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心中的“花儿”
2014-01-02何子英
何子英
近日无意中在网上浏览到一组菊花图,那些白色、绿色、黄色、紫色的菊花葳蕤绽放,舒展着生命的激情,这些千姿百态的花朵令我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因为它们提醒了我,我已经好久没有逛过公园了。以往,每年这个季节,我都会带孩子去看菊展的。而现在,我早已遗忘了季节,闻不到春天青草的气息,也没有享受过细雨中的漫步;或者在夏季的夜晚静静倾听那些来自大自然的声音,比如鸟鸣,比如虫呢和蛙鼓,也忘记了秋天的红叶和菊花。我几乎成为大自然的 “色盲”,心中一片荒芜。我感到惊讶和恐惧,忙碌也许只是一个并不高明的借口,可怕的是自己的心开始变得麻木了。
我记得一部电影中有个情节,男主人公是个穷大学生,喜欢夜晚看星星,于是他获得了一个漂亮女孩的爱情,因为那女孩喜欢跟他一起看星星。这样的爱情,是古典的、浪漫的,是属于农业文明时代的田园牧歌。而我们当下这个时代的爱情是奢侈的昂贵的,即使浪漫也也要付出金钱的代价,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的爱情不是每个人都给得起。一个年轻人如果没有房子、车子、票子,便不配拥有爱情。这是一个女孩子们宁肯坐在宝马车上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后笑的物质时代,爱情要放在金钱的天平上论斤称两。至于看星星,那是让人笑掉大牙的傻瓜才干的事情。身处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面临各种诱惑,我们每天步履匆匆,疲惫不堪,而精神生活日益苍白和贫乏,感情的麻木,对美好事物缺乏感知的能力,这几乎成为当下这个时代的症候,一种集体无意识。古人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意生活离我们越来越遥远了。
现实如此,文学何为?
本期我们推出了两部中篇小说——赵瑜的《我们的精神生活》和李治邦的《青海花儿》,它们不约而同地聚焦当下人的精神世界。在《我们的精神生活》中,主人公梁建舟是一个生活失意的年轻人,无奈自己创业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并承包了写字楼和商场厕所里的广告位置,在这个看似不雅的空间里经营着一份生计。在拉广告的过程中,他接触了各色人等,其中有因做慈善、免费供应穷人吃喝而倒闭的面馆老板,有不图名利自愿捐建山村小学的烩面馆女老板,有金钱至上的美容会所女老板;还有爱唱戏的老人、想在私生子面前装英雄的运输司机、受了冤屈的上访者、要给母亲写忏悔信的公司老板以及见义勇为的受伤者,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和他们的生活五味杂陈,构成了一个纷繁、斑斓的世界。他们每个人都在挣扎、奔波,都有自己的愿望和苦恼。比如身有残疾的面馆老板老田,他在做慈善的过程中看到了人心的丑陋,体验了世态炎凉,那些受恩惠的人既无感恩之心,也没有如他希望的那样把善意和爱心传递下去,他满腹委屈,觉得人心大坏,希望以自己的经历唤醒普通人的良知;比如救人的大眼,自己却残废了并搭进了一生;抓小偷的郑勇被捅伤而被救的人却悄悄溜走了……这个社会里好人为什么总是伤痕累累?反而像美容院老板姬香这样不顾世事,一心赚钱的人,如鱼得水,活得轻松自在。梁建舟最初是有公益理想的,对人充满同情心,他写的都是充满正能量的帖子,但到后来,他却不得不为美容会所“捧臭脚”。他摆脱了生存困境,换了车子买了房子,再无心公益,却越来越关心自己的存折数字。“所有这些物质的东西,都像化学品,一旦沾染,便会融合、钙化,甚至将内心的尺度渐渐货币化。”梁建舟变成了一个赚钱机器。
李治邦的《青海花儿》中的李重是一位热爱青海花儿的中学音乐教师,青海花儿是他的精神寄托,同时他也是一位富二代。因为热爱青海花儿,他爱上了一个会唱花儿的青海土著女孩静。但是身为房地产公司老总的父亲在身患绝症之际却执意要他接班,并派出公司美女秀给李重设局。李重最终没能抵挡父母的联合攻势,离开了心爱的音乐,也离开了静,杀入商海。李重这个本来有点女人气的瘦弱男人在商场变得彪悍冷酷。从此他的生活中再无“青海花儿”。
两篇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曾经是满怀艺术理想和人生追求的青年,然而在强大的现实面前,他们不得不一步步妥协,远离自己最初的理想和热爱的事业,身陷世俗生活之中,不能自拔。李重曾经激烈反抗父亲的安排,拒绝踏入商场,可是在一次受辱之后,他体会了金钱和权势的强大,最终向父母缴械。梁建舟却是生存的需要,在不知不觉中被名利金钱牵着鼻子走。正如作品中梁建舟所感慨的:“世界一旦物质决定排序,价格决定排序,情感便廉价起来了。”作品的结尾颇具象征意味和讽刺意义,梁建舟做了一个梦,“他在一个时间的黑洞里,游不出来。外面的人塞进去一个硬币,梦醒了。他得救了。”难道只有金钱才能拯救他吗?他究竟是得救了还是坠入了更深的黑暗呢?这不能不令人深思。
《青海花儿》中有一个令人感动的人物——花儿王,一位纯粹为歌而生的民间老艺人,他的歌声如天籁。他其实是一个精神象征,是这个物欲横流时代的一块精神高地。李重在花儿王那里得到了精神的洗礼,遗憾的是,他半途放弃了,并没能坚持到老人所说的“第三层楼”的境界。小说的最后,花儿王死了,静也不得不放弃一辈子唱花儿的理想,为了生计只能到酒吧唱歌。这样的结局真的令人悲伤。
两部作品各具特色。赵瑜的小说一向讲究叙事和结构,形式新颖别致,叙事轻盈。《我们的精神生活》像一幅拼贴画,作家以广告贴的形式串起一串人物,构思巧妙,用笔节俭,笔墨不多,却能使人物活泼跳脱。这一串人物拼贴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当下小人物的世俗生存图景,具有强烈的时代感。李治邦是位善于讲故事的能手,在《青海花儿》中,不仅故事丰满,情节曲折,人物丰富,而且作家有意追求一种诗意的叙事,作品中大量穿插的青海花儿歌词不仅强化了这种诗意追求,也造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和对比效果,更加动人心魄。
在一个竞争激烈,浮躁功利的时代,也许我们的生活中到处都有梁建舟和李重,也不乏姬香和秀这样的人,作为渺小的个体,也许我们有太多的无奈和借口随波逐流。但是这个时代更需要像老田和大眼、郑勇这样平凡普通的怀有善心的小人物。无论富贵还是贫贱,得意还是失意,如果每个人能坚持道德和精神的底线,留住心中的“花儿”,为自己的内心持守一份纯净之地,保留一份善良和诗意,那里鲜花盛开,水草丰茂,阳光明媚,那么无论怎样,生活都不会冰冷和绝望,人生将会充满希望,这也是人类之所以绵延生息的坚实力量。
让我们铭记19世纪美国伟大思想家爱默生的一段名言:“在无尽的物质财富里,最可贵的是人类的良知。”我想说的是,还有美和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