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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娘土

2014-01-11孙覆海沈骋宇

读者(乡土人文版) 2014年2期
关键词:姥娘栽树苗子

文/孙覆海 图/沈骋宇

姥娘土

文/孙覆海 图/沈骋宇

“傻孩子,土看上去是一样,可差一尺是一尺,差一寸是一寸。和这些小苗子长在一起的土,是姥娘土。只有姥娘土才护得实,裹得紧,和小苗子最贴心哩。”

小时候,娘领着我们栽树。栽的树苗儿有高有矮、有粗有细,不拘大小。移栽的时候,娘总是要我们把树苗儿连同它周围的泥土一块儿深深地挖起来,这样,在每一棵树的根部,就有了一个很大的“土饽饽”,嫩嫩的根须裹在里面,一点儿也不会暴露。娘说:“小苗子是在这儿长的,就得用这儿的泥土厚厚地包住它,这样苗子好活,往后长得好。”

姐姐有些不理解:“从苗畦移过来,就几步远,这儿的土和那里的土还不是一样的吗?”娘笑着说:“傻孩子,土看上去是一样,可差一尺是一尺,差一寸是一寸。和这些小苗子长在一起的土,是姥娘土。只有姥娘土才护得实,裹得紧,和小苗子最贴心哩。”娘又说:“这些小苗子从种子落地到破土发芽,一直是在姥娘土里生,在姥娘土里长,要是把它们分开了,小苗子就孤单了。新换的土不会像姥娘土那样熨帖,苗苗就是活下来,也枯黄枯黄的,跟生了一场大病一样。”

我们在温暖的春风里,挖着姥娘土,愉快地和娘一起栽下了楸树、槐树和杨树,但栽的最多的是梧桐树。因为是挖了姥娘土栽的,所以我们家里的树不用“换苗”(移栽的庄稼或树苗,在初时要有一段叶发黄、枝发蔫的枯萎期,称之为“换苗”),栽到坑里只浇一遍水,很快就舒根展叶,欢欢实实地往上蹿。和邻居家同时栽的同样大的树相比,不用半年,我们家的就会高出一大扠呢。

姥娘土永远是无私的。在姥娘土的呵护下,小树苗儿一天天成长起来,从指头粗、胳膊粗长到碗口粗,最后树干粗壮得我都搂不过来了。那些年,家境极为贫寒,生产队里分的粮食吃不到年底就断了顿,囤里和缸里,连老鼠也懒得去了。多亏了这些树。卖树所得虽说微不足道,但摊到一年365个日子里,可是管了大用场的,不但一家老小凑合着填饱了肚子,而且猪圈里还多了猪崽的欢腾,鸡舍里有了小鸡的喧闹。我和姐姐、哥哥,也就有了上学的书费、学杂费。贫困的庄户小院里,并没有因为贫困而减少半分生气和欢乐。

娘没有文化,除了能辨认出钱币上的数字,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得。那些年月,家里上有年迈的爷爷奶奶,下有我们4个弱小的孩子,爹常年在外工作,一家人的生活重负,几乎都沉甸甸压在娘一个人肩上。她日日夜夜为我们操持着,哪个吃不好穿不好,或者是有了头疼脑热,娘会急得满口生疮,觉也睡不安稳。娘的身体日渐瘦弱,而且早早地得了肺心病和慢性支气管炎,一到晚上,就听到她不停地咳嗽。

我长大成人,离开了娘到外地工作。这时候娘也老了,背佝偻着,脸上的皱纹深一道浅一道;两只劳作了一辈子的手,背面青筋暴突,像爬了一条条蚯蚓;十个手指头,关节严重变了形,看上去有如盘结着一个个树瘤。但我每次回家,娘还是用这双粗糙的手,忙活着做出我最喜欢吃的饭食,为我抻展打了皱褶的衣裳。娘的手偶尔碰在我的脸上,那粗糙的触感,让我心里一阵阵发酸。

那一年,我出了一趟远门,到了南极。临行时,我从娘养的一盆蚂蚱菜花中,采了几粒种子。娘明白我的心思,便从花盆里包了一包姥娘土,悄悄放在我的行囊里。在地球的那一端,我用两个花盆种上了花种。一盆是用了当地的砂石土,尽管我也不断地浇水和松土,结果芽儿刚钻出不久,就枯萎了。而用母亲给我捎上的姥娘土栽培的,却长得极好,花灿烂地开着,枝儿叶儿肥嘟嘟的,队友们谁看了谁喜欢。

有这盆蚂蚱菜花相伴,在荒凉的冰雪世界,我从没有感到孤独、寂寞;有这盆花儿陪着,心里踏实得夜夜睡得香甜。由此,我懂得了一个道理:娘其实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老师。她给我上的最要紧的一课,是教我不忘本,不论什么时候,不论走到哪里,只要有姥娘土在,心里就安全、踏实。

姥娘土护养着小树生长,等小苗儿长成了大树,姥娘土就成了干巴巴的土,它甚至连供一棵小草生长的营养,都没有了。为了小苗子,它耗尽了自己的全部。那一年,为我们操心操劳了一辈子的娘得了重病。手术后,娘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身子蜷缩在床上,似乎只剩下了一副骨架。看到这些,我心上像扎了一把刀子。我趴在床头,两手不停地轻轻揉搓着她的手,以图帮娘减轻一点痛苦。我一边揉一边在心里说:“娘啊,您的这双手,还能再领着我们挖姥娘土栽树吗?还能‘咯噔咯噔’地擀面皮、包饺子吗?”

娘去世后,我突然感觉自己老了。有娘在,自己就永远是个孩子,感到身上活力无限。原来,那是因为有母爱,有“姥娘土”,这就像有一道墙在前面庇护着我,这就像有一座山在后面支撑着我。现在,娘走了,“姥娘土”没了,这道墙、这座山,都不见了。和娘一起栽下的树,早就变成饥荒岁月中度命的粮食,它们也不存在了。但娘栽在儿子心中的树,那永远包裹着姥娘土的树,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生长,它要长一辈子!

(刘美红摘自《中国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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