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现代融会 理论与应用结合——苏宝荣教授辞书学治学特点
2014-01-02郑振峰袁世旭
郑振峰,袁世旭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石家庄050024)
苏宝荣教授以研究训诂学、文字学起家,有深厚的传统词汇学功底,能够从汉语词义自身的特点出发,同时又不断吸收现代语言学理论,具有现代语言学研究的视野。主要的研究方向和领域包括文字学、训诂学、词汇学和辞书学四个方面,本文着重介绍其在词汇学和辞书学方面的研究成果。
一、词汇学和辞书学研究成果
(一)词汇学
苏宝荣教授在词汇学方面有很丰富的理论成果。《古汉语词义简论》(河北教育出版社,1987年)、《词义研究与辞书释义》(商务印书馆,2000年)、《词汇学与辞书学研究》(商务印书馆,2008年)、《词的结构、功能与语文辞书释义》(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年)是苏教授词汇学及辞书学研究成果的代表作。
苏教授比较关注汉语词义的民族特征,汉语词义研究的理论和方法,汉语词义构成成分的分析,词的结构和功能等方面。苏教授主要的词汇学观点包括:词有表层所指义和深层隐含义,词义的这种层次性源于义素的层次性;语素和词一样,都是汉语语义研究的基本单位;语素有大小和层级,不断融合与变异;应该以语境中语素的组合关系作为认识与提取义素的基础;与传统功能义讲虚词的语法意义不同,提出普通词语(名词、动词、形容词)也具有功能义;“隐喻类比”与“近义偏移”是汉语多义词形成的两种主要途径;提出了义点、义系、词的功能义等新范畴。在此我们着重指出苏教授关于词的功能义的定义,即由词性(或语法功能)不同导致词义变化而形成的不同词义为词的功能义。
苏宝荣教授由传统的研究理论和方法走向传统与现代语言学理论、方法相结合的道路,由语义研究走向语义和语法研究相结合的道路。苏教授认为“在语言,特别是汉语语义的研究上,坚持古今沟通,中外融汇,语义与语法相结合的方向,应当是没有疑义的”[1]251。苏教授的研究成果得到了学界的肯定。例如关于苏教授的《古汉语词义简论》,符淮青先生认为“本书较深入地探讨了汉语词义研究的民族特点,这是本书的特色。作者系统地研究了传统训诂学的成果,又引入当代语言学的科学见解,在不少问题上提出有特色的见解”[2]。
(二)辞书学
苏宝荣教授主要致力于辞书释义的研究,在词性标注、辞书学学科地位、辞书的功能、辞书排检体例等方面也有比较成熟的理论思考。
关于辞书释义,认为对辞书义项、词语义位的概括、划分,应当从微观(义点)和宏观(义系)两个方面来把握。对于建立在隐喻认知基础之上的内涵与外延都相对模糊的表示集合概念或抽象概念的词,传统的定义式的释义方法是无能为力的,要以词的语言义统摄和推求词的语用义,以语用义补充和丰富词的语言义。他认为传统语文辞书释义上存在几个误区:其一是释义中不能“包含被释词(字)”的误区;其二是释词用语与被释词语词性一致要求上的误区;其三是所谓“配套词”收录上的误区等。赵世举先生认为苏教授的《词义研究与辞书释义》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是我国不多见的单刀直入、系统探讨汉语词义研究与辞书释义关系问题的专著,更在于它为解决一直困扰我们的辞书释义方面所存在的问题,提出了不少精当的理论和方法,给人以很多难得的启示”[3]。
关于词性标注,认为语素的语法属性的标注对于词的语义和功能的理解都是非常必要的。目前一些辞书为语素所标注的词性,是一种“泛化”的“词性”。语文辞书的词性标注扩大了辞书的信息功能,对义项设立、释词用语等方面产生了相应的影响。
关于辞书学学科地位,将辞书学分为狭义与广义,认为狭义的辞书学(即语文词典的编纂理论和工艺)是语言学的一个分支,而广义的辞书学(即专科辞典、百科全书、综合性辞典等知识性辞书的编纂理论和工艺)已经超出语言学的范围,在新的学科层次上形成一门独立的学科。
关于辞书的功能,认为辞书具有现实功能与潜在功能。现实功能是指辞书所具有的为编写者始料所及的功能,一般体现在“编写说明”之中。潜在功能是指辞书在其产生时代及后世体现出来的在辞书编者预料之外的(或并非完全自觉实现的)功能。
关于辞书排检体例,认为应该以科学的汉字结构分析为基础,部首编排应该规范化,并提出了据形定部的“切分、定位(定序)”归部法。科学的汉字部首编排法,无论是部首的提取,还是单字的归部,都必须坚持同一的标准,必须摆脱《说文》所创立、《康熙字典》等字书所延续的“以义定部”法,而以通行的楷书为规范字形,始终如一地贯彻“据形定部”的原则。
苏宝荣教授不仅研究普通语文词典的问题,同时还关注专门词典(为表述方便,并且专门词典与普通语文词典有差异,我们单独列出)、专科辞典的相关问题。苏教授在科学定义联绵词“义界”的基础上,提出了联绵词典的收词、释义及条目编排等问题。在《专科辞典的语言释义和概念释义》一文中探讨了专科辞典的释义特征及具体方式。
二、辞书学治学特点
(一)两重性
关于两重性特点,苏宝荣教授在研究文字通假现象时指出:“正如世间一切事物都具有两重性一样,语言学上的任何一个学科或理论问题,包括‘通假’在内,都有其自身的科学性、系统性和在具体运用中的实用性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看来是矛盾的,其实是相辅相成的。”[4]即包括语言学问题在内的一切事物都具有两重性,并且这两个方面看似矛盾,实则相辅相成。
孙教授辞书研究两重性主要表现在对词义的两重性和汉语共性、民族性特征的认识上。从我国传统语言学研究的成果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关于词义两重性的认识和分析了。苏教授认为正确认识词义的两重性,对于准确地理解词义,科学地说明词义是十分重要的。具体来说包括以下五个方面:词义的概括性与具体性,词义的准确性与灵活性,词义的系统性与时代性,词义的精确性与模糊性,词内义与词外义。苏教授从中西语言学对比的角度,在普遍性原理指导下发现汉语语义学问题的民族性特征。“从对以上两种形式相对、实质相辅的观念的思考中,我们认为:讲汉语的特殊性,不能违背语言学的一般规则;讲人类语言的共性,又不能脱离具体的民族化的语言。”[1]4正是基于此,苏教授认为汉语语义研究的基本单位应当分为“语素”和“词”两个层级。
(二)层次性
关于层次性思想,主要表现在苏宝荣教授关于义素的层次性和语文辞书释义的层次性这两个问题的认识上。
1.义素的层次性
义素是有层次的,如图1所示。
图1 义素的层次
表义素(实义素)是词语所含与指称事物直接相关的义素;隐义素(虚义素)是词语所含的体现指称事物内在特征的义素。
2.语文辞书释义的层次性
由于义素的层次性,形成了词义的层次性,因此语文辞书在释义时应注意到这种层次性。具体包括:表层所指义与深层隐含义,语言意义与语用意义,语词释义与概念释义,语言意义与文化意义,常规义与特殊义。
(三)系统性
关于系统性思想,主要表现在苏教授关于词义系统性和语文辞书释义的系统性这两个问题的认识上;其次还表现在关于汉语词形的二重性、汉字功能的二重性的认识上。这里的二重性是指汉语词形与汉字功能上的双重性,宜归入系统性思想。
1.词义的系统性
词义的系统性原则主要包括横向的系统(即综合研究方法)与纵向的系统性(即动态系联方法)两个方面。横向的系统是指坚持汉语词汇形(这里指书写形式)、音、义的综合研究的方法。词的书写形式和词音是认识词义的两个重要途径,而语言材料又是用来考察“以形说义”和“因声求义”是否正确的依据。纵向的系统是指系联词义的系统、考察词义的演变,应用动态的系联方法。
2.语文辞书释义的系统性
关于语文辞书释义的系统性,苏宝荣教授也是在纵向与横向两个维度下展开研究的。纵向的系统性包括两个方面:辞书编排的系统性,辞书词性标注与辞书编排的系统性。横向的系统性主要是将被释词与相关词进行横向比较释义,使其词义特征鲜明化。
3.汉语词形的二重性
西方拼音文字的字形和词义,都只同语音形式发生直接联系,而它们彼此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而表意文字体系的汉字,字形和词义不仅通过语音形式发生联系,而且词义和字形之间也存在着直接的联系。
周荐先生指出:“汉语特有的以音表义和以形示义的词形二重性,是其区别于以拼音文字为书写形式的西方语言的重要特征。注意和认识这一重要特征,对于汉语词义的深入研究和汉语语文辞书的科学释义都是十分重要的。”[5]198
4.汉字功能的二重性
与西方拼音文字相比,汉字具有直接表音、表义的双重功能。汉字的表音功能是不发达、不完备的,而汉字的表义功能,虽相对退化,但始终未改变其基本特征。
(四)兼综与独断相结合
苏宝荣教授在提到段玉裁治《说文》时说:“段玉裁同许慎、郑玄还有一个共同的治学特点,就是‘博采通人’,‘兼取百家之长’。正如段氏所说:‘郑君之学,不主于墨守,而主于兼综;不主于兼综,而主于独断。’(《经义杂记·序》)”[6]238
其实“兼综与独断相结合”的研究思路,也是苏教授治学的特点。苏教授在辞书学、词汇学的研究方法、研究成果上,有诸多创新的地方。诸如关于词的功能义的认识,关于义位与义点、义系关系的描述。但是词义的复杂性决定了理论并非可以一人独创,必须是在吸收前贤时哲相关成果的基础上得出,在“兼综”的基础上“独断”。苏教授对于《说文解字》的透彻研究,对于段注的熟知,得益于以陆宗达先生、启功先生、王宁先生等为代表的北京师范大学优秀传统语言文字学团队的培养。例如苏教授关于义素层次性的认识、关于词义两重性的认识,与章黄学派的相关论述有一定的继承关系。但苏教授并不止于此,而是在此基础上不断吸收了现代语言学理论的诸多方面。
(五)传统与现代相结合
苏宝荣教授认为,辞书学、词汇学的研究必须坚持古今沟通、传统与现代结合。
“在中国语言学史上,历代成就卓著的语言文字学者,他们既有汉语传统语言研究的深厚功力,又能够与时俱进,不断吸收现代语言学研究的新鲜空气,实现传统与现代的有机结合……语言学的研究,特别是汉语词汇学的研究,必须坚持古今研究沟通、传统与现代融会、理论与应用相结合的原则。这是本人从事汉语词汇学与辞书学研究的一贯思想。”[6]前言例如苏教授基于认知语言学范畴化的原型理论,提出了异形词整理和规范的几个基本原则。同时,苏教授认为,我们需要考虑汉语的民族性特征,借鉴国外语言学理论需要谨慎。例如在探索汉语词义演变的规律时,苏教授指出:“应当认真分析、总结以《段注》为代表的我国传统语言文字学著作中说明的大量词义演变现象,有分析地吸收国外词义演变研究的成果。”[7]
周荐先生在评论苏教授的《词义研究与辞书释义》时说到:“在传统与现代的结合上,做到继承、借鉴、创新有机结合,在认真总结、发掘我国传统词义学研究成果的同时,充分消化吸收国外语义学研究的理论和方法,并将二者结合起来,从而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突破。”[5]198
谢仁友先生也评论指出:“作者扎实的传统语言文字学功底与现代词汇学、语义学的先进理论的结合,词汇学理论的研究和语文辞书编纂实践的结合,细密的分析,严谨的立论,使本书具有很高的学术含量。”[8]
(六)理论与应用相结合
苏宝荣教授是辞书理论家,并非辞书编纂家,但所发现的问题、提出的理论,对于辞书编纂、辞书修订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实践价值。
苏教授在提到词汇学与辞书学研究关系时指出:“词汇学与辞书学研究是很难截然分开的,词汇学研究的许多课题,都是在辞书学研究与辞书编纂实践中提出来的,而同时词汇学研究的所有成果几乎可以在辞书编纂中排上用场。”[6]前言
苏教授对于义素层次性的研究,尤其是关于词的隐义素的研究,对于理清词义的发展变化线索,从而在词典编纂中正确地确定义项具有重要的意义。关于词的表层“所指义”与深层“隐含义”关系的认识,对于推动汉语的词义研究,改进字典、词典的编写工作,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他认为应该将词(语素)自身的意义与结构义区分开来,辞书义项的设立应以语义的转移为基点,结构义在语文辞书编纂中,应当分别出不同的情况进而作出不同的处理。对于词的非常规功能义,有时是偶然使用的临时用法,没有必要收入辞书,而对于相对稳定地在语言中反复出现的,语文辞书就不能置之不理。 许威汉先生认为:“该书注重理论研究与应用研究的有机结合,在汉语词汇理论研究与汉语辞书编纂理论研究上均有新的开拓。”[9]周荐先生认为:“把理论研究和应用研究结合起来并取得突破,这也是该书(《词义研究与辞书释义》)的重要特点。紧密结合实际应用开展理论研究,从目前语文辞书编纂现状和实践中,提出词义理论研究应当解决的课题;同时,将词义理论研究的成果和结论应用于语文辞书编纂。”[5]199
(七)宏观与微观相结合
苏宝荣教授宏观与微观相结合的研究思想,主要体现在关于义系、义点与义位关系的阐述上。
一个词语在特定语境中所表达的与其基本意义相近、相关,而又有这样或那样区别的话语意义,就是这个词的义点。随着语言表达的需要和语言的历时发展,一个词语的义点总是处在横向或纵向的动态变化之中,一个词语在语流中呈现的全部义点的总和,就是这个词的义系[10]。对词语义位的概括和划分,必须依照“展示义点、排列义系、确定义位”的程序,从微观(义点)和宏观(义系)两个方面来把握义位,即:义点(微观)→义位←义系(宏观)。
[1] 苏宝荣.词的结构、功能与语文辞书释义[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
[2] 符淮青.汉语词汇学史[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260.
[3] 赵世举.也谈辞书的释义问题——《词义研究与辞书释义》读后[J].辞书研究,2002(2):108 -114.
[4] 苏宝荣.论“通假”的分类及其两重性[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1985(4):51 -56.
[5] 周荐.二十世纪现代汉语词汇论著指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6] 苏宝荣.词汇学与辞书学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7] 苏宝荣.汉语词义演变规律新探[J].山西师范学院学报,1984(2):84 -91.
[8] 谢仁友.《词义研究与辞书释义》评介[J].汉语学习,2002(1):72 -75.
[9] 许威汉.语义学与词典学研究的新成果——读《词义研究与辞书释义》[J].社会科学论坛,2001(11):87 -88.
[10] 苏宝荣,武建宇.词的义系、义点、义位与语文词典的义项[J].辞书研究,1999(1):71 -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