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与神话之间的摇摆——影片《神话》分析

杨玉霞，姚汝勇

（聊城大学 文学院，山东 聊城 252059）

《神话》是香港导演唐季礼与成龙继《超级警察》等作品之后再次携手精心制作的一部娱乐大片。片中两条线索交叉并行，一是古秦朝大将军蒙毅与朝鲜公主玉漱之间的爱情悲剧，一是今考古学家杰克对长久以来缠绕自己的奇怪梦境的探寻过程。影片融合爱情、动作、探险诸多元素，讲述了一段穿越千年、美好而忧伤的爱情故事。

《神话》中有金喜善、莫莉卡·赫拉瓦特、梁家辉、邵兵等明星的加盟，再加上影片精良大气而又不失细腻、华美的制作，无不吸引着观众，笼络了几乎整个亚洲市场的票房。然而，《神话》纵然坐拥票房上的成功，收获观影者的夸赞与好评，却仍然只是一部“大片”，还远远谈不上“经典”。而这一点，才是我们在观影之后除了那些浅泛的感动与惆怅之外，更应该思考和醒悟的。

一、打造想象的“神话”

《神话》之所以能够获得票房上的成功、获得人们的认同，在于以下三点原因：英雄与爱情的理想嫁接，契合了人们的英雄情结和爱情心理；画面与音乐的唯美结合，满足了人们的视听需求；不同时空的有序整合，迎合了人们的审美期待和时代风潮。

(一）英雄与爱情的理想嫁接

1.英雄情结的释放

“英雄”情结是潜藏于民族心理结构深处的一种心理积淀。和平年代中，人们不可能再跃马沙场，但人们依然渴慕看到或成为“英雄”。而《神话》使人们的这种心理得到了释放和寄托。

《神话》中的蒙毅将军符合传统伦理中的忠臣良将标准，也符合人们对于“英雄”的诸多想象。他进退有节、恪守职责，关键时刻表现出视死如归的气度与风范：孤身一人仗剑而立，而敌人千军万马围攻而来，直到战死，仍然屹立不倒，其浩然正气、耿耿丹心,像一束穿越时空隧道的光焰,深刻地打动着所有观众的心灵，激荡着人们的灵魂。

2.爱情心理的契合

《神话》为我们呈现的爱情无关乎利益与门第，简单而纯洁。乱离之世中，一个是短命王朝的大将——对皇帝忠心耿耿的蒙毅，一个是弱小邻邦的公主——身系百姓社稷与帝王期望的玉漱。蒙毅躲闪着公主的眼睛，却舍出性命来保护这个女子，难道仅是单纯的奉命行事？玉漱在冰水中濯洗蒙毅衣物、褪去衣衫温暖冻僵的蒙毅，难道仅是报答救命之恩？绚丽日光之中，当玉漱跳起华美舞蹈，而蒙毅为这美丽而微笑，这世界所有藩篱哗啦啦倒去，只剩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是相爱的，这爱情悄无声息却绵远深长。

我们总是希冀着这样的爱情，希冀着一旦拥有便永不背叛直到天荒地老的默契。就像蒙毅与玉漱，他们不需要海枯石烂的山盟海誓，却有为了一句承诺而苦苦守候的艰辛与淡定。我们终于在《神话》中看到了爱情对于时间、世俗、言语的胜利——绵长、纯净、静好，而这不是我们梦想的爱情吗？——在当下，当有人宣称“宁愿坐在宝马里哭而不愿坐在自行车后座笑”，当人们在众多相亲节目中快餐式的消费、炒作爱情，这样的梦想尤其显得珍贵甚至奢侈。

（二）画面与音乐的唯美结合

1.精美绝伦的画面语言

电影“是一种画面语言”1。《神话》中光线的运用对于塑造人物形象、推进故事进展起到了巨大作用。最重要的一处是玉漱在长城之上的长袖曼舞。山巅之上，草木枯黄晨风清冽，阳光轻轻荡漾，仿佛玉漱被解放的内心。阳光从侧面洒在只着轻盈纱裙的玉漱身上，她仿佛落入凡间的仙子。明黄的裙摆、雪白的衣衫，在风中妩媚卷动，使整个静止的画面表现出美妙的律动，犹如蒙毅纠结的内心以及隐藏的爱意暗涌。枯黄灰暗的背景与明亮美好的笑容、曼妙舒卷的舞姿形成对比，就像这段简单、美好而注定不容于世的爱情。还有一处是杰克醒来，看到印度女子Samantha在阳光下的瑜伽舞姿。逆光的Samantha线条生动，轮廓鲜明。灰白屋宇、雕花雅致美丽，瑜伽音乐引人冥想，纯白衣衫的女子舞姿曼妙，在阳光中投下细长的影子，美得舒缓而节制。

《神话》对于影调的处理也很成熟。影片开始，荒漠中一队盔甲沉重的兵士匆忙行进，灰黄色调与浓烈光线形成躁动的调子，预示着一场生死搏杀的开始。影调处理最为成功的是帝陵一幕。青黑衣着的杰克躺在岩石上晕厥过去，画面淡出，玉漱出现，一袭白色衣裙自黑暗中翩翩飞来。当玉漱带杰克观看悬浮地宫时，翻卷的白色衣袂纠结着黑色衣衫，浪漫纯美的古代爱情与冷静克制的现代情感相互碰撞，此情此景无不让坐在电影院里的人们心潮澎湃，也许，琐碎、凝滞的凡俗生活渴求着这样轻盈的飞舞，过于功利、精于算计的现代爱情也渴求着浪漫唯美、撼人心魄的神话来救赎。

2.荡气回肠的电影音乐

《神话》为了更好的表现缠绵啡恻的情感，颇为传统地采用了插曲式。山峦之上，舞姿一起，音乐随后跟进，悠长缓慢的节奏配合轻微叹息似的抒情女声，写尽玉漱的纯与美。杰克与Samantha被追杀一段，快节奏的音乐带有一点诙谐，与险象环生却又笑料频出的画面相结合，让人时而惊惧不已，时而忍俊不禁。蒙毅一人大战千百兵士之时，音乐磅礴大气、节奏紧张，极好的衬托了惨烈而悲壮的画面。

最让人动容的是悬浮地宫中，Jack与玉漱携手在空中缱绻飞舞时，响起了一曲荡气回肠的爱情悲歌——《无尽的爱》。优美、抒情的旋律，意味深长的歌词，富有磁性的嗓音，相辅相成的表达了这一跨越千年的爱情里所包含的无尽忧伤。一个等待、一句诺言，绵延千年，时光未曾摧折爱的花朵，未曾浇熄心的希望，这是何等极致之美、永恒之美！

（三）不同时空的有序整合

1.叙事层面的“套层结构”

《神话》采用两个故事平行交叉的“套层结构”，同时展现了两个时空的故事，而套层结构很好的缝合了二者之间两千多年的距离。两个时空的叙事若即若离，互为参照、互有隐喻又彼此独立，更充分的表达了影片妙义丛生的丰富内蕴。

在过去时空中，蒙毅护送公主，在患难之中产生了真挚爱情。然而，回到宫中，玉漱成了妃子，而蒙毅还是一名忠臣良将。蒙毅战死沙场，玉漱被逼试药，随始皇殉葬。这是一个纯真、凄婉的爱情故事，是两个人的传奇。

在现在时空中，杰克不觉被古先生利用，古墓之中遇见了玉漱，然而最终古先生等人随古墓玉石俱焚，杰克逃出生天。玉漱发现杰克并非蒙毅，伤心的回到正在崩塌的古墓，依旧痴痴等待蒙毅的归来。这个一个充满利益关系与算计的寻宝故事，一个追逐谜底的解谜故事。因此，这是一个人的神话。

当二者在套层结构中呈现时，更加丰富了影片的内涵。爱情是什么？爱情果真能够超越时光吗？古代的爱情单纯如斯，精于算计的现代人会有这样的爱情吗？如果有，怎样面对现实的崩塌、理性的抉择？这样的爱情之花若真是植于当下，果能花开一世、芬芳一生吗？

2.转场艺术的巧妙运用

《神话》的套层结构的实现，叙事的流畅自如，归功于多种转场方法的综合运用。

《神话》多次运用“相似体转场”手段。如：前一个镜头是杰克遭到堵截，被逼跳水，下一画面是蒙毅将军从水中浮现；黑风中箭倒地，蒙毅深情抚摸，帮它合上眼睛，下一个镜头是杰克手指按在鼠标上，趴在桌上睡着了……

《神话》还运用运动镜头进行时空转换。前一画面是威廉试图说服杰克一起去圣殿，杰克挥杆将威廉手心的球击飞，远处落日余晖，镜头慢摇缓拉，一支信徒队伍逶迤而来，已在帝沙。

此外，《神话》还多处使用淡入淡出、直接切换、黑场等手段实现转场，自如实现不同时空的转换、加强情节的悬念性、推进叙事发展等。

总之，电影《神话》中“转场艺术的运用使得整部影片古今贯穿一线，结构严谨，自然流畅，为我们提供了学习转场艺术的典范。”2

二、归于喧嚣的“尘世”

（一）作为典型的电影工业流水线作品

《神话》中，故事在不同时空、地域中推进：古代美人与现代靓女，当代硬汉与铠甲武士，直升飞机与木轮战车，手枪炸弹与刀剑弓弩，这些对比强烈的意象被并置和粘贴，却缺乏足够的意义。有些从叙事上几乎是可有可无的，比如莫尼卡这条线索；有些是牵强和缺乏铺垫的，比如金喜善在遇见大将军蒙毅之前后对于“民族大义”态度的转变……

然而，这就是典型的电影工业流水线作品：精致的对话、扁平的人物、丰富的场景变化——它在平淡的对话后会突然带你进入激烈的追逐与打斗中；它会让你瞬间从现代香港的高科技船房进入充满宗教神秘氛围的印度腹地；它会让你看到美丽的脸庞、婀娜的身姿，暧昧不明的情感以及真挚缠绵的爱恋；它会让你体验垂直极限的惊悚、决一死战的悲怆，还有绝境逢生的幸运……当然你是找不到什么导演的个人性、演员的创造性，“本质上它就是一部经过精心包装的拼贴之作，是流水线上的工业产品。”3

（二）消费文化影响下的催生物

1895年，卢米埃尔用自己制造的摄像机拍下《火车进站》、《工厂大门》，然后在自家经营的咖啡厅收费放映，因此，电影自诞生之日起便天然的具备了商品的属性。21世纪是一个全球性的消费时代，消费主义在影视文化领域蔓延，制片商自然不会不关注票房和收视率，因而调制出批量生产的文化快餐。

《神话》作为一部典型的电影工业流水线作品，更是消费文化的催生物，满足了观影人群的现实需求，迎合了观影人群的当下趣味：英雄与美女的经典搭配、痴恋与分离的爱情模式、撕杀与追逐的常见场面、阴谋与利益的一贯原则，正义与邪恶的永恒话题——在一个物化的社会向失落的人们奢侈的谈论爱情，在一个价值观多元化的时代表达忠诚与纯洁，在一个娱乐至上的社会让人们感受感官的刺激……

“当下信息的大量冲击，使很多人在城市化过程中产生一种无根的漂泊感，文化乡愁使他们急需要从艺术中获得抚慰和疗治，从历史的深处、地域的远处、心灵的私处去讨求一种根源的文化，从中满足英雄崇拜和处女（美女)崇拜的心理，从而在现实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给生存和生活找到依据和追求”。4《神话》打造了一个想象的神话，却仍然不可避免的归于尘世喧嚣。当我们于晦暗未明的影院中，深陷于柔软的沙发里，沉浸在一段神话之中，仿佛经历一次感官的解放与心灵的神游，然后走出影院，在阳光下面继续面对尘土飞扬的生活，《神话》的意义大概止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