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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诗意写实——浅析台湾导演侯孝贤的电影特色

2014-01-13

戏剧之家 2014年1期
关键词:侯孝贤悲情

王 冕

(东北师范大学 传媒科学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一批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导演在台湾掀起了一场新电影运动,他们崇尚现实主义和人文主义的追求被看做是战后台湾新文化精神的体现,从而对此后的台湾电影,甚至是华语电影发展都产生了无法估量的影响。

台湾导演侯孝贤无疑是这场新电影运动中的佼佼者,侯孝贤在1986年首先拍摄了自传性的电影《童年往事》,由于内容涉及批判当时的国民政府,拍摄过程十分艰辛。后来拍摄的《恋恋风尘》打破了台湾电影市场上充斥的过度矫情、虚伪的言情片模式,这部着重写实的文艺爱情片受到许多国际影评人及大导演的喜爱,比如美国导演马丁·斯科塞斯和著名影评人罗杰·艾伯特就曾在影评节目中提到过这部影片。

真正使侯孝贤导演在国际上享有一定知名度的是“台湾三部曲”,或称“悲情三部曲”:《悲情城市》(1989)、《戏梦人生》(1993)、《好男好女》(1995)。其中,《悲情城市》是第一部获得国际三大电影节之一——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的华语电影,而《戏梦人生》则获得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奖,这三部电影确立了他台湾电影大师的地位。

在台湾新电影运动中,侯孝贤导演对写实主义孜孜不倦的追求和独树一帜的电影风格使他成为台湾新电影运动的代表人物。侯孝贤的电影作品大多立足平凡人的生活琐事,却饱含对历史、社会变迁的深刻思索,以及他对人生、命运的达观态度。这些都彰显了中国传统的美学思想和精神理想,所以我将侯孝贤导演的电影称为“中国式诗意写实”电影。

一、关注现实的题材:侯孝贤电影中的“入世”态度

中国传统文化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极为深刻,而儒家思想最为注重的就是“经世致用”之学,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入世”。这样的人生观可以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看出来,儒家哲学崇尚主动、积极地思考治国之道,关注社会的现实问题,曾子说的“是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是整个儒家学派的共识。

侯孝贤导演的电影多关注现实生活和历史事件,清晰地体现了儒家的“入世”思想。1983年,侯孝贤导演的《儿子的大玩偶》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乡村里的失业青年坤树为了养家糊口,替电影院做“广告人”。他化装成小丑,身前身后挂着厚厚的广告牌,但却得不到家人和亲友的认同,总为此事争吵不休。当坤树终于找到了一份“正当工作”,卸掉化妆的油彩时,他未满周岁的儿子竟认不出父亲的容貌,吓得哭闹起来。影片最后定格在坤树重新涂抹油彩时的面部特写上,他的表情似哭似笑,眼神中有说不出的酸楚和无奈。透过侯孝贤镜头下的坤树,我们看到在台湾逐渐起步的时候,还有很多被遗忘在角落的底层民众在辛苦地生存,他们希望凭借自己仅有的能力建构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们从他们身上看到了生命的挣扎与韧性。

对平民生活和成长问题的关注是侯孝贤导演早期电影的重要主题之一。除了上文中提到的《儿子的大玩偶》,影片《童年往事》也是立足于平凡人的普通生活,影射台湾社会变迁的作品。《童年往事》可以被称作是侯孝贤源自个人经历的自传性作品,表现的是大陆移民融入台湾社会的心理过程。通过主人公阿孝从童年到少年的成长过程,影片一方面呈现了阿孝一家“外省人”融入台湾社会的艰辛过程,一方面描绘出台湾从淳朴的农耕文明走向现代工业文明的历史进程,讲述了台湾二十年政治、经济、社会的变化。

《悲情城市》是侯孝贤的代表作,也是他走向国际大师的关键作品。这部影片讲述的是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后,台湾得以光复。基隆一户林姓人家遭遇了许多波折。“二二八事件”发生后,家中的四兄弟只剩下聋哑人老四林文清。然而,因为和进步人士有联系,林文清也没能逃脱被逮捕的命运。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台湾仍然处于一个戒严的时代,几乎所有的艺术作品都对“二二八事件”等敏感事件闭口不谈。侯孝贤则大胆地将摄像机镜头探向台湾历史中最黑暗、最血腥、最丑陋的角落,让谎言遮盖下的历史真相大白于天下。

《悲情城市》集中体现了侯孝贤对台湾历史的反思,其中充满了他对社会现实的深切关注。孔子提倡的“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的思想,即是劝导有识之士投身现实社会活动,“以天下为己任”。侯孝贤导演在电影作品中关注现实生活,对历史和社会发展进行反思,正式受传统儒家“入世”思想的深刻影响,带有极强的中国儒家哲学烙印。

二、风格化的电影语言:侯孝贤电影风格与中国美学思想

提起侯孝贤,就一定会想到他那舒缓的电影节奏,在平凡生活中流露出的平和气氛,以及由高山、大海、天空构成的开阔空旷的台湾景色。侯孝贤导演以极具风格化的电影语言表达着个人思想,但细细品读之后会发现,这些风格化的表现手法都是建立在传统中国美学思想的基础之上的。

首先,侯孝贤导演偏爱使用长镜头的大景别来还原真实的生活场景,少用中景和特写。在影片《童年往事》里,密集的夏蝉在树上鸣叫,阿孝把满兜的弹珠和从家里拿来的钱放在路边。母亲察觉到少了钱,就拖他出来找,结果钱和弹珠全都不见了。母亲气急打了阿孝,又被祖母拦下,一群人闹闹哄哄地走回家中。直到这时,镜头还直直地停在那里。刚刚母亲打阿孝的路口现在变得空空荡荡,看到满地斑驳的日影,听到没完没了的蝉鸣。镜头没有改变,景别没有改变,当我们看到热闹归于平静的全过程后,心中却升起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愁绪。

其实,类似长镜头和大景别的创作手法在中国传统绘画中可以找到相似的对应。在中国绘画作品中,“远”是山水画追求的一种意境。艺术的画面从有形趋向于无限,往往和“远”的观念相联系。侯孝贤导演多用固定机位,以中、远景长镜头的取景模式,更有利于对生活状态的完整再现,使画面充满内在张力,给观众以思索和回味的意境,完成画面整体的诗意追求。

第二,侯孝贤的电影作品中多有表现自然风光的空镜头,这些空镜头往往出现在片中人物情绪到达顶点的时候。比如在影片《悲情城市》中,一群知识分子在餐厅中聚会,谈到时下台湾的社会现状时,不禁齐声唱起《流亡三部曲·九一八》,“哪年,哪月,才能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这群青年人在歌声中表达着对祖国命运未可知的惆怅,以及对当权政府高压统治的不满,情绪逐渐推向高潮。这时,侯孝贤导演不仅没有推向特写,反而接了一个固定拍摄的空镜头,画面上是暮色苍茫中的海滩,而《流亡三部曲·九一八》的歌声仍然延续。在这个镜头的末尾,天边响起了轰鸣的雷声。

侯孝贤的电影作品中一向极少采用直露的方式进行情感抒发,这种含蓄内敛的表达类似于中国诗歌中“起兴”的倒用。“兴者,先言它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是一种借物言情的艺术表现手法。上文说到《悲情城市》中的这个空镜头长达37秒,暮色苍茫的海滩配以《流亡三部曲·九一八》的歌声和隐隐的雷鸣,暗示了知识分子的反抗活动即将受挫,实则是导演借用风景来喻示情节的发展走向。另一方面,侯孝贤导演也借这个空镜头表达了他对历史悲剧的思索,在苍茫的天地中,虽然青年们的歌声十分飘渺,却依然清晰可闻,无论反抗压迫的行动是否成功,它终究在台湾历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三,谈到侯孝贤电影,还有一个独特的元素——文字。侯孝贤导演特别善于用文字来反映人物的内心世界,表现人物之间的情感纠葛,交代故事发展。在《悲情城市》中,梁朝伟饰演的林文清是一位聋哑人,他与宽美进行交流时只能依靠文字。宽美讲到明治时代的日本,一名年轻的女孩跳瀑布自杀,不是因为厌食和失志,而是面对这么灿烂的青春,怕它一旦消失,不知如何是好。不如就像樱花一样,在生命最美的时候,随风离枝。这时画面出现了几行文字,是那位女孩的遗书,“同运的樱花,尽管飞扬的去吧,我随后就来,大家都一样”。此时的画面没有配以任何的音乐和人声,只有隐约的同期音响。文字在这时起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导演通过这样的手法表现了这两位年轻人渴望生命能够拥有价值,青春就该恣意挥洒的追求。

最典型运用文字的影片是《最好的时光》中的《自由梦》一节,这一段完全没有对白,有的只是从头至尾的字幕。张震饰演的进步知识分子反对纳妾,却帮艺妓的妹妹赎身做妾,当艺妓问到她自己的将来时,这位书生却无言以对。书生替他人赎身却不能照顾朝夕相伴的艺妓,这就是那个时代女人的悲剧命运。影片的色调和情绪基调都十分压抑,只有文字这种表达方式才符合这种诗意的气氛,符合那个年代的气息。侯孝贤影片中的文字不仅仅是对画面的说明和补充,更为影片增添了一份情境,增强了影片的情感张力。

三、淡化情节的故事:侯孝贤电影中蕴含的人生哲学

侯孝贤的作品总让人感到一个“冷”字,那些长镜头和大远景让人长生距离感,而淡化情节的叙事使影片的基调趋于平淡,甚至是冷淡。

在影片《恋恋风尘》里,对阿云和阿远之间恋情的描摹,素淡到几近于无,但那淡淡的、纯纯的爱情,却好像特别打动人心。《海上花》全片只有39个镜头,长长的的中景镜头,固定机位的拍摄,那些妓女的生活,总是困顿在一个状态里,就像一幅油画固定在画框里,这样的手法已经到达了几近冷酷的地步。这样的观察角度,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所推崇的“冷眼看生死”的人生态度。侯孝贤导演把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冷眼观察社会生活,沉思着历史变迁,这也符合传统中国式的从容、淡定面对人世沧桑的处世哲学。

另外,侯孝贤导演的电影中大多淡化了故事情节,淡化了矛盾冲突。《悲情城市》讲述的是在台湾“二二八事件”的历史背景下林姓一家人的生活变化,影片将关注点放在林家几个儿子的生活琐事上,并没有正面表现“二二八事件”的起因、发展和爆发。而林家几个儿子的命运虽然多舛,但导演也并未展现他们处于困顿之中的痛苦和情绪变化。仿佛在巨大的打击面前,片中的人物依然过着平凡的生活,影片并没有大的节奏起伏。这样含蓄内敛的表达手法也是侯孝贤导演的风格之一,他很少直接在画面上呈现冲突和矛盾,也不会渲染人物或快乐或伤悲的情感,这符合儒家所提倡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美学原则。侯孝贤导演用这种方式展现对人物、历史的温柔、敦厚的态度和对台湾历史的反思,充满着十足的东方意境。

四、结语

作为台湾新电影领军人物之一的侯孝贤,他无畏地解开历史的真相,把目光聚焦在普通的台湾民众身上,传递出对写实主义和人文主义的强烈追求。在观看侯孝贤导演的电影时,看似没有大起大落的感情变化,却在影片播放的过程中始终感受到情感和思想的涌动。这与根植在他灵魂中的中国文化紧紧相连,关注社会现实,同时又以包容、敦厚、平静地心态反思现实,这种“中国式诗意写实”形成了他独树一帜的美学风格,也是他成为国际影坛无可争议的电影大师。

[1]孙慰川.秉持写实主义精神,谋求美与真的统一——谈侯孝贤的“悲情三部曲”[J].当代电影,2006(5).

[2]倪震.侯孝贤电影的亚洲意义[J].当代电影,2006(5).

[3]李相.儒梦人生——侯孝贤电影的作者特质[J].当代电影,2006(5).

[4]王睿.平静与深思——侯孝贤电影风格解读[J].电影文学,2011(14).

[5]林年同.中国电影美学[M].台北:台湾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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