸丑广元县署刊;《守城集成》十六卷,旌德朱璐编,咸丰四年凫山又一村精刊;《读史兵略》四十六卷,益阳胡林翼撰,咸丰十一年春武昌节署刊;《普法战纪》十四卷,南海张宗良译,吴郡王韬撰,同治十二年中华印务总局铅字排印本[13]54。法家类有:《管子校正》二十四卷,德清戴望撰,同治壬申刊;《管子寄言》二卷,永川宋枬撰,光绪十一年蜀东宋氏刊木活字本[12]55。道家类有:《老子正义》二卷,山阳高延第撰,光绪丙戌涌翠山房刊;《老子本义》二卷,邵阳魏源撰,光绪间渐西村刊;《道德经》陈氏注二卷,义宁陈三立撰,光绪辛巳秋河北分守道署刊;《太上道德经述义》一卷,清阳子撰,光绪六年精刊[12]56。
从以上目录学著作的著录我们可以看到,儒家、法家、道家这些子学研究的传统门类在乾、嘉至清末以前并没有大的突破,倒是道、咸以后,兵家类的著作层出迭见,甚至还有译著,应与当时的内战、外战积年用兵有关。尽管如此还是应当指出,在这一时期的著述中,有少数学者已注意到治诸子之学,应探求学派源流,治学应探求治天下之术,如魏源的《老子本义》卷首有《论老子》说:“呜呼,道一而已,老氏出而二,诸子百家出而且百。天下果有不一之道乎?老氏徒惟关尹具体而微,无得而称焉。传之御寇,杨朱、庄周,为虚无之学,为为我之学,为放旷之学。列子虚无,释氏近之。然性冲恉邃,未尝贵我贱物,自高诋圣,诬愚自是,固亦无恶天下。杨朱而刑名宗之,入主出奴,罔外二派。夫杨子为我,宗无为也。庄子放荡,宗自然也。岂自然不可治身,无为不可治天下哉!老子之自然,从虚极静笃中,得其体之至严至密者以为本。欲静不欲躁,欲重不欲轻,欲啬不欲丰。容胜苛,畏胜肆,要胜烦。……兵不得已用之,未尝不用兵也。去甚去奢去泰,非并常事去之也。治大国若烹小鲜,但不伤之,即所保全之也。以退为进,以胜为不美,以无用为用,孰谓无为不足治天下乎?”[13]2这一段议论出自魏源之口,可见当时的诸子研究已十分注意联系现实的治国方略。
子学发展的第二阶段,著述较第一阶段增多,如儒家类有:
《孟子外书补论》四卷,贵阳陈矩撰,光绪辛卯灵峰草堂刊;《曾子家语》六卷,东湖王定安辑,光绪十六年于金陵精刊;《法言疏证》十三卷,校补一卷,勘误一卷,元和汪荣宝撰,宣统辛亥金薤琳琅斋铅字排印本;《杨子法言校补》一卷,《校勘记》一卷,仪征刘师培撰,传抄本,近宁武南氏铅字排印本;《荀子集解》二十卷,《考证》一卷,长沙王先谦撰,光绪辛卯刊;《孔子集语补遗》一卷,吴县王仁俊撰;光绪丙午王氏正学堂刊;《董子》二卷,汉董仲舒撰,清仁和谭献校定,宣统庚戌刻鹄斋刊[13]3。
兵家类有:《孙子集解》十三卷,武进顾福棠(原名成章)撰,光绪庚子刊木活字本;《孙子十三篇直讲》一卷,宜兴陈任旸撰,光绪三十一年月圆人寿室刊;《军礼司马法考征》二卷,定海黄以周撰,光绪十八年定自刊;《司马法》三卷,《音义》一卷,东吴曹元忠辑,光绪二十年笺经室精刊;《戊笈谈兵》十卷,婺源汪绂撰,光绪二十年刊;《法史略学》二卷,丹徒陈庆年撰,光绪二十五年两湖书院正学堂刊[13]4。
法家类有:《管子地员篇注》四卷,萧山王绍兰撰,光绪十七年刊;《弟子职集解》一卷,武进庄述祖撰,《句读》一卷,《考证》一卷,《补音》一卷,贵筑黄彭年撰,光绪十四年江苏书局刊;《弟子职音谊》无卷数,汉军钟广撰,光绪十六年冬十月校补刊;《韩非子集解》二十卷,《考证佚文》一卷,长沙王先慎撰,光绪二十二年丙申刊[13]5。
道家类有:《老子道德经注》二卷,晋王弼注,侯官严复评点,光绪三十一年于日本铅字排印硃墨套本;《南华真经正义内篇》一卷,《外篇》二卷,《杂篇》一卷,《识余》三卷,宛平陈寿昌撰,光绪十九年仲春怡颜斋刊;《庄子集释》十卷,湘阴郭庆藩撰,光绪甲午思贤讲舍刊;《庄子故》八卷,桐城马其昶撰,光绪二十七年萧山陈氏遗经楼刊;《庄子集解》八卷,长沙王先谦撰,宣统己酉思贤书局刊[13]6。
第二阶段的21年间,比第一阶段的50年间刊印的成果要多,这不仅说明清末诸子研究在第一阶段的冷落期过后逐渐回升,而且说明第二阶段中发生的种种政治变革——戊戌变法、辛亥革命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学者们对诸子学的探讨。众所周知,康有为为戊戌变法精心准备的理论著作《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其核心内容是对儒家学说真伪的分辨和思想实质的探讨,并因这探讨而引起学术上的巨大震撼;作为辛亥革命前革命党人的章太炎,在《学》中把战国诸子宋钘、尹文、列子、庄周与古希腊诸子如柏拉图等人相比较,这些都说明了那一时期的政治变革对诸子学的促进作用。
子学研究的第三阶段,即民国前期,学者们对诸子的研究兴趣丝毫不减于第二阶段,其儒家类有:
《荀子性善证》六卷,荣成姜忠奎撰,民国丙寅春铅字排印本。法家类有:《管子编注》六卷,长沙黄巩撰,民国三年铅字排印本;《管子新释》二十四卷,常宁尹桐阳撰,民国十二年铅字排印本;《管子补注义疏》一卷,常熟庞树典撰,民国辛未铅字排印本;《商君书校诠》五卷,《首》一卷,《附录》一卷,长沙王时润撰,民国四年铅字排印本;《商君书新释》五卷,《附录》二卷,吴县朱师辙撰,民国十年铅字排印本;《韩子新释》二十卷,常宁尹桐阳撰,民国八年铅字排印本。
道家类有:《道德经述义》二卷,番禺徐绍桢撰,民国九年以古宋字排印袖珍本;《老子故》二卷,桐城马其昶撰,民国庚申秋浦周氏刊;《老子衍》二卷,汉阳李哲明撰,民国癸亥刊;《老子新解》一卷,麟符撰,民国十年天津协成印刷局铅字排印本;《老子解》一卷,麟符撰,《附题》一卷,沔阳黄福撰,民国十一年铅字排印本;《老子校诂》四卷,《考》一卷,《老子》一卷,《引用书目》一卷,杭县马叙伦撰,民国十三年铅字排印本;《老子集解》二卷,当涂奚侗撰,民国十四年当涂奚氏以古宋字排印本;《老子道德经笺注》一卷,《附道德经书目考》一卷,无锡丁福保撰,民国十六年铅字排印本;《老子姚本集注》二卷,开县李大防撰,民国十七年石印本;《庄子补注》四卷,当涂奚侗撰,民国六年当涂奚氏铅字排印本;《庄子校补》一卷,仪征刘师培撰,传抄本;《庄子诠诂》无卷数,怀宁胡远濬撰,民国丁巳铅字排印本[13]6。荀子的性善、性恶问题曾在戊戌变法时引起争议,民国年间的儒家研究还在继续这一话题。第三阶段的子学研究重视的是法家与道家类,而法家、道家是诸子除儒家外最富有治国思想的学说,这反映了民国时期动荡不安的政治局面,促使人们发掘有价值的诸子理论。
参考文献:
[1] 汉书·艺文志[M].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2000.
[2] 顾实.汉书艺文志讲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 姚振宗.汉书.艺文志条理[M].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2000.
[4] 刘师培.刘师培辛亥前文选[M].北京:三联书店,1998.
[5] 孙诒让.墨子间诂[M].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2000.
[6] 王先谦.《荀子集解》序[M].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65.
[7] 朱维铮.訄书·导言[M].北京:三联书店,1998.
[8] 俞樾.墨子间诂序[M].北京:中华书局(新编诸子集成)本,1979.
[9] 谭戒甫.《墨辩发微》序[M].北京:中华书局(新编诸子集成)本,1979.
[10] 蒋伯潜.诸子通考[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
[11] 章太炎.訄书[M].北京:三联书店,1998.
[12] 孙殿起.贩书偶记卷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13] 魏源.论老子[M].北京:中华书局影印(诸子集成)本,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