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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阳光

2013-12-31

雨花 2013年9期
关键词:阿强安安孩子

落 英

她独自面对一张空床。从整个房子到她的内心,都是空洞虚无的。那种空洞没有边际,荒凉了很久,似一片废墟。

晚儿这一次去医院,是被林风拖着去的。林风的意思,是想让晚儿放弃。事实上,晚儿的性格他也了解。晚儿嘴上虽不说,但是内心的坚定写在脸上。她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林风与晚儿一前一后地走着。深秋的凉意四处弥漫,银杏叶落了满地,金黄色的一片,温暖而又萧瑟。从医院出来,他们就各自心里有话,却又不知该怎么讲。医生的话晚儿也听到了,整个孕期保持良好的心情非常重要,抑郁症会对胎儿产生影响。但晚儿不愿意多想医生的话,对于她,无论孩子出生后是怎样的,都不能成为让她放弃的理由。

孩子如期到来,是个男孩,四肢健全,一家人沉浸在欢乐中。安心了,晚儿想着,于是取了个小名,安安。这个孩子连同那难忍的抑郁,正一点点离开她的身体。像是窗外的树,叶子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那种凋零,晚儿感同身受。从安安出生的那一刻起,她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忧郁,像一条小蛇,日复一日地缠着她。现在,她终于把它从身体里驱逐出去了。

安安迅速长大,他个子很高,脑袋圆圆的,能搬动很重的东西,看起来是个体力不错的孩子。他时常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某个东西,使劲地看,眼睛骨碌碌地转。安安的性格也如他的名字,特别安静。同龄的孩子已经在小区里和小朋友们玩耍了,他却一点也不能融入到其中。有时会独自在某个地方呆上一段时间,比如客厅的角落里有一台落地电风扇,那便成了他的玩具。他盯着它看,仿佛它是他的朋友,然后,他绕着它的四周开始转圈,一圈一圈,不知疲倦。也有时,他悄悄跑进书房,那里有电子琴。在他看来,那是能发出奇怪声音的东西,他爱用手,在上面胡乱地按着,白键黑键,发出各种不同的声响。那是一个奇妙的世界,魔幻般的,能给安安带来快乐。他仿佛听到了久违的熟悉的声音。那些音符,宛若精灵,又似曾经的父亲陪着他踢球游戏时发出的一连串笑声。他愿意沉浸在其中。安安不说话,这个事实直接影响了他的父母,外公和外婆。晚儿与林风也渐渐发现了安安可能是个有问题的孩子。于是,他们带安安去了医院。一系列地测试、检查,终于确定了安安患的是“自闭症”。自闭症?晚儿听都没听说过,当然,她现在知道了,这样的孩子存在社交障碍,沟通障碍,当然,更存在着生活自理的麻烦。

一段时间过去,家中的气氛一如往常。晚儿早早地起床,为全家做好早饭。客厅的一角放了一些晚儿结婚前的照片。那时候的她充满了朝气,乌黑披肩的长发,或是光洁的马尾,在阳光下熠熠闪动。她笑时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那都是过去的她了。现在她周旋于家务与安安之间,她的头发已经好久没有打理过了,任由它乱蓬蓬地、散乱地搭在肩上。为了安安,她向单位请了一年的长假。那天林风下班,进门后,就将手里的玩具扔给安安。是一把塑料的吉他,安安拿着玩具,在客厅里来回地奔跑。他没有叫一声“爸爸”,也没有说一声“谢谢”。他开始胡乱地按着,一个键,一首曲子。他也随着音乐摆动了起来。

林风的目的便在此,他很少为安安买玩具。他要和晚儿谈话,又不想让安安过来捣乱。他们的两颗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间隙。他们也不吵架,表面看来相敬如宾,但实际上,林风心里对这个家已有了些漠然。“晚儿,我们把安安送到福利院去吧。”林风看着披头散发的晚儿,犹豫了会儿,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安安是我们的孩子,他有了病,你就抛弃他?”晚儿的眼神看着正在玩塑料吉他的安安,眼眶里开始有泪水在打转。“这不是抛弃,而是给他一个更理想的去处。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生活。”林风说话总是非常冷静,理智得让人有窒息之感。“他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我们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林风想让晚儿彻底明白他的意思。“我不懂,没有了安安,生活会变成怎样?”晚儿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安安,也不敢去想。“反正我不能放弃他。”

“你疯了!”林风终于有了些恼怒,只一会儿,又变得平静。“既然这样,我退出。我接受不了这样沉闷的生活,一潭死水。我已经快喘不过气了,我没有选择,要不,将安安送走。要不,我离开这个家。”林风像背书一样将这些话流利地说出口,他是预习过的,终于在这一刻全部说了出来。他知道晚儿难以接受,但这一刻,他顾不了啦。安安仍然在玩着他的塑料吉他,他现在又按下了另一个键,音乐是英文版的《小星星》。他不懂快乐与悲伤,却能将一把塑料吉他当成飞机,举在头顶旋转。这会儿,晚儿与林风都盯着他看。“安安不仅自闭,智商也不正常,你懂吗?”林风仍企图说服晚儿。

“你不要说了,我是他妈妈,我都放弃,还有谁去爱他?”

林风无奈地站起,朝房间走去。过了一会儿,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拿出了两个存折,继续坐回晚儿身边。他把存折捏在手里,打开,合上,又打开。然后扭头看了看安安,最后把它搁在晚儿的手上。他把这唯一的房子留给晚儿母子,包括这仅有的积蓄。晚儿慢慢抬起头,抬手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然后注视着存折。她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落下来,但她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她用手抹干眼泪,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然后她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跑到街角,她向四处张望,远处,天色昏暗,行人各自归家,街上已是空荡荡的一片。暮色里,远处的教堂勾勒出一幅朦胧、静谧的画面。

晚儿转身回了家。她收起那把塑料吉他,让安安静下来休息一会儿,不要再无止境地转圈了。安安似乎很听话,乖乖地坐到了妈妈身边。晚儿看着儿子,有些不知所措。林风走了,对安安来说,生活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对于晚儿,这个事实还难以接受。一个人的良心,还不如存折上仅有的一点钱,再者,那些钱总有一天也会花没的。她不禁开始对未来的日子担忧了起来,她看着安安,心疼地抚摸起他的头。她总认为,安安的痛苦是她造成的,她心怀愧疚。更为痛苦的是,这样的愧疚难以弥补。晚儿自言自语地说:“安安,妈妈一定会找一个爱你的好爸爸,你放心。”

很长一段时间,这成了她在照顾安安之余唯一的想法。她悄悄地在征婚网上登记了自己的情况,只简单地写了身高、年龄,当然,最重要的她也写了,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并能接受她的孩子,爱她的安安。那些日子,生活反倒有了盼头。一个人带着安安,心情却没那么糟糕。她的一天很充实,早上为安安做早饭。然后给安安一些白纸,让他坐桌边随便涂鸦。这时她才有空走到镜子边,打理自己。给干燥的肌肤抹上乳液,将头发梳成喜爱的发型,开始新的一天。

征婚启事登出后,就不断有电话。秦天是她认为比较合适的一个。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晚儿看到秦天,就觉得这人似曾相识。事实上她当然没有见过他,只是这人的感觉令她舒服。互相交流之后,彼此共同语言更多了。秦天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固定,年龄刚过三十五,却事业有成,已升至科长职务。他滔滔不绝地谈起他的爱好,读书,旅行,电影……晚儿只专注地听着,这些爱好,也是她的。可是,那都属于过去,她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坐下来享受自己的生活了。从怀孕到现在,她被各种琐事重重包围。到了晚上,安安睡去之后,那是她更难以忍受的时光。她独自面对一张空床。从整个房子到她的内心,都是空洞虚无的。那种空洞没有边际,荒凉了很久,似一片废墟。无数个夜晚,她都感受到了那种凉意。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很多年了。

秦天不断地说着,他的生活是理想化的。坐在他面前的晚儿,也是他欣赏的那种样子。晚儿浅浅地笑着,酒窝若隐若现。快要分别的时候,晚儿突然想起,安安的事情她还没有说起。她征婚,遇见秦天,有种一拍即合的感觉。那是缘分,但是,说到底,她是要为安安找一个父亲。“我有一个儿子,你知道吗?”晚儿的声音很轻。“我知道,我接受了你,当然也接受你的儿子。”秦天给晚儿的第一感觉,是一个修养很好的人。他说他不介意。“可是,他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晚儿简单描述了一下安安的特征,比如无法正常交流,沟通,特别安静。“你放心,这些都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于是,他们像每一对恋爱中的男女一样,度过了一段愉悦的时光。这期间晚儿像是换了一个人,每天都神采奕奕。她去见秦天的时候,就把安安放到了母亲那儿。晚儿与秦天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快乐的。他们看电影、聊天,或者一起逛街、吃饭。晚儿去过秦天家,一套一百平左右的房子。黑白色装修,简洁大方。他们讨论过,婚后可以住在秦天那儿。晚儿觉得他们的进展迅速,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晚儿让秦天去她家里,那天晚儿也提前把安安接到了家。秦天环视了一圈,晚儿家干净、整洁,所有的东西都被摆在固定的位置,最显眼的是电视柜上的一盆粉掌,可能是许久不浇水的缘故,叶片已经渐渐枯萎。客厅的另一角,一个男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蹲在地上用蜡笔乱涂。秦天走到男孩子身边,蹲了下来。“安安。”安安听见声音站了起来,并后退了一步,使劲盯着秦天看。秦天把买好的遥控飞机递给安安,安安没有接,还习惯性地用手一推,玩具掉到地上。晚儿见状跑过来,将安安拉到一边,一手抚摸着他的背,安慰他。秦天与安安的第一次见面便是这样,他仿佛走不进安安的世界。一旁的安安,时不时用眼神瞟一眼这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男人。晚儿觉察到了气氛的尴尬,秦天亦不知如何开口。这样的局面,晚儿早就想象过。她看了看安安,又看看秦天。片刻沉默之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对不起。”她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欲言又止。“什么也别说,我都知道。”秦天转换了角色,仿佛要去安慰晚儿。“对不起,安安不是故意的,给他一点时间。”她要让秦天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安安会慢慢地接受他。“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他还是个孩子,我不会介意。”秦天尽管内心有些复杂,但是他仍坚定地让晚儿知道,他不会放弃。于是,晚儿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与秦天的关系已经如胶似漆,恨不得所有的时间都黏在一起。当然,秦天更希望晚儿去他家里,但是晚儿因为要照顾安安,秦天去晚儿家,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晚上晚儿陪安安洗漱、睡觉,之后便是他们的二人世界。这张床,从晚儿怀孕开始,一直是冰冰凉的。直到此刻,两人的内心之火,才将它燃起了温度。晚儿渐渐地越来越依赖他。有天晚上,熄了灯,沉浸在浪漫世界中的两人不顾一切地亲热起来。只一会儿工夫,他们就被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惊醒。秦天抬头的瞬间,借着一点窗帘缝隙投射进的微光,发觉了一个黑突突的影子兀自站立。是安安。身子虽小,可是那个样子极其让人害怕。晚儿坐了起来,才意识到两人都没有穿衣服。自然,便是一个草率的收场。晚儿无奈去陪安安睡觉。这样的事情陆续有过几次,有一天,秦天终于拿起自己的衣服往外跑,边走边说:“受不了!我快要变成精神病了。”

无数次的反复之后,秦天来晚儿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不止一次地告诉晚儿:我不是不爱你,也不是不喜欢安安。我能接受一切,但是不能像现在这样,在我们之间,站立着一个多余的安安。他们没有正式提出分手,但是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份爱情注定是无疾而终的。

与秦天在一起的日子,时光仿佛倒流。晚儿整个人脱胎换骨般地重新成长了一次。她经历的爱情,就像得了一场病。或者说,前几年的她,是病了,且病得不轻。而秦天的出现,一步一步地治愈了她的病。她觉得那也是恋爱中的收获,因此她理性地看待了这次的事情,所以并没有令她多么难过。更多的是一种病愈后的坦然。她的内心,常常游移。理性上,她要为安安找一个父亲,组成一个新的家。感性上,内心里,她要找的是一份爱情,是一个真正爱她且她也中意的人。秦天的离去,她也伤心,突然觉得爱情是渺小的,常常抵挡不过很多现实。但转念她又想,他不是不爱她,只不过他不想成为安安的父亲。

曼倩是晚儿最好的闺蜜。她是与晚儿截然不同的女子。晚儿就像一杯白开水,味道寡淡却人人需要。而曼倩呢,则是一杯咖啡。味道醇香,多喝了却不宜。曼倩常常用自己的一套女权言论试图影响晚儿,却从来没有在晚儿身上应验。比如对于婚姻,曼倩认为那是可有可无的。她说,一个女人,要有足够的自由。而自由,便意味着孤独。任何形式的婚姻都会阻止自由的存在。晚儿哪里听得进她的这套言论,晚儿说,一个女人没有婚姻,没有孩子,就像一张白纸,作了画,却不能着色,也不能裱起来。那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但是,很多事情会在突然之间发生微妙的转变。那天,曼倩来看晚儿。一进门就大声嚷道:“安安,猜猜我是谁?”安安与曼倩,向来有着说不清楚的默契,或许,曼倩天生是个开朗、会哄孩子的人。她会和安安玩一种手语游戏,安安做一个动作,曼倩回一个动作。或者曼倩先做,安安再模仿回复。这个时候,安安常常是开心的,你看得出那是发自内心的,他接受了一个人。

晚儿正在阳台上晾晒衣服,曼倩跟安安玩了一会儿之后,就给他找了一部动画片,让他静静地坐着看一会儿。她知道晚儿刚和秦天分手不久,她其实并不想安慰晚儿,那不是她的风格。“我早就跟你说过,根本没有所谓的爱情。我的男朋友够多的了吧,即便没有现实的牵绊,感情也有疲劳的时候。你追求爱情,不如追求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世界,那才是最牢固可靠的。家,还有你的安安,真正需要的就是这些。”曼倩说话的时候,永远将自己当作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启蒙者,在传授着她的经验。“时间对于女人是最残酷的。真正美好的没有几年。你说的没错。我现在理解的爱情,就像买彩票。出手一次,便如同遇见一个人。付出的钱也许很廉价,十元钱一张。但是,你有时候会得到更多,中五十元、一百元。而当你屡屡不中的话,那么就是亏本了。”晚儿拿爱情随便打了个比方,这东西,是轻是重,谁也说不清楚。“晚儿,只要你想问题都从经济的角度出发,那就对了。”曼倩就是一个现实的人,她每天都想着去做一个怎样漂亮的发型,然后把自己美美地打扮一番,吃好,睡好,那就是她心里最完美的人生了。

晚儿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向曼倩靠拢。她的直发被烫成了大波浪,服饰也选择了更为鲜艳的色彩。想到时时需要照顾的安安,她向单位递了辞职书。她现在,每天做的事都是买菜、烧饭、带孩子。她想等安安大些之后再去重新找工作。

因为买菜,她认识了阿强。阿强是菜场上令人羡慕的水产经营户,离异,有个年龄和安安相仿的女儿。阿强是一个实在、热情的人,尤其是面对晚儿这样的顾客。第一次见到晚儿,他就觉得这女人舒适、惬意,多看几眼也顺心。在他心里,晚儿每天早晨的到来,仿佛是与他的一次约会,他暗暗地有了期盼之心。有段时日,阿强在早市上难得看见晚儿的身影了,正纳闷间却有人说这个女人生了个呆儿子,又和丈夫离了婚。阿强心中自然为晚儿盛了许多的不平。阿强心想:什么东西?生个呆儿子就连漂亮贤淑的老婆也扔啦,猪狗不如!

阿强每天在卖鱼的摊子上忐忑地等着晚儿的到来。晚儿要买鲫鱼,他就把野生的鲫鱼当做养殖的卖给她。晚儿要买虾,他就给她多抓一把。晚儿也客气,推说不要。但是阿强会用最快的速度将袋子扎好,递到晚儿手里。有一次,晚儿傍晚来买菜。离开时,他的摊位正好也关门了。他陪着晚儿,一路聊天,终于鼓起了勇气,将自己多年来对晚儿的爱慕表达了出来。晚儿并不惊奇,她早就感觉到了阿强的意思。说实话,阿强当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是正如曼倩所言,现实生活又是另一回事。她没有拒绝阿强。她带着安安,去了阿强家。阿强家里放了很多木盆,里面盛满了水,养了鱼虾。晚儿刚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腥味。白色的墙壁也有些发黄了,餐厅里只一个简易的餐桌,然后是一个卫生间,一个房间。阿强有些难为情,对晚儿说,接下来要将家里重新装修一番。晚儿客气地说,简单点挺好的。那些鱼虾在水里蹦来跳去,充满了活力。安安觉得这个地方充满了乐趣,他一直不停地看着鱼儿,将它们当成了朋友。他用小手轻轻地触碰水面,也不时地触碰鱼儿的身体。他似乎并不排斥阿强的女儿,蕾蕾。他们不说话,只一起看着水里的鱼、虾、螃蟹。阿强与晚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更多时候只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孩子。对于阿强的这个家,他的鱼、虾,他的女儿蕾蕾,都让安安觉得有安全感。即便晚儿不习惯那个简单的、满是腥味的家,但是为了安安,她都能接受。他们就这样生活在一起,谁也没有提起操办婚礼之类的事情。这期间,安安也渐渐长大,再过一年,就到了正常孩子上学的年龄。晚儿开始更多地了解自闭症的常识,她也听人说起,有专门治疗自闭症的医疗机构。于是,晚儿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阿强。“我想带安安去治疗,这样,他的各方面能力都能有提高,也能更好地适应生活。”“安安不是挺好的,为什么要去看病?”“他是一个有问题的孩子……”那时,他们彼此感觉到,矛盾已不可避免地产生了。阿强觉得没必要带安安去治病,晚儿并不这样认为,她要让安安具备适应生活的基本能力。当然,她也理解阿强,毕竟他们刚刚决定要生活在一起,现在又因为安安,只能分开。

最终,晚儿还是决定带安安去治疗。离开前,她又去找了阿强。他们只是礼节性地说了些话,彼此没有承诺,更没有给对方任何约束。阿强是一个现实的男人,生活于他,便是柴米油盐。他们又回到了互不相干的两条平行线上生活。终于,在晚儿带着安安回来后,阿强去看了他们母子。他拎着一些鱼虾等水产品,放到了她家的厨房,就开始听晚儿说安安的情况。晚儿谈得兴致勃勃,又有些忧心忡忡,说这个治疗对安安很有用,以后还要继续治疗,就是价钱有点贵。她还想着要去找份工作,然后送安安去特殊教育学校。阿强哪有心思听她说这些,他只觉得自己的幻想破灭,他想画个句号。于是,他对晚儿说:“晚儿,我们农村人,说话就直接点了。我们都不是年轻人,都是有过婚姻,有过孩子的。总想再成个家。可是,我们现在,你的情况甚至比我原先的情况更为糟糕。”没等阿强说完,晚儿就接着说了:“阿强,我理解你,也曾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照顾安安,只是现在,或许我也给不了你需要的那些。”阿强走前,晚儿去拿了一个杯子,那是在安安治病回来前,她买给阿强的礼物,那象征着“一辈子”。

阿强离开后,晚儿旧病复发。曼倩来看她。晚儿坐在沙发的一角,低垂着头。头发散乱着,盖住了她的双眼。她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屋子里有些乱,看得出很久没有整理过了。安安始终对着一缸金鱼,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在逗金鱼们。曼倩一边开导晚儿,一边帮她整理房间。她拿了些钱,放在了茶几上。她的目的是劝晚儿去医院治疗。当天,曼倩就帮她准备了简单的衣物,去医院治疗抑郁症。那段时间,晚儿把安安托付给了曼倩。谢天谢地,晚儿很快就出院了。出院后的晚儿性情有了变化,变得沉默了。仿佛过去很多的记忆都开始沉淀下来,如一杯新沏的茶,苦涩渐渐褪去,而那一枚枚茶叶,沉至杯底。现在,她一个字也不想提起爱情,婚姻,它们需要被沉淀。她觉得现在的生活中只要有安安,就足够了。也许唯一缺的,是一份新的工作。安安大了,她也觉得是该找份工作,贴补家用。她不再向往婚姻,或者细微的爱情,现在年纪虽不是太大,但比起同龄女人来说,明显显得老了些。她的头上开始冒出白发,脸色也比之前暗淡了些。但是尽管如此,她的整个人,都仿佛更新过了。那种新,令她自己也觉得像是生活出现了奇迹。有一次她咳嗽得很厉害,高烧不退。曼倩闻讯又来看她,劝她去医院,却怎么也做不通她的工作。她说,不能再去医院了,医院这种地方怎么能老是去。又花钱,又浪费时间。安安才这么大,要是去了医院安安该怎么办?曼倩大致听懂了她的意思。现在,她是安安唯一的依靠。她再也不指望任何人,甚至她也可以忽略自己。奇怪的是,她的病,在不久之后倒也自愈了,挣脱了病痛,她又恢复了活力。

安安去特殊教育学校上课了。晚儿每天亲自送他,回来后,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她一个人,执着地在街道上走了一遍又一遍。又是一年深秋,她走累了,在一棵银杏树下的长凳上坐了下来。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秋风中树叶簌簌地往下落。她背靠长凳,突然闭上了眼睛。伴随着轻柔的风声,她的耳畔,被一种天籁般的音乐包围。那种声音是久违的,她所期待的,仿佛一个默契的心声,你无须作答,便能完成心灵的对话。她站立了起来,转动身子,寻找声音的源头。身后,是她经过无数遍的教堂,那个暮色里朦胧的影子。它仿佛在某个地方等着她。而那圣洁的音乐,直接抵达了她的心灵,在那疲惫的生活轨迹里,仿佛大地需要天空般。此刻,她迫切地想要接近这种声音,去聆听,去追随。去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地吟诵。让那混杂的,琐碎的,偶尔令她崩溃的生活,逐渐地沉淀到她的内心深处。唯有耳畔的音乐,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轻盈地飘荡。她的世界,多久没有这样的声音了。轻轻,轻轻,晚儿终于听到了她要听的声音。她被一种力量驱使,循声走了进去。

教堂里,安静肃穆,很多人在唱赞美诗。纯净、圣洁的音乐,将她的身体、心灵统统包围,彻底弥漫。她的心,在这一刻仿佛不再属于她自己。她沉浸在眼前静谧的氛围中。一位牧师手拿《圣经》向她走来,眼神恬淡温和,对着晚儿说:“耶稣爱你。”唱诗班的孩子们继续在唱赞美诗。晚儿紧靠着身旁的座位伫立,窗外,一抹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

音乐开始进入高潮,仿佛大海的波浪,一波接一波,澎湃而来。它覆盖了整个教堂,渐渐淹没了晚儿疲惫的心。“我爱耶稣。”她喃喃自语,心里甜蜜地想,终于有一份安逸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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