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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创伤的本体论—基于海德格尔的现象学

2014-01-11刘若楠余萍

神经损伤与功能重建 2014年4期
关键词:本体论现象学来访者

刘若楠,余萍

·神经心理学专题·

心理创伤的本体论—基于海德格尔的现象学

刘若楠1,余萍2

对心理创伤进行本质性的考察应该从本体论的角度出发。本文主要依据海德格尔的现象学思想以及针对以往研究的批判提出,创伤者在经历创伤事件之后的存在视域发生重构,使得创伤者在存在上处于一种决断状态,生存方式由日常存在转变为向无存在。从创伤修复的悖论可看出,创伤的本质是异化的创伤。由此反思可知,人类生存的含混性和矛盾性决定了创伤的不可避免性,而创伤的治疗应该在异化与去异化的交互作用之中达到修通。

创伤;海德格尔;现象学

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中,心理治疗和精神病学在科技水平上得到了迅速的发展。然而,它们并没有对它们所研究的问题或疾病的本质发展出一个非常明确的定位,通常只关注于研究对象的现实性[1],这些现实性隐含着对研究对象进行了一个“客观”的预设,将这些对象当作一个客观实体来研究。但如今的心理治疗所包含的诸多理论中的一部分对这种预设进行了反驳,这些反驳并非心理治疗和精神病学在科技上的不成熟性所导致,而是旨在打开对这些问题和疾病本身理解的大门[1]。在这些反驳的声音中,一个问题呈现出来,即心理治疗和精神病学研究对象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并未否认两者研究对象的现实性,而是旨在理解这些对象本身。关于对象本身的本质性探讨更多是在本体论层面,而非技术层面[1]。

1 创伤的现象学研究

创伤作为心理治疗中的永恒主题,在很久以前就常被提及和研究。然而,在这些研究中,绝大多数都是集中于病理学层面[2],对创伤的本质性考察,尤其是本体论考察在当今是相当缺乏的。因此,若要对创伤进行更加深入的了解和研究,在本体论层面上进行补充是必不可少的。在作为本体论的哲学方面,没有哪个学派比现象学对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的影响更大[3],所以从现象学出发来研究创伤,势必在本体论上为创伤研究打开一条新的道路。

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是20世纪存在主义现象学的创始人和主要代表,曾担任20世纪现象学创始人胡塞尔(E.Edmund Husserl)的助教,并受到他的器重,后者常称:“现象学,海德格尔与我而已”[4]。他的思想对许多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学家有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如宾斯万格(Ludwing Bingswanger)、鲍斯(Medard Boss)、罗洛·梅(Rollo May)等[3]。他们对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现象学思想尤为重视,并将其运用于心理学实践和理论之中[3]。如今依然有大量的精神病学家和心理学家在临床或理论研究中保持着对海德格尔现象学的兴趣,包括Thomas Fuchs、Matthew Ratcliffe、Giovanni Stanghellini和Robert Stolorow等[3]。然而,如今这些现象学者对创伤的研究[5,6],大多仍走不出症状学的框架,仅对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等创伤症状进行现象学描述,很少能真正深入到本体论中去探讨创伤。

Stolorow及其同事 George Atwood与 Donna Orange运用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的存在主义现象学思想在生存论(existentialism)上对创伤进行揭示,并对现象学和精神病学理论作出自己的整合[3]。Stolorow的工作为创伤的本体论揭示带来了新的视角,即创伤对人的影响不仅局限于症状本身,更影响着人的存在方式[7]。

2 创伤的本质

胡塞尔现象学的宗旨是“回到事实本身”,他主要通过对我们心中根深蒂固的前科学假设进行悬搁(bracketing)来达到此目标。在其后期著作中,他引入了“生活世界”(life-world)的概念,作为前科学生活的世界,并且使现象学思维的各种不同问题领域在此得以统一[8]。这也启示了往后存在主义现象学家对生存的关注。海德格尔的现象学正是以生存论作为开端,从这一角度看来,对创伤进行生存论上的阐述在现象学上也具有奠基性的特点。

2.1 向无存在

海德格尔认为此在(dasein)—可粗略地理解为海德格尔意义的“人”—在世界之中的基本展开方式是“情绪”(mood),这与心理学上的情绪或情感是有区别的,它主要表达的是一种情理未分化的状态[4]。另一方面,海德格尔论及死亡的时候会谈到,此在是以走向终结的方式存在,即向死存在(being-towards-death)[9]。面对作为人存在之终结的死亡时,人会产生两种情绪,即恐惧与焦虑。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曾就这两者作出过区分,即前者是“找到一个外在对象”,而后者“有一种不确定性,并且缺少明确的对象”[10]。海德格尔对两者也做了相似的区分,认为首先“焦虑和恐惧显然具有亲缘”[9];其次恐惧是要有“令人恐惧的东西”[9],焦虑则面对的却“不是任何世内存在者”,处于“完全不确定的”状态之中[9]。因此,人在处于这两种情绪状态下所作出的反应也是不同的。恐惧既然有对象性,那么人在恐惧之时,往往会采取逃避的态度来消除恐惧,但焦虑却是无对象性的,比恐惧更加的原始,焦虑的威胁不是来自明确对象而是“四面八方地围攻过来”[11]。在心理学上,甚至可以把恐惧看作对焦虑的防御[11]。

基于此种差别,海德格尔区分了两种向死存在,即日常的向死存在和本真的向死存在[9],前者反映人面对死亡采取恐惧的态度,后者则是对死亡产生的焦虑所带来的生存方式。

2.1.1 创伤之为本真的向死存在 对于两种向死存在的理解同样应该基于恐惧和焦虑二者本身。一方面,当人恐惧死亡的时候,是将死亡作为一个对象在恐惧,因而就会采取逃避这种恐惧对象的方式,从而逃入对日常生活的关注,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与自己关联起来。这也正是人的基本存在结构—在世界之中存在(being-in-the-world)所决定的[9],处于这种结构之中也就是说处于世内存在者作为对象极的意向网络之中。这种日常的向死存在在海德格尔那里又以沉沦(fallenness)状态而描述之。另一方面,当人在面对死亡,最原始的焦虑随之而来的时候,那么他就会直面这种在生存上最本己(own most)的可能性—也是彻底不可能的可能性—将死亡看为一种真正的虚无(nothingness)。在这种状态之中,人会认识到日常世界是“彻底的无意义”[12],从沉沦态中脱离出来。

Stolorow由自己的创伤经历出发,将创伤者的生存方式理解为本真的向死存在[12]。在沉沦态中,人不仅处于与日常状态的关联之中,而且自己的存在也处于日常性的解释之中[12],这时候的人忙碌于生活、工作、学习等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对于自己的生存意义的解读也是人云亦云。死亡作为人最本己且无关联性的可能性会给人带来原始焦虑[12],一般人会用恐惧来防御这种焦虑,而当人面对创伤的时候,这种防御显然失败了。因为创伤发生之时,必然会带着日常性的丧失,如爱的丧失,亲人生命的丧失等,这些赤裸裸的现实使人无法用恐惧进行防御,只能直面这些日常关联性的丧失本身,从而处于本真的向死存在。正是由于创伤所带来的这种日常关联性的丧失,Stolorow还提出,丧失性也是创伤在本体论上的基本维度,因此他又将创伤者的生存状态称为向丧失存在(being-towards-loss),并认为它与向死存在都是同样原始的[7]。

2.1.2 创伤之为向无存在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将生存论作为基础存在论[9],在他看来他的生存论现象学是为本体论服务的,这是因为他认为对本体论探讨要从能够对存在发问的人的存在方式—也就是生存(existence)开始入手进行。所以,当他的思想被别人当做生存主义(existentialism,又译为存在主义、实存主义)的时候,他会坚决否认这种认定。基于此,他也曾拒绝承认自己的思想是宾斯万格的理论来源,并表示宾斯万格的精神病学理论是实体层面的(ontical),而自己的思想是本体论层面的(ontological)[13]。这样看来,海德格尔在生存论上的论述不能仅被看为生存论的描述,还应从本体论层面上来进行理解。

死亡作为人生存的终结是对生存关联项的绝对否定,而这些关联项之于人来说是为人提供了生存的意义,也就是提供了生存可能性本身。因此,对它们的否定就是对生存可能性本身的否定,那么在本体论上来看,死亡之于生存就相当于虚无之于存在。海德格尔在《形而上学导论》的开头的第一个发问就是:“究竟为什么存在者存在而虚无反倒不存在?[14]”这个问题要说明的是虚无使得此在觉察到存在的终结,也就是存在的界限或有限性。死亡给人的生存带来的就是这种终结,界限和有限性。在创伤之中,死亡可能只是创伤的一部分,甚至可能不是最原始、最深层的一部分,比如有时往往被道德上的罪恶所创伤要比经历死亡事件可能伤害性更大[15],换句话说,在某些情况下,创伤者可能会觉得活着比死去更痛苦。因此,死亡在创伤中实际上是不具备本质性的,创伤所带来最根本的是一种虚无(nothing),创伤者的存在实际上就是一种向无存在(being-towards-nothing),这比Stolorow所认为的向死存在或向丧失存在更具本质性和原始性。

现在要弄清的问题就是向无存在是如何区别于向死存在并呈现出来的。首先来虚构一个创伤的例子:某工人在机床工作的时候,手臂不小心被机器绞断,在往后的生活他只能以独臂的状态生存。这个例子中,工人所面对的并非死亡性创伤,而是身体器官上的缺失创伤。这能够构成创伤是因为这个断臂不仅意味着生理学上的残缺,更是如同梅洛-庞蒂(Maurice Merleau-Ponty)通过幻肢现象所揭示的那样[16],当他准备用幻肢来做事情的时候,会发现幻肢对于要做之事关联的虚无,以往的身体图示不再适用于当前,以往断肢的意义已经消失不见,而当前到场的只是虚无。由此可以看出,创伤是一种面向虚无的存在,或者说是虚无借创伤而得以敞开,这种虚无可能不是完全的虚无,但至少是存在的某些方面的虚无。而人在创伤中就必然要承担着创伤所带来的虚无,同时也要直面这些虚无所带来特定存在方面的有限性与终结性。

2.1.3 存在视域之重构 Stolorow强调创伤所带来的是日常的“无关联性”与“无意义性”[12]。这不仅是因为将创伤理解为向死存在,更是因为这种理解所带来的实体层面上的论述,这种论述最终不是彻底的。

人在世界之中存在被包围在意向网络之中,或者说人的存在就是这些意向集合本身。当创伤发生,虚无袭来,切断了与创伤存在相关的意向弧(intentional arc),这就是Stolorow意义上的关联性和意义性之毁灭。然而,实际上,创伤之为创伤,决不仅仅简单地切断意向弧,而是影响到整个意向网络,但也绝不是干脆对整个意向网络的全然毁灭—这种毁灭就是向死存在,相反,整个意向网络被创伤所带来的虚无给重建了。使意向网络成为可能的是人的视域(horizon),视域是一种关乎到意义投射的精神的“场”[8],它一方面是有限的—不同人有着不同的视域界限,另一方面却又因为经验不断地处于变动之中。对于人的存在视域也是一样,在创伤之前人的存在视域可能是沉沦态的,界限是由日常生活状态所提供,因而会有诸如:我不会受到伤害,我爱的人不会离开我等存在信念。然而在受到创伤之后,存在的视域就被虚无所重构,从而意向网络整体也发生改变。那些日常的关联性都是由日常的视域所维持,而关联性的丧失是以视域的改变为前提的。比如,在经历失恋的创伤之后认为再也不能相信爱情。这时,失恋者对于失恋创伤所带来的虚无让其在爱情的存在视域方面发生重构,以前相信自己会得到爱情,永远被人所爱,但如今存在视域重构之后的失恋者知道爱有终点,不会存在永恒的爱情。

因此,创伤给人带来的是存在视域的重构,重构后的视域不仅悬搁了日常关联性,更是对会影响存在视域的边界的存在信念的悬搁。

2.2 决断

存在是通过此在而敞开[14],而在世界之中存在是在不断地实现自己生存的可能性。然而,当此在对某些可能性敞开的时候,意味着对其他的可能性说“不”[12]。因此,此在在世界之中敞开的时候,也在不断地遮蔽存在,例如一个人在二择一时,选择其中一个就相当于在否定另外一个。这样人只要在世就一定存在“欠缺”。这种欠缺就是人对存在的“罪责”,因为存在在这种欠缺中没能得以敞开而相反被遮蔽。这种罪责避无可避,由人的有限性或在世结构所决定,因而此罪责也可看作是原罪性的[17]。之所以可能本真的存在是因为人有罪责,因而会对存在有存在性内疚,而使这种内疚成为可能的东西就是人先天的良知(conscience)。良知向人发出虚无的呼声[9]。

良知虽然是人人所固有的,但并非人人都能听到良知的虚无呼声。这是因为只有在人决心等待良知的呼唤,等待虚无袭来时,才能听到良知的呼声,这种等待良知虚无的呼声的状态被海德格尔称为决断(resoluteness)。可以看出,决断是使得本真存在成为可能。

2.2.1 对作为整合层面的决断批判Stolorow认为,创伤者有时会感觉他们获得了某种更宽广的视角,在其中创伤状态将被体验,同时也能被忍受[12],并将这种状态称为海德格尔意义上的本真的决断。很明显,他的这种描述就是创伤者将创伤进行了整合,从而就可以去忍受再次发生的创伤事件。这里似乎与决断的意义相似,即已经准备好了,可以随时等待虚无的来临。

可以想象,这种整合状态是一种完全可以在情绪上接纳创伤事件的状态,换句话说,就是当创伤再一次来临时,处于理想的决断状态下的人不会出现什么情绪性反应,这种创伤事件所造成的影响就和平常事件一样,并无什么大的情绪波动,更别谈焦虑。然而,问题就出现在这个地方。在海德格尔看来“虚无是在焦虑中揭示自身”[18],只有焦虑才能带来虚无,只有焦虑才能使虚无与存在者整体相照面[18]。然而处于创伤之整合的状态的人,对于创伤事件的再一次来临既没有虚无感,又不会有焦虑感,而没有焦虑,何来虚无?决断状态的人,是在一直等待良心虚无的召唤,既然可以等待倾听到虚无的声音,那么在另一方面肯定也是在等待焦虑的来临,因为焦虑才会带来真正的虚无。

因此,Stolorow所述的作为本真决断存在的创伤者实际上并非真正处于决断状态,而是一种不会有虚无袭来之可能性的整合状态。

2.2.2 作为创伤后症状的决断 实际上,之所以说创伤者是本真存在或向无存在确实是因为他们在创伤后所处的是一种决断。对创伤的决断状态的描述却不是像Stolorow那样在整合层面诉说,而是应该回到创伤的症状上来。

创伤者在受到创伤之后在日常生活的某些情境中会时常脱离现实处于解离的状态中,这时创伤者对带着虚无而来的创伤进行再一次的体验,因此,这种解离状态才是创伤者所“等”来的虚无。这些情境就是创伤的扳机(trigger)。扳机原指手枪上的发动零件,只要触动扳机手枪变走火,所以扳机总有一种“准备射出”之意。所以创伤者的这些扳机恰恰也揭示出他们的“准备”状态。准备什么呢?准备的是焦虑的袭来,也就是说准备的是虚无在其面前的敞开,亦即准备听到良知的呼唤。这种状态才是决断。这种决断无关乎人平时认知和情绪上的那种“准备好了”的“准备”,而是一种本体论上的准备。

因此,总的来说创伤事件发生后,创伤者在创伤事件所改变的存在层面上一直处于决断的状态,等待着良知虚无的呼唤,当虚无真正袭来时创伤者便进入解离。

3 创伤与异化

以上是基于海德格尔的现象学对创伤之本质进行的揭示,这种揭示的反作用也是相当尖锐的。这种反作用不仅关乎创伤现象的本身,也关乎创伤治疗的本质。因此,澄清这些问题可有助于进一步理解创伤的修复与治疗。

3.1 创伤修复的悖论

日常的存在视域,或者说沉沦态的日常生活在某种意义上是为人类的存在提供了“家园”[12]。因为它使得人存在之意义和关联性成为可能,让人安心地在世界之中居留。创伤的出现重构了存在视域,作为家园的日常生活的意义被摧毁,虚无代替了存在的家园,于是人的存在就建立在虚无的基础之上。换句话说,人在创伤后失去了家园,没有了存在意义。

然而,人之所以会出现创伤是由于人的生存境况所决定的。人作为必有一死的存在者,其方方面面的存在都是有限和有终结的,但这种有限性却是人类无法改变的,注定要为此来承受不可承受之痛。创伤的修复貌似在为创伤者重新找回家园,这样才可能避免伤痛,但这种家园永远都只是相对的,因为不可能真正让人的存在具有无限性。基于此,就会衍生出一个悖论,即“创伤永恒的轮回由我们生存的有限性和那些与我们息息相关的存在之有限性所决定。而人类的有限性却是我们一个永远无法修复的‘伤痛’。[7]”换句话说,人只要存在于世,创伤的修复就是种不可能的可能性。

3.2 异化的创伤

创伤修复的悖论在一方面表现出人创伤的不可避免性;另一方面,人的存在自人被抛入世起就是建立在虚无之上,换句话说,人自一出生本就是无家可归的,那么这种无家可归是为什么到后来却成为创伤了呢?答案很明显,无家可归之为创伤必定是要建立在家园的体验之上,因此真正造成创伤的正是人类辛苦建立起来的“温馨家园”。在海德格尔看来,沉沦态正是在描绘人类“幸福地”生活在温馨家园中的景象,之所以称之为沉沦就是因为这是对真实对本真的异化。然而,异化人类的这些他者从何而来?海德格尔给出的答案是从“对存在的遗忘”而来[14],整个人类发展史就是一部对存在的遗忘史[14]。弗洛伊德也曾提出过相似的观点,即文明只不过是人类对自然的防御,文化根本上就是超我[19]。的确,人类的文化、信仰、道德、伦理等,在现象学看来都是应该被悬搁的东西正是人类发展的“结晶”。从个体发展的层面看来也一样:人一出生就不可避免地处于他者的异化之中,通过在世界之中存在的生存结构得以与他人“共在”(being-with),自身也在这种共在的关系中得以发展。但共在之异化的代价也非常明显,那就是个体的存在视域向日常存在视域的堕落,这样的堕落使得真实存在视域被掩盖,从而让创伤的发生成为可能。

举例说明,一名女性来访者叙述了她被邻居强奸,与表哥乱伦的创伤经历,并且乱伦一直持续到初中。在初中她交上了一个男朋友,她男朋友知道她的经历之后接纳了她,但是同时告诫她乱伦是不对的,不应该这么做。来访者知道之后,愤怒地与表哥断绝了这种关系,并认为那些男人都是非常可恶的。然而,在来访者叙述这些经历的时候并没有让治疗师感觉到那些事情在她看来有多么的可怕,相反却感觉她实际上是乐在其中。那么是什么导致她认为那些强奸她,与她乱伦的男人们是“罪不可赦”的呢?没错,就是她男友给予她的那些“真实”的信息,让她明白她以前所经历之事是有违伦理的。这样看来,来访者真正的创伤正是她男友,而不是那些与她乱伦、强奸她的男人带来的。来访者在遇到男友之前并不知道这样做的“错误”,那时她的存在视域可以说是更接近本真,而当男友向她施加了伦理道德之后,她的存在视域便堕入了日常存在视域,而那些乱伦和创伤性的事件也就不可避免地成为“创伤”。

因此,创伤从本质上来说并不是创伤事件所带来的,而是异化所带来的,换句话说,创伤本质上就是异化的创伤。

4 反思及意义

4.1 创伤的必然性

创伤是种向无存在,而其本质是由于异化所带来的创伤。然而,异化是由人的生存结构—在世界之中存在决定的,所以若在海德格尔意义上本真存在,那么就要否定人类生存的基本结构,除非承认这种基本结构的非原始性,否则本真存在只可能是一种自恋性的妄想。的确,在拉康(Jacaueo Lacan)的视角下,这种海德格尔意义的本真主体或者胡塞尔意义的先验自我就是一种自恋性的妄想,因为主体性的确认必然地要经过他者的异化,而异化后的确认实际上就是一种误认,一种阉割之后的主体[20],这种主体是不可能具有本真性和先验性的。因此创伤之后,人实际上是堕入另一种妄想,即否定自身基本存在结构的妄想。确实,异化与被抛境况实际上是同样原始的,正如梅洛-庞蒂所认为的那样,人的存在是“含混的”[16]。而正因为这种含混性和矛盾性导致人在世界之中存在时创伤是不可避免的,必然的。

4.2 对治疗的启示

心理治疗中,对创伤的治疗涉及两方面,一方面当然是来访者对创伤事件的整合与修通;另一方面,因为创伤给人造成的伤害过大,因此贯穿于整个治疗过程,都要以保护来访者作为基本原则,所以创伤的稳定化技术也就成为创伤治疗中的重要技术。稳定化技术强调的是治疗师让来访者与现实保持链接[21],而不至于陷入创伤的解离,换句话说,稳定化技术就是治疗师用沉沦态来对抗来访者的决断状态。这里的沉沦态主要指治疗师与患者的共在处境,这种共在处境也是使治疗成为可能的处境。比如,当来访者在治疗中不幸发生解离,这时治疗师不仅要将来访者唤回治疗情境,即沉沦态中,而且还要对来访者的内在孩子(inner child)说出保证创伤事件不会再发生之类的话,这些话正是对来访者实实在在的异化。因此,稳定化技术是让来访者返回到创伤前的异化的存在视域中,以此来保护来访者。

异化虽然能保护来访者,但来访者出去面对的却是真实的生存境况,因此让来访者能够直面创伤本身从而获得修通才是心理治疗真正理想性的目标。而这种修通的达成与稳定化技术不一致的是需要“去异化”的过程。创伤后的来访者存在视域已然重构,但亦然生存在世界之中,那么日常的存在视域总会作用于来访者身上,正是因为创伤后的存在视域与日常的存在视域之间的冲突性,使得创伤挥之不去,虚无随时可能袭来。因此,修通的过程不仅是要去异化,还要整合这两种存在视域之间的冲突。整合这种冲突靠的是来访者对日常存在视域的觉察,也就是觉察到自己被异化的这个事实,这样才能减少日常存在视域对自身的影响,从而也就相对整合了这种冲突。

因此,总的来说,在对创伤的治疗中,需要让来访者与日常的异化状态接轨,在此异化状态的保护之下逐渐对通过创伤经验来觉察到这些异化,从而达到去异化的效果,使创伤的修复成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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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王晶)

The Ontology of Psychological Trauma--Based on Heideggerian Phenomenology

The essential examination to psychological trauma should be put in the ontological perspective.Based on the Heideggerian phenomenology and the criticisms of previous studies,this paper presents that the horizon of a person will be reconstructed after experiencing traumatic event,which put the person with trauma into the status of resoluteness in ontological level and the one's existence will be converted from the average way to being-towards-nothing.According to the paradox of the healing of trauma,it can be inferred that the essence of trauma is the alienation.Therefore,through reflection,the ambiguousness and contradictoriness of human existence determine the inevitableness of trauma and the goal of traumatic treatment is working through by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alienation and de-alienation.

psychological trauma;Heidegger;phenomenology

R741;R749

A DOI 10.3870/sjsscj.2014.04.001

1.中国地质大学应用心理研究所武汉430074 2.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精神卫生中心武汉市心理医院武汉430013

2014-04-01

余萍vivian_yp10@163.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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