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丛书汇辑小学著作论略
2014-01-09石风
石 风
(商洛学院 语言文化传播学院,陕西 商洛 726000)
中国古代丛书编纂起自南宋《儒学警悟》,明代以后蓬勃发展,至今已有各类丛书一万余种[1]。丛书中收录小学著作,始自宋代的《百川学海》,但仅录《九经补韵》一种。明代也有多种丛书收录小学著作,但一般数量较少,尚不成规模,起不到“即类求书”的作用。而在清代,随着小学研究越来越受重视,不但丛书中收录的小学著作开始增多,还出现了专门收录小学著作的专科丛书。此外,随着辑佚学的发展,辑佚类丛书中也大量收录小学辑佚著作。这些丛书对小学文献的汇辑,对此后古代语言学史的研究,是重要的文献基础,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
一、清代综合性丛书对小学著作的汇辑
综合性丛书的大规模编纂,始于明代中后期。当时雕版印刷空前发达,复古之风甚炽,加上考据之学渐兴,文人学士多炫博爱奇,故编纂丛书蔚成风气,所纂大多是综合性丛书。其中,吴琯《古今逸史》、何允中《广汉魏丛书》、胡文焕《格致丛书》皆收录多种小学著作,但都限于篇幅较小的著作,如《尔雅》、《方言》、《释名》之类。字数较多、篇幅浩瀚者,如《说文》、《集韵》之类,不但丛书中不收,连单刻本也没有。所以,明末清初之际,学者很难见到《说文》、《集韵》等重要文献,甚至认为其书久已散佚[2]。
清代前期,小学研究越来越受重视,《说文》、《集韵》等书都有了新刻本。《四库全书》纂修之前,《说文》已有毛氏汲古阁本、翻刻汲古阁本、康熙三年本、朱筠椒吟舫本等四个刻本[3],《集韵》虽仅有一个曹寅据汲古阁抄本刻的本子,却影响极大,校者甚多。但是,综合性丛书收录小学著作的情况,此时并没有发生根本的转变,直到乾隆时期纂修《四库全书》,才出现第一部大量收录小学著作的综合性丛书。
《四库全书》将小学文献分为训诂、字书、韵书三类,其中训诂著录13部,存目8部;字书著录36部,存目68部;韵书著录34部,存目61部。总计著录小学著作83部,存目137部,共有220部之多,对乾隆之前的重要小学著作,收罗殆尽。每书之前,还撰有一篇提要,“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对古代语言学史进行了初步梳理。后来这些提要汇集在一起,和其他提要一起编成《四库全书总目》,对此后小学专科目录《小学考》、《许学考》、《雅学考》等著作,具有很大的影响。
乾隆年间举全国之力纂修《四库全书》,但却无力将这部收书三千五百余种的大丛书雕版付印,只能让书手抄录七份,分贮南北各地,一般学者是无缘见到的。所以,《四库全书》抄录的小学著作,在当时产生的影响有限,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出版,“海峡两岸迅即掀起了‘四库热’”[4],这些著作的影响才扩大开来。倒是《四库全书总目》刻印之后传播甚广,影响极大,成为当时士人读书的向导和聚书的指南。
此后,私人纂修的综合性丛书收录小学著作较此前也有所增加。如张海鹏(1755—1816)辑《学津讨原》收录郑樵《尔雅郑注》等6种小学著作,阮元(1764—1849)辑《宛委别藏》收录陆佃《尔雅新义》等7种小学著作。但所收大多是清前的小学著作,在数量和内容上,都尚未超出明人丛书的窠臼。
而同样是张海鹏辑刊《借月山房汇抄》,则收录惠栋《惠氏说文记》等10余种小学著作,不但收录小学著作的数量超出明人,而且收书以清人的著作为主,仅顾炎武的著作就收录了4种,反映出其对当朝小学研究成果的重视。其后,王懿荣辑《天壤阁丛书》,收录小学著作10种左右,也以清人著作为主。鲍廷爵《后知不足斋丛书》收录小学著作近20种,占全书收书种类的三分之一,所收大多也是清人著作。其他如叶德辉《观古堂汇刻书》、徐乃昌《鄦斋丛书》等,对小学著作也专收清人之作。
可见,清代中晚期综合性丛书对小学著作的关注重点,已转移到清人的研究著作,这反映了清代丛书编纂者对当朝小学研究成果的认可。
二、清代专科性丛书对小学著作的汇辑
与明人相比,清人学问在求博通的基础上,对专精有着特别的追求。所以,清人编纂专科性丛书,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规模上,都大幅度超过明人编撰同类著作的水平。
明人编纂的小学类丛书,一般规模较小。如毕效钦辑刊《五雅》,收录《尔雅》、《广雅》、《埤雅》、《尔雅翼》、《释名》等五种雅书,而郎奎金辑刊《五雅全书》,则以《小尔雅》取代成书较晚的《尔雅翼》,并将《释名》更名为《逸雅》。再如释真空《韵书四种》、吕维祺《音韵日月灯》两种作为专收韵书的丛书,收书却仅有三四种。明人纂修的小学类丛书之所以规模不大,与当时的学术风气有关。明代学风空疏,对小学不甚重视,故虽纂修丛书的风气盛行,但小学类丛书的规模和内容并没有明显的扩大。清人学风严谨,尤其是考据学家,讲究读书先从识字始。戴震曾说:“由字以通其词,由词以通其道,必有渐。”[5]张之洞也认为:“由小学入经学者,其经学可信;由经学入史学者,其史学可信;由经学、史学入理学者,其理学可信;以经学、史学兼词章者,其词章有用;以经学、小学兼经济者,其经济成就远大。”[6]在治学的次序上,小学是居于首位的。所以,清代小学研究达到了鼎盛的局面,不但远远超过前代,在专门化、科学化上,也高于当时其他学术研究方向。
就所编纂小学类丛书而言,仅据《中国丛书综录》统计,就有24部。这些小学类丛书,收书数量少则两三种,多则四五十种。并且,专门化程度提高,兼收训诂、字书和韵书者较少,仅有张士俊《泽存堂五种》、曹寅辑刊《曹楝亭五种》等数种。
专收一类的小学丛书,主要集中在《说文》学和音韵学著作上。首先,清人学术研究之所以能够大幅度超迈前人,与音韵学的发达有很大关系。较早的是个人音韵学丛书,仅收个人音韵学专著,如顾炎武著《音学五书》,收录《音论》、《诗本音》、《易音》、《唐韵正》、《古音表》等五种古音学著作;又如江有诰《江氏音学十书》,收录《诗经韵读》等10部音韵学著作。此外,缪阗《庚癸原音》、庞大堃《庞氏音学遗书》等,也是收录个人专著的音韵学丛书。这些音韵学丛书,规模一般不是很大。大规模辑录音韵学著作的丛书,至上世纪三十年代才出现,如严式诲《音韵学丛书》,收书多达二十余种,这无疑是清代纂修音韵学专科丛书风气影响的结果。
其次,清代文字学研究主要集中在《说文解字》的研究上,所以专收文字学著作的丛书,大多都是《说文》学丛书。李祖望辑《小学类编》,除了附编《小学钩沉》等内容之外,其主体部分,是惠栋《惠氏读说文记》等清人《说文》学著作6种。其他以许学命名的,如许颂鼎《许学丛刻》收录清人《说文》学著作14部,静观堂主人《说文续字汇》收录清人《说文》学著作9部,都是非常重要的许学丛书。清末黎经诰纂修《许学考》,在一定程度上,是受许学丛书的编纂热潮所影响的。
专科性丛书的编纂,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这些专门学科发展的成熟。清人热衷于编纂许学、音韵学丛书,正说明了清人已经能够清楚地认识到当朝学人在这两个领域所取得的成绩。
三、清代辑佚类丛书对小学著作的汇辑
古代书籍在流传的过程中大量散佚。唐代以前的古书流传至今的,不足十分之一。小学文献,尤其是唐以前的小学文献,也存在大量散佚的问题。所以,四库馆臣认为,“古书亡佚,愈远愈稀,片羽吉光,弥足珍贵。”[7]随着考据学风的盛行,清代辑佚学著作数量、质量都有所提高。乾隆时期编纂《四库全书》时,从《永乐大典》等典籍中辑录出三百余种书籍。受此影响,清代后期出现了大量辑佚类丛书,这类丛书中保存了很多唐以前的小学文献的资料。
规模较大的综合性辑佚丛书,有马国瀚(1794-1857)《玉函山房辑佚书》和黄奭(1809-1853)《汉学堂丛书》。《玉函山房辑佚书》收书600余种,主要是汉唐间的经部、史部、子部著作,其中属于小学文献的,有《尔雅》类13种,小学类46种,共收录小学文献59种。由于受乾隆年间编纂《四库全书》的影响,马国翰为每一部书撰写了一篇提要,介绍作者事迹、著作情况、流传端绪等方面的内容。黄奭《汉学堂丛书》收书210余种,其中小学文献辑本25种,所收之书与《玉函山房辑佚书》相近,但辑录的内容可以互补,书前也都撰写序言,有的还有跋语,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这两种辑佚类丛书对汉唐间散佚小学文献的辑佚,可称居功至伟。
专门收录小学文献的辑佚类丛书,最早的是任大椿(1738-1789)辑《小学钩沉》。《小学钩沉》收录汉唐间小学著作辑本近38种,是首次对散佚小学著作进行大规模辑佚。《四库全书》虽然在辑佚学方面取得了极高的成就,但在小学著作的辑佚方面,乏善可陈。任大椿曾任四库馆编修,他之所以辑录此书,或许是受参编《四库全书》的影响。
晚清中日交流频仍,很多在中国已经亡佚的古书或古书善本,先后重新传入中国,对当时的小学著作辑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黎庶昌(1837-1897)纂《古逸丛书》,就有史游《急就篇》、原本《玉篇》残卷、《玉烛宝典》及《韵镜》等国内久已散佚的小学著作珍本。就小学著作辑佚而言,影响更大的,是唐释慧琳《一切经音义》、辽僧希麟《续一切经音义》,此二书保存了大量古代小学著作的佚文,为小学文献辑佚提供了重要的依据。顾震福辑《小学钩沉续编》、龙璋辑《小学蒐佚》,就是据唐释慧琳《一切经音义》等书辑录的小学类丛书。其中,《小学钩沉续编》在续辑《小学钩沉》37种的基础上,又另外辑录12种,共辑录汉唐间的小学文献49种,规模超出了《小学钩沉》。
值得特别指出的是,以上数种辑佚类小学丛书,多存在一个较大的缺点,即对引书卷次交代不明,难于覆案。而龙璋《小学蒐佚》对所引之书,多注明卷次,使用较为方便。此书收录小学著作78种,分为上、下两编,上编收字书和训诂书54种,下编收音韵24种,在收书数量上,也远超前人。而且书前有《小学蒐佚叙录》一卷,为各书提要。此书可称是清代小学著作辑佚的集大成之作[8]。
清代以后,小学著作的辑佚成果较少,近百年来尚没有一部能够全面超过清人辑佚成果的小学文献辑佚著作。所以,今人要利用汉唐间的散佚小学文献,还必须参考清人的学术成果。
四、清代丛书汇辑小学著作的价值与影响
清代丛书在汇集小学文献方面的成就,与清人小学研究的成绩是相匹配的。这些成果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对后世的学术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首先,清代丛书汇辑小学文献,对历代小学文献的保存、流传、整理、使用具有重要的意义。如清初学人难得见到《集韵》,曹寅辑刊《曹楝亭五种》本《集韵》十卷,是此后清人阅读、研究《集韵》的最重要的版本,《四库全书》抄录《集韵》以此本为底本,姚刻本亦以此本为底本。此本后来有顾广圻修补本。清人校勘《集韵》亦多以此本或顾修曹本为底本。新近赵振铎先生撰《集韵校本》,依旧是以此书顾修本为底本。可见三百多年过去了,《曹楝亭五种》至今尚有很大的学术影响力。
第二,清人辑刊小学类丛书,对民国时期的丛书编纂,有很大的影响。如民国渭南严式海《音韵学丛书》20种,1923年至1936年陆续刻成,主要收录古音研究的代表人物吴棫、陈第、顾炎武、江永、戴震、段玉裁、王念孙、孔广森、钱坫、江有诰等人的著作,还收录了《切韵指掌图》、《古今韵考》、《音学辨微》、《四声切韵表》、《切韵考》等韵书与考古今韵目及《唐韵》者五种,是宋代以来古音学研究成果的集成之作。民国时期编纂的《说文》学丛书,则先后有张炳翔《许学丛书》、金钺《许学四种》、佚名辑《许学四书》、叶德辉撰《郋园小学四种》等多种。
第三,以类汇纂小学著作,按时间之序排列,对古代语言学史的研究,具有很大的启发。“即类求书,因书究学”,是从事专门研究的重要方法。清代丛书对历代小学著作的汇编和辑录,对后人从整体上了解中国古代语言学史的发展,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也为今人从事古代语言学史研究,提供了资料使用上的便利。
第四,清人纂修丛书,往往会在书前撰写提要,概述作者、内容、学术特点、版本源流等内容。这些书前提要,有的汇集成书,如《四库全书总目》、《小学蒐佚叙录》;有的没有汇集成书,如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黄奭《汉学堂丛书》的序跋。《四库全书总目》收录小学文献提要220多篇,对乾隆以前的小学文献,做了相当系统地梳理。如《四库全书总目》卷四二《音论》提要:“自陈第作《毛诗古音考》、《屈宋古音义》,而古音之门径始明。然创辟榛芜,犹未及研求邃密。至炎武乃探讨本原,推寻经传,作《音学五书》以正之。……其时旧本《集韵》与别本《广韵》皆尚未出,故不知唐、宋部分之异同由于陈彭年、丁度。又唐封演《见闻记》,其时亦未刊行,故亦不知唐人官韵定自许敬宗。然全书持论精博,百馀年来,言韵学者虽愈阐愈密,或出於炎武所论之外。而发明古义,则陈第之后,炎武屹为正宗。”[7]这篇提要既溯源探流,对古音学创辟与发展做了介绍,又客观评价了《音论》的学术特点与时代局限,本身就是一篇简明的古音学小史。而《玉函山房辑佚书》书前序言、《小学蒐佚叙录》等,则分别撰写所辑小学著作提要数十篇,是对唐前散佚小学文献的介绍和评价,对了解汉唐间的语言学史,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如马国瀚《玉函山房辑佚书》卷六一《声类》序:“音韵之学,萌芽汉代,郑康成注六经,始有譬况、假借,以证音字,至魏孙炎为郑学之徒,注《尔雅》用反切,音益加详而未有专书,等与炎同时,作为此编,其韵书之权舆乎?”[9]此文对音韵学的起源与发展做了说明,也指出了《声类》作为“韵书之权舆”的历史地位。这些提要和序言,对后人研究古音学史,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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