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亭回眸

施建石

华夏大地，有多处洗心亭。

山东泰安五贤祠东侧，有清嘉庆二年即1797年创建的洗心亭；辽宁铁岭秀峰塔东侧15米临悬崖危峻峭壁处，有民国初年始建、1975年重修的六角密檐彩绘画梁的洗心亭，亭槛联云：“此地风光原秀美，出山泉水总澄清”；安徽安庆市枞阳县境内大天池侧有过洗心亭，亭虽早圮，但记载说坐此亭中可见清澈鉴人的满池碧水，捧水洗面顿有清心之感；河南汤阴，这周文王完成对中华文明有里程碑意义的“群经之首”的旷世奇书《周易》之地，也是我国第一座有文字记载的国家监狱之处，也有洗心亭；而浙江则至少有两处，一在杭州钱塘江北、西湖西南云栖竹径，清人陈灿诗咏之：“客到洗心亭子坐，顿教尘虑一时湔”，另一则是宁波普陀山铸工精致、刻纹细致的六角型宝葫芦顶的铜质洗心亭。

可惜，上述几处我均尚未到过。

不过，我也是见过洗心亭的。我到的洗心亭位于安徽滁州醉翁亭醒园的园门对面，中间隔着玻璃沼和琅琊古道。本来，受少时读欧阳修《醉翁亭记》之影响顺道去观览醉翁亭的，但许是不善饮之故，到那至今十余年了，印象最深、经常回眸的，并非醉翁亭，而是醒园，特别是洗心亭。

滁州洗心亭小巧精美，上下内外都是砖瓦结构，不用一木；其外形就像一只展开羽翼的禽鸟，立于琅琊古道路边；其四角坐地，一面背山，三面有门，门额为弧券形。进门环视，亭内为四方形，深、阔皆4米多，面积约20平方米。抬头仰视，上顶为半球形穹窿，好似一口倒扣的大锅。人立亭内，只见上圆下方，顿生天圆地方之感。踱步亭中，头上青天，脚下大地，念天地之悠悠，看万物皆与我同在，自有一腔豪气干云。

古时候的琅琊寺，主要是和尚聚集念经、人们烧香拜佛的地方。洗心亭建在即将入山寺的山肢下，求神拜佛的信男信女，需在此焚香祷告，对过去的罪恶表示忏悔，如此洗心。

洗心，有悔过自新之意。洗心亭，也许就是基于这样的初衷、意蕴而修建的吧？

现在的游人，从城里“山行六七里”走来，在洗心亭稍停片刻，擦擦汗、歇歇气、定定心，然后就可以精神饱满地登琅琊山游览了；尤其对于进山来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香客居士，从城里走来，不仅身染尘埃，而且心蒙俗垢，常被“利欲权名”迷住了心窍，那么，顺便在这路边的小亭里坐憩片刻，饮一杯清茶安心养神，擦一擦心头“明镜”上的尘垢，然后就可以怀着一颗真诚纯洁的心，一心一意、真心诚意、恭敬地去朝山拜佛了。

登琅琊山的游客，走至洗心亭，大多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这时，步入洗心亭内休息片刻，然后再上山，便可精神倍增。如若先游醉翁亭，再游琅琊寺，因在醉翁亭内为园林美景所陶醉，虽过醒园而犹未醒，此时入洗心亭内逗留片刻，抑情醒醉，定心养性，然后再缓步上山，步入琅琊古道，向深秀湖和琅琊寺进发，定将倍感清新。

好一个洗心亭！

洗心不同于洗脸。洗脸，是人们天天要做甚至是一起床就会、就得做的必修课，是别人一看便知的“表面文章”，稍忽视忽略便显而易见，会影响“第一印象”；而洗心，则是内在的需人洞察后才可知晓的骨子里的东西。虽有“洗心革面”看似将两词合二为一，但一出自《周易·系辞上》：“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另一源于《周易·革》：“君子豹变，小人革面。”《抱朴子·用刑》把两者连起来作了阐述：“洗心而革面者，必若清波之涤轻尘。”其实，革面尚易，洗心尤难。易者天天做，难的难得为。难得做，心其实常常脏于脸，最该常洗。常洗，心常清；常洗，心向善；常洗，心才净。

洗心也异于洗澡。洗澡范围可比洗脸大多了，不仅仅是裸露在外之处，湿及、洗到的是周身，也能洗去灰尘污垢，然涉及的尚只是表皮，只能说是治标；洗心，关键之处在心，用的方法虽同样是洗，但这种洗可是从根子着手洗去污点，净化心灵，避免最可怕的万病之源的心灵污染，目的和效果都明明白白地写着：治本。

洗心有别于洗脑。洗脑是被人用一种经过设计的方式强制性地在意识中灌输观念的精神控制，并使这种观念、偏见根深蒂固的宣传方法，无论它是否是种听来荒谬绝伦的说法，不管这个是对还是错；而洗心是自发的自警，自我输入的纯粹是正能量，奏出的也定然是主旋律，一旦清水常洗将心洗得洁净透明，有心似无心，心胸宽阔便与天同量。

洗心更甚于洗耳。洗耳，固然有“隐于沛泽之中”的高士许由避“尧以天下让之，乃而遁于中岳，颖水之阳，箕山之下。又召为九州长，由不欲闻，洗耳于水滨”的佳话，加上巢父深恐洗过耳的水再污染牛口将牛牵往上游饮的“洗耳河”故事续篇，不过多用在“恭听”前，虽表恭敬、专心听别人讲话，但毕竟是请人讲话的客气话；而洗心是对自己的最关键处的自净，无疑是十分真诚的。

洗心并不是换心。这换心说的并非人与人之间十分需要的“以心换心”，这换心，是指万不得已由他人做的充满危险性的大手术；而洗心，则是依靠本身力量随时可做的自我调节、灵魂净化，不必有血雨腥风，就可破、就能擒住或赶走窃清净本性的心贼。

“心”字打头的词（包括成语）很多：心慈面软、心花怒放、心中有数、心领神会、心心相印、心有灵犀……说“心照不宣”，这得看以何为镜来“照”。心为何物、心居何处、心欲何为？修行修炼，修身律己，首先得看住自心。心平气才和。心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之载体。景由心生。激情燃烧也因心。心情，心情，心在情前。善恶心生。好人、坏人，归根到底的缘由皆在心好、心坏。人首先讲究的是心灵美。人与人相处靠的是真心诚心。心不在焉事难成，心底无私天地宽，心上染尘遮望眼。心明眼才亮，心知肚方明。明心见性。人心不古应愧，人心不足当悔。相由心生，相随心转。净水净心。心病还得心药医。洗，是一剂良万。洗心，理应重于洗脸、洗澡、洗脑、洗耳；洗心，不伤筋，不动骨，历久弥新，长洗不疲，成本大大低于、效果明显优于换心。

从古到今，留有几百年的洗心亭；神州大地，南北多处建有洗心亭。

看时而漫天飞舞的沙尘，想经常呼啸心中的风暴……

回眸凝视已经去过的滁州洗心亭，极目远望尚未到过的诸多洗心亭……

洗心亭啊，洗心亭！我听见你在提醒，在告诫，在警示：洗心，做人之大事，须臾最不可忽视；洗心，为人之要事，时刻最不能放松；人生在世，不管工农商学兵，无论是官还是民，既要天天洗脸，也该常常洗澡和洗耳，其实最应当都必须做的首先是：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