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与跋
2013-12-29朱增泉
我的散文写作与《美文》关系很大。我先在《美文》练了几年笔,然后策划了一个“大战役”,以《美文》为出发阵地,开始写作五卷本《战争史笔记》,140万字,写了整整四年(跨五个年头)方告完成。初版很快售罄,去年下半年修订再版。穆涛向我索要序跋,我把最近的一篇《战争史笔记》修订版自序交给了他,他意犹未尽,问我:“还有吗?”我翻箱倒柜,把能够找到的《战争史笔记》初版平装本的自序、后记,以及另外九本散文集的序跋一并奉上。愿听读者指教。作者谨启,2013年1月15日。
《战争史笔记》初版自序
这是我的一部散文化的战争史笔记,或曰一部笔记体的战争史。我为什么要采取这种写法?答:为了增强可读性。凡历史,读起来都是比较枯燥和沉闷的,战争史也不例外。这是我的一种尝试,力求把战争史写得通俗易懂,引人入胜。
首先,我着力最大的地方,是把中国古代战争的“史路”打通。主观愿望是想给人以一个贯通上下五千年的整体感,读起来比较流畅、清晰。为此,我以朝代史为主轴,叙述各个时期的战争,围绕各个朝代的兴替来进行,用朝代史把战争史“串起来”。这样,可以让人具体感受到,一部中国古代史,就是一部战争史。广而言之,一部世界史,何尝不如此!我们热爱和平,反对战争。但以史为鉴,结论只有一个:忘战必危。一个国家,无论衰败或兴盛,都不能忘记战争——至少现在这个世界、现在这个时代,还不能忘记战争。换言之,只有研究战争、了解战争、熟悉战争,才能知道应当怎样去避免战争、制止战争。鸦片战争、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抗日战争,以及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这一切,我们都还记忆犹新。我国三十多年来经济繁荣,老百姓生活总体上安定并且日益改善,生活水平大有提高,一片太平盛世景象。怕就怕,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年轻人再没有人关注战争,再没有人钻研军事。要是那样,说明我们这个民族得了健忘症、幼稚病。但我知道,现在许多年轻朋友对军事很感兴趣,在军事网上“玩”得很深。他们对当今世界军事高科技领域的进展情况相当了解,对各种高性能的先进武器装备相当熟悉,对当代军事思想的发展动向也相当关注。这是一种好现象。然而,任何事物都是有继承性的——人类不是正在从黑猩猩身上寻找遗传基因的来龙去脉吗?研究当代信息化战争,也要具备传统军事知识的深厚底蕴。我在几年前曾写过一本《观战笔记》,通过跟踪观察伊拉克战争来研究信息化战争,获得不少心得。我深感对信息化战争的理解和判断,离不开传统的军事知识。
其次,在“史”与“论”的关系上,我的写作原则是以“史”带“论”。努力做到战争史的史实准确、丰满。准确,就是着力把中国古代战争史的脉络理清,对每次重要战争的起因、过程、地点、时间、人物,凡是能从史籍中查到根据的,都逐一查对。对有些问题有不同学术见解的,在比较中选择一种,而我自己有独立见解的,就写我自己的看法。丰满,就是在叙述中尽量保持每次重要战争、战役、战斗过程的完整,并尽量保留某些战斗(战场)细节,以增加故事性、可读性。在此基础上,采用夹叙夹议的办法,发表一些点评式的议论。在某些地方,提出一些我发现的新问题,发表一些我的新见解——当然是一己之见。在某些段落,做一些阶段性的评述。为了避免写法呆板,我在书中不搞固定的议论模式。因事而议,因人而议,有感而议,有悟而议。议论的内容也不固定。有时是纵论某个大时代同战争相关的某个大问题;有时是评说某个大朝代兴衰存亡的经验与教训;有时是评述某位重要历史人物在战争中的得与失;有时是点评某场战争中的某件事、某个人、某个环节;有时是单议某次战斗中的某个细节——特定条件下,一个细节也可能决定一场战役战斗的胜负。总之,我在这本书中对战争的议论,是分散的、放松的、不拘形式的。从已经发表的一些篇章来看,读者对这种不拘形式的议论饶有兴味。为了避免冗长和沉闷,我把各个历史时期的军事思想演变、兵器的发展变化等内容都割舍了。
再次,我对整部书的规划,大致上是写四个大循环:一,从史前期遍地部落、部族、诸侯,到夏、商、周(西周)形成统一国家。二,从东周(春秋战国)五百五十年大混战、大分裂,到秦、汉实现大一统。三,从三国、两晋十六国、南北朝近四百年大混战、大分裂,到隋、唐实现大一统。四,从五代十国、宋、辽、金三百七十多年大混战、大分裂,到元、明、清实现大一统。
上述内容,计划分三本书写完。第一本写第一、第二两个大循环;第二本写第三个大循环;第三本写第四个大循环。这样划分,主要是为了使每本书的字数大体平衡。
这是第一本。
由于水平有限,书中差错和谬误在所难免,恳请读者、专家批评指正。
2009年2月25日于北京航天城
《战争史笔记》初版后记
一
我从士兵到将军,经历了五十余年军旅生涯,平生有两个心愿:一是经历一场战争,二是把中国古代战争史“捋”一遍,否则对不起这身军装。谢天谢地,这两个心愿都实现了。
第一个心愿,是在我盛年时实现的。我当时是集团军政治部主任,我和我所在的部队参加了老山轮战。我听到了枪声炮声,闻到了呛人的硝烟。我走遍了前沿阵地,经历了许多次生死危险,我做好了血沃青山、骨埋疆场的心理准备。我见到了官兵们被战斗激情燃烧起来以后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我的心和年轻官兵们一起燃烧,于是把我燃烧成了“将军诗人”。
第二个心愿,想法早就有了,真正着手却是在我退出现役之后。我从2007年开始,花了整整四年(跨五个年头),经历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推掉了一切应酬,避开了各种热闹场合,在中国古代战争史中穿行,一路跋涉,写完了这部五卷本的《战争史笔记》。我写作这部书的过程,真有点像是投入一场“战争”的味道。当我极度疲倦的时候,曾担心会不会被突发心脏病之类击倒,于是暗下决心:“我无论如何要抢在太阳下山以前把它完工!”万幸,最后完工时看电脑上的时钟显示:2011年1月1日凌晨2时。这是一个新的黎明,一轮新的太阳即将从海平面上跃起,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我居然还活着,我又迎来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
二
历史是浩瀚的大海,是十万大山,是无边的莽莽丛林。我是军人,我不是历史学家,我只能凭着军人的本能和直觉,一边摸索,一边前行。我动笔之前的大致规划是用三本书的篇幅写完,但越写到后面史料越来越丰富。就像打仗一样,突破阶段过后,纵深战斗遇到了出乎我预料的情况,敌人的后续梯队一波接一波地汹涌而至。但我绝不能退却,我必须坚决顶住,继续投入大量后备力量,无论如何要把山头拿下,于是写了五本才“结束战斗”。
现在这五卷书的内容分布是:第一卷,上古至秦汉;第二卷,三国至隋唐;第三卷,五代至宋辽金夏;第四卷,元至明;第五卷,清。其中,清朝的战争分属古代和近代两个范畴,1840年鸦片战争以前属于古代战争,鸦片战争以后至清朝灭亡属于近代战争。为了使读者对清朝战争有一个完整和连贯的了解,本书没有拘泥于“古代”与“近代”的分界,写到清王朝被辛亥革命推翻前夕为止。
三
我为什么要写这部书,以及为什么要采用这种写法,已在第一本的《自序》中说过。我最初定下的首要目标,是把中国古代战争史的“史路”打通,这个目标基本实现了。过去不熟悉、不清晰的一些段落,这次下工夫理了一遍,理出了一个粗线条的基本脉络,但愿能为年轻读者了解中国古代战争史当个“向导”。我写作的重点在史不在论。书中的议论部分,或宏观或微观,都是随感而发,或深或浅,不成体系,没有模式,纯属一己之见、一孔之见,不足为训。
写完这部书,久久萦绕在我脑际的是中国历史上几种不同类型的战争。第一类,为统一中国固有疆域的战争。中国几千年的战争史显示,分裂时间无论多久,最终都以一场气势恢宏的统一战争结束了分裂局面。中国历史上的每一段统一、稳定的历史时期,都是中国取得重大发展和进步的重要阶段。因此,我崇敬中国历史上每一位开创大一统局面的历史英雄。第二类,中国内部的民族战争。中原汉族同匈奴、突厥、回鹘、鲜卑、契丹、女真、党项、藏、蒙古、西南夷等不同民族的战争,都属于这类战争。我在书中对这类战争持有如下看法:这些民族都是中华民族的组成部分,这类战争都属于中国统一战争的范畴,它们是中国各民族共同缔造中国历史的战争。因此,我在书中对长城赋予了新的含义:中国的万里长城,其实是为北方游牧民族建立的一座伟大纪念碑,纪念他们顽强不息地参与缔造中国历史的伟大精神。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多民族国家,维护民族团结,就是维护中国统一。第三类,底层老百姓被逼上绝路之后揭竿而起的战争,这类战争不绝于史。治国当政,惜民者兴,践民者亡,千古一理。第四类,封建统治阶级改朝换代的战争。每一个称得上辉煌的朝代,都是在鼎盛时期就开始积累矛盾,以至积重难返,不得不通过一场战争来更换另一个新的朝代。以战争来解决社会危机,毕竟代价太大。因此,方兴未艾之时常存忧患意识,天下太平之际常兴除弊之策,不要使矛盾堆积成山。天天打扫卫生的环卫工人,其实比移山的愚公更伟大。第五类,封建王朝内部为争夺皇位的无休无止的战争。这类战争都使历史倒退、人民遭殃;似乎只有李世民、朱棣两人例外。这是中国封建社会皇位传承制度的根本性弊端所造成的,这类战争的根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第六类,外部入侵者肆意侵略中国的战争。这是中国自鸦片战争以后一再重演的惨痛经历。阅读晚清战争史,中国受辱之深,任人宰割之惨,真可谓惨不忍睹,怒从心生,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中国有过如此惨痛的教训,我们永远不要去欺负别人,中国的地盘已经够大,把自己的家园看好,已经足够。但中国必须要有一支能够保家卫国的强大军队。对此,千万不要被世界上一些别有用心者以蛊惑人心的种种说法所迷惑、所欺骗、所吓倒。不明此理者,请重读一遍晚清战争史!
我写这部笔记体战争史的目的,是为中国的长治久安、进步发展、人民福祉祷告和平,而不是鼓吹战争。
四
这部半“文”半“史”的笔记体战争史得以出版,我要真诚地感谢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潘凯雄的大力扶持。他以包容大度的精神接纳了这部书稿,并在看过第一本书稿后给了我重要的指点和启示。真诚感谢责编包兰英的辛勤工作,她从文字编辑到内文的统筹考虑,都做得精心细致。她对我的写作进度不催不逼,使我在紧迫中得到了一份从容。我还要感谢我尚未谋面的责任校对刘晓强,他除了认真负责地校对,直率地指出书稿中的差错,还向我提出了一些有益的建议。
我这部书的第一本书稿,2008年曾在《美文》杂志上连载了一年,这要感谢《美文》执行主编穆涛。他对我的散文写作给予过很多鼓励,对这部书的写作也有“首肯”之功。
我还要感谢何振邦先生,是他出面向人民文学出版社热情推荐了这部书稿。
五
我的写作态度是认真的。虽然我无法做到像历史学家那样从历史档案中去查对每一条史料的源头,但我都力求做到“事事有据”,时间、地点、人名、地名、战事本身以及与战争相关的重大历史事件具体过程等等,都从先秦古籍、二十四史、《资治通鉴》《清史稿》等世传史书和比较可靠的史学著作中去查找依据。我没有助手,全靠自己“独立操作”。
然而,史学领域,对我这样一位贸然闯入的外行人,犹如闯进了一片“地雷阵”。虽然我步步小心,仔细查对,但稍一不慎,脚下就会踩响一个:“错了!”有时是由于查对不细,有时是由于理解有误,有时是由于记忆不准。多数能在校对时发现,有的校对时也未必能发现。
由于我是写完一本出版一本,写到最后一本时,已经发现前面几本中有几处讹误。也正因为是写完一本出版一本,少了一道全书统校的工序,致使有几处在讲到同一起历史事件、同一位历史人物或同一个战例时,有些重复感。这些,只能等待有机会再版或出修订版时进行更正,在此先向读者致歉。
最后,请允许我借用胡绳老先生在《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简本)序言中的几句话,向读者、专家诚恳致意:“校书如扫落叶,难免还有应改正而没有发现的。读者如果发现,务请赐教。”
2011年1月27日于北京航天城
另外九本散文集琐记
穆涛向我索要序跋,我翻箱倒柜,找出了《战争史笔记》之外的另外九本散文集,逐一翻检,两本有序(一篇自序,一篇他序),两本有后记,其余五本均无序跋。但翻看这些旧书,就像见到了一位又一位老朋友,真有不少细故可说。于是决定,有“序”则序,有“记”则记,无序无跋,则补之以“叙”,说说这几本书的经历。
一、《秦皇驰道》,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6年12月出版。
《秦皇弛道》是我的第一本散文集。作为书名的《秦皇驰道》一文,算是我的散文成名作,一炮打响,壮了胆子,接着“一发而不可收”地写将起来。从发表《秦皇驰道》,到结集出版第一本散文集,这一时期对我的业余写作支持最大的,是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原社长程步涛。他当时手里握有《解放军文艺》和《昆仑》两本杂志,我的长诗和早期的散文,大多是在他那里发表的。
这本集子是周政保为我写的序。周政保的文学评论以严谨著称,只看文章,不看情面,对谁都不卑不亢,自有风骨。他说,从我这些数量有限的“公余爱好”的零星散文中,看出了我“隐含的精神追求”,由此让他对我的散文“刮目相看”。他认为散文考验的是一个人的综合素养。他对我早期散文作品的总体评价是,“就整体而言,朱增泉的散文是大气而富有见地的,而且在那种细致有序的抒写中,时常弥漫起一种让人心领神会的意蕴,一种富有历史文化品位及进取精神的思情气息。”
周政保的目光是锐利的。当时,我的散文作品数量有限,这本集子东拼西凑,把我除了诗歌之外的所有文字都放了进去,显得芜杂。他于是写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若一个作家能做到扬长避短,或能有效而吻合自身实际地经略自己的创作(包括题材选择与传达方式),那可能踏上的,虽不是‘驰道’,但也绝非裹足不前的难行之道,因为创作上的自析自砺,与琢磨自己的精品佳作,具有殊途同归的功效。”
那时,我从未想到如何“经略”自己的作品,一直是遇到什么写什么、走到哪里写哪里。有时还结合工作需要,赶写一些实用文。例如,航天员杨利伟首飞时,我赶写了一批宣传航天员和他们的妻子的文章,不计工拙,应时发表。这种无序写作状态,可能是业余作者的通病。我对周政保的“暗示”迟迟没有领会,直到写作《战争史笔记》,才算认真“经略”了一回。
不幸,周政保后来患了脑血管肿瘤,他夫人如天塌了一般,我出面帮助联系,请301医院最好的脑外科医生为他做了手术,命是保住了,但思维能力受到了严重损伤,已经无法从事他执着的文学评论事业了。现在我们通电话,最多能聊上三分钟,追思一言,何可复得,令我痛惜不已。周涛曾不无惋惜地对我说:“周政保几乎读遍了新时期以来有影响的所有重要作家的作品,他原本是有能力写一本新时期文学史的,现在不行了。”
我自己的遗憾是,这本集子中差错较多。特别是《洛阳印象》一文中有一处硬伤,我把宋代汴京写成了洛阳,白纸黑字,使我在网上中了一枪。那位“投枪”者,看口气也是一位文化人,他的刻薄语言,刺得我心里流血。这使我恍然大悟,写作是这么好玩的吗?也得有不怕流血牺牲的勇气啊!我迎着“枪尖”挺身而上,在网上写了一篇《读帖回话》,接受批评,公开认错。这使我想起京剧大师、著名武生盖叫天。有一次,他演武松打虎,穿了高底靴从高台跳下,小腿骨折,白骨穿靴而出,他忍住剧痛,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坚持把戏唱完,观众竟没有发觉他负伤——因为他面对观众要勇于担当。但有一次,他在台上做错了一个动作(戏中主角左手负了伤,扎在胸前,右手单手使枪,他一不留神,伸出左手扶了一下枪),台下的老戏迷喝倒彩,他懊丧得三年不出门,三年不上台——因为他不能原谅自己不应有的失误。我的名气没有盖叫天大,我的脸皮却比盖叫天厚,所以我没有“停笔三年”,一路写到今天。我只是时刻提醒自己,写东西务必小心,力避出错。但我至今仍不敢说,我的文章中再不会出现差错,此话不敢说啊!
二、《边地散记》,文化艺术出版社,1999年1月出版。
《边地散记》这本书,使我想起了另一位朋友,文化艺术出版社的资深编辑陈寓中。我们初次见面相识的具体细节,一时回想不起来了。我们相识之后,十分投缘,常来常往。他几次到石家庄去看我,我到北京来开会,有时也顺路去看他。有一次,夏天,我来北京开完会,返回石家庄,看看太阳还在天上,顺路到他家去看他。不想一进门,他们家已在吃晚饭,把他们全家惊动得非同小可。我顺坡下山,说:“到你们家来吃晚饭来了!”老陈和他夫人一叠声说:“好啊好啊,坐坐坐……”他夫人连忙拿碗拿筷,我和司机真的坐下就吃。我坐在他家的小桌前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一小块饼,说一阵话,告别而退,我们的交往就这样自然而随意。
有一阵,老陈和某位社领导有些不愉快,他几次向我倾诉苦恼,我只能劝劝他,无法为他出面断是非。后来证明那位领导有问题,调走了。
一次,陈寓中郑重向我约稿,他说:“乘我退休之前,一定要为你出一本书。”我说新稿凑不够一本书,等我写一阵再说吧。他说:“不,现在就出,这是我的心愿。”
《边地散记》就是这样产生的。封面和封底用的是海蓝色,再印上我在帕米尔高原用傻瓜相机拍的一张照片,高山大海,深沉,悠远,效果很好。
那时,我在集团军当政委,工作也是很忙的,大概有一年多未见老陈了。忽一日,值班参谋打电话到我办公室,说大门口有位北京来的客人要见我。一问,陈寓中,喔唷,快快请进。这时也到了下班时间,我直接领他到招待所安排住下,陪他一起吃晚饭,边吃边聊。他第一句话就说:“嗨,朱政委,我差一点再也见不着你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大病一场,胃癌,动了大手术,刚从阎王爷那儿逃回来。”他挎了一个挎包,从北京南下,先到保定,再到石家庄,一站一站看几位好朋友,说是无论如何要和大家再见一面。我看着他消瘦憔悴的面容,听着他诚挚的话语,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真正是生死之交啊!
2001年12月25日,陈寓中病故。我到他府上去向他夫人表示哀悼,到八宝山去出席了他的遗体告别仪式,送走了这位老友。
这本集子中,有一篇《关注海》的短文,最近我在《战争史笔记》修订版自序的结尾处提到了它。新世纪到来的前夜,我在这篇文章中写下了一段预测性的话。我说,有人认为二十一世纪将是争夺太空的世纪,依我看,新世纪首先将是争夺和分割海洋的世纪。不信,等着瞧好了。关注国家未来命运的人,是不能忘记大海的。我的预测没有讲错。感谢陈寓中,在新世纪到来的前夜,他为我出了这本书,留住了我这段话。
三、《西部随笔》,作家出版社,2002年1月出版。
《西部随笔》有篇《后记》,照录如下:
这是我写中国西部的一本集子,汇集了我近三年来发表的散文新作。
最初把这本书稿交给作家出版社的时候,我自己取名为《中国西部》。因为书稿中绝大部分篇目的内容都是写西部的,其中有一篇获奖作品的题目就叫《中国西部》,觉得用它作书名比较贴切。不久,我在接受访谈、与友人通信时,就把这个书名透露了出去。
但责任编辑杨德华审读书稿后,给我来电话说,《中国西部》这个书名缺少点文学味儿,考虑到发行方面的因素,建议改用《西部随笔》为好,与我前一本散文集《边地散记》也配套。他还建议,将书稿中几篇写出国访问的文字去掉,再从《边地散记》中挑几篇写西部的篇目,将这部分字数补足。这样,可以使这本散文集在内容上更统一、更纯粹些。这与我的初衷又有一点不同。我动手整理这本书稿时曾下过一个决心,凡是已经收过集子的文章这次一概不收,避免重复。如果按照杨德华的意见办,又将出现重复了。但我知道杨德华是有经验的编辑,他的建议有见地。我只是从形式上考虑问题,他是从全书的内容上考虑问题。另外,书稿中有两篇写清东陵的稿子,虽然写的不是西部,但清朝历史与西部密切相关,他认为这两篇可以保留,但要作些区别。作家出版社副总编石湾出了个主意:将前面那一篇《中国西部》单独编为“卷首”,可以起到“前言”的作用;将后面写清东陵的这两篇编为“卷外”,作为正编的补充。这不失为一个绝妙的点子。这个过程说明,他俩对编好我这本散文集很认真、很尽心,他们的建议我都同意了。
这几年,我写西部较多,最直接的原因是我这些年去西部的机会较多。我还记得,几年前我第一篇写西部的文字《西域之旅》是这样开头的:“ 西域,对我是一个极大的谜,我对它了解得太少太少了;西域对我是一个强大的诱惑,我太想了解西域了。”的确是这样,“太不了解”而又“太想了解”,既是我写西部的动力所在,也是我写西部的困难所在。虽然去西部的机会不少,但对那里的一人一事一物,去做深入了解的机会并不多,每次都是去也匆匆,回也匆匆,走马观花,浮光掠影。我又偏爱写历史题材的东西,写作中常常如饥似渴地去寻觅某些生疏史料,有时却因“生吞活剥”而“消化不良”。虽然也有像《遥远的牧歌》那样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但有些作品却冗于铺叙而缺少新鲜见解。虽然我主观上对写作一向严肃认真,常会不惜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去查证某个问题,但自知学力、知识有限,书中错讹乃至“硬伤”仍然在所难免。当然,若是属于观点、见解不同,理当别论。
这是我的第十本书。十本书中七本是诗集,三本是散文。这些数量概念,对于我的写作质量并不说明任何问题,但具有另外两层含义:一,我的作品数量并不大,没有多少“资本”可炫耀;二,我作为一名纯粹的业余作者,这些年能写出这十本小书,倒也凝聚了一些甘苦在里面。别的且不去说它,单说长期坚持熬夜,也觉得有些累人。根据惯常思维,“一”是事情的开端,“ 十”可以作为一个段落。至此,我想稍作停顿。下一步,对于诗和散文,如何继续往下写,我都需要静下心来想一想。
我在整理这本书稿的过程中,同时有几家出版社向我约稿,有的来信,有的来电话。但我事先已找过石湾,不可食言。石湾为我出版的第一本书是诗集《国风》,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过去,我与石湾的友情也到了该有“续集”的时候了,所以我决定把稿子交给作家出版社。石湾作为出版社的副总编,他指定三编室主任杨德华担任我这本书的责任编辑,这使我有幸又结交了一位新朋友,我与杨德华合作得很愉快。对于另外几家出版社的盛情和友谊,只有留待来日回报了。
《西部随笔》的责编杨德华,工作非常认真、负责、细致。在我出版的书籍责编中,他是和我沟通最勤、最多的一位,因而书印出来差错、遗憾也最少。当时,杨德华年富力强,很快进入了作家出版社领导层,大有前途。万万没有想到,他不久就因患肝癌去世。他去世几个月后,我才得到这个消息,令我惋惜不已。
这本书中的《中国西部》一文,虽然被编入了高中、大学语文课本,但他写于2000年,十多年过去,个别观点已显“过时”。文中写到中国历来回旋余地大,就是因为中国有一个广阔的西部。列举的事例中有一句:“日本侵略中国,铁蹄踏遍半壁河山,蒋介石躲到重庆,缩在西部不抵抗”。不久前,有位刘全先生在网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提出《中国西部》一文中值得商榷之处,他认为如此定位蒋介石对待抗日 “是个误判误述”。他列举了影视纪录片《中国远征军》,以及2005年胡锦涛主席《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大会上讲话》为据。
刘全先生提出的问题是对的。我在2000年写作该文时,沿用的是我们党的传统观点。后来我也识意到了这个问题。2009年2月,我为余戈《1944:松山战役笔记》一书写的序言中作了如下表述:“就内地半个多世纪来研究抗日战争史而言,余戈写这本书,有两个突破,或称两个‘正视’:其一,正视国民党军在抗日战争正面战场的正面表现;其二,正视侵华日军在军事行动上的严密作风。”余戈这本书是三联书店出版的,获得了中国图书奖,除了他的严谨考证工夫外,与这两个“突破”或曰“正视”有很大关系。
感谢刘全先生,我将与山东省教育部门和人民教育出版社取得联系,对文中这一观点作出必要修改。
四、《边墙·雪峰·飞天》,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1月出版。
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向以出版散文精品名世。开始,我未存奢望要到百花去出书。然而,百花文艺出版社有几位熟悉的朋友在关注着我的散文,如谢大光、张雪杉、甘以雯等。我经过尧山壁的介绍结识了张雪杉。张雪杉和尧山壁都是河北大学中文系出身,后来两人都成了诗人,又分别当上了文学界和出版界的领导。尧山壁当了河北省作协主席,张雪杉当了百花文艺出版社副总编。
张雪杉温文尔雅,我和他一见如故。互相混熟了,我就向张雪杉表示,想在百花出一本散文集。张雪杉毫不迟疑:“快把稿子拿来,交给我。”他亲自指定责编和封面设计,精心选稿,精心制作。我大部分散文作品写的都是西部地域风情,以及涉及西部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张雪杉和责编鲍伯霞商量后,为我这本散文集取了一个很别致的书名,《边墙·雪峰·飞天》。封面设计是张振洪,他用我写给责编鲍伯霞的一封信做底衬,点缀以西部山川地貌的三组速写,宁静素雅,不张狂,很好。
在这本书的封面勒口上,印了这么一段话:“本书精选军旅诗人、散文家朱增泉将军近年来的散文力作36篇。作品视野宏阔,思接古今,体现了作者对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的独到见解和超拔峻毅的军人风骨。”百花文艺出版社是第一家称我为“散文家”的出版社,令我受宠若惊。
有一次,张雪杉忽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说是有一位台湾书商,看上了这本书,想买断版权,拿到台湾去出版。并提出要和我见一面,说是书中有两篇文章在台湾印行有障碍,需拿掉,想向我当面说明,征得我同意。我听完一笑,对张雪杉说:“感谢你的热心,我军职在身,这事比较敏感。两岸交流的事,交给对台办去办吧,我不便介入。我的版权不卖,人也不见,请代我谢谢那位书商。”老张哈哈一笑说:“这本来是件好事嘛,你军职在身,我理解,那就只能留下遗憾了。”这本书经历了这么一个小小插曲,未能为两岸文化交流增加一点具体素材,只能遗憾了。
逢年过节,张雪杉都要来个电话,我们互致问候。2007年,张雪杉罹患胃癌,医治无效,乘鹤而去。此前我和他通电话时,他说近来胃里不舒服。我说,你赶快到医院去认真检查一下。他说,好的,是得认真查查。不想这次通话竟成永诀。他的家人处理完他的丧事,用他生前使用的手机,给我发来一条迟到的讣告。这么一位温文尔雅的诗人、好友,就这么说走就走了。他的去世,令我又一次扼腕长叹:“文化人的生命,为何一个个都这样脆弱啊!”污染!污染!当今之世的严重污染,害人啊!谁来拯救这世界,谁来拯救这些脆弱的文人?我只能独自感叹:“茫然四顾无援手,逝者已去救不回”!
五、《观战笔记》,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5月出版。
《观战笔记》这本书,是我跟踪观察伊拉克战争的随感录,可以归入政论性读物。书中第一篇文章《看懂新一代战争》,是“拔剑而起”的心血来潮之作。当时,伊拉克战争爆发,全世界新闻媒体都在“直播”这场战争——这正是美国所有需要的“战争效果”——换言之,这正是新一代战争的一种手段——充分利用新闻媒体发挥枪炮所起不到的作用。我们的中央电视台,每天晚上的黄金时段,都请特邀评论员侃侃而谈,评论这场战争。报纸上也有连篇累牍的文章在谈论这场战争。关注战争是军人的天性,我每天晚上收看伊拉克战争的电视节目,翻看当天的报纸。看着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许多观点讲错了,有不少分析牛头不对马嘴。于是,我连夜“奋笔疾书”(在电脑上打字),写出了《看懂新一代战争》这篇“急就章”,寄给了《人民文学》。2003年下半年在《人民文学》连载了半年,2004年开始转投《美文》,这一下,不好了,我引火烧身了,穆涛逼着我接着写、接着写,逼得我上气不接下气,一篇一篇往下写。我到杭州去疗养,疗什么养啊,穆涛逼得紧,我把电脑带到疗养院,还得熬夜写。写到第十三篇,实在想不出什么题目了,恰巧遇上2004年6月6日法国主办诺曼底登陆60周年纪念活动,西方各国首脑都去了。我把伊拉克战争和诺曼底登陆扯到一起,对罗斯福、丘吉尔、斯大林“三巨头”在二战中的历史贡献,同小布什、布莱尔在伊拉克战争中的表现进行了一番比较。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人们对“三巨头”的描写特别感兴趣,到处转载这一篇。对萨达姆、萨哈夫这两位悲剧人物,也普遍认为“写活了”,入选了各种散文选本。
后来结集出版时,交给了长江文艺出版社的金牌策划金丽红,她交给读稿编辑读毕,那位编辑脱口而出:“首印六万。”由于我当时还在位,我的职务等级出书有严格限制,又加上我评论的话题都涉及国际政治和外交关系,需要通过种种审阅、把关,延宕了许多时日,使这本时政性很强的读物“过气”了,印数大打折扣,但它还是在广大读者中产生了影响。
这本书中的最后一篇文章,我写的是《伊拉克战争后的亚洲命运》。二十世纪末的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都发生在亚洲。那么,伊拉克战争后的亚洲局势将会怎样发展?我在这篇文章中说,二十一世纪将是亚洲崛起的世纪,但是,当今世界几大热点问题,都集中在亚洲——局部战争的热点在亚洲;恐怖主义的热点在亚洲;地区冲突的热点在亚洲;核扩散风波的热点在亚洲。总之,亚洲的新世纪早晨不宁静!我的这些基本判断,正在得到形势发展的一步步印证。因此,去年年底《神剑》杂志向我约稿时,我把这篇文章交给了他们,希望他们在今年第一期再重发一遍。我在文章前加了一段话,全文如下:
作者按:这篇文章是我当年跟踪写作伊拉克战争《观战笔记》的最后一篇,写于2004年10月。最近重读,不胜感慨。快10年过去了,亚洲和世界形势的发展,正在一步步印证我当时的分析和预测。2011年,美国先在北非、中东放了一把火,扫倒一片主权国家。2012年,美国立刻实施战略重心转移,宣布“重返亚太”。它在背后怂恿,让本地小卒出头,闹得中国南海、东海风生水起。新世纪到来前夕,我曾在长诗《前夜》中发问:新世纪到来之后,“人类/能否更换一个柔软的枕头/谁在为我们准备/谁肯为我们准备?”
六、《血色苍茫》,人民出版社,2006年8月出版。
《血色苍茫》是人民出版社为我出的一本以写人物为主的散文选本,该书有一篇《后记》,略去对出书过程的叙述,把主要部分摘录如下:
……
我在写这些古今中外人物的过程中,虽也常常想到“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这个老话题,但更多的是经常想到“人生”与“命运”这两个词。这些人物,有的可谓人生壮丽,事业辉煌;有的则虽然功勋卓著,却命运多舛,结局悲怆。有的人物一生所作所为对历史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却在精神道义方面落下千古骂名;有的人物虽然对历史发展产生的影响微不足道,却在精神道义方面光照后人,令人思索。
历史是由人创造的,历史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用它的民族传统、文化习俗、思想观念、是非爱憎等等塑造着后人。无论伟人、凡人,全都活在前人为我们创造的历史中,无一例外都要接受特定历史文化传统的塑造。但历史又是需要经常维修和翻新的,因而后人又是可以为创造历史不断有所作为的,这就有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说。即便芸芸众生,其实也在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延续历史、创造历史。历史是一条汹涌的河,河中流淌的是滚滚人流。正如苏东坡在《赤壁怀古》中的千古浩叹:“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浪起浪灭,转瞬即逝,壮丽辉煌,悲愤苍凉,全在其中。历史、人生、命运,这是三个说不完的话题,令人道不尽的感慨。
尊重历史,顺应时势,珍惜人生,把握命运,这是我对每一位读者的真诚赠言。
七、《天下兴亡》,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7年1月出版。
《天下兴亡》是一本比较厚重的散文选本。该书有我一篇自序(原题“写在前面”),全文如下:
我写文章有点“笨”,用的是“搬石头垒墙”式的方法,非把它垒得结结实实不可,恨不得把每一条缝隙都填得满满的,干活不偷懒,却不够灵巧。有一个词叫“笨重”,人们觉得我的散文比较大气、厚重,大概与我的写作方法比较“笨”有点关系。
我有时也曾想过,我的文章为何也能打动一些读者?我自己找到的答案是,别人是用旺火爆炒三鲜,我是用老铁锅慢火燉肉,各有各的味道,各有顾客喜爱。
我的散文随笔是属于“大散文”这一派的。大,就有一些“大”的标志。例如,我喜欢写一些重大题材,思考一些重大问题,习惯于从大处着眼看世界,从大处切入写文章,评说历史人物的功过是非,也喜欢讨论他们的大得与大失,如此等等。
我热爱祖国,热爱祖国的历史,岁月沧桑,聚散分合,光辉屈辱,成败得失,全在其中,悠久,丰富,深厚。在祖国大地上到处走走吧,无论走到哪里,常常会在不经意间被某个重大历史题目触动,非写不可,欲罢不能。
我喜欢立体地、而不是平面地析事论人。写了这一面,再写另一面;剥开这一层,再剥下一层;写一个人,既写他的功,也写他的过、他的哀、他的悲,如此等等。
我写秦始皇,以《秦皇驰道》为线索,写秦始皇的大得与大失,写秦朝的速亡教训。但我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最后为何由秦国统一了中国?秦国何以能够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于是我往前追溯一步,又写了《长平之战》和《振长策而御宇内》二文,说明秦国强大得足以统一中国,其奥秘在于早在秦赢政当政之前,他的列祖列宗,自商鞅变法之后的历代秦王,已经走过了百余年强国奋斗之路。我这样来写秦国的巨大成功与秦朝的速亡,前后关照,着眼点全在一个国家兴衰存亡的“长策与大计”。我觉得探讨一下这类重大历史问题,是有某种现实意义的。
我写长城,发现长城是中国古代历史的一根装订线。正是依靠长城这根装订线,才把长城南北两边缝合到了一起,组成了一部完整的中国历史。假如把长城这根装订线从中国历史中抽掉,中国这部古老的线装书将立刻散落一地,凌乱得难以收拾,理不出头绪。因此,用今天的目光去审视我们一贯以长城为界思考历史问题的思维方法,某些传统观念是值得商榷的(例如对宋、辽、金相互关系的认识;对宋朝民族英雄的评价定位,等等),而且应该作些转变的。泱泱大国,对待本国历史,应该具备一种历史大度。
我在写作历史题材时发现,古往今来,是南来北往的历史大潮,在一波接一波地推动着中国的历史进程。古代的历史大潮主要来自北方,一浪又一浪地拍击着长城,冲击着中原大地。中国历代封建帝王,从秦皇汉武一直到明皇清帝,无一例外地都是在围绕着长城防线的安危,日夜思考着他们的帝业兴衰、生死存亡。进入近代以来,中国的历史风向为之一转,挟带着海风潮汛的历史大潮主要来自南方,太平天国起自南方,辛亥革命起自南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革命武装起义也起自南方。中国的千年封闭,是被来自南方的海风打破的。历史要离远了看,才能看到一些大尺度的历史规律。
苏联搞了七十年社会主义,竟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对于发生在二十世纪之末的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怎能不令我痛苦地深深思索?为此,访俄期间,我带着强烈的疑问,一路走,一路看,一路问,苦苦寻找答案,生发种种感慨,写下了一组文章。这本书中的《彼得堡,沧桑三百年》和《朱可夫雕像》,就是其中的两篇。
伊拉克战争令我投去格外关注的目光,不仅因为它是一场发生在信息化时代的新型战争,调动了我作为一名中国将军的职业敏感;同时,着眼于新世纪伊始的国际政治动向,剖析一下伊拉克这个国家、萨达姆这位人物,也都具有某种典型意义。所幸,我跟踪观察伊拉克战争所写的《观战笔记》一书,虽是时政性很强的政论随笔类作品,但我在书中所作的一系列分析和某些预见性判断,都经受住了时间的检验,并且正在被事态的发展继续印证。
八、《遥远的牧歌》,漓江出版社,2012年1月出版。
《遥远的牧歌》这本书,是漓江出版社主动向我约稿。该社副总编庞俭克,也是一位知名散文作家,但我以前不认识他。忽一日接到他的约稿函,说要为我出一本历史题材的散文选,是他们编辑出版的一套历史散文丛书之一。我选了一些自己比较满意的历史散文,字数不太够,又从《战争史笔记》中选了几章,独立成篇,放入其中,让司机把稿子送到他们在北京的办事处,庞俭克二话没说,照单全收。去年三月,书出来了,封面设计简洁、漂亮,我很满意。封面勒口上有两段导语,将第二段引述如下:
本书上自秦汉,下至明清,有秦始皇、汉武帝、项羽、刘邦、曹操、严嵩等历史人物,有秦行大统、楚汉之争、安史之乱等历史事件,无论钩沉史料,臧否人物,讲述王朝的兴衰存亡,勾勒以史鉴今之道,无不立意深远,取材精到,夹叙夹议,文字洗练,尤其战争题材,纵横捭阖,酣畅淋漓。
过奖了。
这本集子中的《遥远的牧歌》一文,四万字,写了渥巴锡率领西蒙古土尔扈特部落从俄罗斯伏尔加河流域悲壮东归这一重大历史事件。这篇长文,无论是发掘深度,还是表现手法,都可称是我的历史散文代表作之一。它比较有感染力,耐得住一读再读。如果说我是王婆卖瓜,那我就夸一声我的散文筐内这个“瓜”最大,但它绝不是“大傻瓜”。
九、《朱增泉现代战争散文》,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1月出版。
这本书,是我在《战争史笔记》杀青之后,邀请人民文学出版社原社长潘凯雄等几位朋友聚餐,放松一下。席间,潘凯雄向我布置说,你先别忙休息,再赶一本“现代战争散文”,你这方面的文章有读者。但他几近苛刻地给我划了两条界线:第一,写二战以前的战争散文不要,必须是写二战以后的;第二,写中国的战争散文不要,必须是写国外战争的。
这就难了。我从《观战笔记》中选了几篇,又从访俄那一组文章中选了几篇,数量不够啊!于是连夜突击:赶写北非、中东乱局的文章。2010年底,突尼斯有一位找不到工作的青年,摆了个地摊卖菜谋生,菜摊却被城管警察捣毁,断了他的生计,青年自焚而死。这件事立刻成为一粒“网络火星”,迅速点燃了突尼斯民众的怒火,而且引起连锁反应。2011年年初,一场熊熊烈火席卷北非、中东,转瞬之间,被扫倒一批主权国家。这是一场全新样式的“低烈度战争”,或可称之为“软战争”——网络成为这类战争的主要推手,背后都有美国的影子。写完突尼斯、利比亚、埃及、叙利亚事变,又补写了伊朗核危机、美军追杀本·拉登两篇。整整突击了一个月,数量差不多了,交稿。
我对二战以来世界局势演变过程的概括是:三个拐点、一位霸主。
本·拉登:忧郁的眼神,游荡的幽灵,美国的噩梦。
突尼斯总统本·阿里:垮于网络战的一号种子。
埃及总统穆巴拉克:英雄末路。
利比亚领导人卡扎菲:狂人、雄狮、狐狸,翻船阴沟洞。
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风暴席卷中的最后一根桩。
伊朗核危机:伊朗顽抗,美国棘手,死结难解……
这本书仍以政论色彩见长,可以随便翻翻。
朱增泉
中将。1939年出生,江苏无锡人。1959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入伍。先后担任某集团军政委、总装备部副政委等职。著有诗集九部、散文集七部以及五卷本《战争史笔记》等。曾获“八一”文艺奖、中国诗人奖、第二届鲁迅文学奖、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