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骏：游走在虚幻与现实之间

“陪着小朋友欢度童年，同时解答他们对于这个混乱世界的种种疑惑”，是贯穿于宫崎骏作品中的核心观念。

死不算什么，只是先走了，还会见面的。看多死亡之后，宫崎骏建立了自己的生死观，希望死前能好好跟大家打招呼，把大家都找来，说声“辛苦了”或“谢谢”，也希望这种临终告别能构成一种文化。这种生死观，充斥在他的作品中。在他的最新力作《起风了》中，女主角菜穗子得肺结核病不治，却超越时空，在丈夫的梦中挥手，生者死者来来去去，生死的界线模糊化。死只是过程，毫不可怕。《起风了》成为宫崎骏的封笔之作。

浓厚的思想和人文情怀

宫崎骏1941年出生于日本东京，毕业于有“皇家大学”之称的学习院大学。1979年他首次执导动画长片《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之城》大获成功，戛纳国际电影节评价其为“史上最好的冒险剧之一”。此后30多年间，他先后执导了《风之谷》（1984年）、《天空之城》（1986年）、《龙猫》（1988年）、《魔女宅急便》（1989年）、《红猪》（1992年）、《幽灵公主》（1997年）、《千与千寻》（2001年）、《哈尔的移动城堡》（2004年）、《悬崖上的金鱼公主》（2008年）等多部优秀动画作品，曾摘得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威尼斯国际电影节荣誉金狮奖等多项国际大奖，逐步确立了在日本乃至世界动画界的地位，成为继手塚治虫之后日本又一位世界级动画大师。

宫崎骏的成功，除了吉卜力工作室具有充满创造性的制作系统、作品具有细致而优美的画面和跌宕起伏充满故事性等技术和艺术层面的因素之外，还在于他的作品充满浓厚的思想和人文情怀。宫崎骏的动画作品既有娱乐性，又有内涵性，宫崎本人对世界、人生、社会和自然的认识和反思被其融于作品之中。“陪着小朋友欢度童年，同时解答他们对于这个混乱世界的种种疑惑”，是贯穿于宫崎骏作品中的核心观念。

宫崎骏的作品看起来表现的是瑰丽和奇妙的幻想世界，然而归根结底所要表达的却是对与虚幻世界紧密联系的现实世界的深层反思。“世界是多民族的”，“自己所热爱的街道、热爱的国家，有可能对世界来说并不是好的”，这是宫崎骏对世界的基本看法。他将世界各地的实景、各个民族、各种学说以及各种历史片段，创造性地交织融合到一起。《幽灵公主》中，橡树林文化圈的虾夷少年阿席达卡和阔叶林文化圈的少女珊的相遇，所触及的也正是不同文化、文明如何竞争与共存的深层问题。在宫崎骏的动画世界中，世界又是复杂的，既有阳光的一面，也有充斥着毒品和战争、“汤屋老板魔女”和“无恶不作的空中海盗”等邪恶晦暗的一面。在这样的世界中，人们也应尽量学着理解、宽容，并接纳不同的文明、甚至丑恶之人。宫崎骏曾表示：“至少我们自己不会制作那种‘打倒恶人世界就变得和平了’的电影。”在宫崎骏看来，他想描绘的不是正义与邪恶的斗争，而是人在善恶交错的社会里如何生存，如何挖掘出自身蕴涵的生命力。“现在的日本社会越来越暧昧，好恶难辨，用动画世界里的人物来讲述生活的理由和力量，这就是我制作电影时所考虑的。”

“修改宪法，岂有此理”

宫崎骏作品中充满着对人生的深刻解读，人、人生一直是宫崎动画的核心主题之一。他将自己对人生、生命的理解融汇到作品中，向孩子们传达积极的人生观。宫崎骏的人生观，就像他在《幽灵公主》企划书中所说：即使是在憎恨和杀戮中，仍然有些东西值得人们为之活下去——一次美丽的相遇，或是为了美丽事物的存在。那么，如何生存下去呢？宫崎骏通过《风之谷》中的娜乌西卡、《魔女宅急便》中的琪琪、《千与千寻》中的千寻、《起风了》中零式战斗机的设计者堀越二郎等形象做出了很好的诠释，那就是以淳朴之心，勇于直面自己内心躁动不安的虚无感与无力感以及社会上的各种丑恶现象，竭力抗争、不断奋进地生存下去。

具有战争记忆且早期接受过社会主义思想洗礼的宫崎骏是一位著名的反战主义者，在其创作的《风之谷》、《红猪》、《哈尔的移动城堡》、《起风了》等多部作品中，反战一直是一个重要的主题。宫崎骏曾不止一次对媒体表示自己的反战立场。2013年7月10日，在新作《起风了》即将发布之际，宫崎骏在吉卜力工作室发行的《热风》杂志上撰写文章《修改宪法，岂有此理》，批判自民党企图修改和平宪法的动向，认为日本不应该走扩张路线，不能再次发动战争。日本人是战争的加害者，日本应该对历史进行反省，他甚至一度因为这种强烈的愧疚感而变成一个厌恶日本人的日本人。“对中国、朝鲜及东南亚各国的罪恶感不时在我心中交战，甚至严重到让我否定自己的存在。”

宫崎骏还是坚定的反核论者，他认为日本是地震多发国家，一旦遇上地震多发期，核电站受到损坏，后果将不堪设想。为了表达自己的反核决心，他曾在吉卜力工作室外挂出条幅表示“吉卜力不用核电制作电影”。在宫崎骏看来，“这个国家所弥漫的不安和对未来的悲观看法，实际上与孩子们毫无关系。总之，这个国家最应该做的事情绝不是为了扩大内需而造桥修路，而是为了孩子们的成长整备环境；绝不是做那些通常的教育论和日本政府所说的那些无聊的事，而是要从民族主义中解放出来，完全相信孩子们的能力，为了扩大日本的内需而努力发掘他们的潜力，我相信这样的国家才能成为大国”。

“活着是一件艰苦的事，

但生命自会找到其出路”

对社会病理的准确把握与深刻反思是宫崎骏动画的重要特征。20世纪70年代末东西方冷战正酣之时，世界上蔓延着一种绝望的末世观：美苏两国将打一场最后的战争，核武器的使用将使人类最终走向灭亡。宫崎骏通过自己操刀执导的《未来少年柯南》和《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之城》等作品，表达了废绝最终武器，实现人类社会的再生和发展的美好愿望。进入20世纪80年代，宫崎骏开始创造“重视日常生活的冒险剧”，重点关注日本经济增长时期具有话题性的社会问题。如在《龙猫》和《千与千寻》中，他对现代社会里普遍的搬家现象给孩子造成的影响做了深刻描绘。而《魔女的宅急便》则描写13岁的小魔女琪琪离家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开创新生活，并最终修成正式魔女的经过，有力地回应了现代社会年轻人大多没有政治抱负、不爱工作、自闭等个人主义习气蔓延的不良社会现象。

“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宫崎骏动画的另一个主题。宫崎骏批判人类通过产业文明傲慢地破坏自然的人类中心主义态度，这也是他经常被称作环保主义者的原因。然而，在宫崎骏看来，人与自然的关系绝不是“自然很重要”这样简单的语言所能够概括的。那么，如何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呢？在《风之谷》中，宫崎骏借主人公之口说出：“坚信活着是一件艰苦的事，但生命的意义就是要突破这困厄，就算未来会因而更混沌，生命自会找到其出路。”因此，在故事的最后，死而复生的主人公娜乌西卡似乎变成了救世主，找到了适合人类生存的“清净之地”。然而，在十几年后的《幽灵公主》中，宫崎骏的心境发生了很大变化。《幽灵公主》的结局是暧昧的，或者说是无结局的。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代表森林一方的珊和代表人类一方的阿席达卡虽然产生了情愫，但最终还是未能走到一起，折射出宫崎骏对人类与自然矛盾的悲观心境。宫崎骏想通过自己的作品告诉人们：在人类生存环境日益恶化的今天，人类要学会热爱环境、热爱生命，要有把“死的荆棘”置于自己内心、压制自己内心暴力冲动而活下去的生活态度。

从更高的角度看，宫崎骏动画影片的成功也是日本文化产业政策成功的缩影。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日本就开始重视文化在国家发展中的作用，90年代中期以后更是相继提出了“文化立国”战略、知识产权立国方针、文化产业发展战略，将动漫等文化产业确定为国家支柱产业，通过推行工业化大生产，建立文化产业链，扩大文化产品出口，积极引导、推动文化产业的发展。在日本政府的大力扶植下，包括动漫在内的日本文化产业规模不断扩大，已经成为日本经济发展的重要牵引力。据日本经济产业省公布的数据显示，2009年日本文化产业的市场规模约为13万亿日元，仅次于美国，居世界第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