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重虚
2013-12-29格致
一个豪华的座椅
梦说:
梦见火车了,而且走进了车厢。我对火车的认识基本包括了火车的全部样式:慢车、快车、特快、动车。这么多年我走南闯北,积累起了关于火车的知识。但这次的火车,在我40年的经验之外。进了车厢,就如同进了一个大宴会厅,还是欧洲君主时代的上层社会的宴会厅。我没去过欧洲,这个宴会厅的陈设一定来自欧洲古典绘画和欧洲古典电影这些影像作品。一切都金碧辉煌。灯、座椅、窗帘等细节都精致、奢华。
有很多人进入了这节车厢。当然,这些人都是与这车厢的豪华一致的。大家衣冠楚楚,来自社会的上层。人人文明礼貌,听不见谁大声说话。人很多,却不感到拥挤。在人们的头顶,悬挂着中国的古代宫灯,而且点亮着。灯光是朦胧的红色。这样的灯挂满了顶棚。这节车厢的规矩是这样的:每人要选一盏灯。每盏灯上都写着一个电影的名字。一盏灯对应一个座位。选好了你就可以去坐下,看你选择的电影。我在众多的灯中一眼看见了《战争与和平》。我想选这个电影,但我没有太着急,因为电影太多了,灯太多了,我想看一看,有一个全面的印象。就在我浏览其他灯笼上的电影名字的时候,我就听见有一个男人选了这个电影。这里选择电影要大声说出这个电影的名字。《战争与和平》就被别人选去了。除了《战争与和平》之外,我没有选中其他电影。其他灯笼上的字迹似乎也模糊不清。我的处境突然变得不好起来,你不选择电影,你就没有座位。没有座位你就没法呆在这节车厢里。这样我就面临抉择:要么选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电影坐下来胡乱地看一看,要么离开这节豪华的车厢。
我选择了离开,因为我进入了下一节车厢。这是火车厢,即使它再豪华再像宴会厅,它也不是宴会厅。火车的好处就是它有下一节,我还有选择的余地。火车的特殊形制使我的抉择不是太痛苦。使我可以有条件不看我不喜欢的电影。
我穿过这节豪华的车厢,进入了下一节车厢,继续寻找我的座位。我的情绪还可以,有一点遗憾,但这不足以对我的情绪产生多大的破坏力。我内心平静,神态如常。对环境没有多大意见。多走几步路呗,这没什么。
我进入下一节车厢。应该说这可真是一列不同凡响的火车。它太能颠覆我以往对火车的概念。这节车厢与刚才那节完全不同。与任何一节也不会相同。长这么大我没见过这样的火车厢。这一节在视觉上不是豪华宴会厅,而是恢复到传统火车厢的空间大小。从空间上它基本接近我经验中的火车厢,可是,惊人的是,这节车厢是空的,那么长的车厢里,竟然没有一把椅子!这节车厢里没有一个座位!也没有一个人。我站在车厢的这头,一眼就看到了那头。没有座椅,是我第一眼看到的。我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看。我看见这仍然是一节在装饰上非常豪华的车厢。最醒目的是窗帘,一个一个垂到地上。窗帘的材质是那种薄纱的,奶白色,或象牙白色。窗帘宽大而褶皱众多。因为窗子是一个挨着一个,这样,窗帘就一个一个地垂挂着,已经看不见车厢两壁是什么样子的。车窗应该是开了一部分,因为那大大的窗帘在轻轻飘动。阳光从窗子照进来,透过那些乳白色纱帘,使整个车厢明亮又不刺目。那些原始的阳光被窗帘过滤了一下,就变成了温文尔雅的阳光,使车厢里像有一层薄雾。地上铺着地毯,上面的图案来自古老壁画。
我停在了这节车厢的门口,我的梦也停在了这里。
我说——
那个车厢,挂灯笼的那个,是社会高层的一个微缩。我上了这个火车,进入了这节车厢.进入火车厢的第一要务就是找到自己的座位。我面对的座位是少有的豪华舒适,但那座位不是随便就可以坐,它有附加条件——你要选择一个这节车厢提供给你的电影。电影在这里应是一种教育或规训。你接受这个规训,那么就给你一个那么好的座位。说到这里,让我想起这节车厢的装饰风格的寓意。欧洲君主时代的装饰风格和中国古代宫灯,共同点明,这里的本质是强权的。来到这里的人,你在物质上是奢华的,但在思想自由上,你是没有多少空间的。选择电影似乎是自由的,但你要选择这节车厢里的电影,选择灯笼上的。一切都规定好了,接受一个车厢里提供的电影,就给你一个豪华的座椅。电影和座椅在这里建立起了因果关系。这是这节车厢里的规则。刚一开始,我似乎有找到座位的可能,如果我不假思索地快速选择一个电影。可是,我必须经过思考才能选择。我对选择是慎重的。我不能草率地决定什么?我不能为了挤到一个好座位就放下一贯的原则。于是我思考,我犹豫,我丧失座位。我的自我意识使我在这里找不到我的座位。在那个豪华的车厢里,你得放弃思考,接受一个什么电影。
在那节车厢里,也有好的东西,比如《战争与和平》,我是接受的。但是,这样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需要的人太多了。
因为除《战争与和平》外,我不接受其他的电影,这样,我就被逼进第二节车厢。这两节车厢的不同,表现在任何地方。下面就几个点做一个对比:
1、照明。第一节来自灯光。这是人造光;第二节来自窗户。阳光,自然光。2、空气。第一节全封闭,用空调;第二节窗子打开着,有自然风吹进来。3、陈设。第一节有座椅,精致、舒适;第二节没有座椅。4、规则。第一节须选择电影,才有座位;第二节没有任何强制规定。5、人。第一节人多;第二节没有人。6、风格。第一节华丽,讲究;第二节却安静、诗意。
如果先把座椅的事按下不提,那么,比较而言,第二节车厢更好,更符合合理、自由的社会理想。在第二节车厢,阳光、吹进来的风、诗意的窗帘,这些都暗喻这里是自由而美好的,没有那么多制约人的规则。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人的生活会更舒展。从上面的比较可知,上一节车厢里有的,恰恰是下一节车厢里没有的;而下一节车厢里有的,上一节车厢里也没有。这是两节不同性质的车厢,也可以说是两个不同体制的社会。
这里的重点是我的选择问题。是接受制约获得一个豪华座椅,还是享受自由舒展而没有座位。在梦结束的时候,我是站在了第二节车厢里的。那么我有没有可能看见这里没有座椅而返回第一节车厢,胡乱选一个电影,而只为一个舒适的座位呢?这也是有可能的。但从我对第二节车厢的感觉上,我折回去的可能不大。我没有对第二节车厢的抵触情绪,反而在发现这里没有座椅这个大意外后,发现了这节车厢的诸多好处。如,我看见了那些窗帘充满诗意;我还看见有外面的风吹进来;我看见阳光,被纱窗帘过滤后,使空间又明亮又温和;这里没有那么多人,安安静静的,这些都让我动心,并能牵绊住我的脚步。还有,既然风能吹进来,那么窗子就是打开的,那么就可以看见外面的风景,这可比被强迫看那乱七八糟的电影好得多了。最后,我看见了精美的地毯。地毯是可以坐着的,虽然不如那边的座椅舒适,但不至于总站着。地毯、阳光、风、窗帘、风景、安静,这一切加起来,完全可以弥补了没有座椅的不足而有所剩余。这样我返回去的可能基本没有了。再说我已经从那里走过来了,对那里的反对已经形成了。我是经过了思考才离开那里的。我离开的理由是很充分的。这里,没有座椅的弊端我是可以克服的,而对电影(教育和规训)的逆反我则克服起来更困难。
最后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第一节车厢那么多人,大家都选择在第一节车厢里。那里陈设装饰豪华,座椅舒适,这隐喻物质上的给予。你在这里坐下来,几乎可以说是用出卖精神自由而换回物质利益。虽然这样,大家都在这里;而下一节车厢正同前面的相反,却没有人来。有那么好的阳光、那么好的微风、那么诗意的窗帘,这些都已不再能吸引大众。大众都向着物质而去,不要什么诗意和精神的自由了。
这两节车厢,竟悄悄地把整个的社会现实概括得这么触目惊心!这两节火车厢总结归纳的能力比哲学家都厉害!它只用了几个简单的道具——椅子、灯笼、窗帘、地毯……——就完成了对当下社会现实进行概括的长篇大论。
白面书生
梦见又结婚了。
第一个场景:婚礼不热闹,也不见常见的红色装饰。并且婚礼现场不清晰,只是说这是我在结婚。
第二个场景:结婚之后,客人走了,连新郎也走了。我看看无事可做,也走了。结婚的地方是公共场所,我回了原来的住处。第二天照常上班去了。上班可是上班,昨天结婚这事我可没忘。我觉得他应该给我打个电话吧。我就一边上班一边等新郎的电话。等了一天,没人给我打电话。结完婚各自回家我不感到奇怪,但结完婚新娘新郎互相不联系了,这我怎么知书达理也觉得不对了。办完婚礼就完事了吗?婚礼不是生活的一个开场白吗?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就不说了吗?
第三个场景:我的住所,在一条大河边。一座木头房子。房子坐落在茂盛的植物中间。地上是扶疏的野草。满眼是植被,看不见泥土。我正在屋子里,坐在大块的玻璃窗下,偶然抬头,看见正对着窗子的草径上,正上大学的外甥女来了。她说开学了。我就打开位于窗下的冰柜,从里边往外拿吃的给她,让她带到学校去吃。在我正忙着从冰柜里往外拿食品的时候,我又一抬头,看见刚才外甥女走来的草径上,他来了。就是那个和我结婚的人来了。这已经不是结婚的第二天了,已经不知是多少天了。我完全不知道他会来,也就是我都不知道等待,等待的周期都已经过去了,他来得让我非常意外。
我从屋子里出来,背靠着门,站在门口等他走近。我伸出手,他也伸出手,我们就外交式地握了一下手。他的手肉乎乎的。我说,你来啦?并不知道我可以对他的失踪生气,甚至发怒。我心平气和地说,你来啦!可能我的脸上还会有一些礼节性质的笑容。他不说话。表情平常。对于多日的失踪不认为应该向我解释,甚至在脸上也没放上一丝歉意。我还是不生气,也没说他要不说清楚我就没法翻开下一页了。我脾气是那么好,像一本破书,无头无尾就可以阅读。
因为两个人离得很近,我看清了他的脸(结婚那天真没看清楚)。肤色白,眉目清楚,文化人的常规样子。他神态温和,有话不说的神态。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对我说,想到河边去散散步。
我说——
这个梦的价值在于,它给我提供了我的婚姻的另一个主角的具象。用一句俗语来概括这个人就是——白面书生。
我的第一任丈夫是位军人,行伍出身。体貌特征是:肤色深,毛发也重。过来过去,我和军人过不到一块去。经过一番又一番的努力,终于,在婚姻的第十三年的夏天,解除了与这位军人的婚姻关系。
离婚,是全面反对他的一切。价值观、世界观、生活习惯、身体、肤色……我的离婚是离了很多年的。也就是,我对前夫的反对经过了长久的坚持。最后推翻了他在这个家庭里的统治地位。然后,我过上了无政府的好日子。
暂时,我是不打算结婚的。这是在理性制约下的想法。可是理性睡着了,梦就乘机为我举办了一个婚礼,并为我找到了新郎。
那个婚礼一点也不隆重、不热闹,匆匆忙忙的。这也难怪,时间很短呢,理性打一个盹的功夫,那婚礼只能一切从简,也真没时间弄那么整齐。
就算再匆忙,再从简,婚礼上的重要人物——新郎,还是有的,并且选的正中我意。
我再次感到梦的聪明。也许梦并不准确把握我对男性的具体要求和趣味。但梦抓住了关键,那就是与我的前夫方向相反。比如:前夫没有文化,肤色黑;而梦为我选的新郎肤色白,言谈举止是文人。也许还会作诗呢。 人家没有一见我就动手,而是那么文明地跟我握手,然后提出一个文人的要求——到河边散步。这些都不是一个军人的做法。梦它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但它知道我反对什么。顺着我反对方向的反面走,就基本踏上了我喜欢的正确道路。
事后我在朋友圈里一个一个地对号。还真有一位在形貌上接近梦给我找的新郎。这位朋友,人家是个读书人,还会写很酷的文章。关键是他长得白,也胖乎乎的。要是跟他结婚,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可人家可有老婆。人家并没做过一个娶媳妇正好娶的是我的梦。估计是没多少缘分。就算这样,我这梦也不能就这么白做了。我得找个时间,跟他叙述叙述。他作为当事人,我那梦的男主角,不应该让人家老蒙在鼓里。这么大个事 ,我知道了,他也得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