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点,从文本走向文化
2013-12-29王开东
【摘 要】从文章为何而写、因何而读进行分析,提出要深入文章的远点。然后,逐一探究了“辨别个体意识和无意识、挖掘民族心理、加深母题和延展母题的解读、辨认原型结构”等四类远点阅读教学的路径和方法。
【关键词】文本 教学 远点 文化
把握准文本的质点,抓住文本的语文核心价值点进行教学,很多优秀老师在这里遗憾地停住了脚步,很多优质课到这里戛然而止。
如果说,文本的语文核心价值是质点,质点深处是远点。那么,远点深处,则是文本的灵魂深处。
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们不妨先探究一下,作者的文章为何而写?
孔子说:“诗歌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这当然是说诗歌的欣赏;但欣赏与创作密切相关,实际上这四个方面谈的也是创作。白居易说得更加明白:“文章合为时而做,歌诗合为事而作。”所有的文章都是彼时彼地彼人的某种情感、某种事件倾向的表达。韩愈则说:“不平则鸣。”因而,我手写我心。但是,真正做到独抒性灵的人并不多见,一是人自身的伪装和打扮;二是藏在人灵魂深处的密码。
孙绍振先生在《解读语文》中说:“人的心理是个丰富多彩的立体结构,隐藏在深层的和浮在表面上的,并不一定很一致。在一般情况下,深刻的感情是隐藏得很深的,连人物自己都不大了解。只有发生了极端的变化,心理结构受到突如其来的冲击,来不及或者永远无法恢复平衡时,长期潜在的、与表层情感相异的情感,才可能暴露出来。这时,人物好像变成了跟平时相反的一个人,可是,从根本上来说,他却更是他自己了。”
所以伟大的作家,总喜欢“把人物打入第二情境”,在一种失去平衡的情况之下,主人公深层的情感会被暴露,进而成为人自我发现的有效渠道。主人公如此,创作者亦然。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所以,文本阅读有必要深入到远点之中。
远点第一个要义,是要深入到作者的灵魂深处,辨别个体的意识和无意识。
在执教《金岳霖先生》时,我以“直笔、闲笔、曲笔”结构全文。通过“直笔”梳理了金先生的“童趣、风趣、雅趣、士趣”;而闲笔不闲,“比如联大的许多教授都应该有人好好地写一写”,既与前文“西南联大有许多很有趣的教授”相呼应,又巧妙点出金先生只是西南联大人文群像中的一个,进而探究西南联大教授的“名士风度”,深入挖掘汪曾祺的言外之意。
再看曲笔。当讲到金先生的得意门生王浩时,作者突然冒出一句:“当然,金先生的好学生不止一个人。”这是一处曲笔。金先生的好学生不仅是王浩,首推之人当属殷海光。可是,殷海光去了台湾,金先生曾公开怒骂过他。但殷海光在台湾创办了《自由中国》,他的人格魅力和社会关怀,以及他所代表的道德力量,成为台湾人的精神偶像,并最终成为思想的受难者。1972年,当殷海光的弟子陈平景,受老师去世前的重托,绕道美国、香港来到北京看望师公,送上殷海光的遗著《中国文化的展望》。72岁高龄的金岳霖先生只看了一刻钟,就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那么,金先生的眼泪为何而流?这正是汪曾祺先生曲笔的言外之意。
再有一个曲笔就是“除了一本大学丛书里的《逻辑》,我所知道的还有一本《论道》。其余还有什么,我不清楚,需问王浩”。
如此推崇金先生,为先生写文做传,却对金先生不清楚,这岂非咄咄怪事?只能理解为曲笔。因为金先生有限的大作都完成于1948年之前,此后的成就寥寥,这又是为什么?
盖因历次风潮已经磨平了一代大师的棱角。晚年的金先生,居然成为时代的红人,早已失去了当年的独立精神和自由思想。此时的金先生“名士”之名可能还在,但“风度”早已无存了。这就是汪曾祺先生如此怀念西南联大学术自由、精神独立,鼓励更多人写写他们的深层次原因。
远点的第二层要义,是深入到文化深处,挖掘作品的民族心理。
在阅读教学中,如果能够从文本延伸到民族文化心理层面,并形成民族文化心理的比较,对学生认识人物、提高鉴赏水平善莫大焉。
在执教《一个人的遭遇》时,我寻找到了三个台阶,拾阶而上。第一步:战争对所有的普通人都构成伤害。第二步:战争构成的心灵伤害永远无法愈合。第三步:纵然自己伤痕累累,依然要给战争中的孩子筑起人道主义的大厦。
在这三步之后,课堂学习达到了质点。师生总结出索科洛夫绝望中有希望、眼泪中有坚强、谎言中有大爱、苦难中有人道主义光辉。但我继续深入,提供了两个材料,探究文本的远点。
莫斯科阅兵:1941年11月7日,苏联举行红场阅兵。没有任何通知,从西伯利亚赶来参战的苏联红军从列宁墓前经过,直接开赴前线。英《新闻纪事报》说:“通往莫斯科的要冲鏖战正酣,而莫斯科却组织了一年一度的传统阅兵,这是英勇和无畏的榜样。”
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德军包围斯大林格勒300多天,市民冻死饿死78万人。但他们宁肯冻死也不砍掉一棵树,剧院照常灯火通明,学校照常上课……在这场意志的较量中,德军完败。
学生在看了这两则材料后,深入理解了索科洛夫的性格,完全打上了这个民族性格的烙印。尽管他们经历了天灾人祸,一次次成为孤儿,但他们不屈不挠的民族血性以及悲悯情怀,让人感动。
深入挖掘了索科洛夫的性格形成的土壤,把索科洛夫的行为和思想扎根于俄罗斯民族深厚的民族气质中,我觉得还不够,进而在俄罗斯和中华文化的比较中,反思中华文化的缺陷。
我说:战争也曾给我们这个民族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二战中,我们失去了3000多万优秀儿女,付出了巨大的民族牺牲。但是,我们有没有认真反思过战争?有没有堪称伟大的战争作品?有没有塑造出一个堪称典型的人物形象?我们的战争作品中少了一些人性光辉,少了一些人道主义关怀。尤其是对待孩子。
索克洛夫这个坚强的男人说,男人流泪并不可怕,重要的是在流泪时要转过头去。然而,我们呢?我们让13岁的王二小掩护乡亲们撤退,并且把敌人成功地引进包围圈,结果王二小被敌人摔死在巨石上。
海娃的爸爸则让海娃去送鸡毛信,海娃送信,九死一生。我们的儿童,不叫儿童,叫儿童团,他们都拿起了红缨枪,承担最危险的任务。战争让女人和孩子走开。我们则是让孩子冲在最前方。让孩子面对世界上最穷凶极恶的鬼子,这是怎样的惨痛和悲哀?
最后,我又推荐了两部伟大的作品,让学生带着问题,进一步思考战争对人性的摧残和再造。一部是苏联经典小说《第四十一个》,一部是奥斯卡获奖影片《英国病人》。
远点的第三个要义就是单元整合,加深对母题的延展和解读。
单元教学中,如能以母题为支点,建立起微型课程,则是对远点最好的探究。苏教版必修一的第四单元《家园板块》,我就把这几篇文章整合成一个微型课程。
《想北平》,一个老北京对故乡的深切情感。因为战争拉开距离,这种感情更为强烈。
《我心归去》,是作者在国外考察期间的一种强烈感受。国外蓝天碧海,森林城堡,犹如童话;自己的家乡浮粪四溢,肮脏不堪;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心依然归去。因为互相驯养过,滴过汗,流过泪,故乡才是自己的独一无二。
《乡土情结》,目光转向定居他乡的海外游子。他们身上所打下的乡土情结的烙印,不会因时间和空间而改变,乡土情结因此上升为故国情结。
《前方》,转向哲学思考,无论人在哪里,哪怕是待在家里,人本质上都在路上。人是被抛在路上的一种生物。前方是什么,怀着这种期望和绝望,人负重前行,这是人的宿命,也是人的使命。
《今生今世的证据》,则从存在主义哲学的层面来思考:我们来过这个世界吗?谁能够给出证明?我们住过的村庄,村庄会改变,物会改变,记忆会模糊,会消失,人也会消失,连存在本身也会消失。所以,这种寻找充满绝望,我们双脚必将踏踏实实走上虚无之途。但当我们窥见了美与痛,并把它书写出来,反而成就了永恒。也就是说,当我们的生存经由思转为诗的时候,我们就获得了存在的价值和意识。刘亮程的《今生今世的证据》注定比刘亮程活得更加长久。
远点的第四层含义则是辨认原型结构,从关系中发现文本的奥秘。
结构主义告诉我们,世界不是由物构成的,而是由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构成的。这种关系,我们姑且称之为结构。结构主义总是把作品放在很多作品当中,从它们的关系中来寻求意义。很多类似的主题,都有一种相似的原型结构。因此,探究结构的原型,也就成了远点的题中之旨。
比如古希腊神话是很多文学的源头,很多英雄不满足现状,他们离开家,寻找美女海伦、金羊毛或者是圣杯等等。总之,是一个任务促使他们离开家,又总要经历种种磨难、艰险、伤痛,最后终于成熟起来,然后,回家。我们从中可以归纳出一个原型结构,就是“离家——经历苦难——对人生有了深刻的领悟——回家”。
中国作品不也是如此?《西游记》中的孙悟空,离开花果山,西天取经,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修成正果,回到花果山。
《红楼梦》中的贾宝玉,离开青梗峰,到了大观园这个花花世界里,经历了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终于又回到大荒山下、青梗峰旁。
《愚公移山》的原型结构则是:一个平凡的主人公——面临不可能解决的困难——明知不可而为之——歌颂一种悲壮的精神。
又比如“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后羿射日”等神话故事,也是这种原型结构。虽然最终的结果有异,但都是同一种主题,阐释的也是同一种精神。
(作者单位:江苏省张家港外国语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