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杨梅
2014-11-17文/殳俏
文/殳 俏
盛夏的杨梅
文/殳 俏
初夏时光,日头微辣,是吃枇杷的季节。剥去那层披着细绒毛的枇杷外皮,大口吞咽枇杷的甜汁,直吃得两手上有一种甩不掉的山野涩味,熟悉这味道的人抓过手来闻,开玩笑道:“是枇杷树的香气呢。”再转入盛夏,天气渐渐闷热得让人只想赖在室内,便是吃杨梅的时候了。苏州人说“东山枇杷西山杨梅”,夏天的两种好水果在他们的地盘上都齐了,吃完枇杷吃杨梅。据说吴人和闽人还曾经争执过,到底是吴地的杨梅好,还是闽南的荔枝好。一方说,杨梅是“星郎驾火云”;一方辩,荔枝是“玉女含冰雪”。其实只说明两种佳果都各有滋味,且意境完全不同。微酸爽口的杨梅跟甜糯丰硕的荔枝,就像是西施和杨贵妃的差别,前者吃多了酸得倒牙,后者吃多了热得上火,所谓的佳人、佳果,贪多了都会有副作用。
周瘦鹃曾写自己在杨梅时节到苏州的西山游玩,一路上所见的不是枝头累累的红紫渐变的杨梅,就是已采摘下来放在筐里的深紫色的熟透的杨梅。那时候的杨梅多到农家完全不过问,放在路边的筐子里,可以随便拿来吃。周瘦鹃的朋友为此作诗赞叹:“一路杨梅摘,无须问主人。”周瘦鹃的《西山游》写于1947年左右,在我小时候,纵然已经没有了“无须问主人”的境界,杨梅也是不稀罕的水果,一到时令,家里三天两头都会堆起红得发紫、紫得发黑的果实。老人们不住地叮嘱:“杨梅容易烂,容易生虫,摘下来了就赶快吃。”所以,学生时代那些即将迎来暑假的日子,我都是就着一碗杨梅,准备期末大考。午后的太阳把人晒得昏昏沉沉,摇头的电风扇也起不到任何清醒头脑的作用,只要吃一颗杨梅,那清甜中腾起的蓬勃酸味和奇特的质感,都会让我瞬间提起精神来。据说古人形容美女吃杨梅为“小嚼沁桃腮”,依我看来,以一颗好杨梅的大小和一个正常女性的腮帮子尺寸,“小嚼”真是太难做到了。
在杨梅还没装进小盒、饰以叶子当金贵水果出售的年代,吃不完的杨梅用来泡高粱酒,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时候,很多江南人家中常备杨梅酒,非但杨梅泡在里面历久不坏,且还能治腹泻。正因为如此,小孩偶尔偷几个酒里的杨梅吃,也不会遭到大人过分的责备。“总之吃不坏,只会吃醉而已。”但是调皮如我,哪是吃三四个就肯收手的?有次趁长辈不注意,我一口气吃了十余个泡在白酒里的杨梅。此时的杨梅早已跟鲜杨梅不同,柔软而吸饱了酒味,酸味全无,只剩一丝让肚子热乎乎的甜。本以为被大人发现后少不了一顿责骂,但他们竟然只吃惊于“吃了十几只泡酒的杨梅,这小囡竟然还没有醉,真是好酒量”。
搬到北京住后,每逢夏天就想念杨梅,但能吃到好杨梅的次数却逐年减少。最近去日本伊豆度假,看到山间有农民在卖本地特产“山桃”,凑近一看,可不就是杨梅吗。把杨梅叫作“桃”,不是新鲜事。苏州有一种白杨梅的品种,被称为“雪桃”,但我没吃过。日本杨梅的个头没有中国的大,颜色也不是深紫的,而是接近深红。“山桃”虽小,味道倒是很浓郁。见旁边还有卖“酒浸山桃”和“山桃果酱”的,我忍不住也买了两罐。品尝的结果,杨梅果酱倒是美味得很,酒浸杨梅却跟我记忆中泡在白酒中的杨梅大相径庭。因为是用红葡萄酒泡的,虽然味道柔和,也挺有滋味,但不知为何,就是少了点豪放的气概。如果是这么一个精致的小罐子,里面装着几颗小巧的杨梅,一定不如儿时那个大玻璃广口瓶里那些像乒乓球一样的“宝珠”来得有诱惑。
记忆中浓浓的夏天,浓郁的杨梅味道,浓烈得有点不知分寸的顽皮,就这么随着时光淡去了。
(苏 颜摘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