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来日本战争扩张心理分析
2014-01-11赵鲁杰
□ 赵鲁杰
主题词:近代 日本 战争扩张 心理
一部日本近代史,就是一部侵略战争史。从明治维新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70多年间,靠战争掠夺发展国力的日本,曾发动和参加过14次对外侵略战争(其中有10次对华侵略)。分析近代以来日本的战争扩张心理,警惕日本军国主义复活,是当今世界仍然需要关注和思考的战略课题。
一、日本战争扩张心理的形成与发展
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理论、力量等方面的准备与动员由来已久。早在1823年,佐藤信渊炮制《宇内混同秘策》,就明确把侵略中国东北作为第一目标,“由皇国开发他邦,必先由吞并中国而肇始”①[日]《日本思想大系》,第45卷,428页,东京,岩波书店,1977。。1855年,日本的改革派政治家吉田松阴就鼓吹发动对外侵略战争,提出:“一如古时强盛之时,北则割据中国东北的领土,南则掠取中国台湾以及菲律宾群岛。”②[日] 井上清:《日本军国主义》,第2册,7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明治维新之初,为了寻找出路,决定对外扩张,欲学习西方列强对待日本的办法,加入到列强在亚洲和殖民争夺之列。这就是“失之欧美,取之亚洲”的强盗逻辑。1868年明治天皇登基后便发表《五条誓文》和《安抚万民之亲笔诏书》,提出以杀伐征战的手段,“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要用武力征服四方,使日本成为统治世界“八纮一宇”的大帝国,并密谋制定了臭名昭著的“大陆政策”。在天皇的统领下,元老、军阀、财阀们操纵日本政坛,宣扬“和魂洋才”和武士道精神,走上了疯狂侵略扩张的道路,先是吞并中国琉球,改琉球国为冲绳县;接着发动了“征台之役”,武装进攻中国台湾;尔后入侵朝鲜,先后强迫朝鲜签订《江华条约》、《济物浦条约》,策划“甲申政变”,与清政府签订《中日天津会议专条》,获得了与清政府同等的对朝派兵权。
1887年,日本军部制定了《征讨清国策》,密谋对中国发动战争,加紧扩军备战,举国上下士气高昂,准备对中国开战。7年后,日本正是按照《征讨清国策》制定的时间表和线路图,发动了甲午战争。清政府从丰岛海战到鸭绿江溃败,从大连陷落到旅顺屠城,从大东沟决战到威海北洋水师全军覆没,再到《马关条约》的签订,最后以割让台湾、赔偿3.4亿两白银而告终。
甲午战争的胜利使日本彻底摆脱了一直以来“中强日弱”的心理弱势,士气大振,日本人的中国观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致使主流对华观完成了从“仰慕”到“蔑视”的逆转,开始视中国为“半野蛮国家”和“亚细亚之恶友”。同时,日本首次冒险一战,获得意想不到的巨额回报,从上到下狂妄满满,野心进一步膨胀,更沉迷于对外侵略,将整个国家变成一部疯狂的战争机器。1900年,日本加入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之列,大肆掠夺京津地区,屠杀中国人民。在清政府被迫签订的《辛丑条约》中,日本是最大受益国之一,获取了赔款的很大份额,并获得在北京和天津的驻兵权。1904年,日本不宣而战,以突然袭击方式发动日俄战争,最终从沙俄手中抢得中国的旅顺、大连以及辽东半岛,并控制了长春至大连的南满铁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趁西方列强无暇东顾之际,趁火打劫,夺取了德国在中国青岛的势力范围和太平洋的德属岛屿。
从甲午战争到“一战”,连续不断的胜利使日本当局错误地相信,只要有举国武装的决心和毅力,走军国主义和战争的道路,就能够征服世界。此后,日本在侵略扩张道路上越走越远,相继发动了侵略中国的“九一八事变”、全面侵华的“卢沟桥事变”,挑起了对苏联的“张鼓峰事件”,偷袭了美军珍珠港,在一次次发动战争进程中,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最终使日本民族招致灭顶之灾。回顾近代日本侵略扩张的历史,走的是战争冒险—获益—再冒险的畸形道路,直到彻底失败。
二、近代以来日本战争扩张心理基本特征
近代以来日本逐渐形成的侵略战争心理有其独特的特征。全国上下充斥着对战争的狂热,深受其武士道影响的日本军事文化,在近代受西方列强的刺激下,迅速地演变成军国主义,形成一种极端的全民尚武主义战争观,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破釜沉舟,“国运相赌”。日本常常拿战争赌国运。通过明治维新一代人的努力,不但继承了西方扩张主义的思想,也逐渐建成了近代民族国家的体制,确立了海外扩张的国策。为配合扩张需要,日本在军事体制方面完成了较为全面的改革,成立参谋本部,实现了军政、军令的统一。甲午战争前,为了扩军备战,日本政府持续加大对军事的投入。1886年8月北洋舰队“定远”号等4艘大舰到访日本,其强大的火力与装甲引起日本朝野的震撼,明治天皇立即下诏:“立国之务在海防,一日不可缓。”在半年之间便筹集200多万日元,不仅增加了军费,也极大地鼓舞了民心士气。日本政府还发行海军公债,数额几乎超过其财政收入的三成。1887年,天皇下令从皇室经费中挤出30万元作为海军补助费。这笔钱虽然不算很多,但表达了最高统治者的决心,在天皇的感召下,全国富豪纷纷捐款,一年就有100万余元。至1890年,日本军费开支占国家预算的30%;1892年高达41%。
为了进行战争鼓动,福泽谕吉发表《日清战争是文野之战》一文,称这场战争“是谋求文明开化之进步者与阻碍其进步者之间的战争,绝非两国间的战争”①[日]《福泽谕吉全集》,第14卷,491页,东京,岩波书店,1959。,认为文明淘汰野蛮实属必然,无论采取何种方法都符合“大义”,都是“义战”。这就使日本人在推崇武力、使用暴力手段方面找到所谓时代理念依据和心理解脱,变得更加有恃无恐、无所顾忌。在此影响下,许多豪商大族表示“不参军也要尽国民之责”,纷纷捐筹巨款。日本多数民众也在“伸张国权”思想鼓动下被导向支持战争、参与战争,实现了“国民舆论的一致”。可以说,日本在甲午战争中呈现出举“整个国家之力”而为之的局面。
(二)战争狂热,工心准备。为确保战争胜利,日本多次组织以中国为假想敌的战备演习。1892年初开始,先后制定了《陆海军联合大演习条例》、《战时大本营条例》。1894年6月17日,大本营御前会议作出对华发动战争的决定,并确定了海陆军作战的基本方针。大本营随即根据中日国情和军力状况制定了完整的作战计划:先以海军主动寻歼北洋水师从而夺取制海权,再将陆军主力从海上输送入渤海湾择地登陆,在直隶(今河北)平原与清军陆军决战,然后进攻北京,最终迫使清廷签订城下之盟。并制定了比较典型的海军制胜战略。日本政府甚至做好了海战失利、清军攻进本土的最坏打算,一旦失败,“退守本土,承受清朝的强大报复”,天皇甚至有准备退到北海道的战争预案,考虑可谓十分精详周全。战争爆发后,日本海陆军始终遵照战时大本营确定的作战方案有序、坚决、迅速地展开行动,倾力以赴,孤注一掷。
日本将中国作为主要侵略目标后,启动了全方位情报战,精心进行了情报准备。早在1877年,就以“武官”、“留学生”等名义,有组织地向中国派遣了上千名间谍,潜入大江南北,以及北洋舰队等军事要害部门,向国内发回数以万计的中国政治、社会以及军事情报,其精确度之高,判断之准确超出一般人想象。1886年,日本陆军中尉荒尾精奉命赴华建立谍报网,他在经商卖药的掩护下,将触角伸向各地,相继在北京、长沙、重庆、天津、福州等地建立了众多分支机构,组成了一个遍布中国主要城市的间谍网,并以这些城市为基地,把触角伸到中国广大农村,侦察搜集各种情报,从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到地理形势和风土人情,几乎无所不包。到甲午战争前夕,日本对清朝的总兵力和作战能力,甚至每个省能提供的参战兵力等均有专题报告,对朝鲜、中国东北及渤海湾等预定战区都绘制出极其详尽的军用地图,图上甚至标示出了每一座小丘,每一条道路、每一口可以饮用的水井等细微目标。
(三)军事冒险,贯于偷袭。日本近代史充满战争冒险和赌博,日本军事扩张的背后必然伴随着发动侵略战争的冲动。甲午战争日军之发动平壤之役就带有很大的冒险性。为消除国内厌战情绪,避免西方列强插手,日本政府在军事部署没有做好充分准备,粮食匮乏,在朝鲜征集粮草非常困难的情况下,发动了这次战役。
在战争行动上,日本惯用偷袭手段。日本前外相陆奥宗光宣称:在军事上一切皆采取先发制人的手段。甲午战争,丰岛海战就是日军对清军采取的大规模偷袭行动。1894年7月24日,当清军副将方伯谦率舰队抵牙山内岛,部队登陆时,日军通过间谍获得了援牙清军的出发日期及航渡运载等情况,遂决定在清军增援部队只到达一部分时,偷袭清军舰队,阻止清军从海道增援牙山,保证其陆路战斗的首战获胜。①[日]藤村道生:《日清战争》,89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7月28日,在丰岛得手后,日军分兵两路,对驻成欢的清军营地进行了偷袭,占领成欢。平壤之战中,日军在9月13日完成对驻平壤清军的包围后,于15日拂晓前对其进行战役偷袭。甲午战争后,日本充斥着战争冒险、赌博和偷袭。日俄战争中,日本在中国东北地区大量部署“特殊任务班”,掌握俄国远东舰队的一举一动,日本政府刚宣布同俄国断交,就派东乡平八郎率领主力舰队偷袭了旅顺口外的俄国舰队,争取了作战主动权。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时,其国力与美国差距极大,工业产值不足美国的1/20,日本不足以战胜美国,尽管这样的战争冒险毫无取胜希望,但联合舰队司令官山本五十六孤注一掷,偷袭珍珠港,导致美国对日宣战。一役胜而无补于全局败,二战中日本的赌徒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
三、日本战争扩张心理的深层根源
近代以来日本战争扩张心理的形成与膨胀,有其深刻的政治、民族和文化根源。
(一)岛国战争心态,始终充满危机感。日本人“好斗”的本性首先源自其岛国心态。日本作为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国,陆地狭小,国土面积和资源匮乏,加之灾害频频,形成了比较严重的危机感和狭隘的民族心理,热衷幻想“被入侵”,并始终想到更广大的东亚大陆去生存发展,时刻盘算着在海对面的大陆上谋得一块永久的生存之地。其对外侵略的动机是长期、明确而牢固的。为此,日本与亚洲大陆上的周边国家关系中,始终存在着一种超出普通国家和平共存本能的内在冲突张力。同时由于自身岛国的原因,日本在长期的历史环境中形成单一的民族——大和民族。这种单一性造成的最大后果就是集团性,培养出的民族性格有“本音”(内心的自我)和“建前”(表面的自我)之分,表现在对外侵略的过程中则是对自己国民可以十分友善、信任,而对于外国人则是极端的残忍,在外国行动也可以肆无忌惮,无所不为。同一性造成的另一结果就是集团意识下森严的等级制度和下级对上级的绝对服从。日本海军军官渊田美津雄大佐在二战后分析:日本战败的根源是深深蕴藏在日本的国民性格中,国民有一种违背理性和容易冲动的性格,地域观念的传统使人们心胸狭窄,易陷于夜郎自大,日本所遭到的不幸,其原因就在于这些弱点。这一分析可谓一针见血。
(二)“菊”与“刀”的矛盾中“刀”的性格常常占据上风。日本是一个“菊”与“刀”特性相混合的民族。受天皇制度和军阀政治的影响,日本人形成了崇拜强者、鄙视弱者的观念。这正是日本民族性格特征的阴暗面。那些武士,对征服弱者充满快感,在强者面前显得十分恭顺。他们最瞧不起的是懦夫,最敬佩的是英雄。美国学者鲁思·本尼迪克特认为:“日本人是既生性好斗而又温和谦让;既穷兵黩武而又崇尚美感;既桀骜自大而又彬彬有礼;既顽固不化而又能伸能屈;既驯服而又不愿受人摆布;既忠贞而又心存叛逆;既勇敢而又懦怯;既保守而又敢于接受新的生活方式。”①[美]鲁思·本尼迪克特著,吕万和等译:《菊与刀:日本的文化类型》,2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这个“历史和世界的负恩者”的思维和行为方式诡异,中国文化倡导的“仁义”思想在日本甚至畸变成杀人越货、强抢明偷的借口。
(三)民族文化的怪胎。日本这种疯狂的侵略扩张心理和残暴的战略文化完全是自我培育的民族意识的怪胎。明治维新以后,从旧武士阶级分化出来的资产阶级化的“士族”,成为日本政治、经济、军事和思想文化上层领域的主导力量,发动对外侵略战争的战犯,大都出自这一阶层。他们是实行军国主义的主要社会力量,鼓动日本不间断地从战争走向战争。
明治维新进行了资本主义改革,然而却是在“王政复古”、“尊王讨幕”的口号下进行的,确立了专制主义的天皇制和神道教的国教地位。天皇是日本现代国家神道的核心。“国家神道”把崇拜天皇和奉行军国主义结合成一体,这是近代天皇制国家权力的宗教文化基础。它极力鼓吹“皇国精神”、“皇国之道”和“世界史派”,鼓吹大和民族是由神选定的民族,都是“天照大神”的子孙,应当统治世界;以天皇的名义统一世界,是走向人类永久和平的大道;日本民族所进行的战争,是为完成历史使命而进行的圣战;把侵略行径说成是“世界历史的当为”,虚构“神国不败”的神话,并使这种充满宗教迷信的理论,成为支配日本民众的思想武器,并为军国主义、法西斯主义对外侵略政策所利用。
支撑日本战争心理的另一个文化因素是武士道精神。它的代表人物就是福泽谕吉。这位日本近代文化的缔造者晚年却成了狂热的军国主义者,主张对外侵略扩张,他后期的政治哲学便是武士道精神,鼓吹“战争是伸张独立国家的权利和手段”。武士道精神又与天皇制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政治极端的国家。国民对天皇崇拜极端,士兵对于天皇绝对忠诚,可为其而死;军部在国家机构中的地位极端,凌驾于其他部门之上;军人控制国家政治的手段极端,暗杀如家常便饭;训练国民的方法极端。明治维新后,日本走向资本主义道路,武士道精神作为封建制度的宠儿,成为帝国主义侵略的思想工具。
历史证明,多行不义必自毙,日本近现史上发动侵略战争最终究都走向失败。历史和现实也警示人们,日本的战争侵略扩张文化和战争心理并没有被彻底埋葬,近代大陆政策至今阴魂不散,并出现各种思潮变种,当今的政府和主流文化没有真正反省侵略罪行,一股为侵略历史翻案、扩张军力和海权的思潮正在蔓延。同时,个别大国也不能忘记当年因“纵虎为患”的绥靖主义而导致的惨痛教训。若个别大国为一己私利,被日本右翼极端主义分子离间利用,纵容日本,养虎为患,很可能重演历史悲剧,给亚太各国和人民带来历史性灾难,值得亚太地区乃至世界各国爱好和平的人们高度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