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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言摘要

2013-12-29高权

延安文学 2013年4期

编者按

为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71周年,提高延安青年作家创作水平,促进陕北文学事业的繁荣,5月17日至18日,本社召开了“《延安文学》第一届青年作家创作研讨会”。这是自1986年以来,延安本地文坛举办的规模最大、人数最多的一次文学盛会。由于客观条件的限制,我们对参会人数做了严格控制,对参会人员的创作水平也提出了很高的要求。经过认真遴选,共邀请了延安各县区及延安大学的在文学方面已取得相当成就或确有潜力的50名青年作家与会。研讨会由本社社长、总编魏建国同志主持,侯波、李亮、成路、吉胜利等10名已进入全国文学视野的我市优秀青年作家介绍了他们读书与写作的体会,霍嘉璐、肖志远、樊涛、陈刚军等40名青年作家聆听并座谈发言,畅谈对文学的见解和认知。由于大家的热情参与和踊跃发言,我们不得不延长了会议的时间。即便如此,仍有众多参会者为没能尽情交流而感到遗憾。此次会议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和强烈反响,多家媒体进行了全方位报道。应广大读者的要求,现将研讨会上的部分书面发言和即兴发言刊出,以飨读者。

魏建国:由于时间关系,我只简单地提一下文学创作中必须正确把握的“五个关系”。

首先,读书与写作的关系。这是文学创作活动中最基本的关系。这组关系,起码有三层内容:第一,二者之间可以说是因果关系,源流关系。读书是源,写作是流;先有读书,然后才有可能从事文学创作,先后顺序不能颠倒。第二,一定要多读少写。海量地阅读,严谨地写作。读完一千万字的优秀作品,如果能写出一千字的文章,就是很大的成功。现在有很多作者,不懂得多读少写的道理,或者是不愿意下笨功夫,心态浮躁,只想一举成名,只读了一千字的作品,就写出来一万字的东西。这种东西,不会是别的,只会是垃圾。第三,读的内容,更有要求,一定要读经典,经典读得越多,收获越大。读一千万字乱七八糟的东西,远没有读一万字的经典获益大。我自己在这方面就有切身体会。我从小学二三年级(1974年)开始读长篇小说,到四年级已经通读了一遍120回本的《水浒全传》。至今读书已近四十年,自信还是读了一些书,涉猎也算广,也算杂,文学、历史、军事、文化、经济……但成就非常有限,至今没有走出陕北。以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现在才明白,根本原因就是经典读得太少,尤其是在求知欲最强的学生时期。那时候社会阅历浅,心理上不排斥,什么都能接受,本来是最好的读书时期,却不会选择,乱七八糟地读,真正的经典,特别是抽象思维的经典读得太少。现在虽然明白了,但已经读不进去了,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势,对新鲜的东西首先是提防,实质上就是排斥,拒绝,然后才是吸收,只能读进去符合自己口味的东西。这样,你的知识结构肯定是不完整的,认识水平肯定受到限制了。所以,一个人年轻时经典读得多少,实际上注定了他一生成就的大小。前面发言的几位咱们陕北的本土作家,不管是写小说的,还是写散文、诗歌的,在创作上都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成就,已经从陕北走出去了,走向全省甚至全国,他们在发言中都不约而同地强调了读书的重要。

第二,小说创作中短篇、中篇和长篇的关系。干什么事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文学创作也一样,有它自身的客观规律,作家一定要遵循客观规律。具体到小说创作中,在短篇、中篇和长篇之间的关系上,也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先写短篇,再写中篇,最后才是长篇。这是客观规律,任何人无法超越。一个小说家,一生如果有一个成功的长篇小说就足够了。路遥、陈忠实,一生都只有一个长篇,但已经足够奠定他们当代文学大师的地位了。鲁迅先生终其一生,一个长篇都没有,但这并不影响他在中国文坛上的泰斗地位。现在我们身边的一些文学爱好者,没有在任何公开刊物上发表过一个中短篇小说,就写出来几十万字甚至上百万字的“长篇”,就想一举成名,一鸣惊人,可能吗?你把几十万个方块汉字堆砌在一起,就能叫长篇小说?如果你成功了,那你把路遥、陈忠实那样的文学大师置于何地?文学作品的优劣,并不是以字数多少来衡量的。这是每一个成年人都应该具备的基本常识。如果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还搞什么文学创作?有人辛辛苦苦写了上百万字,到头来不如人家一首诗中的三两句,再花上几万块钱自费出版,只能赠送亲朋好友,既不能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更不会引起评论家的关注。结果,除了自慰,再无意义。说实话,这叫精神可嘉,行为不可取。所以,建议初学写作者,轻易不要动长篇,应该从短篇甚至小小说写起,慢慢积累经验,提高技巧,积聚人气,最后再考虑是不是写长篇。现在正在写长篇的,赶快停下来,把你那些长篇提炼成一万字左右的篇幅,看人物形象能不能立起来。

第三,脚踏实地与自由翱翔的关系,我概括为八个字——传统元素,现代表达。这里,脚踏实地是针对作品题材而言,自由翱翔则是指文学表达方面。只有做到脚踏实地,才可以在文学的天空自由翱翔。否则就像断线的风筝,飞得再高也是轻飘飘的,终究要失去方向。我们知道,每位作家都有自己的根。陕北作家的根,毫无疑问应该是我们脚下这块厚重的土地。有人说,地气足的地方可以出大作家。而陕北的地气无疑是非常足的。陕北题材,就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文学资源。陕北自然条件差,经济落后,但陕北的文化资源,却和它的矿产资源一样,是极为丰富的。陕北题材,我觉得至少在三个方面大有文章可做,均具备全国性意义:第一是红色文化。这是陕北最大的一张王牌,是陕北区别于全国任何地方的独有的资源。延安老一代本土作家白黎,在他们那批作家中,无论知识结构、思想深度、阅读量,还是文字表达能力、才华、天赋,并不是最好的,但却能够走出陕北,走向全国,根本原因即在于他的题材,全部是延安红色题材。延安的红色革命,本身就不仅属于陕北,更属于全国。第二是陕北文化。陕北的信天游、腰鼓、唢呐、秧歌、剪纸、说书、道情等民间艺术,在全国都很受欢迎,都是响当当的品牌。我们应该探索如何用现代的写作手法来表达、继承和发展。吴克敬的小说《手铐上的蓝花花》,鲁迅文学奖评委的评语是这样的:“高歌一曲信天游,新旧两个‘蓝花花’。深厚的地域文化,浓郁的陕北风情,奇幻的故事结构,冷峻的批判精神,构成了《手铐上的蓝花花》独特的艺术魅力。陕北女子跌宕的生命际遇、执著的人生追求和天然的高洁人性,像黄土地上的民歌,感人肺腑,动人心魄。”这充分说明陕北题材是很受大家喜爱的。对于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我们不仅要了解它的过去,还要关心它的现在与未来。第三是陕北当下的发展现状。在这方面,现在至少有几个方面值得我们用文学的手法来表达:一个是陕北石油开发,这在全国甚至全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独创的;再一个是退耕还林的伟大创举,也为全国首创,为整个黄土高原地区经济社会的发展找到了一条出路;第三个是子长医改,已被全社会公认是“中国医改的发展方向”;最新的一个是治沟造地,也具有全国意义,对于解决社会发展过程中产生的耕地保护与建设用地不足的尖锐矛盾,无疑会有积极地启示作用。这几个内容,放眼全国都是开创性的,都具备全局性、引导性的意义。但在文学领域,表现得还远远不够,急需要有相应的大部头文学作品问世。陕北不是没有值得我们表达的内容,而是我们表达得太少太少了。

第四,顺应时代与反叛流行的关系。这个关系至关重要,体现的是作家的思想高度,直接决定作品的生命力的长短。一个作家,如果思想达不到一定的高度,那他的作品绝不会好到哪去。鲁迅的伟大,首先在于他思想的深邃。说到思想,最重要的是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我这里所说的“顺应时代”,主要指在政治上要与党中央保持一致,在文学理念上要与时俱进,作品内容要关注当下社会现实,反映时代气息。但在作品中,更宝贵的则是“反叛流行”:要对流行的事物和主流语境保持高度的警惕,自觉和主流话语保持适当的距离,决不能盲目跟风,人云亦云。要对我们所处的时代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作为一个真正有良知的人文知识分子,现在需要的是反思近三十年来我们国家在工业化、城市化进程中的成败得失,而不是光唱赞歌。抬轿子、吹喇叭的活自有人干,但这个活肯定不是真正的作家干的。作家天然就是批判的。文学不是流行文化,“流行”这个词本身就说明是短命的。文学也不是新闻。新闻是易碎品,只说眼前的红火热闹,眼前一过去,就失去意义了。文学则要有长久的生命力,要经得住时间的考验。而时间最严厉,最无情,最公正。文革后期,梁效的大批判文章何等流行,何等高调,何等趾高气扬?三十年来,谁还记得“梁效”?同样的道理,当下一些学术明星,掌握着主流话语权,招摇撞骗,喋喋不休,得意忘形,志得意满。殊不知,从历史的角度看来,他们和梁效有何区别?举个例子:贾平凹有篇小说《伞》,发表于《延安文学》1981年第5期。当时的文学主流仍然是文革前后的语境,作品中充满了意识形态的说教。在那种背景下,贾平凹却能够自觉摆脱意识形态的桎梏,把视角对准了人性深处被长期压抑的对美的追求,其创作才华在此已经显出端倪。我们回顾文学史就会发现,几乎所有的经典实际上都是反叛的,没有一部经典是随大流随出来的。一个真正优秀的作家,首先应该是敏锐的,他不会跟着潮流跑,而是能够准确地感知到社会发展的方向,从而站在时代大潮的最前头,引领潮流。当我们都不知道城乡二元结构的时候,路遥就写出了《人生》;当中国社会还没有进入到全民集体浮躁的时候,贾平凹就发表了长篇《浮躁》。这些例子,值得我们学习与思考。

第五,物质的匮乏与精神的富有之间的关系。从孔夫子开始,青菜豆腐就是文人本色。你要吃大鱼大肉,就不要当文人。现在的社会这样开放,你有足够的选择机会,尽可以去经商从政,挣钱当官,没必要非从文不可。文学这东西,既不能让你当官,又不能让你发财,反而要求你为它献出很多很多。舍得舍得,“舍”了才能“得”,“舍”了多少才能“得”到多少。既然qxXypH/J6HMbsK1dGSz0/kHQht7abwvroBtg18h4su4=铁了心干了这一行,就不要追求权力、金钱。官员、老板追求的是现世,不过是短暂的十几二十年的红火热闹,终会“门前冷落鞍马稀”。文人追求的是传世,看几十年后能不能被人记住。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追求,路径自然截然不同。因此,倘若你是一个真正有志于文学的人,一定要明白自己准备干什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板凳要坐十年冷。”文学创作一定要耐得住寂寞。文化说长远,说传承,惠及子孙,利于后人。而人们通常只能看见金钱权力的好处和长处,能扬打,能享受,却看不见金钱权力与生俱来的坏处与短处,那就是妨碍后人。“一代县官,三代搬砖”说的是当官不传后;“富不过三代”说的是金钱不传后。自古以来,只有耕田读书可以传家,书香门第,“书香”弥漫才会有“门第”高远。杜甫说:“文章憎命达。”一旦你在世俗社会飞黄腾达了,那就意味着你在精神世界里已经低到尘埃了。

滚滚红尘,物欲横流。当今社会,权力显能,金钱炫富,美色摇曳。就在这种背景下,仍有我们在座的这么多人坚信“文学依然神圣”,并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义无反顾,继续从事着文学事业,这让我们坚信:只要人类存在,文学必然存在。

侯波:我15岁开始写小说,发表在《延安文学》上。18岁,我还在学校上学,写了个短篇《黄河之歌》,投给《当代》。《当代》编辑来信:“小说写得稚嫩,但充满激情,宜发。”当是正是全国文学热,小说发表后,收到全国二百多封来信。由于第一次就尝到了甜头,后来就一直坚持写。

写小说要写自己熟悉的事,写自己的感悟和思考。有些作者喜欢编,比如编一个舞女与大款的故事,或者某个领导怎样怎样。我想问的是:这些生活素材你从何而来?自己生活在基层甚至下层,怎么能知道大款是怎样生活的,或者人家县委书记或市领导怎样工作的?所以说,你写这些就纯粹是胡编乱造,作品没有底气。

写小说讲究一种陌生感,怎么会有这种陌生感?就是你的故事,你塑造的人物,让人读后能记住。为什么能记住?因为读者感到一种陌生。但是这种陌生从哪里来?即它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己在生活中的独特感悟。我的创作素材都来源于我的生活经历,如我的小说《春季里那个百花香》中写到“传播邪教”、“正月排秧歌”、“村民赌博”等,都是我亲身经历、耳闻目睹的事,所以写起来得心应手,充满激情。自己写的时候,感受是怎么样的,别人读起来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感觉。若是胡编乱造的作品,别人一般也不爱读。《春季里那个百花香》这篇小说里,红鞋、村长侯方方这些人物形象,都是有生活原型的。因为有原型,所以写的时候,小说人物在什么样的场景下,说什么样的话,脑海中立刻就会浮现出来,所以就写得很顺畅。我一直认为,作家身上就应该有一种担当,一种责任感。那么,我的小说的责任感是什么?就是促进我们社会,向着更和谐、更民主、更自由的方向发展。所以我的小说,时代感强,现实针对性强。

写作除了多读多写以外,再没有其他捷径。怎么样读书?挑选自己喜欢的作家,狂热地读这个作家的作品。我起步的时候,喜欢的作家是张承志。他的《北方的河》《黑骏马》中的许多片段,我能背下来。当然,在你初学写作的时候,必然要受到某些作家的影响,后来逐渐再从这种影响中脱离出来——几乎大多数写作者都是这样子。如路遥从阅读《静静的顿河》《创业史》中走来,高建群从阅读巴夫特洛夫斯基的作品中走来,贾平凹的创作脱胎于明清小说……每位作家都有自己的保护神。所以我建议大家,若是喜欢某个作家的话,就狂热地读他的作品,不要怕受影响,不要怕跳不出这圈。随着自己阅历和写作经验的丰富,你自然会逐渐跳出这种影响,从而形成自己的风格。另外,多读书,才能形成自己的思想。而所有的作品靠什么立呢?思想,思想是骨架。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诗歌创作,思想都是骨头。思想的高度,决定作品的深度。

最后说两点。第一点是我们杂志发什么样的小说:可读性强、时代性强、艺术性强。可读性强,就是说你的小说要有故事性,只有大家爱看,自己想传达的东西才能传达出去。时代性,就是要有时代气息,反映当下社会生活。假若你给我的稿件,还是文革时期素材和语境,那就很难发表。另外一点,我建议大家还是最好从小的写起。通过刚开始写短篇,积累写作经验和人气,赢得读者和评论家的关注。你再写长篇,大家才会有兴趣读你的作品。刚开始就写长篇,一个是出版不了,只能自费出版,读者也仅限于自己周围的人。即使自己写得好,说自己写得好的人,也是周围的没有话语权的人。作为一个作家,他的名气的传播或者作品的传播,一个靠的是读者,一个靠的是掌握话语权的评论家。倘若自己的作品评论家根本不可能看到,那人家怎么可能替你说话?即使你把自己的作品给寄过去,人家若之前没听说过你,当然不会读你的作品。任何事情都有一种铺垫,从低潮到高潮,逐渐发展。所以我建议专心小说创作的人,还是从中短篇小说写起,然后写长篇。

高安侠:关于散文创作,我想说的第一个话题是:什么样的散文是好散文?

相信这个话题肯定都讨论过,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好散文究竟长什么样?在十几年前初学写作的时候,我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刚刚开始写作,总觉得能发表的文章自然就是好的,要不人家怎么能发表呢?于是,把杂志拿来当范本研究或者模仿。后来,多少在学习或者模仿中体悟到一点,就是既然要学习,那还是要向高水平的学习。孔子云:“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我们陕北人有一句很智慧的话:“拄棍要拄长的。”这些话语其实都在讲一个道理,就是向高水准看齐。

那么,什么样的文章是好的呢?

回答这个问题很难,我觉得没有什么标准答案。要有,也只能是大致的一个框框。优美的语言,深刻的思想,隽永的趣味,新鲜的题材,都是好散文的要素。这些说法都是对的,然而不免流于大而化之。

好散文在不同的读者那里,概念是不一样的。然而,文学的可贵之处也正在于此,令人着迷的地方恰恰在于它的无限可能性,无限丰富性。艺术与工厂流水线上生产的产品不同,工厂的产品要有统一的型号、质量,在这里千篇一律是好的,差异越小越好。但是文章不是流水线上的产品,要是千篇一律那就糟了。我问过一个嗜好麻将的人:为什么着迷?他说:魅力就在于没有两次牌局是完全一样的。每一次都是新的开始,全新的走向,神秘莫测的走向,完全不可预知的结果,这些构成了它独有的吸引力。这个比方不一定恰当,但是艺术起源于游戏,与游戏有着血缘关系,它们之间也许隐藏着一定的相似性。它们的共同之处在于无限可能性,无限丰富性。

回顾诗歌的发展史,每一次进步都是对现有形式或者内容题材的突破。从四言的《诗经》到五言的汉乐府《古诗十九首》,然后到律诗绝句的出现,乃至长短句也就是词的出现,每一次突破或者变化带来的都是新的发展与进步。不仅是形式的无限可能性,就是题材上同样存在这个现象。我们看《古文观止》,从散文创作刚开始的宏大叙事比如《史记》,到明代归有光《项脊轩志》那类日常细碎生活的进入,到周晓枫散文创作,你会发现同样存在一种内容上的无限丰富性。

这些无限丰富无限可能都是文学令人着迷的地方,也是可贵的地方。所以,我们才会被其吸引,所以,我们才坐在这里一起探究它。

有一个很俗气但是很形象的比方:“文学艺术的大花园”。既然是个大花园就一定允许不同的花朵开放,哪怕是怪异的花朵,今天的怪异也许就是明天的经典。有时候写作也需要胆量,胆大一些。

那么,我们的文章既然是万紫千红中的一朵,个性便是彰显我们存在的标志。这里我们不得不说一个老话题:个性化写作。在写作中不要忘记“我”的存在,尤其在散文创作中要有个性的存在。既要向优秀者学习,但又不必亦步亦趋,要有自己的见解,属于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悟。

南宋诗人杨万里的一首诗:“莫言下山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我觉得用来形容在写作过程中的某些状况是很形象的。

既然要注重个性化表达,那么另一个问题就出现了:光有主体意识的存在还不够,主体是怎样一个人很重要。主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或她的胸襟、气度、识见、趣味决定着一篇文章的高下。一千年前,王羲之等四十一名文人墨客兰亭雅集,写下那么多篇章,但只有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留下来了,为什么?他的文字流露出强烈的生命意识,那种对人生苦短的强烈感受,对时光流逝的痛惜,对生命的挚爱,今天读起来仍然能够感同身受。可以说个人的识见、胸襟直接影响着文章的高下。

说到这里,还是一个老话题,那就是读书,尤其是阅读经典,向经典学习。经典给予人的营养是多方面的,阅读经典也许是我们提升自己的一个捷径——我把它称作捷径,是因为没有什么捷径,只能说这是一条正路。

张北雄:这个时代常常让人困惑不已,譬如文学创作活动:有人说,文学被边缘化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话也不无道理,看看我们身边的人,有几个还在读书呢?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了另一面:自费出书的人越来越多,民刊、内刊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更不要说网络平台上能把人眼球淹没的各种体裁的文字堆积。文学究竟是迎来了一个新的繁荣,还是和这个喧嚣的时代一样充满了泡沫?这是我在写作之余经常思考的问题,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的写作还有没有意义。但是这些困惑在阅读一些伟大的经典作品过程中被破解了——我明白了我们的所谓文学作品为什么没有读者,与经典相比为什么没有生命力。

如果写作对某些人来说仅仅为了抒发一下自己的情感或者像K歌一样是娱乐,那么你也没必要思考这样的问题。如果你还把文学当成是一种追求,那么我们在写作的同时,就应该思考一下我们的作品能存活多久,能不能让人读了之后还想到点什么。谈论历史,无论是革命史还是军事史,失败都是绕不过去的。而文学史却很残酷,如果你的作品差劲,会转眼被无情遗忘,没有谁会同情你曾经付出多少心血或有多大的志向。那么接下来应该思考,怎样能使自己的作品成熟,也就是能具有生命力呢?我想到了文学性、真实性、时代性、独特性、丰富性等一些词汇。

一、文学性

我在地方上断断续续做了好几年文学刊物编辑,从来稿中常能看出一个问题,很多人在自己的头脑中并没有对文学有最基本的认识,也就是他只知道信马由缰或者照猫画虎(看别人怎么写,自己也就怎么写),从来不思考什么是文学,因此写下的所谓的作品连文学最基本的属性都达不到。这样的作品可想而知是些什么东西。我想任何一个写作者,首先要有一个自己的文学观。要明白什么是文学的本质特征,也就是文学文本区别于其它文本的独特性,才不会以为,词语的分行排列就是诗,生活流水账就是散文,写一个故事就是一篇小说。有人老早就预言文学要消亡了,文学之所以还没有消亡就是它还有着其它艺术还不能替代的特征。所以我觉得文学性是迈向写作的第一步。

二、真实性

我说的第二个问题是真实性,也可以说是生活与文学创作虚构的问题。文学离不开生活,但文学肯定不是照搬或复制生活。过去有文学反映论、再现论等说法,说一篇作品真实地反映了生活。如果是原汁原味地反映了生活,生活就在那放着,大家都能看到,还有必要劳驾你反映吗?何况现在的资讯这么发达,文学反映生活是无法和网络这些新兴媒体抗衡的。我觉得不管你是现代派、现实主义,文学反映的最起码是经过理性思考(感性的生活经过哲学意义上的抽象),其次经过艺术形式(艺术审美)的感性表达,才算完成了一篇(部)文学作品的写作。

北大教授曹文轩有过这样的观点:“对虚假的世界而言,它的真实性就是虚假,因此看似虚假的描写恰恰才有可能具有真实性。”看看卡夫卡的《变形记》《城堡》,从表层看似乎很荒诞,但是你能说他没有表达生活吗?他不但表达了生活,更从精神层面深刻地表现了人的困境和所处环境的荒唐。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比如《百年孤独》,虚构的故事恰恰更有力量穿透现实,也更有艺术生命力。

我说的真实性还包括情感的真实。无论什么题材、体裁的东西,如果连情感都是假的,那基本是塑料花,何谈生命?我说的艺术虚构并不是抛弃生活,而是要更深刻、更有意味地表现生活,表现人精神的真实。

三、时代性

纵观文学史,像一条河流,有时向前,有时迂回,但得承认它总是向前流动的。这个问题我和不少作者讨论过。有作者投稿来了,我说这篇形式太老套,表现手法太陈旧。作者拉出些大作家说,人家都这么写。我说唐诗宋词好不好?当然好。唐宋的诗人、词人骑一头毛驴慢悠悠走在路上,旁若无人地吟诗诵词,你现在来一下,别人会怎么看?我们要承认审美与时代肯定是有关系的。现在也有很多写古体诗的朋友,但是大家都觉得没有古人的好,一是因为所处时代不同,我们难能再有古人那样的情怀;二也可以说是语境问题,就是那样的表达形式已经离当下的时代越来越远了。当然审美不是盲目地跟风,我们可以在古人那里汲取营养,把前人创造的优秀篇章进行审美观照,但写作时应该不重复古人和前人。

四、独特性

也可以说是创造性。要让自己的作品具有生命力,文本没有一定的创造性是不行的。米兰·昆德拉说过:“能够把握一部小说价值的唯一背景就是小说史的背景。”我想换句话说,写作对于传统来说,是一种延续,重复过去就意味着停止,停止也就意味着死亡。因此,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应该是一个创造者,应该有永远不重复自己与别人的追求。当然说起来容易,真正写起来就很困难了。所以我强调的是延续,而不是像后现代那样颠覆一切,而自己又无力构建新的理论作支撑。不同时代的伟大作家和他们的作品是相互映辉的,既有共性,也有不同的风格。因此我强调延续,我们可以如英国艺术史家贡布里希在著名的《艺术故事》一书中所讲的那样,既回顾过去又导向未来。总之,哪怕我们今天所写的超过昨天一点也是对抗复制的胜利。

五、丰富性

我想大家也有这样的经历,有时候阅读一部长篇小说,几十万字,洋洋洒洒,读完后却发现讲了一个没有什么意思的故事。这让我们想起那些百读不厌的经典作品,你很难说它的主题是什么。这也正是经典的伟大所在。不同的读者读出不同的含义了。既有人生、命运层次,也有人性、灵魂层面,它包含着世界的复杂性,因此这样的经典之作的作者群不分年龄、性别以及文化程度等。这样的作品既映射现实,也穿透了历史,因此有着恒久的生命力。总之,思想简单,内质苍白的作品,无论你的外在形式多么优美,也仅仅是一个花瓶而已。

要使作品有生命力,作品应该具备的品质还有很多。我们的作品当然不可能一下子达到这样的高度,但我想每个写作者都应该有一个努力的方向。否则,只会留一堆文字垃圾而已。

惠雁:听了刚才几位的发言,我心里热乎乎的。我觉得他们都是追求文学之道的人,而不仅仅是追求文学之技。他们的追求和我一样苦心孤诣,这让我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下来我谈谈自己的一点文学感受。

首先,我想说,不要盲目热爱文学。文学的确迷人,但若不能打通自己在文学道路上的障碍的话,就可能误了自己一辈子。一般人对文学的爱好,其实就是一些小才,小情调。要想在文学上有大成就,必须要有大才,要通人情世故,而且要有智慧,去超越人情世故。打开《红楼梦》,满卷的世故人情。但作者的思想肯定不仅仅局限在世故人情里,而是超越其上去俯视它。我从1990年开始写作,到现在人到中年,走过了许多弯路,曾经觉得文学是无比地纯粹高雅,还曾因为文学而故作清高,但现在觉得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现在觉得,还是首先得懂得生活,然后再热爱文学。

你热爱一个东西,并去追求它,当然是要付出很多的心力和代价的。但首先一点,要认清它的本质。现在,大家对文学的看法,简直像是在欣赏皇帝的新装。自己若没有一定的文学鉴赏力,就会人云亦云。因此,我们首要的任务,就是通过阅读经典,具有那双儿童的慧眼,以及敢说真话的勇气,一语道破皇帝穿的到底是什么,而不是盲目地迷恋那些一时发红的作品。记得有位名人说过:“不要给我荣华富贵,给我真理吧。”

我觉得无论是写散文还是小说,不要流连于琐琐碎碎地叙述一件事情。也许叙述的当时觉得有滋有味,但过后就忘了。倘若你的叙述没有思想内涵,没有价值观的认同或者否定,缺少文学性,那你的文字就没有生命力。当然,文学要追求语言的优美,而语言的优美从何而来呢?在于作家心气的养成。就像作曲家谱曲,要有音韵。

说到写作与生活的关系,我觉得一定要用诗意的眼光看待生活。其实生活就在我们的眼底,作为写作者,我们要去俯视生活。这样我们才更容易明白生活的本质是什么。荣华富贵我们当然热爱,但是得明白这些到底值得我们花费多大的心力去追求。

另外,我觉得,一篇或一部作品完成之后,一定要反思自己写了什么。我去年出版长篇小说《本色》之后,越反思越觉得后怕。因为你的学识的深浅,思想的高低,趣味的高下,二三十万字足以将你暴露无疑。

今天看到这么多年轻的朋友,很高兴。我建议你们在现有的条件和心气下,尽可能读经典,尽可能与高水平的人接触交流,这样能让自己进步得更快。有时候,书上的道理我们千遍万遍读不懂,但是经别人一点,便恍然大悟。文学上一定有个悟的过程。没有这个过程,就成不了事情。

最后想说的是,在我们陕北,有无数达官贵人,缺了哪个都行,但是却不能缺一个路遥。人的一生真的很短暂,我们要想清楚什么才是值得我们追求的。

成路:今天我要和朋友们讨论的是两个词:甜点、祭祀。这个讨论不是具体的写作方法,是策略。

因为诗人的身份,先谈谈对诗歌的浅见。一个优秀的诗人,其实是在一个良好的文学生态环境里培养的。那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文学生态环境呢?说实话,有点糟糕。我2001年到《延安文学》当编辑开始,工作的时候编稿子,业余的时候写稿子,可以说基本上在文学的现场,职业的原因使我也观察文学动态和流变。就关于写作文体来说,对于作者,散文容易流行,小说容易成名,诗歌必定孤独。可以说,优秀的诗人,他们对小说、散文都会非常了解,而小说家和散文家,对诗歌就未必了解了。记得五年前,我在陕西省青年创作会上说过,当我们写一部小说,拍一部电影,对它们的最好溢美之词是:史诗。我问会场上的作家、评论家:哪位每年能安静地、完整地阅读当年的十首新诗?当然不会有回答。说到这里,我不是为诗歌的边缘辩解,而是用批判的方式提醒诗歌作者,当你阅读诗歌的时候,请也开始阅读好小说、好散文,以及知识文本。因为阅读经典的时候,会发现我们喜爱的作家像博尔赫斯、黑塞等等也是优秀的诗人,而诗人叶芝是剧作家,也是神秘主义的探索者。我们现代文学的先驱鲁迅的《野草》开创了现代散文诗的范本,诗人郭沫若同时也是大历史学家。为此,我提倡诗人写诗的同时,也写其他文体,最起码深入地解读其他文体,这样才可能是一个完整的诗人。

我们回到糟糕的文学生态环境里。写作者往往会说,时代物质化了,时代权利化了。那我想问,作为写作者个体你是怎么用自己的文本引导读者的呢?中国社科院的《文学蓝皮书》公布,2012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的作品在当年的销量上排名在10位以后;北岛、顾城、海子的诗集销售量超不过汪国真。这就是我责问的“文本引导”之罪。如若写作者不写出可供读者挑选的大家认为的俗文学、下文学,那文学生态环境自然就好了。我所责问这个罪的根本目的是:写作者自己就在破坏文学生态环境,别只怪时代。

这样子就引出了一个词:甜点。

甜点好吃,但是腻味,速朽。

现在一些作者在进行创作的时候有一个喜好,那就是随意地把生活材料拿来复制。马原说:“中国当代小说存在的最大问题是在复制生活。”这其实是中国当代文学的总体问题。有人用现实主义来混淆是非,或者用口语来混淆是非。当然,这个问题能出现,和当下一些具有文学倡导责任的人有关。跟随着这个问题的文学写作是什么结果呢?那就是“故事会”、“情绪分行短语”。对于读者,这样好啊,不要动脑子,看得热闹、亲切,把文学这门艺术折腾成了口里的甜点。如果是埃及、希腊给十字军吃的原始甜点那也好,可恰恰是被改造过的。

这些腻味甜点的出现之因在哪?泥沙俱下的网络,没有标准的出版部门,同仁的民刊,泛滥的荣誉……

在这些腻味甜点复制生活的过程中:A.丢失了生活的“活”,只留下了尸体;B.只是在变着方法地咀嚼简单、单一的生活;C.对生活进行分解,多次繁衍在作品里;D.一个定性的框架,填充不同的场景和名词;E.借用别人的灵光句式,或者结构,生硬地找出语言连接。

我所列举的这些腻味甜点,在一些呼啦圈的啦啦下,有的作者在实践,有的作者因写出而陶醉,当然,也有因此而获得名声,如发表、获奖,或者成为名诗人。这样,就应了宗霆锋的一句话:“大象下老鼠,一窝不如一窝。”诗歌,或者说文学一旦成了腻味甜点那就彻底堕落了。任何堕落都得拯救,文学亦然。拯救的过程就是蜕变,就是从这个糟糕的蛹里化蝶。那行吗?这是每一个写作者自己的事情了,在于看他的文学梦想是英雄的,还是断了脊椎地依附名利了。

那另外一个词“祭祀”,就可以讨论了。

祭祀,本是礼典、礼仪中的宗教仪式,拿来讨论文学,好像有点悬。是悬。祭祀的对象是:天地、神祗、人鬼。这和文学有关系吗?没有。那我提出来是为了什么呢?我把“祭祀”一词拿来讨论是做一个场,告诫自己:文学如我神,写作须虔诚。

这样,我们就可以展开讨论了。在“祭祀”这个宗教词的后边紧跟的是“思想”、“哲学”这两个词。我们且把文本的实现过程作为一场祭祀的进行过程来看待(祭,是要净身的;写作是要净心、净思的),那这样写作的开始,必定是在一个庞大的系统里进行,我们把这个系统叫做传统,这是我们的文化根脉,任何人想丢掉这一点,他势必失败,任何的颠覆和暴动只是一个细节的突显而已。说到这里,我想到了“蛊惑”这个词,这是一个让写作者失去自我的词。蛊惑者站在旁边呐喊:向西,向西;颠覆,颠覆!可他也没有用拼音字写作。

我在写作中提倡诗歌意象的始源性、指认性和文字的平实性。文字平实了,那前边所说的“祭祀”后边的那两个似乎空洞的词“思想”、“哲学”怎么办?这就是我说的写作难度。我经常在忧郁中面对写作提纲或者写作思路犯傻,而最终解决这个问题的不是搬来“思想”、“哲学”这样的现成科学词语应用,而是找到恰当的物象意象词来完成。如,我们说到“释迦牟尼”,便知是佛祖;说到“巴颜喀拉山峰”,便知是中国的三江源。这也就引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打破写作的思维空间,用差异文化符号实现作品的肌体扩大的。

我写过一个札记的题目:慢诗人成路。这是一个自我的认识,也是自我的追求。掐指算来,我2001再次开始诗歌写作,在《人民文学》《诗刊》《人民日报》三家报刊发表了近200首诗歌,可是再算一下,一年平均也不过10多首。这就是我要说的“写作慢下来”。像柳青的《创业史》是半部作品,路遥的文集也不过5本,陈忠实写了一部长篇《白鹿原》——当然他写这部巨著前有10个短篇,9个中篇,他们依靠这些著作光耀在中国文坛的峰巅之上。

吉胜利:读书于我而言就是全部的生活。

谈起我们陕西的文学现状,都会说到这样一句话:“大树底下不长草。”在武侠小说领域里,也存在这种断层现象。故有人慨叹:“金庸封笔古龙逝,江湖唯有《英雄志》。”我觉得究其原因,还是在于作者阅读量不够。而金庸的成功,就与他的广泛阅读量有很大的关系。他的小说中的武功、江湖门派等,都是有出处依据的,并非臆造。如“明教”,陈垣《明教考》考证说,是由摩尼教发展而成的秘密宗教组织,混合有道教、佛教等成分,五代、宋、元农民起义常利用为组织的工具。四大名著的作者也都爱读书,不经意就成了作家。钱钟书学识渊博,所以一不小心就写出了个《围城》。这就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但是如果读书未破万卷的话,可能就是“胸中有神,腕下有鬼”。意思是,心中有很多想法,但就是笔下表达不出来。

接下来,我谈谈陕北的文化。陕北文化的上限靠近仰韶文化,仰韶文化是黄河中游及其附近地区新石器时代的一个重要发展阶段。1975年,黄龙县修建尧门河水库时,就曾发现属晚期智人中的一种过渡性的类型,距今约3至5万年左右,并被命名为“黄龙人”。按考古发掘大约从五千多年前起,华夏文明进入父系社会,而作为这一时期文化遗址代表的龙山文化遗址,在延安各地大量被发现。黄土高原的窑洞建筑,也即龙山文化时期氏族先民的一大创造。直至《诗经》中尚言“古公亶父,陶复陶穴”,这一切和《史记》中有关黄帝故事贯穿起来,就不难发现“炎黄子孙”确有传承,所言非虚。

历史上,文化出现断层的地方很多,陕北文化的根却一直未断。对陕北民俗做出深入研究的靳之林教授,曾经讲过:“在延安基层文化馆和文物管理委员会工作的13年中,我发现,黄河流域,特别是在历史上曾经是中华民族摇篮的黄河流域的黄河中上游地区,由于后来长期的交通闭塞和文化封闭,在民间艺术与民间风俗中,保留了极其丰富的史前文化及古代历史文化的遗存,可以称之为地上的‘活文物’。”

举个例子——抓髻娃娃。这是个生殖崇拜的图腾符号。在《山海经》中,这一符号的原型就已经出现,而且是有名有姓的一个人。后来出现了以金乌和玉兔象征日月阴阳的神话形象,也就出现了抓髻娃娃一手抓鸡一手抓兔的民间艺术形象。现在农村不识字的老婆婆,几乎不用动脑,三下两下就能剪出个抓髻娃娃来,而且不同的人剪出的抓髻娃娃的形象没什么区别。这一形象就靠着中国妇女的潜意识,在她们的剪刀下,一代一代流传到现在。

中国文化乃至世界文化都有一股潜流——民俗文化,即生活文化。文化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研究发现,印度湿婆神像和中国抓髻娃娃的形象极为相似,这是印度文明与中华文明的渊源关系在民俗文化上的表现。我们陕北有句话叫“做生活”,即古人说的“日用之道”。陕北人的宗教,就是“生活的宗教”,只是“百姓日用而不知”。

刚才说到生殖崇拜,这里顺便给大家推荐三本书:《金枝》《性学三论》《性心理学》。

文字是肉做的,是有生命的。接地气的作品,一定要与天地同流。

李亮:写作这件事永远离不开人本身,我们笔下或心中产生的所有文字都来源于自身对周遭世界的感知。有了这种感知,加上我们通过书本或人际间的交流而获得的他人的生命经验和体悟,便有了通过文字来表述和记录的可能。今天聚集在这里的朋友们无疑都是热衷于这种表述的人,我们想通过这种表述来记录生活,观察自身和他人,识别真相,进而吻合良善、智慧、平衡的生命态度和生活方式。有了记录和分享,一些历史、经验和智慧便会积累下来,这是一种人类天生的基本能力之一,也是一种美德。对于我们而言,也是想要创作文学作品最基础的条件之一吧。这是我对“为什么我们要写”这个问题的一种个人观点。

刚开始写散文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太用力”,这个太用力指的是很重的匠心,会想着在文章中哪儿可以卖弄一下那时以为的“独特”呀,又在哪儿可以用一个那时以为很隆重的词语呀。那时写一篇散文好像非常容易,几个小时就能写就,现在回过头去看,那时的文字是轻飘的,很多原本真正能发光的地方自己都没有企及,且缺乏向内的沉稳和思索,这也许是和年龄有关,但是每个创作者可能都会经历这样一个探索时期。不得不说文字所能表达的深度和个人经历直接挂钩,这是一个硬性条件,需要时间来实现。就算是现在,看自己的文字依然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已经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了,且尽可能让自己多思考一些问题,不要急于去表达。

形成自己的风格并不容易,遣词造句,语境意象,甚至一个标点符号,在刚开始有意识去创造自己的风格时,我觉得这些细节都需要去认真对待,包括如何不去重复别人早已写熟写滥的比喻;除了必须的语言结构用词之外,如何不去重复那些出镜率很高的词汇。有些语句尽管使用起来真的会使文章呈现一种顺滑溜光的顺畅感,但这种顺畅也会直接导致自我语言风格的丧失。因为站在阅读者的角度,读了上句便基本知道接下去的一段会是什么样子。我们可能都有这样的体会,很多书的章节即使跳着看也丝毫不会影响我们接收到的讯息完整性。我觉得这会直接导致写作者本身的懒惰和阅读者的索然无味。文字是有灵性的,也只有灵性的东西才能给人新鲜而美好的阅读感受。创造出这种跃动在整篇文章之内,闪烁着自我灵性之光的文字,对写作者自身而言是极具快感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相同的体会,看着自己创造的某个别人从未这样写过的但却是极其形象的比喻句,我们会觉得很有成就感,这也恰恰是不流俗,不模仿,继而摸索形成自我语言风格的表现。除了描述的语言和意象要有新意,我觉得繁简的对比也很重要,无法深入和有展开的可能的地方就尽可能做到不多使用一个字,但是能出彩的地方一定得仔细雕琢,层层叠叠地铺开,像花朵盛开那样极力舒展每一片花瓣和最细微的花蕊。这样,文字整体就有了对比,有了高低起伏,有了节奏感。这是我个人的一些经验,也许并不适合每个人,但是这种该严谨时一定严谨,该繁华时一定要到极致的写作是一种有趣而令人释放的感受。

有些正在探索的写作者可能会觉得写作语言要拥有自我风格的创造力是件很难的事,但其实我觉得只要找到了门道,再加上细腻、理智和悲悯之心便可以很轻松地获得。一般人评价爱写东西的人常常会用到“敏感”“多愁善感”之类的形容词。有些人可能觉得这些词略带贬义,因为表面字义呈现出的是一种软弱、病恹恹、厌世的姿态和心理。不知道大家怎么看。其实深究起来,我觉得我们应该敏感和多愁善感。我觉得这是两个高度赞美的词语。敏感会使我们具有敏锐的捕捉力和丰富的情感,多愁是因为能够设身处地地去感受和体会、领悟生命的苦难,善感则是因为生命如此美好,那些细微的、宏大的、平凡的、特殊的美无处不在,造物主赋予万物灵气和生命,我们不得不被感动。也只有具备这样敏锐捕捉和感动的特质,我们才能获得写作或者从事其他创造性艺术工作的资格。

但最好不要假借多愁善感这个词把自我包裹在自己的小情感世界中,自我欣赏,自我慨叹,自我怜爱,眼中和心中只有自己,即便是描写别的事物还是带着自己的影子。这个建议多半是针对女同胞们的。觉得自己很美没错,但要是写出的所有文字不管怎么换花样最终还都是告诉别人,我是美的,我的头发多么飘逸,皮肤多么水嫩,手指多么纤细,这样的美人儿生在这个世界中怎么会经受这么多苦难呢!哎呀,月亮呀、雨水呀、海浪啊它们都在感叹我所经历的这些伤痛呀!我流出的泪都是珍珠呀,我哭泣的脸庞是多么的像水晶那样纯净而美丽呀——我真的难以想象这样的文字和是否真的会有认真阅读这样文字的人。作为刚刚开始创作的女作者,真的应该注意和避免这样的自恋。我不知道能写出这样文字的女人在真正伤心哭泣的时候有没有照过镜子,看看自己当时的脸庞是不是像水晶一样纯净而美丽。反正我哭的时候照过,发现面部表情很抽搐,很难看,而且由于眼泪的腐蚀,面部皮肤也发红发痛,一点也不美。我也真的想不来珍珠一样的泪水是个什么样子,能不能穿起来放到珠宝店去标价。这样的比喻只可能出现在小学生的作文中吧。只要打破自身狭隘的认知,真正去潜心观察,你会发现即便是我们农村父辈们的粗糙手掌和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面的纹理都是那么美。包括干瘪的果实,生锈的器具,哪怕是一只屎壳郎,它有着绸缎般光泽的黑色外壳我也觉得非常漂亮。这些美如此真实而鲜活。只要真正放下身段和有生之年形成的狭隘,对于生命而言,我们和一只昆虫是平等的,和一棵树一棵草也是平等的。我觉得也只有试图成为你描写的那个对象,你才会抛开那种惯性的始终把自己当做人类的高高在上的思维,才能找到独特的描写角度。我不知道男同胞们的思维方式会有多少不同,但是我转述的这种万物等同的佛教中的观点,希望也能得到你们的认同。我所敬佩和阅读到的很多男性作家描写事物的细腻一点都不亚于女性,且多了一份理性的克制和分析,我想他们的心也一定不会是自大而傲慢的。也就是说,我们要有敬畏和谦卑之心。

另外一个问题,不管散文、小说还是诗歌,我觉得能在文字中掩盖自己性别的人才是真正厉害的写手。虽然女性和男性写出的文字各有其能打动人的地方,但如果能在文字中找到一种中性的观察、思维、表述方式的平衡点,那么呈现出的文字将避免一些性别导致的局限。如何获得这种平衡的能力,我觉得平时可以去阅读一些哲学方面的书籍。我们现在能读到很多书了,不像过去那样可能会有明显的禁区。我个人推荐的哲学家是克里希那穆提,从他的书中我受益匪浅,因为他的很多思想直接打破每一件事的表面而直达本质和核心,而且又不是那种生硬的条条框框,和日常生活是息息相关的。学习并去对比自己,我们会通过他获得一些去伪存真的智慧。而这种智慧的最基础要素就是平衡自己内在的男性和女性能量。但是作为70、80或90后的作者,时代带给我们的种种困惑我觉得我们很难得到合理的解答和释放,但这类型的哲学书也许能帮助我们走出困惑。况且这些书适合全人类。

除此之外,我觉得大家不妨去关注关注佛教。我个人不是佛教徒,但是其中的一些奥义真的对写作者很有益处,比如“五识”这个理论。佛教中的“五识”是指我们的眼、耳、鼻、舌、身对这个世间种种的认识和感觉,很明显作者是离不开这五个方面的。我引用一下佛教对这五识的解释:眼识包括眼睛对一切事物的颜色、光影、形态、形状的观察;耳识则是听觉所能接触到的音乐、对话及自然界的种种声音;鼻识是嗅觉能接触到的各种气味;舌识是能品尝到的滋味;身识是我们在生命中能体会到的诸如冷、饥、渴、饱,生、老、病、死等身体的感受。佛教的本意是让我们不要执着于这些体验,但我们写的时候肯定得执着。因为这五种意识是获得感受最自然的途径。比如我们要去描写一棵树,那么就可以展开,写它所给我们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的感受,少了一个味觉。当然如果大家不介意,也可以去伸出舌头舔一舔树皮去感受一下。没有了这个五识系统,我们就无法真正把这棵树写好,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相同的感触。同样,要描写一个人或一件事,那就调动我们自己所有的对这个人或这件事最真实的第一感受,进而形成自己独特的认知,不要去模仿和复制他人的思维模式,那么形成自己的风格我觉得也并不是很困难。有些人觉得写丑陋、写内心深处的悲痛和脆弱可能会被其他人笑话,但这是我们对生命的真实感受呀,不仅仅是我们自个儿在承受和经历苦难,所有人都在以不同形式同样承受和经历着,唯一不同的是作为作者的我们把自己的感触由内心的储存转换成了可供阅读的文字。这也是为什么好的东西会与读者产生强烈共鸣的原因吧,而且凡是能产生共鸣的也必定是真实的感触。所以不该逃避和害怕写出真实的感受,这种真实才是生命中闪光的东西和真正有分量有价值的东西。

张金平:我是个编剧,所以就剧本和文学、编剧与作家,谈一点浅见。

近年来随着影视行业及网络视频的繁荣,编剧逐渐成为炙手可热的职业,尤其是编剧的经济待遇逐步攀升,社会地位逐步提高,很多作家转行做起了编剧。近十年来,我遇到了各种各样想做编剧的人,有很出名的作家,文学青年,还有编剧专业院校的学生,最终别说成功的,就算是坚持下来的也寥寥无几。下来我就编剧方面谈几点感想。

第一,文学是剧本的根基。剧本是一剧之本,它的文学属性从古至今未曾改变过。也就是说,我们传统意义上的小说、散文、诗歌的创作根基与剧本是一致的。同样,编剧和作家一样,具有同等的职业属性。没有文学基础的剧本创作是无源之水。我接触过很多的初学编剧的作者,他们的专业书读得很多,到处听课,不停看剧积累,国内外影视剧如数家珍,信手拈来,但是真正让他们写剧本的时候,基本的文字都落不到纸上,读第一段文字你就觉得索然无味。

第二,编剧是带着脚镣在大牢里舞蹈。如果你是一个长期从事小说、散文、小说创作的作家,那么你无法体会编剧创作的辛苦。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行业规范,尤其作为视频媒体,管制之严对于剧作家之外的文字工作者很难想象。其实对于环境我们没有理由抱怨,因为,很多国家比我们国家的限制还要严格,但是,他们依然写出了、拍出了很好的影视作品。

第三,编剧必须适应市场经济规律。我们延安作家的创作风气一直很好,也比较传统。据我所知,能够靠出版销量生存的作家几乎没有。这也绝非我们的创作水平不够,就在坐的各位年轻作家里,有两次入围鲁迅文学奖的作家,铁人文学奖获得者,有作品一年被《小说选刊》两次入选的作家,有散文被选入高中语文考试阅读篇目的作家。对于200多万人口的小城市来说,已经非常惊人了,因为我们既不在中国文化的最中心,也不在陕西文化的最中心。可我们的作品为什么依然无法引起广泛关注?究其原因,我们只注重了对土地文化的自我欣赏,却极少探索文化的融合。所以我提醒大家,无论是影视剧本还是小说,适应时代规律和坚守文人操守是互相辩证的,而绝非矛盾。简单的验证法就是,如果你拿自己的钱出版自己的作品,是否值得?三千册行,那五千册呢?一万册呢?同样,一个剧本,如果你拿自己的钱投资,你自己愿意吗?如果你自己都不愿意,你就别坑人了,别人的钱也都是血汗钱!

第四,编剧是体力活,身体不行,不要去动剧本。就说一个三万字左右的电影,你改一遍行,两遍行,三遍也行,那改十遍二十遍呢?行吗?改十遍就是三十万字,也不是让你改一年两年,必须是q3T+ObMOa8CGCgqowwTKb4YGwiy23fd1obOUIN/sCcA=三五个月改完,这是常事。好文章是改出来的,好剧本也是改出来的。几个月重复一个中心故事几十遍,各个部门的意见不仅多,有时候还互相矛盾,互相扯皮,说不准还要改回去,你行不行?你把头发拔光也没人帮你,除非你放弃。一部好的或者伟大的文学作品同样如此。

第五,近年来影视文学虽然繁荣,但也是乱象丛生,尤其是收视率唯上的近三四年,各种各样的“雷人剧”“神剧”出现,造成市场混乱不堪。编剧虽然是一个门槛较低的行业,但是,我们也相信,未来的影视文学将向着更为成熟和理性的方向发展,这需要从业者的担当与自律,同时也需要时间的考验。真正能够扭转影视命运的依然是文学,所以坚定文学的信仰是编剧内心永远的基本准则。

走适合自己的路,不要把梦想丢在随意停留的地方!

张一纤:通过这些年小说的创作,我有这么一些体会。

一是哲学的高度就是文学的高度。作者的哲学水平不高,仅凭感觉创作,有可能写出一些好的作品,但如果作者始终是糊涂的,那肯定不可能完成由感性写作转到理性写作。

二是文学必须要承担它的使命。我认为,文学的意义就是予人以人的尊严和体面。怎么予人以人的尊严和体面?很简单,就是批判和救赎。批判人性中的恶与丑,褒扬人性中的善与美,完成人格意义上的救赎。人本质上还是动物的一种。在茹毛饮血的年代,人死在哪里就扔在了哪里。假若食物缺乏,还可能会吃掉死者。但进入文明以后,人死了,我们选择了埋葬。在埋葬的时候,还给死者洗脸、净身、穿戴一新。这是为什么?这就是为了给予死者人的待遇,也就是给了死者人的尊严和体面。怎么给的?就是通过埋葬这个仪式。也就是说,人用埋葬这个仪式把人与动物区别了开来。文学也应该是区别人与动物的一种仪式。当它在批判丑恶、褒扬善美的时候,已经区分了人与动物。因为只有人才会对人性和人类社会进行反思和批判,才会对人性进行救赎。之所以反思、批判、救赎,目的就是使人更像个人。

三是小说创作没有固定的模式。小说就是“讲故事”,这个大家都知道。所谓讲,应该是形式;所谓故事,应该是内容。也就是说,小说其实要解决的就是两个问题:讲什么和怎么讲。这两者是辩证统一的关系,而讲什么起决定性作用。讲得再好没内容就没什么可讲。但内容好,讲得不好,也不能算是个好作品。我的原则是:内容适合什么样的形式,就用什么样的形式。所谓“文无定法”,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我在这个问题上走过弯路,总想变个什么新形式,结果把一些好内容也写坏了,弄得不伦不类。创作本身就是一个创新的过程,所以新形式、新内容一定要有的。在形式上、内容上尽可能地展现新意,也是创作的一个基本原则。但是也不要一味创新,最后反而弄巧成拙。我觉得能把握住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结合,就了不起了。

四是要加强作品的丰富性。以前我写小说基本上是为小说而小说,少了地域特色和生活的影子。现在终于明白,作品也和庄稼一样,是从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什么样的土地就生长什么样的作品。土地有什么样的灵魂和品质,作品就应该有什么样的灵魂和品质。所以,现在写作品的时候,空气的气味、河水的声音、土地复苏时的状态以及土地的历史等等,我都会比较自觉地写入作品。把这些东西写进去后,小说就丰富了,也好读了,有了地域特色。越是地域的,就越是世界的。只要把地域特色写出来了,那么,作品也就有了特色。

五是作者要把自己看得高贵一点。我生活在基层,又搞写作,所以经常就有人问我:你有多少粉丝?这个问题我确实难以回答。后来我想明白了,有没有粉丝,好像不取决于我,而取决于粉丝。道理很简单:爱读书的人,你给他一本哲学著作,他也可能会翻上一翻;不爱读书的人,你给他一本故事会,他看不上两行,可能就呼呼大睡了。如果非要说作者是为读者创作的话,其实就是在选择读者。因为读者是有层次的。也就是说,要说作者是为读者创作的话,那就是说作者为哪个层次的读者写作。我曾经读过一本书,其中有一段话就说了作者为谁写作的问题。原话忘记了,大意是,作者其实是作者灵魂的这一半与另一半的对话。那就是说,作者是为自己写作。我认同这个观点。因为作者一考虑读者的话,作者就受到了限制,不能自由地思考,自由地写作,那也就影响了作品的质量和作者的成就。我觉得,写作的人就应该把自己看得高贵一点。因为,写作的人是在用全部的心血和才智去做一个艺术品,而不是做实用品换钱度日。比如,同是用泥土做东西,有的人选择了做艺术品,有的人选择了做实用品。实用品是大家不得不用的东西,比如坛坛罐罐,砖头瓦块。艺术品就是大家可用可不用的东西,甚至是少部分人才能欣赏的东西。所以,实用品好做,好卖,而艺术品难做,难卖,甚至难遇知音。我要说的是,要写作就要承担使命。如果只为如何能红起来,火起来写作的话,那动机已经不高贵了。

最后一个体会是,作者要在自己心中构建一个完美的世界。只有作者心中有了完美的世界,你才有了评判现实世界的一把尺子。

冯学起:我最初产生写作的念头,是缘于表达的欲望。有很长一段时间,表达的欲望折磨得我彻夜难眠。我觉得有话要说,便结合自己的上学经历和工作实际,写了篇小说《高中琐忆》,发表在《延安文学》上,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后来又写了《黑叫驴》《受死》等小说。一位编辑点评我的一篇小说时,说我“写得太满”,我后来一直思索这个问题。我想这大概是多数初学者的通病。就是说,自己在写作中,老是怀疑读者的智商,担心读者不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图,便忍不住要给读者多交代几句。现在,我渐渐觉得这是大可不必的。

庞爱莲:在其它场合,很少给我们这些爱好文学的人留下说话的机会。今天坐在这里,我们可以畅所欲言,可以堂而皇之地说,我们在谈论文学。在我看来文学有一个很大的作用,就是民间记忆。举个例子,曾有一大批北京知青来陕北插队,他们在陕北发生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可是有一天我读县志的时候,县志上有关这段历史的记载只有36个字,某年某月某日多少知青来到甘泉县,很显然这是官方的记忆。如果由作家来真实反映知青那段艰苦的岁月,就是一种民间记忆。第二点,我想说一下文学的担当性。无论什么体裁的文学作品,它表现的悲欢离合或者是真善美丑,最终传递的一定是正确的价值观和道德观。当然,文学的担当性还表现在反映当下的社会现实。第三点,我觉得文学要求作家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如果没有这种情怀,就不会写出好的作品。

霍嘉璐:我觉得文学门槛不一定定得太高。文学的门槛太高,那是自古文人清高的情结,这种情结非常逼仄。文化,即以文化之。如果民众都能以文而化,社会就能清明。而文学是文化的一部分,具备教化的功能。所以说,我觉得文学就应该像基督教的神——耶和华一样,不拒绝任何人,只要你叩门,就为你开门。你可能因为热爱文学而成为一个文学家,也可能最终不过是一个把玩文字的爱好者,或者仅仅是为寻找一个灵魂的栖息之地。但这又有何不可?如果民众都能以文学作为慰藉,作为在这个社会取暖的柴薪,在我看来可算是文学之幸,时代和社会之幸。

杨晓璟:我想说的是文学的道德底线。如果在社会公共平台上,拥有话语权的作家、艺术家或者媒体记者这些人,思想道德品质低下的话,那么对社会的危害性比任何人造成的影响都要大。所以,我觉得,作为写作者的我们,无论作品写得好坏,至少要为自己所写的每一个字负责,尽量用洁净的文字打造绿色的文学作品。

王德明:我的写作,主要是关注城乡二元结构下,通过盘剥农村发展城市,带来的社会发展中的不公平。这可以说是我们国家延续了几十年的一个很大的问题。好在现在国家搞“城乡一体化”,正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

白全安:文学创作要有“境”。这个“境”关联到内部和外部两个方面。内部要有平和的心态,外部要排除各种干扰因素。当然这两者是相互关联和影响的。

羽佳:我想我们应该多想少写,不要轻易动笔,除非灵感确实到来时。

梁川:对文字一定要有高度的责任感。

樊涛:我想说的第一点是,写作和时代节奏应该相反。时代节奏愈来愈快,而我们的写作应该慢下来。第二点,我觉得,与其说文学是面镜子,倒不如说文学是面哈哈镜。文学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它不是对生活的简单复制。

贾巧:写作需要耐心,切忌心浮气躁。

肖志远:和几乎所有的诗人一样,我写诗的最初的动机也是为了爱情。那时候,基本是“青春期写作”。后来,随着自己的成熟,加上童年经验和乡村记忆的影响,我转向了“乡土写作”。我觉得,写作是对过往的总结。

唐新娜:我觉得,文学是我们用来与世界沟通的一种方式。文字就像我的空气、粮食和水,支撑我同这个世界交流下去。

曹百新:和许多人一样,我写作最初的目的,也带有一定的功利性——为了发表,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或者是得到认同感。

张秀峰:文学有一个很大的功能——疗伤。像“抽屉文学”,就有很大的疗伤的作用。

李会平:我的写作经历是从“风花雪月”到“现实生活”这样的一个过程。这样的转变是因为现实生活让我触摸到了人世间真实的疼痛和感动,就像手触摸到砂纸一样给了我真切的质感。

屈丽娜:我觉得,我们首先要写出自己满意的作品。只有自己满意了,才有可能让别人满意。我一边写作,一边编辑一份刊物,在编写中发现,很多人不能安心写作,老喜欢找关系来达到发表的目的。我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只要自己写得好,自然有人来接纳你。

刘一江:我一直主张这样的写作状态:愉悦自我,愉快生活,静心感悟,顺势而为。

草舟:写和说一样,话想好了再说,文想好了再写。这是对言语的尊重,对自己的尊重,更是对听者与读者的尊重。

一个写作者坚持去“想”,就势必会遇到“为何写”、“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这就深入到了文学本体、写作策略等比较宏大的命题。为何写?张载有“立功、立德、立言”说,程伊川有“应世之文、名世之文、传世之文”说。二者着眼高远、词简义丰、要义相通,生发出了写作者严格的写作伦理和写作使命。想通了、想好了“为何写”,写作者就有了方向感、使命感,下笔时就会小心谨慎,不会再胡说乱写。

写作需要技巧,就像演奏需要指法一样。这就是“怎么写”的问题。写作是一个筛选的过程。面对众多的情绪和体验,需要我们沉着、勇敢地舍弃那些肤浅的、暂时的,留下那些恒久的、深刻的、人类所共有的,并真诚、执着地记录它们、表现它们。筛选情绪就像在河岸上挑拣石头,沉重的石头总能荡出深而久的涟漪。

陈刚军:我觉得文章要言之有物,要关切社会,不能空洞、空泛。要能表现这个社会的丰富性、复杂性。作者要有思考,有观照和关怀。只有言之有物,才能托起感情和思考。

我们常说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我对语言的理解是,它是生命体验的外化,反映的是作者的生命节奏和思想状态,并不是遣词造句那种简单的技巧性的东西。当然文学语言需要修辞,需要技巧,但我觉得本质上它传达的是生命韵致。一个作者的“语言场”,是他的眼光、胸襟、心灵质量和人生境界的综合呈现。我们常说谁的作品高明、难忘,其实仔细一想,是背后的那个创作主体高明、难忘。所以,锻造语言的过程,是锤炼人的过程,是生命成长的过程。

再说说文学批评。文学批评一定要独立、正直、友善,敢说真说,说有水平的话。要善于发现问题,穿透层层迷雾,面对文学中的乱象要起到正本清源的作用,形成作者、作品和阅读、批评的良性互动。文学生态不好,我想,对文学的伤害会更大。

张和:我相信作家是有灵魂的,作品也是有灵魂的。一个灵魂破碎的作家无法完成一个灵魂完整的作品。我们通常所说的练笔,也可以称之不断地创作,都是在对自己的心灵状态的不满足而进行的操练和灵魂缺陷的设法补足。我一直觉得,写作对于我而言至少有两种作用:一种是时时刻刻描绘自己的肖像,一种是构建和丰富自己的心理世界。肖像画得不满意不正确就擦去一部分重绘,改动有时较多,有时很细微具体,就像每篇写作比前一篇有了进步。这个肖像没有完美,只有一遍一遍耐烦地改正错误,画出想要的模样,然后认清、熟记和确认这就是自己,带给自己一种寻根般的踏实感安慰感。

马映:我是1993年出生的,应该是在座中年龄最小的。我想小在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阅历浅。但我想我们都是没有见过文学真面目的人,因为文学之所以有魅力,就在于她善于将人们召集在她周围,又不允许人们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