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福利社会的喜与忧
2013-12-29王露露
福利如阳光,没有照不到的地方
这几年大家都受经济危机的影响,我在荷兰当然也不例外。目前的经济危机虽是全球性的,但是在不同国家的表现方式不一样。 几个月前我回中国时也发现经济危机对国民的影响,但和荷兰相比大巫见小巫。其中一原因就是,荷兰自上世纪中期起逐渐发展成设备齐全的福利国家,国富民也富,而且国民依附国家的能力极强。政府把人民从睡摇篮包管到进棺材,也就是荷兰人常说的“从摇篮到坟墓”。
不管你阔得流油,还是穷得叮当响,你养孩子,政府就季度发给你一部分儿童抚养费。你上大学,要是你父母无力或由于其他任何原因不给你付学费,政府借给你钱,收的利息极低。你没工作,政府发你失业金。你因没工作而收入有限,政府拨放租房补助费,免你诸多税务,负担你部分的医疗保险费。你尽情享受生活,人老了钱也花光了,政府贴钱给你养老。
你的孩子与众不同,他不爱和别的小孩玩,而且脾气有点怪,上医院一检查,孩子多了个名字:自闭症患者。这时你可以向政府申请津贴,让孩子上国家补贴的特殊学校。学校离家远,福利机关有专车接送。你要是生了残疾儿,国家另有款项和设施帮你照料这孩子,直到他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你是艺术家,画画、雕塑、跳舞唱歌、拍电影,赚不出钱养家糊口,政府发给你生活费帮你接着搞艺术;你作为艺术家有天晚上辗转反侧突然得到个灵感,你认为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艺术构思,你可向政府的艺术部门申请资金,ewVFz2NR0BiSLRldUyZR8JNe9U6jbdfYHRnWkwUV5gQ=一旦成功,你就有足够的资金把那灵感付诸于实践。
喜怒哀乐,谁来埋单
你年轻气盛,热血沸腾,去舞厅跳舞喝酒,点满天星类的鞭炮助兴,舞厅着火了,你父母批评政府没采取足够措施保证这类场所的安全;你是足球迷,结帮搭伙去看足球比赛,别的球迷一句话惹恼了你,你和他们大打出手,搞得双方头破血流,整个社会敦促政府尽快采取措施避免此类事件重演。个人的喜怒哀乐,喜和乐归自己,哀和怒归政府,福利制度使荷兰所尊崇的个人主义呈现特殊的逻辑,或称怪圈。
我有个跳尊巴舞认识的朋友,爱骑马,有一天她跑到海牙某个沙滩骑马兜风,马一脚踩进个沙坑,她当即落马,来了个倒栽葱。回家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是看医生,第二件便是起诉海牙政府。如果政府注意点儿不让沙滩上有个坑,她也不会人仰马翻。
你用毒品上瘾了,政府免费发你美沙酮毒品,一来省得你闹饥荒四处滋事,二来希望能帮你逐渐戒了这玩意。你一咬牙跺脚决定和毒品一刀两段,有我没它、有它没我,政府资助你上戒毒诊所。你犯罪了,法院起诉你,你没钱请律师给你辩护,政府派律师为你辩护;你官司输了,进了大狱,你的住宿饮食均够水准,因为很多新监狱盖得上档次,远远望去酷似五星级饭店,所以荷兰人管这种监狱叫“希尔顿饭店”。你犯罪不轻,在监狱度过了不少年华,你的配偶或男/女朋友探监时,你可向监狱申请单独的房间,同他/她说点私房话或共度春宵一夜值千金;要是你没有配偶或男/女朋友,请个风尘女子/男士代劳,美其名曰是你的家属,也行。
朱门酒肉香,路人不缺吃
你不爱像百姓一样,有固定居所,喜欢流浪街头,政府有专门机关为你服务。好多年以前,我作为荷兰一著名报纸的特邀记者访问了首都阿姆斯特丹的几个流浪汉。 那天我先在摄影师的陪同下到流浪汉服务中心点卯。那里的工作人员有他们管辖区域的地图,知道哪个流浪汉白天常去哪些场所,晚上基本睡在哪个桥墩子下什么的,身体患有哪些疾病,服用哪种药物,有否犯罪记录,进了几次局子。点卯后我在福利人员的陪同下,走街串巷,钻树丛,蹲桥洞,一个个找流浪汉聊天。我问他们为什么选择过这种无着无落的生活。
有个流浪汉说,你瞧,别人的电视屏幕最多几十英寸,我在大街上住,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景象比看电视节目强多了,街景有多宽,我的“电视”屏幕就有多宽。其实,在荷兰的福利制度下,人人都能有固定居所,除非你喜欢漂流四方的日子。我访问他们时正值夏季,福利人员的工作松闲一些。等到天变冷,他们就忙活起来了,拿着手电筒到处寻找冻得哆哆嗦嗦的流浪汉,把他们带到收容所暂住,躲一躲寒流。
人道主义在荷兰得到了充分体现,没你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这使国家即使不能说人人平等,但也可以说百姓安居乐业,贫富悬殊小。在这个国度不会出现这一景:你在豪华饭店吃满汉全席,因想起离你近如咫尺的同胞在贫困线上挣扎而看着你自己碗里的美味佳肴,食欲殆尽。
维持这种制度也不容易
但维持荷兰这种福利制度需要两个前提,一是控制国家享受福利的人数,二是经济持续繁荣。一旦经济萧条,国家税收减少,政府就难长时间支撑这庞大的福利大厦。
就拿第一个前提来说吧,福利天堂虽好,但要想成为这里的合法公民,不比上天入地难,也差不了多少。很多荷兰境外的人,尤其是第三世界国家的人,使尽浑身解数力争移民荷兰,但成功率很低。荷兰政府也给予少数的外籍人荷兰永久居留证甚至荷兰国籍,但主要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所以那些幸运儿多数是政治或宗教难民。
我认识一些非法在荷兰居留的来自第三世界国家的人,他们为了申请居留,不是管自己叫孤儿就是说受自己出生国政治或宗教迫害,编的故事活灵活现,有眉有眼。你问他姓甚名谁,他先得想一想,你会不会把他捅到移民局那儿去;你问他贵寿,他反问你是想知道他向荷兰移民局报的年龄,还是他从娘肚里出生算起的年龄,荷兰年龄是十七,娘肚子的年龄是三十八。直到前几年,荷兰移民局发现上当受骗,便把牙科医生叫来助阵。医生一数这“孤儿”的牙,不对呀,怎么十七岁未成年人嘴里长出两颗硕大的中青年人才有的智齿呢?露馅了。
我身边也有不少偷渡来的中国人,他们砸锅卖铁,东拼西借,筹齐款项来到这里,因没身份,整天心惊肉跳,东藏西躲。为了呆下来起码把本赚回来再回家,他们练就了一身本领。听见有人敲门,一合计,没和谁约好来串门呀?便马上就钻衣柜或从后阳台顺杆爬往下溜,脚一粘地,撒丫子就跑,那动作叫娴熟,令我们中国同胞旁观者看着心酸。
再谈第二个前提——经济持续繁荣,也就是当下荷兰政府所面临的难题。经济萧条,税收减少,国库亏空,公司裁员倒闭,失业群体扩大,都指望着福利救济。政府要支付这一大家子人从睡摇篮到进棺材的福利开销,坚持一时可以,但不是长久之计。消减政府经费和拆卸福利设施成了近几届内阁的头等大事。国民从贫到富易,从富返贫难。选民以往那锦衣美食的日子和对一包到底的福利社会的依赖性,使得议会要通过任何一项消减经费的议案都步履艰难。政府如何又保证福利制度地久天长又不把国库花得底朝天,是个棘手问题。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呀。
找到走出低谷的窍门了吗
你还真别说,不久前我读报纸,发现政府好像找到了个走出低谷的窍门。据报道,今年国家对汽车超速、错误停车、自行车缺车灯等的罚款,比去年同期增长了30%,政府仅靠这一项的收入就蛮可观,如果这样罚到今年年底,政府的财政赤字将减少一大截子。但可惜让媒体坏了好事。荷兰报纸用大篇幅刊登交通罚款的数额和有关表格,以及对不同人群的采访,把这问题摆在桌面上谈。据报道,首先是全国驾驶汽车、骑自行车摩托车者组织不干了,他们说这样罚款太离谱了,政府分明是把他们驾驶汽车、骑自行车摩托车的人当作“奶牛”来挤;接着是全国警察联合会不干了,他们认为他们的职责是维护交通秩序,保护人民安全,维持国家稳定,不包括帮助政府挤奶牛。他们还说,如此罚款不但离谱,而且没起到维护交通安全的作用,弄得政府里外不是人。政府这样横征暴敛为谁呀?还不是为了大家的福利社会?但民众和执法者可不这么看。他们认为,君子爱财,敛财得有道。给驾车者开罚条也许能快速减少国家财政赤字,但这不合法,也不合情合理。
痛定思痛,越来越多的荷兰人意识到,福利制度固然好,但需要从长计议。不过人的本性是嫌贫爱富,谁没事撑的好日子不过整天惦记着穷日子呢?政府做长远计划的责任因此变得至关重要。但长远计划不太得人心,要想让这蹙人眉头、未雨缪绸的议案得到多数选民的支持,难。
福利社会的另一个软肋就是难民问题。政治和宗教难民就不谈了,国民的优越生活条件吸引世界各地的贫民到此申请居留许可和荷兰护照。荷兰经济繁荣时,对这些人确实有过人道主义的援助,有些经济难民也被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收留了,但经济一萧条,荷兰本土人还顾不过来呢,那还有钱养活外姓人?难怪近年来荷兰排外右翼分子的粉丝猛增。
但荷兰国小船小,调头也快。左右翼分子很快达到共识。 他们意识到万事都有个轻重缓急,先来后到。经济复苏是本,驱除外姓人是末。钱多了,就能起社会润滑剂的作用。
来自各国的经济难民在荷兰碰壁后,也慢慢意识到,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打道回府的越来越多。这次经济危机无论从时间上还是在涉及领域上,都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看样子欧洲经济保持持续上升状态并非易事。相反许多第三世界国家经济开始迅速发展,于是不少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夕阳虽然好可是近黄昏。古人的话灵验啊。