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行川上
2013-12-29唐新娜
唐新娜,1982年生,陕西富县人。有散文、诗歌散见于报刊。
我是一只狐,奔走在鄜州西线。
我一路的奔走,只为寻找一只斑鹿,一只我两年前见过一次的斑鹿。它与别的鹿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左肩胛上有一块浑圆的白斑。
第一次遇见它,是一个夏天的早晨。我刚刚摆脱猎人的追逐,结束了紧张而又惊险的迂回周旋,疲惫地趴在南川小河休息。清澈的河流安静地泛着幽蓝,间或银光一闪,粼粼徐徐。几簇一米多高的菖蒲随着水流微微轻晃,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顺着两岸的坡势起伏陡落。河底大大小小的卵石,光滑圆润,一直铺排到河岸两边。两岸全是陡峭的石崖,崖面上除了几棵奇形怪状的松树和小簇的酸枣丛敢从石缝里探出身来,几乎没有别的植物。而崖顶上却是另一番境地,山峦重重,松木苍翠,近处还可辨得出几丛树种,远处就是层层叠叠由浅而深的绿了。
就在这久违的一片静谧中,我无意间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只鹿。它正背光站在一处小石崖上往下望,好像准备找一条通到河边的路径。满山苍松里,发现一只鹿并不容易。尤其是在这片名为子午岭的山中,乔木葱郁,灌草丛生,跑上几天也难得遇见一只真正的鹿。除了留在树旁的叉角和偶尔印在泥地的蹄印,告知它们无处不在的讯息,证明这里也是它们生活的区域,此外便难以见到它们的身影。尽管那些气息已经淡得若有若无,但越是如此,我越发有了捕食乃至追逐的兴致。
虽然我不曾接受过搜寻猎物的系统训练,但我得到了种群本能的嗅觉和分辨力的遗传,猎物们的气息都以一种鲜红的腥热感强烈地刺激着我的神经和食欲。如何最大限度地运用这种本能去得到我需要的东西,便成了我不懈的探索和追求。为此我一直用极其苛刻的方式训练自己而乐此不疲,也为此常常将自己逼入促狭的境地。甚至有几次我强忍着一口咬断猎物喉咙的欲望,将到手的食物放走后一时追不回来,只能忍饿等待下一次机会的到来。长此以往,我认为自己已完全洞悉了自然界的规律,也足够地机智强健。而最让我引以为豪的,就是能够无畏孤独,独自出没。这次遇到猎人,也无非是我的自信使然,我将他套住的山鸡撕碎,还故意去他经过的地方留下踪迹,准备再一次挑战极限。不出所料,那个家伙激动万分地追上来了,我在高度的紧张和谨慎中与他手中的枪赛跑,一路上还要躲避各种不可预知的陷阱和突发状况。整整三四天的时间,我不能随意取食,也不敢放松休息,还要注意风向和地形,体力几乎透支。直到最后一夜,我差点相信了他用杂物伪装的“熟睡”,走错了方向,几乎被伏击。可深夜的气息是最清晰的,无论他怎么用艾蒿擦涂,也掩不住温咸的汗息。当我远远地闻到风里的味道时,就知道了埋伏着危险的方向。这次,危险的距离太近了,我快速转身,一跃而起,与此同时枪声响了,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在我身边弥散开来,那是一种死亡的气息,冰冷地睥视着我。我拼命地奔跑,不停息地跑,并不停地在要紧处改换方向。彻夜的疲于奔命后,总算远远地离开了那个黑洞洞的枪口和那种令我绝望的死亡的味道。天边晨曦尚微时,我终于结束了这场魔鬼训练,打算填饱肚子后,好好地休息休息。
可是那天,我眼看着这只鹿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静立着,虽仍饥肠辘辘,却突然间失去了追捕的意识。也许是因为我刚刚从枪下逃脱还惊魂未定,也许是因为我彻夜未眠长途跋涉到这里时已精疲力尽,也许是因为我当时被天边突然亮起的绚丽早霞所惊,竟然看见它身上罩着一层七彩的光晕,以一种虚幻的美丽姿态昂首伫立。它静立的时候,我一直在仰望着,那块突出的青白色石台,它身后那棵向右倾斜的老松树,连同它远望的身姿,都在一瞬间静止。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震住了我,我呆呆地凝视着它遗世独立的身影,甚至忘了自己才是它生命的主宰者。那一瞬间好像很长很长,长得让我的记忆总是有那么一大片的空白,那一瞬间又好像很短很短,短得让我来不及去分辨自己的意识。恍惚间,我甚至觉得它的眼中有泪光在闪烁,而我凝视的心也被这泪光给耀疼了。那久违的痛竟生出一种柔软的力量,让我不禁一颤。这时,它远远地投过来一瞥,不知是否看见我了(当时我身处一簇茂密的芦苇中),它慢慢地转过身,只看到它左肩胛上一块浑圆的白斑亮亮地一闪,就轻盈地跳下白石,重新跑回密密的松林中,不见了。
我兀自在水边的石头上,湿淋淋地站着,呆望着它消失的地方,不知身处何处。许久,我才醒过神来,转身四望:天依旧蓝,风依旧微,水依旧清,可除却鱼群自顾徐徐穿梭的身影,似乎别无一物。往日里我觉得生机勃勃、充满诱惑和挑战的自然万物刹那间失却了灵性,再无法交流了。
那种强烈的孤独感让我不禁回想起童年在母亲身边的温暖。我已很久没有想念过母亲了,离开她后,太久的独行让我习惯了思考而非感受。我习惯了与风雨搏斗,与异族厮杀,也习惯了与人类周旋,在族群减少到一旦失散几乎再也遇不到同类的今天,我能在丛林里自在游走、猎捕食物,幸运地生存下来,都是思考赐予我的力量。我一直自认为能够冷静面对一切,直到遇到这只斑鹿之前。可是现在,我突然开始强烈地想念母亲,想念她美丽而温柔的目光。无数次,在记忆中,在梦中,每当她望着我的时候,我的心总会柔柔地痛,因为我总看到有泪光在闪烁,却又始终搞不清楚那是她的泪还是我的泪。
如果不是那次狼群的围袭,也许我和母亲就不会分开,而我也不会成为这个川里唯一的一只狐。我始终坚信,只有我一只。因为自从记事起,除了母亲,我只在水影中看见过另一只狐狸。
就在那条秦直道附近,我们被包围了,阴森的山谷中狼群的嗥鸣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包围圈越来越小,几只暗灰色的影子慢慢迫近,白色的尖牙似乎近在咫尺。出于对母亲的畏惧,它们不敢妄动,而母亲带着幼小的我也行动受制、无法突出重围。万般无奈之下,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含泪将我藏在树洞,自己却向平坦的古道上跑去,将那几只饿疯了的土狼引向远处……直到夜幕降临,我才战战兢兢地从漆黑的树洞里出来,四处寻找母亲。黑夜的繁星在我伤心的泪水里一再重叠,幻化成母亲的眼睛,一如往日美丽而温柔地望着我,盈盈如水。我又累又饿,茫然无助地追寻,心被痛苦和恐惧揪成一团。跌跌撞撞中,不知翻了几座山,过了几条沟,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在一座尖塔旁找到一块渗透了母亲鲜血的毛皮。望着那团被撕碎了的殷红和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我所有的希望都破碎了:母亲——我唯一的亲人,尸骨无存,永远地离开我了……绝望的我肝肠寸断,仰天悲嗥。从此,我注定要与孤独相伴,这里的一切,将是我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不能回首,不能提及,我只能离开……
从此,我再也没有去过直道那边的山头,但也没有离开过西线这片川道。我一直在芦河附近的山林里穿行,熟悉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以另一种方式守候我的母亲,绝不离开。但我不会靠近那座山,也不会去想她,我要求自己忘记,要求自己坚强,只有沉静下来,才有持久的力量完成永久的守护。
多年来,除了与异族厮杀时的紧张兴奋和结束猎物生命时满足的快感,我冰冷的心几乎不曾有过波澜。直到今天——那只斑鹿的出现,击碎了我多年来的平静,让我漠然孤傲的心再一次被煎熬。一股莫名的怒火油然而生,我不由得开始恨它!是它,掀起了我几乎已经愈合的伤口,让我再一次直视血淋淋的回忆和童年的梦魇。我曾咬死过鹿,可我从没有如此恨过一只鹿。我要杀死它!哦不,我怎么能杀死它?它有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那双眼睛如此熟悉地温柔,那是记忆中母亲的眼睛啊!我又怎么可以恨它?母亲!母亲!
——我要去找到这只鹿,我想。至于找到它干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必须找到它。
就这样,我踏上了寻找斑鹿的行程。可是茫茫的群山,参天的树林,要找到它,谈何容易?我从它消失的地方开始寻找,两年来,我寻遍了整个南川附近的山林,却不曾见过一只带白斑的鹿。鹿倒也能遇到,野猪也常能碰上,可我早已失去了两年前与它们追旋逐斗的兴趣,除了野兔与山鸡,我几乎没有别的食欲。因为这些食物唾手可得,只用我锋利的牙齿就可以完成猎取的过程,却不用劳心费神,我所有的时间,却要用来缩短我和那只斑鹿的距离。我从没想过去更远的地方,因为这里有我和母亲的回忆,而且我常常觉得那只鹿还会再来这里,遇到它只是早晚的事。就这样,我在孤独与希望里一圈圈地兜游、行走。
时间久了,不免有接触人类的机会。这里的山民口音混杂,时常进山采草药和树菌,也有打猎的。所以,我一直都很谨慎地选择出行的路线和时间,远远避开危险。尤其是羊肚菌生长期,山民更是成群结队地来碰运气,听说那东西大补、奇贵,又不能人工养,拾的人也多。遇上这时节,我只能早早地备好食物躲起来。
有一次我听到采药的老头说,古时这地方天灾不断,一只神鹿指引万物生灵来到这里,之后便消失了……听到这里,我眼前又浮现出那只斑鹿的身影,它也是一只神鹿吗?冥冥之中是谁将它引到我的世界中来的?此后,我更坚信它不会离开,因为这里是灵鹿的家园。再遇到鹿时,我便用一种新的眼光望着它们,于我而言,它们已经从食物单中被剔除了。当然,凭它们的实力,也实在无法成为我的敌人。无论它们能否理解这种来自一只狐的另类优待,即使饥饿,我也不愿走近它们。好在我的食性比较杂,生存于我,并不困难。只要我愿意稍降一下我的饮食标准,也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这种改观,却是我不曾想到的。
有一次,我决定跑一次长途试试运气,绕着芦河及其主要支流区域完整地转一圈,再靠近人少点的村落附近走走,看看能否听到关于它的什么消息。毕竟它的那个圆斑太独特了,我只是远远地一瞥就有如此深刻的记忆,见过它的人都应该有印象。
时值秋天,除了松柏依旧苍翠不减,其余树木都开始换上秋装。金黄与火红交相辉映,绛紫与橙绿错落有致,夹杂着桦树的银白和杨树的青白枝干,各色野花野草漫坡遍野地点缀,更是层林尽染,山荣树茂草丰水清了。这个时节,是动物们最忙碌的时候。鸟类忙于远行,兽类忙于备冬,见到的每一位几乎都是匆匆忙忙的,有时还会遇到举家出动运冬粮的。而我也开始变得愚钝起来,脚步竟失去了一贯矫捷的风度,只是深深地凝视它们的忙碌与快乐。许久,才慢慢停下,目送它们离开,茫然若失,继续孤独地行走。
我不知道这个秋天我是怎么了,一颗坚强的心竟然开始变得如此脆弱,常常会有感伤和怀恋的情绪。我本该是一只骄傲而强健的狐啊!我所有的视听和思想应该是属于强者对自然的掌握和征服的啊!可为什么,我会生出对异族兽类的友善?为什么,我的梦中,常常是母亲温柔的目光?连同她的泪,连同她的微笑,甚至她的身影,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一点一点地,全都回来了。在我沉睡的时候,久违的记忆和思念却苏醒了。我一度沉迷在这样温暖安适的梦中,剥去我坚硬得粗糙的外壳,只用蜷着,就好,母亲会微笑着凝视我,用她含泪的目光温柔地抚摸我。而那只鹿,也常常在我梦里一跃而过,左肩胛上的白斑,倏忽一闪,我站起身来,母亲就不见了。我愤怒地追向那只鹿时,又见它转回头,用一双含泪的像母亲一样的双眸静静地望着我,之后便向我童年的梦魇一样的古道上跑去。我迷惑了……
无论黑夜给我什么样的梦境,白天的我一如既往地前行,从未停止追寻的脚步。也许是梦境的延续吧,我突然发现,这个季节的出行实在是一种享受。有时我穿行在参天的松林里,在古朴清风里听松涛阵阵,有时又走在金碧辉煌的乔木林里,看叶蝶回旋,踩着沙沙落叶,听溪水潺潺。还有的时侯,我会穿过一大片的芦草或野棉花,弄得身上全是白色的绒毛,但我并不急着把它们弄掉,没准紧接着就要过沟翻梁,挂一身的婆婆针和苍耳。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让我惊讶自己即使狼狈之至也难得地保持着平和的心境。
运气好时,会碰上山泉,运气不好时,还得绕道去寻水源。因为芦河大小支流的两岸基本都是一望无际的稻田。这个时节,水稻早已收割了,不便藏身,自然危机四伏。有一次,我口渴得厉害,却怎么也找不到可饮用的水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小的泉眼,四处侦察一番,确定再无异况后,才慢慢踱至泉口,小心翼翼避开农人下的两个兔套后,已经喉咙冒烟,眼睛冒火,忍无可忍了。可刚扑到跟前,脚就被农人下的兔套套住了,情急之中使劲一扯,还扯不开,我心里一沉,用尽全力一挣——竟然生生地把铁丝挣断了,腿上的皮也被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仔细一看,黑乎乎的铁丝早已锈得发蔫,不细看真不易发现,估计弃用的时间很长了,好在有惊无险,之后便更是小心了。
由于选定了路线,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弯行,我几乎都是直走的,所以这一次走得很是艰难。而这时节,川道里的庄稼正值丰收,金黄的玉米,火红的高粱,还有各种豆类琳琅满目,人们都在地里劳作,小孩摘秋果、采野花,田畔地头到处都是。我东躲西藏,紧张潜行,有时一天都过不了一个山头,还得忍饥挨饿。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才能赶路,睡眠都成了一种奢侈的享受。
来到一个偏远的村庄时,我耽搁了整整三天的行程,因为村里的两户人家要迎娶新人。无非是从一队嫁到二队,待客、回礼,吃席就吃了三天,人来人往根本下不了山,更过不到对面山上去,其实如果绕路早就过去了,可我偏不信一个僻远的小村还钻不了个空,就等着。正好山坳偏僻处有个老土窑,就住老两口,我便在附近候着。第一天天刚黑,老头子去吃席了,老太婆为省电点了盏煤油灯,黑乎乎的我更觉安心,准备人静了再赶路。可那天晚上月亮都出来了,新媳妇才娶过来,一路上吹吹打打,噼里啪啦放炮,震得我心惊肉跳。不久吃了嫁女席的客人又过来吃娶亲席,随后又是喝多了出来聊会天再回去闹洞房,我只能无奈地看他们一直折腾到后半夜。连续几天没有好好休息,我实在困得不行,支撑不住,不知不觉就睡了。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了。我一边暗自懊悔不已,一边暗下决心:今天一定要过去!可这天,路上又是吃来送去走不完的人,我不敢轻举妄动,伏着身子,瞪着眼睛直等到天黑。两天没有进食,实在是饥渴难忍,就趁人不备,偷偷溜到老两口偏窑盛水的那个大缸边,匆匆喝了几口,就连忙撤离,准备出发。可是刚出窑洞,便觉不对,喉头热乎,心里发暖,四肢越走越软,仿佛云里雾里一样恍惚。我惊恐不已咬紧牙关强拖着腿挪回“临时据点”便傻了,这是什么水?只觉得入口有点辛辣,怎么喝下去就通体发软呢?脑子倒还清醒,可就是有些暖暖的晕乎,好像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对了,像那天看着早霞里斑鹿眼睛的感觉,像童年沐浴在母亲目光里的感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姜家大曲”么?作为这条川里唯一的一只狐,我很惭愧,我喝醉了,晕晕乎乎中,我又回到了童年时光,与母亲一起在满山的野花中追逐、嬉闹,累了,就躺在她的怀里,听她讲述那些失散了的狐群的故事,和她怎样因为我迟迟不肯降生而失去了与族群一起迁徙的时机。风轻悄悄的,太阳暖暖的……一直到第三天晚上,我才从酣梦中醒来,一轮弦月独悬高空,村庄一片寂静,我连忙起身,继续前行。也许是休息好了,我神清气爽,一夜就赶了两天的路。
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终点,我很欣慰此行的完整,但也很绝望,因为我还是没有找到那只斑鹿。它似乎就不曾存在过一样,连一点消息也没有。我焦躁而愤怒,在山林里四处狂跑,一连咬死了两只野兔和一只獾都不能释怀。我到底为什么要找它呢?找到它又有什么意义呢?直到这个时候,我都无法明确。我颓然而返,心想它身上的那个斑点也许只是个光影罢了,而它眼中的泪光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它也许只是一只普通的鹿罢了,我甚至可能都遇见过它好几次了。而那个夏日的早晨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我太想念母亲了,所以才产生的幻觉。
我站在河边,静静地望着水中的那一只狐,他孤零零地站着,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有隐忍的痛苦和忧伤,灼灼如火,盈盈如水,泛着晶莹剔透的泪光,不流不溢,不消不减。我终于看清楚了,那泪光分明是自己的啊!
我一直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我终究逃不出回忆。我以为自己可以离开,可终究还是回来了。走得越远,回程的路就越漫长。我太累了,我到底该何去何从,要不要到当年那个古道附近看看母亲?这么多年了,我都不曾去过。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了,白骨塔下也没有母亲的骨骸啊!
一只翠鸟轻轻掠过水面,绿色的翅膀闪着蓝光,它轻轻地停在我面前的芦苇上,细细的小爪优雅地扣着苇杆,我听到它好像在说“斑鹿、直路!”随之便飞走了。我觉得自己可能又产生幻觉了,可我又宁愿相信这一切,有希望总是美好的,不是么?
我转身回返,向来处奔去,一路上风声阵阵,我要回去!回到当年与母亲失散的地方!那里是我遗失记忆的地方。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要面对。我要重新找回那些时光!
一路奔跑,河水也一直不曾离开过我的身边。我不再顾忌沿途的人迹,他们也都迷茫地看着我,从山头梁间一掠而过。掠过山林、掠过原野、掠过草坡、掠过古塔……
我终于来到阔别多年的秦直道,几千年的古道依旧平直,长空依旧悠悠,一切似乎不曾改变。却没有斑鹿!依然没有斑鹿!我再次仰天长嗥……
就在失望的泪水充满眼眶时,我却看到了一只狐,一只我的影子,一只衰老了的我的影子,向我蹒跚走来……
那是谁?
那是谁?!
——那还能是谁啊?!
母亲!!
我的,已经苍老了的母亲。
原来,母亲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这里,她一直都在这儿等着我,正如我一直不忍心踏上这条古道一样。因为爱,我们却咫尺天涯!
……
一个月后,当我带着母亲重新来到南川小河那面石崖上时,却又邂逅了那只斑鹿,我看到它的身形已经开始臃肿,步履也变得迟缓,也终于看清了它左肩胛上的那块圆斑,而它也看到了我眼中的微笑和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